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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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吴“那志士仍旧打呵呵似的笑着,“才二三余年不见,老朋友的姓名都忘记了?“
“客人小二失礼了,小二不曾听说过客人的名气,如今有幸会面,不妨做个友人,出门在外,多少也都好照应着。“
“存吴。“客人哈哈大笑“汝还是如同当年模样,胜似改了,却看不出任何改过的痕迹。他人都说你记不清故人往事了吾偏不信,刚刚吾还想着汝这样脑子绝顶聪明的人怎会忘了。“
“敢问客人讳名?“小二依旧行着礼,低着头嘟囔出一句话。
“汝愿逢场作戏,那吾也不得不配合。“这客人大笑着,尾音拖得甚是长而高挑,“存吴,吾辈既是友人,称呼吾平介便是。“
“敢问先生讳名?“这小二甚是执着,非要问个明白。小二偶尔眼神偷瞄着客人,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粗布衣袖精巧地挡住脸,不让人看出一丝自家的表情。
“认真了?这跟吾同汝第一次会面时的情景如出一辙啊!“略微感叹了一句,客人将木制器用布包裹好,背在身后,向前踏过一步,微微行了个礼,说道“吾公孙氏,名琰,字平介。敢问汝君讳名?“
小二略微抬起头,轻微而局促地喘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回道“鄙人'酒家'店主人,伯氏,单名乃,无字。客人既然如此看的重我,鄙人定要与客人结为相识。“
“好好好!“公孙琰又开始狂笑,佰乃不知所以然,有些警惕地问着“客人是笑鄙人太过谨慎?“
“存吴,今日吾来此地拜访汝,本是有一事相求,谁知存吴一副不相信吾的样子,平介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想到此处,深深自嘲。“公孙琰倒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看的伯乃心里直发毛。
“客人若有何事进屋说吧,此处并不太方便。“伯乃环顾四周,确定并无人跟随,遂果断闭上门窗,引着公孙琰进了里屋。公孙琰左顾右盼着,以前从没有来过绛城,今日有幸拜访,他自觉新奇。都城的风气与乡间大不相同,若问具体哪里有不同,怕是要支支吾吾想半天才冒出一句“还并未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不同。“看似矛盾的话语。
伯乃思虑过多,一边走一边思考这公孙琰的来头。最近人们为了讨生活多是要隐姓埋名,只是相貌不会改变,伯乃却对此人毫无印象。
“客人这边请。“伯乃一边用右手做着请的姿势,一边把着门,侧眼看着公孙琰。
“存吴请。“
“客人请!“
两个人滑稽地互相请着,谁也不肯成为先进屋的人。最后还是伯乃说了话。
“客人请吧。“又感到这话有些苍白又补了句“若有要事同伯乃谈那可是分分钟都浪费不得的。“
公孙琰大笑着“哈哈哈哈哈!存吴还如同以前一样谨慎,吾不服不行。平介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
伯乃“唔“了一声,本就对此人毫无办法,虽然怎么看公孙琰都不似狡诈之人,伯乃始终留着一丝谨慎之心,生怕哪句话捅了篓子。
二人刚进屋,打前面慌慌张张来了一个穿着简陋的人,跑进来说着“老板,这几日晋国国君薨逝,新国君尚且即位......“见到公孙琰一声不吭了,耷拉着脑袋站到屋子外面。
“客人,我这里还有事,外面还忙着生意。希望您也能体谅我的苦处。“伯乃微微又行了个礼。公孙琰笑说着,“那就先请门外站着的人闭上门吧。“
门外的人见公孙琰背着一大包东西,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稍微抬头看了一样伯乃。伯乃使了个眼色,这人也是明白人,随即退出去了。
“存吴,刚刚汝下的仆人也说了,晋国正值国君交迭,并不太平,政局尚不稳,吾这次出游各国,不如同离开晋国,和汝同去他国。“公孙琰松开自己身上的背上的木制器,一字一句地说着。
“客人如何说起?“
“存吴,凭汝这张脸能如此一本正经地称呼吾'客人',吾甚感不安,按着老规矩,称呼平介既可。“
伯乃有些疑惑地看着公孙琰,不自觉地说着“平介....“
公孙琰忽然一愣,随即说着“存吴,汝到底还是记得些往事的,虽说汝在此开了个酒家,汝的眼神始终骗不了人。“公孙琰大笑着,“说吧,痛快些,是否有这个念头同吾游走各国?”
大好的晴天不知怎的添了几朵乌云,天变暗了下来,伯乃看着天空,像是要飘下来些许雨点的样子说着,“客人快些回去吧,若是没有什么事情。”
“存吴,汝打发人的方式同以前一样,吾怎能识破不出汝的心思?”公孙琰靠门站着,那门轻微地吱呀响着,公孙琰又蹭了蹭门,吞咽了一口唾沫,“存吴,吾面前汝就不要再演戏了。”
“客人所说的话伯乃并不知情,如若没有过多的事情,伯乃还要回到店面顾着生意。”伯乃起身,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公孙琰,“能在寒舍认识客人真是十分幸会,改日再见定要喝上几杯酒。”说罢便离开了屋子,公孙琰也不追上去,歪着头探看着伯乃走远,直到拐个弯再也看不见。
晋献公刚刚薨逝,幼子即位,一些大夫十分看不过去,索性称了病。这样的势头逐渐雄起,绛城上上下下不禁议论纷纷,商会富农看不到任何希望,有条件的人家趁此机会跑到楚国,虽说到了楚国也不会过的比在晋国更加舒适,人们都抱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有些脸皮厚一些的人说着,“连晋国公子重耳都逃了,我们这样的市井民哪有活下去的希望?”不过几日,绛城的人口竟骤减了三分之一,有些大夫实在是看不过,劝着刚即位的国君重返人心,可这小国君本身年龄就不大,竟被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吓得尿了裤子。
献公的葬事安排在几日后,这几日朝廷人心自扰,风起云涌,谁也不敢大出一口气,生怕再呼吸一口自己的小命就要丢了。
朝城乱哄哄的,市井城里萧条了许多,唯有“酒家”门口门庭若市,好不热闹。伯乃自那日听到公孙琰说起晋国的局势,颇为担心,但本是生意人,酒家也是因为晋国的扶持才可做到如此天地怎能说走就走?再说这公孙琰究竟是何人?那日分别之后伯乃已三番五次地在酒家门口看到他背着他那段长木头棒子晃来晃去,惹得伯乃心头怨恨,又没那个兴致腾出一丝工夫细谈。

“主人,那人甚是奇怪,他已经在这里转了若干天了,上次见到他我就觉得他可疑,现在不断烦扰’酒家’,可否向朝廷……”
“屁大点的事就找朝廷,你也不怕人家怎么说我。”伯乃敲了那仆人的脑袋,这人“欸疼疼疼”地叫着抚着自己的脑袋,“那您说,这事情怎么解决?”
“这人,要我看还真是有点本事,我们刚刚得到的朝廷的消息他竟然在同一天先于你说出。”伯乃双手撑腰,眯缝着眼睛看着公孙琰,这公孙琰今日倒胆儿肥,不知怎的就溜进了“酒家”,朝着店里喊着,“拿来些酒菜,不要太多。”说罢闭着眼睛端坐着。
“主人,这……准是逼着您出现呢。您现在可不能轻举妄动。”
“这样的事情我能不知道怎么做,你少在旁边给我出主意。”伯乃说着,打发着这人离开,那人瞥了伯乃一眼,又抿了抿嘴,悻悻地准备离开,又被伯乃叫住,“我先在这里看看情况,你去后面看看夫人去。”
再说这公孙琰来到酒家里面不见伯乃人影,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佯装已吃过酒菜的样子付了酒费就往酒家外面走,伯乃更加生疑,待公孙琰离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钻到酒家那收钱的柜台问着“刚刚那客人付的钱数你们数了吗就收?”
小二们被问到纷纷搔首,伯乃问着,“究竟该付多少?他付够了吗?”
其中一个小二拿出刚刚公孙琰付的钱,伯乃命令着说道,“给我我来查查。”小二们正疑惑,伯乃定了定神,笑说,“你们有所不知,这是我的老相识,以前还钱的时候总要差些个数,现在他来了我这酒家我可不希望他欠我什么。”小二们见状把铜板尽数拿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伯乃上前仔细地检查着,正查到细致入微处,只听酒家外面有人嚷着,“小二再拿过来一些酒菜来。”伯乃下意识地说了声,“这就来!”说罢抬眼一看竟是那位公孙琰,瞬间眼睛瞄了他一眼,不屑地松了口气说着,“平介你有什么事情啊?”公孙琰甚为吃惊,哼哼地笑了一声,“拿些酒菜。”伯乃吩咐着下人,“还不快去?”几个人呼呼啦啦地散开了,酒家甚为热闹,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伯乃不看公孙琰,转头说着,“客人找个地方坐吧。”公孙琰大笑,“存吴,汝方才称呼我的字,现在又叫我’客人’,可有何道理啊?”
“客人素知身居此地可不能乱说话。”伯乃说了话,罕见地坐在公孙琰的对面,“说罢,今日来又有什么事?”
“存吴,咱们相识十几年,几日晋国政治不稳,吾恐汝在此不测,特来劝谏汝离开,随吾赴楚国。”公孙琰给伯乃盛了一斛酒,伯乃推脱不过,只能一脖子灌酒下肚,公孙琰笑说,“哈哈哈!甚久没见存吴痛快喝酒了,今日不妨放开些,上次拜访时,曾见到哪个壮士豪饮过后的一句’不贪此杯,更待何时?’的壮志。”
“平介……”伯乃不会喝酒,一杯下肚多半有了醉意,残留的一丝冷静说着,“平介,回我的住处喝吧,这里是商家,本不方便。”公孙琰轻啜一口,畅快说道,“也好!”
回到住处小院,四周皆被树木花草环绕,看不得半点人息,“存吴,这小院杂草丛生,看着甚难看!”
“胡说个鸟!”伯乃大约是醉了,找了块平坦的土地自己坐好,抖了抖身上的土,“看甚虫草,人还来不及割草脑袋都要搬家了。”
“汝说些甚胡话,难得见面怎会脑袋搬家。”公孙琰又斟满了酒,伯乃神智不清楚,天地旋转,遂感到恶心,不禁“哇”的一口吐了一地。公孙琰说,“什么酒量?几年前同汝共饮那酒,汝便喝不得,开了’酒家’竟然还如此小气。”
“这几年,你都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伯乃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虽是嘟嘟囔囔旁人听不清楚,这公孙琰却声声入耳。他不由得放下酒,有些醉意地看着伯乃,“存吴遇上了甚事,竟然还要装痴子?”
“哼!你这样的粗人,无论再怎样学哪些高官之语也也是个粗人。”伯乃颤颤巍巍地指着公孙琰,“平介老兄,哪里是我不想逃,实在是,我逃不过了。”
“若不是汝这几年还犯了事?”公孙琰问道,又喝了一斛酒,叹了口气。
“真若是这样我也倒不怕了。”伯乃说罢不吱声了,公孙琰等了少顷不见人说话回头看去,这伯乃竟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身上的青布占满了土气,这小子浑然不知呼呼大睡,不过多时还打起了鼾。
“罢了,散了散了。”公孙琰自感到无趣,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正欲离去,身后传来一声孱弱“平介,带陈氏和孩子走吧。若十年后’酒家’还在这绛城,你有脸回来我再请你喝酒。”
“汝若有知现在同夫人讲不迟。这脸吾是要的。”公孙琰笑着,将那小斛一摔倒扣在泥地里,“吾不知汝究竟这二年做了些什么得罪天的事儿……”
“平介,最好这一生你都别让孩子知道。”伯乃说着,“做不了这父子,我也是该死。”
“甚说这样的话。”公孙琰屏住心中不忍之气,“汝儿的名字可想好了?”
“伯……呵。”伯乃抬头看着公孙琰,脸上挂着耐人寻味之笑,“平介,别再装高官了,你这样的人终究只能做野草,死了也没人知道。”
“哼!”公孙琰轻笑着,“先不要说吾,十年之后此地相遇,汝敢做这个约定?”
“向天发誓,我伯存吴十年之后绝不食言,不然讲我做了鬼魂永世也不得翻身。”伯乃笑着,转过身,”陈氏和孩子的事我会安排,你过几日过来接他们母子便好。“
……
“知会,吾友。”公孙琰淡然留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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