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平定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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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两个月左右,也就是武德元年七月,薛举重整旗鼓又率军大举进攻,驻扎于析墌城,并连击泾州、岐州、豳州等地。李渊始知太平不易求,虽无限感慨但也不敢轻视,立即派李世民为元帅抗之,柴绍、刘文静、刘弘基、孤神庆等随行。
那日,李世民领军出征,刚在高墌城安营扎寨,刘文静就称有军情奏报,李世民便请他入内,同时屏退左右,问他有何退敌良策。可刘文静却说起了其他:“大王,臣是想说,天下,有才者居之,大王您天资英果,如何不能再进一步?请大王早日图之!”
李世民惊讶地看着他,问他到底想说什么。刘文静便不再隐晦,直接把心里掩藏多时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认为,论才论德,李世民都不输李建成,他李建成可做太子,李世民自然也可取而代之,将来君临天下谁敢比肩!
“刘文静!”李世民听后暴跳如雷,“我一向视你为友,可你却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别说君臣之别,就单说从小到大我们兄弟几个什么时候不是一条心齐头并进?即便偶尔有些争执那也不曾有过任何嫌隙!何况,我大哥……他总是那么护着我,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大哥,就算我对不起谁也绝对不能对不起我大哥。我这天下就是帮我大哥打的,你却说什么……你是不是嫌你的脑袋在脖子上挂着太累了?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来离间我们兄弟!”
“大王息怒!”刘文静万没想到李世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只是觉得李世民就该做到那个位子上,他原以为自己是说出了李世民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原以为李世民听了一定会引他为知己。
现在大敌压阵,刘文静想的却是个人营营私利,李世民如何能不生气。但念在刘文静曾为李家立过大功的份上,李世民扶起他道:“文静,我知道,没有你我们李家就不会有今日,你劳苦功高,可父亲登基后待裴寂更胜于你,你有不满人之常情。我也不喜欢裴寂。但是,君子立世当求立德立言,这名利二字最好勿看得太重。你的辅助之功,我、父亲还有大哥,我们都不会忘,今天的话我只当你不曾说过,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刘文静惶恐之余又生了几分感激,不敢再言,忙起身告退。
之后,李世民日夜不息,详细察看了兵情奏报,仔细询问了薛举的兵力、粮草,将帅是谁、分工如何,以及他来之前有无战事、细节如何等情况,同时还找了个时机自己亲自带兵往敌营附近几番查探。很快他就摸准了薛举的虚实,断定他长驱直入,军中粮草已所剩无几,必定欲速战速决,于是,李世民遂命令唐军退守城内,坚壁不出,谁敢言战者杀无赦。李世民的计划是,先把薛举拖垮,而后待其疲敝之时再乘而袭之,足可一劳永逸。
偏事有凑巧,两日后李世民突然身感不适,竟一病不起,只好将军政一事委任于刘文静,嘱咐他按照原来部署,不准出城迎敌,刘文静满口应了。可一出来刘文静就自己琢磨开来。他想,李世民现在不听他的谏言,或许是因为未有尺寸之功所以不得不亦步亦趋,倘若这次李世民能立奇功,再伺机游说,或许会有不同,可是,若一直龟缩城内不出功又从何而来?
而恰好此时,薛举急欲一战,正派遣数名将士于高墌城下挑衅。刘文静计上心来,不等报告李世民,擅自命令大军全体出城迎敌。薛举一见大喜,即刻排兵布阵,时而诱之,时而围之,时而击之,顷刻间就把数万唐军打得七零八落,一路溃败,连同一向威风八面的玄甲军也未能幸免,甚至李世民麾下一骁勇之将刘弘基也被俘虏了去。刘文静又惊又怕,急忙鸣鼓息兵,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城内。薛举焉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即乘胜追击,全力攻打高墌城,眼看唐军就要支撑不住。
却说刘文静命大军出城迎敌后,孤神庆不敢违抗又觉不妥,遂以守卫李世民为由留守城中。他思来想去仍不敢隐瞒,便将此情况告知病中的李世民。谁知李世民闻言立即脸色煞白,怒吼道:“文静误我!”刚想起身冲出,可没想到气血上涌一时淤积不散,竟晕了过去,幸好被孤神庆扶住。
刘文静见大势已去,自责、惊恐充斥于心,不得不前往李世民房中请罪。柴绍所幸安然无恙逃回,便与刘文静一起来见李世民。
而此时李世民已清醒少许,一睁眼就破口大骂。刘文静侧立一旁不敢辩驳,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忙跪地请罪道:“大王,文静罪不容诛,不敢请求宽宥。但眼下薛举大举攻城,只怕是守不了了,大王千金之躯,万不能因此损伤,所以,文静斗胆,请大王速下撤军之令!”
“不,不行!”李世民拖着病体,恍惚道,“我怎么能败?我是常胜将军,不可能败!来,给我穿上铠甲,我亲自上阵杀敌,不信就不能扭转过来。”
李世民说着就要去拿铠甲,刘文静声泪俱下,叩头不止,一直恳请李世民速下撤令。孤神庆扶着站立不稳的李世民,他和柴绍使了个眼色,柴绍会意,便走上前趁搀扶李世民的空当突然从背后“啪”的一掌把李世民打晕。刘文静此刻也明转过来,立即上前与柴绍、孤神庆一起拉着李世民,几人便在兵士的护卫下撤出了高墌城,直奔长安而去。
主帅一去,哪里还有悬念,不出半个时辰高墌城陷落。薛举趾高气扬,马上与众将领一起设宴庆祝,并誓言“直取长安,不胜不还”!
没多久军报就传到了李渊面前。李渊大惊失色,看着病体恹恹的李世民又心疼又气愤,一转身便都撒到了刘文静的身上,直咒骂了将近一个时辰,发现还不解气,索性把刘文静贬了了事。刘文静自知理亏,不敢陈冤。可纵是如此,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此危如何解?难道我真的只有几个月的皇帝命吗?李渊不禁在心里自问道。
“父亲放心,我李家儿女个个英武,必定会为父亲排忧解难。若事有紧急,慕兰愿率军出征!”看着焦灼的父亲,李慕兰镇静请旨。
“是啊,父亲不必忧心,现在还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一切有我们在,大唐基业不会就此倒下。建成也愿请旨出征!”李建成也道。李元吉见兄姐如此,也趁势说了如上一番话。李渊听了,慢慢安定了下来,一面传令全城戒备,一面时刻关注薛举的动向,几达一日十报。
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渊一众人正磨刀霍霍,可好几天过去了,丝毫未见一兵一马。他们正诧异间,终于收到了前方军报。原来,就在薛举意欲长兵直入时突染重病,很快就一命呜呼,于是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进攻的计划。消息传来,不管是朝廷上的李渊、李建成、李慕兰、李元吉,还是在养病的李世民,甚至是被贬黜的刘文静等,都很是松了一口气,欢呼雀跃不已,真是天佑大唐啊!
几天后,李世民病体痊愈。可是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殿里,不上朝,不见人。
李建成深知李世民脾性,他对李慕兰道:“世民从小就自负的很,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身上会有失败两个字,这次对他的打击真是不小,我去见过他几次,想好好安慰安慰他,可每次都被拒之门外,连父亲的旨意他都不听。我是真的怕他挺不过来啊,若真那样,我怎么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我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你们的。”
李慕兰叹了口气道:“可不,这小子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打击。不过这样也好,顺便也搓搓他的锐气,省的他天天的总以为自己了不起!只是,他也太那什么了吧,要不是刘文静的话,他也未必会败,虽说主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到底也不是他的能力问题,至于这么在意吗!说起来还是自尊心太强的缘故,我看啊,这个失败,真是天赐良机,正好治治他!”
“你呀,就是嘴硬心软。我倒是听说他不肯见你,你就七拐八拐的跟舜华聊了好几次。哎,还好,他倒不舍得把舜华给赶走,身边有个人总是好的。”一提起舜华,李建成才有了些宽慰之色,希望李世民能早点从阴影里走出来,免得大家忧心。
说着,李慕兰又跟李建成聊起了刘文静。李慕兰认为,刘文静不听帅令,擅作主张,按军中之罪,就是处死也不为过,李建成不该为刘文静求情。
但李建成却说,李世民从小到大虽然有时不免顽劣,可也都是敢作敢当,从来不会让他人代他受过,这次之事,他作为主帅自然该负全责,如果父亲不罚他单单罚了刘文静,他知道后是断断不会心安的,如何还能好好地养病。他与刘文静不熟,只是为了这个弟弟,就姑且做下这个人情吧。
此刻,承乾殿内,李世民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里嚷着:“我谁都不见!谁都不准来!”
长孙舜华挺着孕肚慢慢走到床前,轻声唤了一声“二郎”,继而说道:“难得有个好天气,你不出去吹吹风吗?”
李世民坐起来,不敢接触她的目光,自言自语道:“小观音,对不起,我失败了。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做一个常胜将军,让你跟着我一直风风光光的。我真的一直在努力的,可是……终究还是失败了,原来我真的是一个纨绔子弟……你,会不会认为我无能?”
“不是的。”长孙舜华立即反驳道,“这不是二郎的错,你没有失败,没人怀疑你的能力,这次只是出了意外……”
“我是主帅,不管什么问题,责任都在我,也必须由我担着,我不能推卸掉!如果一有个什么就推给别人,那我还凭什么去号令三军?再说,未能管束住部下我难辞其咎。帅,军之骨也,既然胜利的荣耀归主帅所有,那失败之辱自然也当一并受之。可是,父亲对我,别说惩戒了,连半句责骂的话都没有,却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到文静他们身上。我……我一想到这里就不知道以后还怎么领兵?该如何去面对他们?”李世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他很庆幸李渊只是把刘文静贬黜了而已,未曾施加其他严惩。
长孙舜华静静地听着,她想,这才是她的二郎,一个有担当的大丈夫,不免又生出几分敬意来。良久,她思索再三,才嘴唇微启:“二郎,我想出去走走,太医说走动走动对胎儿有好处。你陪我好吗?”
“让小荷陪你去吧,记得多带几个人。我不想出门。”李世民低着头,回绝了长孙舜华。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在你走后做了什么吗?”长孙舜华故作神秘道。
李世民果然一惊,问:“你做什么了?”
“你跟我来,我就告诉你。”李世民虽然还是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但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尤其是,他特别想知道长孙舜华背着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可不想让这个女人逃出他的掌控之外。于是,在长孙舜华的又一番劝说下,李世民跟着她出了宫,却并未去什么地方,而是径直回了秦王府。
多时未回府,李世民突觉恍如隔日。长孙舜华笑着拉起他的手,把他带到一处庭院中,那里种着一棵石榴树。因长孙舜华尤为喜爱石榴花,所以进入长安后李世民便想方设法移栽了一棵在府中。
李世民还记得,李渊登基的时候,恰逢石榴花开,彼时的那一团殷红,如晚霞凌空、美人娇唇,传递着无可比拟的华贵,似遥远的盛世福音徘徊不去。别人都说石榴花有些老气,可长孙舜华偏道,她就是喜欢石榴花的艳而不娇,看似朴实无奇,却自有一番风味。
只是此刻花期已过,只剩下葱绿的叶子和一些未成熟的涩果。但令李世民惊奇的是,树干上居然挂满了数不清的红绸条,偶尔一阵风吹来,四处摇曳,如荡秋千般,煞是情致悠然,再衬上喜红的火辣和绿雅的幽芳,其奇妙之处委实不可言说。
李世民缓缓走上前,隐约看见绸条上有些字,就随手抓住一个,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红绸寄相思,情郎平安归。
李世民惊讶地回头望着长孙舜华,只听长孙舜华道:“从你出征的那天起,我就每天写一个,亲手把它挂到树上,都说石榴可保平安,我希望这棵树也能记下我的诉求,保佑二郎平安归来。其实,只要二郎的人在,我就永远是风风光光的,其他的不过身外之物,纵是集聚天下之美,也比不过我能拉着二郎的手在这里站着、说着话来的畅快。”
李世民双手抚摸红绸条,虽未再说一言一语,可心里却早已倏然动情、翻江倒海。原来,她只是想要他平安,其他的不重要,执手偕老,足矣。李世民这样想着,好像一下子打通了很多关节,什么荣辱成败,什么讥讽笑骂,突然间就变得一文不值。
第二天,李建成、李元吉照例进宫上朝,可刚走到太极门就远远看见了迎面而来的李世民。李建成喜出望外,赶紧走上前仔细打量了好一阵子才道:“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不错,跟前些日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这才是我的好弟弟,不错,看你这样,大哥真高兴!”
李世民很是难为情,惭愧道:“是世民不懂事,一件小事竟折腾了这么久,害得大家忧心。大哥,对不起,我那么多次都把你拒之门外,你不会真的生我气吧?”

“不生气?怎么不会!从现在起,你必须得吃好喝好,把身子养得比以前还要好,而且还得天天这么有精神,那我才不生气!”话音刚落,他们兄弟几个都哈哈大笑起来,阴霾尽散,边说着边一起进了太极殿。
“上次讨贼失利,臣罪不容赦。但近来仔细研讨形势,计较得失,颇有所悟。臣以为,薛举病逝后,其子薛仁杲即位,这薛仁杲智谋策略都与其父相差甚远,又残暴失仁,对民不能爱,对将不能信,内外失道,只要寻机以义师相攻,必可一举克之。然所谓骄兵必败,尽管我朝占尽天时人和但仍不可掉以轻心。臣斗胆,请旨从今日起允臣择将练兵,重肃军纪,再振士气,以讨逆贼。臣立誓,定不克不还,必雪前战失利之辱,报陛下拳拳之恩,为我朝开万代基业!”
这是李世民在朝堂上的奏报,声如洪钟,明快坚定,李渊听了既欣慰李世民能从失败中再重新站起来,又高兴朝廷终有可用之将、天不亡唐。在李世民的带动下,李渊也为之一振,立时斗志百倍,就准了李世民所请。
而后李世民又谈起上次作战失利他作为主帅理应负全责,故特请李渊恩赦刘文静,但他话刚出口就被李渊严厉地顶了回去,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于是,打从今天起,李世民就几乎天天钻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勤加操练,昼夜不息。同时,他再次拿起兵书重新细细钻研、精心揣摩,又根据历史上诸多名将战例暗中进行实例推演,忽有一思及汉时卫霍北击匈奴时常以轻骑千里,出其不意而制胜,又想起少时与突厥作战的经历,当时突厥兵最大的优势就是轻骑突袭。还有,三国时诸葛孔明所创“八阵图”,外有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大阵,各有六小阵,中军一大阵十六小阵,另有后方二十四阵,或正或奇,变幻无穷。
他想,兵者,诡也,贵奇。虽然之前他也学习过突厥兵的优势,也曾在不少的战役中尝到过甜头,但也只是减少了些许辎重,还远达不到理想中的那般灵活,至于“正奇”二字,也大多在战中随手拈来,未曾深入思索其中奥妙。既要奇兵制胜,没有拿得出手的轻骑如何能轻易做到。
于是他除了对所有士兵进行严格训练之外,特挑选了五千精壮之士,重新组成“玄甲军”,尽量将辎重减至最少,以轻骑奇兵的标准严训。同时又从这五千精壮之士中再选三千,再进一步,又从三千中再选一千又进一步作为他的亲卫队,暂由孤神庆协助管制。层层选拔,层层递进,精中选精,优中选优。
此外,他还大刀阔斧地整肃了一下军纪。他记得诸葛孔明曾说过,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便主帅无才也可取胜,而一支未加训练的军队,即便主帅才略绝世也一样会败。他虽然觉得这个说法未免有些偏颇,但上次一战中他就是未能管束住部下,导致其擅作主张,最终大败。经验在前岂可不鉴别?因此,他这次尤为注重树威立信,要求军中必得上下如一,军令一出谁都不可违抗。上次的错误他决不允许再次发生。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有余,武德元年八九月间,薛仁杲率军来攻,包围泾州,唐军守将刘感逐渐力不从心,又逢粮草殆尽,只能斩马令将士们分食之,泾州几次濒临陷落。军情传到长安,李世民自度训练有日已小有成就,故主动上书请战,这正合李渊之意,立刻准奏。
当是时,长孙舜华已临盆在即,然李世民已顾不上这些,匆匆别了长孙舜华便上了路。
大军浩浩荡荡直至高墌、泾州一带。未及歇脚,便有军情呈报。原来,泾州虽形势几危但仍苦苦坚持,不曾有投降之意,薛仁杲等不及,就派手下诈降,谎称欲献高墌城。刘感不疑有他,亲自带兵来到高墌城下,却正中薛仁杲之计,失手被俘。
薛仁杲大喜过望,就押解刘感赶至泾州城下,命其向城内喊话诱降。熟料,本已答应了的刘感突然变卦,反向城内喊话,说是朝廷大军将至,让大家死守。薛仁杲恼羞成怒,将刘感现场活埋,只留下上半身,薛仁杲骑马数箭射之,直至刘感断气。城内将士个个热泪盈眶,发誓死守。
当随军将士请旨出战,皆云我军正哀卑激愤,定能一鼓作气时,李世民断然拒绝,他道:“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敌方无隙可乘时,我方只有守好自己咽喉,静待时机。况我军连遭败阵,士气低落,不可以战。”遂特令全军安营不出,敢言战者立斩不赦。
“古来行军,最重令出必行。陛下既命我为主帅,那一切号令自然当以我为尊。诸位都是在沙场上拼杀过来的,理应懂得我的意思。古时孙武奉命以兵法试妇人时,曾现场斩杀王姬立威。诸位都是朝廷栋梁,我实不忍如孙武般拿诸位开刀,但若当真违了军令,情不得已,世民也不怕做个恶人,还望诸位好自为之。”李世民虽然是面向众将,可眼角余光却是望着刘文静。这次出征,他特地向李渊请旨让刘文静等随行,以给他们个立功的机会,弥补上次之过。
刘文静自然明白李世民的用意,这次打死他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忙拱手相拜,立誓唯军命是从。其他诸将也立即随声附和。
如此,两军相持了一些时日,李世民依然按兵不动,他知道,比的就是定力。直到进入十一月,天气陡然多了几分寒气,对峙之势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似乎每个人都预感到了战事即将到来。
再说薛仁杲,他平日里待人苛暴,离心之人日益增多。终于有一天,粮草将尽之时,几位将领私下串联,拍手即合,陆续自行率部下向李世民缴械投降。
“薛仁杲最喜欢诈降,这次会不会也是?”柴绍、孤神庆以及其他几位将领一起担忧道。
“无妨。”李世民自信道,“真也好,假也罢,正好送来一个可乘之机。”
语毕,李世民爽快接受了敌将的投降,并对他们晓之以义,厚礼待之,却暗中派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时,把这几位将领来降的消息广而告之,薛仁杲方面的将士一听到这消息,蠢蠢欲动者有之,无动于衷者亦有之。这些情况传到李世民的耳朵里,他预感到时机成熟,于是命令全军整装,连下了两条命令:
其一,命令左军于浅水原扎营,诱敌来战,但只准防守不许迎战。其二,右军先列好阵,暂且按兵不动,做好迎战准备。而他自己,则亲率中军作为策应。
当晚,左军便于浅水原安营扎寨。薛仁杲一见唐军出动,早已急不可耐,即刻排兵布阵,派麾下第一猛将率全部精锐强攻,意欲一举灭之。顿时,浅水原一下子集聚数万军队,但奈何虽然薛仁杲攻势迅猛,唐军始终遵照李世民的吩咐,一直坚守不战。随着薛仁杲的进攻越来越猛,唐军渐渐力有不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破营只在旦夕。
李世民瞧得清楚,就在左军即将突破极限时,突命右军开赴浅水原,列阵以待,加入战团,从侧翼攻入,与薛仁杲军厮杀开来。顿时浅水原杀声震天,血末横流。多日来,双方一直未有正面交锋,胸中之气早就积攒地接近爆炸,如今狭路相逢,自然分外眼红,个个殊死拼杀,都使出了浑身之力。
李世民一直在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右军力气将尽、敌军也极为疲敝之时,他突然亲自率领中军从北面现身,冲入敌阵,一下子把薛仁杲军的阵势打乱。李世民率领的这些将士就是他亲自特别严训出来的玄甲军,个个威猛异常,不多时就扭转了战局。此时,左、右军也为之一振,全力加入战团。
厮杀一阵过后,薛仁杲军一路溃败,士兵们见取胜无望,便打着打着就私自逃散,各自逃生而去。主将见势也是无力回天,只好带着少许残兵迅速往回撤,期望休整之后再伺机决战。
李世民一发现敌军有撤退的迹象,马上不假思索,亲带玄甲军追击。但这时诸将进言,说薛仁杲虽大败但实力仍存,况且其城坚固非一时能下,希望李世民莫要追击。
李世民道:“此刻敌军刚溃败,士气正无,都以逃散为要,少有恋战者,而我军士气正盛,以强击弱,正可一举破之。而若弃而不追,便是给敌军以缓和之机,薛仁杲虽不得人心但毕竟尚未众叛亲离,如果他重整旗鼓,他日再胜他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战机稍瞬即逝,得来不易,何不再填一把柴,或会彻底击溃也未可知。”
李世民话音未落就翻身上马,命令全军追击。
此时,薛仁杲在城内听闻前方败事,难以置信,怒极生威,竟带军出城与迎面而来的李世民厮杀开来,然而终究不敌,薛仁杲不得不进城死守。李世民遂命军围城。
但此刻薛仁杲方面已军心大乱,一听到前方精锐尽失,惶恐未定又听围城,个个六神无主,逃得逃散得散躲得躲降得降。薛仁杲无奈,最终出城投降,被押解入长安斩首示众。关中其他诸豪闻薛仁杲败绩,皆愕然,为求自保,纷纷争先归附大唐,关中遂平。
那日,李世民班师回朝时,说不出的意气风发、畅快淋漓。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接受长安百姓的仰慕欢迎以及群臣的赞誉祝贺,如此春风满面,不久前还只是在梦里想想,而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他如何能不暗中窃喜。
可他现在却没有多少工夫去顾得这些。因为他已得知,就在他跟薛仁杲战场厮杀时,长孙舜华已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将至满月。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当真是双喜临门。
李渊更为高兴,能尽揽关中,李世民功不可没。为特加表彰,李渊索性将庆功宴挪到满月宴那天,将两件喜事一起办了,普天同庆。甚至,还亲自为李世民的这个儿子取名为“承乾”,此言一出李建成心里微微一动,承乾承乾,承继乾坤,这本是太子该有的气势,可此名一出,倒让他这个太子的儿子在气势上弱给了亲王。对此,李渊只说,承乾既生于承乾殿,便就以殿为名吧。陛下金口玉言,大家谁也都没了说辞。同时,李渊高兴之余也恢复了刘文静的官爵,对其过往之过既往不咎。
很多年后,李世民早已想不起这场庆功宴的细节,但长孙舜华却始终记忆犹新。
那日,太极殿内,君臣共贺,看着李世民神采飞扬,长孙舜华自也兴奋异常。就在大家酒酣耳热之际,忽有一只翠鸟不知从哪儿倏地飞入大殿,立时均被大家视为祥瑞,欢呼声,诧异声,赞誉声,恭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可谁知这只翠鸟盘旋了一会儿,竟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长孙舜华的头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是宣示自己的胜利。李世民却在一旁暗自偷笑。
原来,这只翠鸟是李世民特地训练的,就是想在庆功宴上给长孙舜华一个惊喜。他一直记得,若不是那次石榴树前的倾诉衷肠,他能不能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都是未知数,又哪里还有今日的胜利和荣耀。
李建成、李慕兰瞥见李世民的神情便已料到了两分,戏谑地相视一笑。李渊则是笑着“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臭小子,这就得意忘形了!”
事后长孙舜华曾问李世民“难道你就不怕太招摇了吗?”李世民却不以为意,道:“如此好事,自然该让天下人都知晓,何来招摇一说?”长孙舜华又嗔骂他“骄傲自满”,李世民则道:“我岂不知这个理!日后自然以前事为师,辨得失,习成败,但今日难得,暂且纵情欢愉又何妨?”
宴后,李渊退入内殿,宇文静姝迎上前,低眉侍奉,无不周到。后宫嫔妃虽多,但最得李渊心意的便是宇文静姝了。他想起自己登基日久,可后位一直空悬。如今关中既平,诸事稍定,自然也应该把此事提上日程。于是李渊眯着眼,神秘地向宇文静姝透露了这个意思,原以为宇文静姝定会心花怒放,可没想到宇文静姝竟脸色大变,退而数拜,坚定推辞。
宇文静姝道:“陛下隆恩,静姝感念于心,只求朝夕侍奉,能为陛下带来些许欢愉,于愿足矣,生死无憾。至于这皇后一位……静姝入宫日浅,又资质平庸,仅赖陛下恩重不弃才至今日,实在不堪为后宫表率母仪天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渊不解,只当她是走个谦逊的形式:“这哪里话,你聪慧睿达,又育有皇子,如何当不得后宫表率?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母仪天下?这皇后,自然是有德者居之,岂是按入宫长短来区分优劣?静姝,别推辞了,有朕在,看谁敢有半个异议!”
“陛下!”宇文静姝再拜道,“若陛下如此,那静姝只有自贬出宫,潦倒度日,度过余生。静姝心愿已定,永不更改。再请陛下收回成命!”
“只做昭仪岂不是委屈你了?”
宇文静姝又流泪推辞,直道能入宫伴驾已是三生有幸,哪有委屈二字。李渊见此知宇文静姝心意已决,又疼又怜,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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