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情义两难奈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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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罗士信领兵进攻慈涧,在十里开外扎营。日中时分,他故意命将士们东倒西歪,装作酷暑难耐,个个垂头丧气、斗志全无。王玄应派遣的侦察兵自然将这一情况全然告知了王玄应,王玄应听后哈哈大笑,感谢父亲让他来捡这个便宜,遂下令大军倾巢而出匍匐前进,意欲趁机将罗士信带领的唐军全歼。
谁知,就在王玄应即将靠近唐军大营时,数万唐军竟突然一扫颓势,个个抖擞百倍竟主动冲向王玄应带领的郑军,同时,郑军的左、右两侧也都同时冲出来一股唐军。郑军猝不及防,马上被冲进来的唐军斩杀地七零八落,有的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就被唐军砍下了脑袋。王玄应见势只顾得惶恐害怕,早已忘记了指挥这茬,统帅无令,突遇袭击,将士们个个乱攻一气,还有的打着打着就开始了逃散。很快,几乎没多大功夫,郑军败局已定。王玄应见已无力回天,竟扔下了正在厮杀的将士们,独自带着亲随往洛阳方向逃去。
要说这王玄应打仗不行,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三滚五翻爬上马,罗士信只疏忽了片刻,他就立刻没了人影,急的罗士信直跺脚。按照计划,罗士信命副将带着俘虏返回新安大营,自己则骑上战马兜兜转转找到一条小路狂奔而去。
因慈涧只是一座小城,又无坚固的外围,即便这时拿下也不好防守,除非先来几场决定性的战役,给王世充一个足够的下马威。所以李世民命令罗士信无需乘胜追击。
而王玄应一回到洛阳城内就向父亲哭诉,说唐军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欺负自己等等。王世充则一边骂他无能一边安慰他。他不知唐军已退,怕他们继而进逼洛阳,遂决定亲率三万大军赶往慈涧。没想到刚出城不久,王世充就发现,数百步之远处赫然跑来一股唐军,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李世民本人。李世民“战神”一般的战绩王世充早已有所耳闻,一见李世民本人,还没开打王世充就已吓破了胆,赶紧命令全军撤回洛阳城内。
这时,身旁的单雄信赶紧提醒王世充:“陛下,您好好瞧瞧,他们就那么几个人,我们有三万,撤什么?”
“啊?”王世充惊魂稍定,片刻后哈哈大笑:“果然如此!这么几个人还不立刻被拍成肉泥?真是天助我也!这李渊也真是没人了啊,竟然派一个小娃娃来做统帅,还想一统天下?呸,做梦!”若让李世民知道王世充称他为“小娃娃”,一定气得非砍下王世充的脑袋不可。
原来,李世民的计划是,让罗士信在慈涧拖住郑军的大队人马,他带着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李绩、孤神庆等人趁机潜到洛阳周围查看地势、侦察军情,然后渡过谷水从北岸回营。
“大王,要不我们还是绕小路吧!”他们先是绕着小路走了一会儿,然后李世民便下令走大路,于是众人便一起劝道。
“不用,有士信在那儿拖着,数万大军,他们怎么着也得打几个时辰吧,大路快些,我们快去快回,误不了!”李世民胸有成竹道。可千算万算不如人算,那王玄应太不禁打,从进攻到败北,不过须臾而已,连喝口茶的功夫都不到。因此,当李世民他们刚转到大路不久,迎面就遇上了带兵来援的王世充。
“糟了!看样子他们最起码也得几万人,我们还不到一百人呢!”李绩粗粗看了下,便担忧地说道。同时他也看到了对面的单雄信。单大哥果然还在王世充阵前效力,兄弟们都走了,他自己还在那儿苦苦撑着,何苦来哉?李绩心里一痛,难以言说。
猝然相遇,众人都惊惶不定,毕竟是数百倍于己的敌人。李世民调转马头,吩咐众人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叔宝、知节、敬德、懋功,还有玄甲亲卫队留下,其他人马上撤,我在后面掩护你们!”
李世民知道,王世充的目标肯定是他,如果他逃的话,王世充肯定会大举追击,他们谁都逃不了,而如果他留下,那逃走的人王世充肯定不会去追,这种情况,能保证活几个就活几个。遇到危险先人后己是李世民的习惯,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让这么多人心服口服,而秦叔宝等人与李世民早已彼此不分,自然险一起冒难一起闯,何况就算李世民让他们走,他们也是宁死不从,这,也是一种默契,谁也不用担心谁拖累了谁,谁也不用因为谁拖累了谁而悔恨或者道歉,大丈夫,惟求义在,生死何惧!
李世民的镇定马上传染了每一个人,大家都不再惊惶,反而一个个都表示要与秦王共存亡,但李世民马上道:“这是命令!先撤!”
此言一出,无人敢再反对,于是除了经常随李世民厮杀的秦叔宝等几十人,其他人都调转马头扬鞭快奔。而就在这时,王世充的三万大军像洪水一般齐齐压过来,还传着王世充的喊叫声“记住,抓活的,谁抓住了李世民,重重有赏”。李世民他们每个人都握紧手里的长槊,冷眼逼视,热血肿胀。

很快,几乎就是一句话的时间,三万大军里三层外三层把李世民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无需言明,双方迅即便开打。这时,人数相差数百倍的敌人,所有的策略所有的兵法都已没有了用武之地,只剩了近身肉搏,一方仗着人多势众不屑用计,斗志满怀地冲杀,一方早已不想着如何取胜,而是如何能突出重围活着出去。
马蹄阵阵扬起了风沙弥漫,混着红烈烈的鲜血,溅到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口里、鼻里。他们已经看不清眼前,只知道挥动着双手,一手拿着长槊刺向了一个敌人,另一个手还抓住敌人的长槊纠缠,只要有一股热乎乎的鲜血溅到他们脸上,就意味着他们又杀了一个敌人,就有了冲出去的希望。此时,那腥臭的鲜血竟成了一种胜利的标志,可是到最后,他们也分不清溅到自己脸上的血到底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有时,一团鲜血刚溅到脸上,就马上有一团风沙刮来,瞬间就把鲜血和成固体凝结在脸上。远远望去,每个人似乎都成了一个血人。
单雄信立在一旁端看,琢磨李世民应该体力耗费的差不多了,就突然一拉缰绳,冲入战阵,举着长槊一个飞身直接就向李世民刺来,李世民惊觉后立刻闪躲,但因为对方力度太大一个不稳他整个人就从马背上摔下来,连着滚了好几番,刚翻过身手还没找到武器,单雄信又一个飞身来刺,眼看李世民就要无处躲藏、一命呜呼,忽听旁边传来撕心裂肺地一声喊:“单大哥!”不是别人,正是李绩。听到好兄弟的喊声,单雄信心口一震,使出浑身之力把长槊往回拉,终于在距离李世民胸口一寸的时候停了下来。
“单大哥!这是秦王啊!”李绩努力拨开眼前的敌方士兵,踉跄着跑到这边,边说着边向单雄信直接跪拜了下去,哭着重重磕了一个头。
单雄信忽然想起,他们二人在家乡时,一起耕作一起对饮,他被恶少欺负暴打的时候,是李绩爬到他的身上替他挨打,最终伤痕累累,躺了几个月才下床。李绩也记得他家中无粮只能饿肚子的时候,是单雄信宁可自己不吃也要让他饱腹,而他,直到单雄信饿晕过去的时候才发觉。他们都记得,他们一起对着天地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约定,好兄弟永远一起永远不分。
再后来,他们一起走出家乡,参加了瓦岗军,一起成为翟让的左右手。再后来,翟让被李密设计谋杀后,他们又一起归附了李密。他们原以为,他们会一起在瓦岗军效力,会一起壮大瓦岗军,一起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朝代,然后,他们兄弟会一起出将入相,一起辅佐君王,一起治理天下,一起含笑终老,一起不悔此生。
可是,谁都没想到,瓦岗军会突然土崩瓦解,在一次一次的十字路口,他们的命运也开始分岔,一个随了李密投了大唐,一个投了王世充。他们都是忠义之士,懂得为主分忧、为主尽忠的道理。曾经同仇敌忾,如今却各为其主。
单雄信知道,虽然王世充下令要抓活的,可他知道,只要他刺下去,李世民就会立刻一命呜呼,然后大唐将元气大伤,再没了角逐中原的雄心,他效忠的主君,王世充,将获得喘息的机会,如果再努把力,就算不统一天下,守住半壁江山也还是可能的。但是,他要刺的这个人,秦王李世民,却恰是他兄弟正效忠的,如果他刺了下去,他的兄弟,也会以死谢罪,而他们之间,便再也没了兄弟的情分和道义。可他若顾得了兄弟便是负了主君,二者必负一人,公与私,忠与义,两难亦难全。
而李绩知道,单雄信只要刺下去,他的兄弟就在他的主君面前就是大功一件,就会扬名立万、一世荣华,他该为他的兄弟高兴。可是,李世民是大唐的皇子,是唐军的主帅,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于公,他身为大唐将领自当与主帅共存亡,岂能见死不顾?于私,救命恩人有难岂可袖手旁观?可救了李世民就是负了他的兄弟——单雄信,可若不救,他如何对得起大唐、尤其是李世民待他之恩?公与私,忠与义,他最怕的选择终究还是来了。但他知道,他的武艺不及单雄信,但又不能不顾,但要顾也不对,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哭着不住地磕头,身上刚才厮杀的旧伤未去,额头上的新伤又来。
单雄信的手在颤抖,他看着他的兄弟——浑身是伤的李绩,又想起少时相交,哀怜之情顿生。可刚想到自己若是刺下去李绩无法交代的时候,又想起自己身为大郑的将领,岂能以私害公?
“兄弟之义,终究是私情!”单雄信仰头长叹,手慢慢地稳了,慢慢朝李世民的胸口挨近。李世民自知已无计可施,闭上双眼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旁边的郑军士兵许是见大将单雄信在,竟都不敢来这儿背后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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