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卅三章 心生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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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李天晟并不大明白语言中的含义,但他随契丹人来到西域已有数年,已经知道这是属于大食教祭祀祝祷的悼念之词。耶律大石来到虎思斡尔朵建都后,对这里各部族的其它信仰一般不加干预,十分宽容。但今日热热闹闹欢迎辽军胜利回师的大喜之日,城中有人作此大煞风景之事,也不免让他心头涌起一股不悦。
身后耶律术薛急忙上来向大石请示,是否命人前去那间大食教的寺庙进行阻止。大石见身旁李天晟神色若有所思,想了一下,轻轻摇头,心道:“李兄弟侠骨柔肠,想不到今日会这样疑忌于我,这么多年了,究竟我是了解他还是不了解他?又或者是他并不真正了解我?难道汉人和我们契丹人迄今仍有这样的隔膜?那么,我今时今日来到这西域众多部族杂处之地,我要想重振契丹大辽声威,征服这里如此多不同族类之人,想要实现天下一家之宏愿岂不是终究会劳而无功?”一时间,听着大食教寺中传来那些吟诵声音悠长,一股感伤莫名的袭上心头,原本握着李天晟的手已经有了些温度,但不知不觉早已松开。
两人策马并行在街头,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两人前面,身后拖着长长的阴影,耶律大石忽然十分感触:“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大辽立足大漠中原二百年,曾经有那么多部族和番邦都臣服我契丹。虽然历代先帝曾对其它部族有过武力讨伐,但只要事后朝廷能对他们一视同仁,保障其居住或游牧,他们一样会诚心归顺大辽,这世间的事,从来全凭人力而为,想我过去契丹祖先人丁单薄,几支部族经历几朝几代,好容易才能够达成立足天下、问鼎中原的宏图大业。如果世代族人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我契丹人远在漠北栖身之时,就已经被其它部族赶尽杀绝了。李兄弟,如今不是我耶律大石贪慕王朝帝位,我不过是为了保全契丹人血脉罢了。那些女直人才野心勃勃,他们不仅灭了大宋,也不会放弃追杀契丹人,这次东征不就是最好的证明?难道这一次对付金人的初衷,你还不明白吗?难道你认识十几年的耶律大石是一个那么喜欢杀戮的人吗?还是你觉得如今我当了皇帝,就不再是从前的耶律大石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各自若有所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皇宫前,李天晟侧身望了大石一眼,蓦地见他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不知是这寒冬时节的缘故还是因为其它什么,见大石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道:“李兄弟,请。”李天晟略有迟疑,萧斡里剌、萧查剌阿不、耶律松山、耶律燕山等人跟在后面都面面相觑。李天晟道:“陛下请先……”大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停下来道:“朕一直没有变过,变了的人,是你。”说着慢慢转过脸来看了看李天晟。
李天晟愣在那里,大石缓缓伸出一只手。众将都立在宫门外,见大石没有动,众人哪里敢轻举妄动,见他二人如此既像是客套礼数,又像是某种很不自然的试探,都不知两人有什么内情,无不诧异。李天晟其实很想要伸出手去,但只微微一动,他发觉若是当真伸出手去,很可能就意味着一生都会留在这里,为耶律大石和契丹辽国继续出力,如果因为一些难言苦衷生出什么异常举动,不但是背信弃义,还难保将来家眷子嗣不会遇上杀身之祸。自古所谓伴君如伴虎,又岂能对眼下身为皇帝的耶律大石明言?即便耶律大石没有什么,但满朝文武或者天长日久之下,谁又能保证什么呢?今日他说自己变了,但谁都会随着时间和境遇发生改变,他自己也一样会变,其实谁变了没有,自己未必真正知道。
李天晟这么一想,便上前行礼道:“谢陛下对臣弟厚爱,但这里是皇宫,大辽以中原正统之尊立国,应当恪守礼制,请陛下先行,臣与众位详稳跟在后面便是。”耶律大石站立在高高的台阶上,身后是虎思斡尔朵巍峨的皇宫大殿,呆望着李天晟和衮衮文武,匍匐于下,他一只手停在半空半晌,生硬地缓缓收回,霎时间,一阵刺骨的寒风掠过,大石宛如一尊冻住了的雕像,看着李天晟恭敬万分的样子,心中十分难受,好像这一次东征金国根本没有获胜,不单单失去了耶律余睹,眼前这个共经患难的李天晟也不知何时失去了,好像他伸出的那只手也已经失去了一般。大石仰头望着天空,惨白的阳光照下来,皇宫之中开阔的空地让他感到无比的孤单,他慢慢转身走上前去,头也不回。

李天晟和萧斡里剌等鱼贯而行,跟随在后面。耶律大石在大殿犒赏三军有功将领,另外对战死沙场的耶律余睹给与追封,对定计破金的李天晟则并无格外封赏,似乎是有意如此。皇后萧塔不烟和太子夷列也到场,萧塔不烟在席间示意大石要不要让李天晟先回府,大石看着李天晟接受众将祝贺,连夷列也缠着李天晟玩耍,微微摇头。直到宴饮完毕,然后才各自散去。
李天晟回到府中,四周安静如常。李天晟在院中张望片刻,夜空明亮如洗,到书房外舀水洗了洗脸,去去酒味。
慢慢踱步到内院,听见侍女说话声,见李天晟来,纷纷行礼,告知完颜海娜在房中。李天晟微微点头,传出海娜唱着小曲声音,跟着传出婴儿声。李天晟心中轰然一震:“孩、孩子?几、几时生……”侍女望着他都不知如何回答。
李天晟想要即刻推门进去,蓦地想起先前自己出生入死,血战沙场,忽然此刻回到家门口,一个全新的生命出现,听见海娜轻柔的歌声,眼眶莫名的湿润起来,屋子里昏黄的光影也模糊一片,李天晟静静立了半晌,侍女见他神色木讷,满身酒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夫人生了孩子不是该高兴欢喜吗?怎么大王神情这样古怪。李天晟的两腿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挪不动,侍女道:“这里很冷,大王快进屋吧,夫人都等了许久了。”海娜在屋里道:“谁在外面?”侍女道:“夫人,是大王回来了。”海娜“啊”了一声,李天晟“唔”了一声,“海娜,是、是我……我……”口中呼着白气,感觉推门的双手像是沾满了鲜血和污秽,颤抖了半晌,又麻木地缩回来,不停地揉搓。侍女们到屋前,为他推开门。屋内的光照着院中,李天晟眼前一阵晕眩。
不知什么时候,海娜“啊”一声,“人呢,怎么还不进来?”李天晟迟疑着入内,见海娜躺在床榻上,盖着厚厚的毛毡,屋中生着炭火,慵懒的披着乱发,一副倦怠的面容,但眼中却含着激动的神情仰望着他:“你……怎么了,吓着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天晟一怔,揉了揉脸道:“才、才回来,陛下宫中设宴……嗯,我、我听见孩子……”海娜忍着疲累,笑道:“是个男孩儿,才、才十日,我试着哄他,可累人……想见见?”李天晟刚走近,就听见孩子声音,海娜让他朝里看,轻声道:“小心,别吓着。”李天晟微微点头,轻轻走近,床榻上一个小小的皮毛襁褓,一团嫩嫩的婴孩瞪着小眼,嘴角咿咿呀呀,李天晟禁不住两眼模糊,两手都不知该如何摆放,好像在看一件十分稀罕的物事,一不小心那东西就会飞走消失一般。
完颜海娜斜靠在床榻,看着他的样子,偷偷好笑。如今见他安然无恙的回到自己身边,这才真正轻松下来。在李天晟出征的这些日子,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除了分娩之苦外,心里还挂着李天晟安危,而且,他去攻打的偏偏就是自己的家族。眼下李天晟是回来了,一时间很想知道他这次究竟怎样,大金怎样,可又害怕开口,只是不停对他笑,装作若无其事。
李天晟朝她微笑道:“辛苦你了……我……想孩子……”侍女们出去后将外间房门掩上。李天晟侧坐在床榻边,呆望着旁边的炭火,轻声道:“又是一年的寒冬了,这时节不知道会不会……”海娜靠在他身边道:“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李天晟转过脸望着海娜:“如今我……海娜,我先前答应过你,我想和你离开这里,是真的。”
海娜怔了一怔:“你……你这次出征是不是……是不是大金……这辽国皇帝他、他能让你走么?”李天晟察觉她身子颤抖,想起这次到燕京的经历,看到海娜如今初为人母,李天晟顿时无比惶恐,“究竟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她?”海娜见他不安的样子,却以为他一定是在出征中发生了什么,“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李天晟陷入一阵沉默,海娜越发着急,扳过他的脸:“一定有什么,是不是皇帝对你又下了什么命令?你这次出征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不要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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