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旌旗可望暗波生1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北邙山之战后,王世充一度患了“恐唐”症,缩在洛阳城内不敢出战。这正合了李世民之意。其后几天,李世民与李靖、薛收等一起筹划,继续四面包围洛阳,圈子越来越小,洛阳渐成孤城。尤其是罗士信更是战果累累,接连拔掉了最难的硖石堡、千金堡,李世民对其就更为喜爱,接连为其表功。就其独当一面的智勇之功,着实强于昔日瓦岗诸雄,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让人敬佩。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李世民在众人面前都是威严肃穆,唯独与罗士信在一起时谈笑风生,找回一些童真之乐。
其中,在攻取千金堡时,千金堡守军知唐军锐不可当,便采取了坚守不出的战略。众人无法。罗士信先是围困了一些时日,忽在一天夜里故意指派一百多人抱着几十个婴儿,全都聚集在千金堡下。几十个婴儿啼哭不止,引得敌军纷纷登上城头查看。
这些敌军一看,发现都是身着百姓服装的人,一个个抱着婴儿,提家携口赶来千金堡,却在靠近千金堡时顿时喧哗起来,纷纷道“我们是来投唐军的”,“听说罗将军在附近呢,怎么没看到呢”,“大家弄错了,这不是唐军,这是千金堡”,“千金堡?那罗将军在哪儿啊”,“这一路上没看到罗将军啊,连半个唐军也没见着,是不是他们已经撤走了”……一阵喧哗后,这些“百姓”竟都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阵型杂乱,彼此之间偶尔磕着了碰着了还不时传来叫骂声和劝解声,总之,纷乱无章。
待这些“百姓”走远后,千金堡守军赶紧派人出城查看,果然没看到罗士信。他们以为罗士信已经撤走,便起了从后偷袭的主意,倾巢而出追赶罗士信。谁知罗士信早已在附近埋伏,趁守军打开城门之际,迅速冲入堡内,拿下了千金堡。也由此,大家都笑称罗士信是靠“婴儿”得了千金堡,戏称他为“婴儿将军”,罗士信全不介意,欣然接受,还将其当成一种荣誉和奖励。
自此之后,王世充就更不敢公开与唐军对峙,日日缩在洛阳城内,就盼着有一天唐军自己撤走。而李世民呢,自酌胜利在望,便命令唐军仍旧在城外坚壁围困,他不信王世充真能耐得了性子。现在,就是比较耐力的时候。双方都在牟着一股劲,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然而,令李世民没想到的是,最先打破僵局的竟是他这儿。唐军东攻洛阳,本就是长驱直入,粮草供应本就是一大难题,幸好关中富庶,尚能维持。但眼看唐军在外已将近半年多,可仍无实质进展。前线无功,将士耐心渐渐消耗殆尽,朝廷方面也是接连躁动,那些真心为朝廷着想的和平时对李世民有意见的,都一起向李渊上奏折,都道怕再持续下去,洛阳不克不说,关中物资也要全部亏空,到时若前方失利,王世充再与河北的窦建德联合西进,大唐危矣!
李渊一遍一遍地看着奏折,所述都大同小异,不禁心里也打起鼓来。这都半年多了,洛阳还是洛阳,一丁点儿的变化都没有,他甚至怀疑李世民到底有没有真心在打,以往可不是这样的情况,起码总会传出一些战果回来。而且,李世民带着数十万大军在前线,万一真的失败,数十万大军一去不回,那大唐可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这时忽又想起李世民的好来,这半年多不知遭了多少难,洛阳拿不下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只是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别真的在洛阳回不来了,还有李元吉,他的两个儿子都在那儿,身家性命之事疏忽不得,若真有困难就先回来再说。
恰在这时,李元吉也暗中派人给李建成送信,一边说着洛阳如何如何坚固如何如何难以攻破,一边还添油加醋地告了李世民几状,说李世民在军中肆意妄为,常常口出狂言,丝毫未把东宫太子放在眼里。
“元吉肯定是夸大其词了,世民不是那般轻浮之人,纵有不满也不会满大街嚷嚷。但是无风不起浪,或许一些苗头是有的,元吉总不至于胡乱捏造吧?也许,他早就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李建成默默想着,手里耷拉着李元吉的信,走一步退两步。
“殿下须深谋远虑啊!”身旁的马三宝向前进言。
“三宝,你怎么看?说说你的想法,你觉得,洛阳被攻克的几率到底有多大?”李建成坐下,直盯着马三宝问。
马三宝施礼道:“殿下,请恕臣直言,洛阳被攻克的几率有多大,臣不好猜度,但臣知道,若洛阳一旦被攻克了,那秦王的功劳簿上将会大大的添上一笔!”
李建成惊疑万分,小声说道:“确实,这是大功一件啊,届时只怕父亲还会加赏。他已是秦王、尚书令,军中一呼百应,还能再赏什么呢?”于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李建成也亲自上奏李渊,请求唐军班师回朝,不过是站在担心两位弟弟安全的角度来叙述的。
此外,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乎与李世民征讨王世充的同时,李渊还派宗室子弟、赵郡王李孝恭南下讨伐萧铣。可半年多了,李孝恭败多胜少,最近更是接连失利,不得不上表请罪,同时请求朝廷派兵支援。可当时朝廷的大部分精锐都集结在洛阳。李渊思前想后,两线作战终究不利,相较之下萧铣应当更为容易攻克。诸多因素交织之下,李渊终于拍板决定,派人到前线下旨命令李世民班师回朝。
当李世民在账内接过圣旨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而薛收更是直接跳出来嚷道:“好不容易围了这么久,就差那么一点儿了,一旦撤了就前功尽弃!大王,您须得拿定主意啊!”大家都清楚,王世充已然频临崩溃边缘,只要再坚持上一阵形势就可陡转。
“不仅要拿定主意,而且还要快!大王,当心军心散乱啊,臣听闻,这圣旨还没到,消息就传遍了全军,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准备着班师呢!”杜如晦这一提醒,犹如当头棒喝,李世民幡然惊觉,立刻命孤神庆传令:全军继续坚壁包围,不撤不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军中一切悉听主帅号令!
原本,将士们听闻圣旨来了,都道要班师回朝了。他们大多是关中人,离开家园已达半年之久,个个思乡情切,多数都已在暗中收拾好了行囊。可这一令下,大家都知道班师无望,秦王一向军纪严明,遂都打消了念头,不敢再有丝毫松懈,怕万一被抓住了典型当做“给猴看的鸡”。偶有几个埋怨不满的,也不敢明目张胆乱来。
“大王,现在的问题有三个,一是时日太久,将士们不免有些松懈散漫之气;二是朝廷担心无功要求班师;三是南方萧铣告急。”账内,房玄龄分析道。
薛收立刻紧接着道:“第一,士气不是问题,只要大王和诸位上将一起深入营中适时慰问探望并加鼓励,同时全军集结公开鼓舞,提振上来不是问题。第二,朝廷方面,之所以下这道圣旨,要么是不了解前线情况,要么就是有人从中作梗,这个,臣以为只要择选适当之人进京面圣,亲自说服陛下即可。至于萧铣……”
李靖搓搓手指,暗里一笑,缓缓道:“萧铣宽仁孝慈,可惜气量过于狭小,董景珍归而复叛,张绣有功被戮,众将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有心无骨,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破之不难!”
李世民沉吟片刻,问李靖:“药师,假如你去辅助孝恭,多久可平?多少兵马?”
李靖道:“数月不到,至于兵马,赵郡王现有之兵马足矣,无需另调!”语气虽很平静,但却尤为骄傲自信。
李世民点点头,又转向房玄龄道:“玄龄,朝廷形势瞬息万变,必得熟知前线且聪睿可靠之人代我回京面圣方可,你,最合适了!”

“回大王,玄龄正有此意!”房玄龄主动接下这个任务,他责无旁贷。然而杜如晦又补上一句:“大王,是否应当让士及和萧令公同行?”
“如此甚好!”大家都还没说话,薛收首先拍手称快。宇文士及,陛下宠妃之兄,萧瑀,陛下至交,二人都是深得陛下信赖,只是一个圆滑一个刚直,他二人都奉陛下之命随军,但对萧瑀李世民一直不信任,从不允许其参与机密商议。这二人宇文士及已暗中倒向,萧瑀不偏不倚,让他们同行再好不过,既能解陛下之疑虑,又能有所助益。而且杜如晦还有一层意思,他希望房玄龄能借此机会拉拢下萧瑀,此人,委实太过重要。
但李世民却道:“这样也好,也能让父亲更放心。只是……玄龄,那萧瑀终究是外人,军中机密莫要泄露太多,可别做了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大王,其实萧令公……”长孙无忌刚想说几句公道话,他记得他妹子曾嘱咐他若有机会要替萧瑀美言几句,萧瑀乃陛下跟前红人,李世民若能与其搞好关系,利大于弊,可当他看到李世民警告的眼神时便吞下不语。房玄龄只好道一声:“臣明白。”
于是,房玄龄、宇文士及和萧瑀三人代李世民回京陈述。一路上萧瑀始终对房玄龄颇有微词,说什么自己奉陛下之命随军,结果只充当了个闲人,什么也做不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京城帮助陛下治国理政。房玄龄无奈,只好一个劲地致歉和恭维。
他二人的争执反倒便宜了宇文士及,让他终于找到了自我价值,做起了中间人和和事老,还劝萧瑀消消气,并说他不也没参与过任何机密商议么,闲人乐的逍遥自在,有何不好?谁知萧瑀根本不领情,反鄙夷道:“你?我能和你比么?你能干什么?不坏事就不错了!陛下让你来纯粹就是浪费粮饷,怪不得朝廷议论纷纷,就是因为白吃粮饷的人太多!一个前线去了那么多闲人,还好没起哄,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宇文士及被这么一骂,立刻闭上了嘴,又见房玄龄始终无一丝脾气,知道二人吵不起来,索性就任由他们去,自己倒开心地欣赏起路边的风景来。
可当房玄龄向萧瑀提及要一起向陛下陈述,奏请陛下收回圣旨的时候,萧瑀却道:“我又不知道你们的行军计划是什么,怎么知道这么围着有没有用,洛阳,坚城中的坚城,又富甲天下,鬼知道能不能困得住!兴许白费力气也是可能的!”
房玄龄无语,只好提醒道:“萧令公,您难道没发现洛阳城头的守军一天比一天懒散吗?若是他人守在洛阳,孤立围困未必有效,但王世充不同啊,他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而且志大才疏,很明显,他已然临近崩溃不远了!”
房玄龄这么一提,萧瑀仔细想了想,好像也确实如此。他这半年来没什么具体事干,就天天看洛阳城头解闷,那的守军确实越来越懒散,有种一溃即败的感觉。他虽然不喜欢房玄龄他们,但他是大唐臣子,辅助朝廷攻克洛阳统一天下是本职工作,既然洛阳有望攻破,那此时退兵就是极为不妥了。
“必须要劝服陛下!”萧瑀心道,但嘴上依然不依不挠:“这秦王呢什么都好,就是偏爱跟一些没用的人厮混,你看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没一点儿风骨,就知道唯唯诺诺!简直有辱斯文!好在还算有些才干,不像某些人,就会蝇营狗苟、巧言令色、忘恩负义,全无半点儿用处,活着就是一种浪费!”
前几句说的是房玄龄,后几句说的是宇文士及。宇文士及没想到,他不说话也能招来骂,闭上眼无奈叹气,希望能快点到长安。他本来还想有房玄龄这个大才子在,好歹能束缚住此人一二,谁成想房玄龄竟是一滩软泥,再这么下去他非疯了不可。
房玄龄则任凭萧瑀如何谩骂就是不还口,他知能说动萧瑀不容易,反正他是动口不动手,何必再横生枝节,只心中暗道:哎,把这个二愣子说动真是不容易啊,至于把他拉过来,算了吧,我没那本事,另请高明吧!
话说房玄龄他们还没到长安,李渊就听说了李世民的抗旨一事。他在甘露殿内大发脾气,愤怒地把案上的折子摔了一地,骂道:“什么?不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然抗旨?他还知不知道他是谁?坐在龙椅上的是朕还是他?连朕都不放眼里,他眼里还有谁?真是不像话!”
“陛下,您消消气,为这点儿小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呢!”尹德妃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张婕妤趁机煽风点火:“陛下,您还好意思生气呢,这还不是您自己把人养肥了,这鸟儿呀,翅膀一硬,可不就倏一下飞走了,哪还记得谁是他的主人呢!陛下您想想,这秦王过去是怎么欺负姐姐的,可怜姐姐的老父亲,哪禁得起那般拷打呀!”
“啪!”李渊闻此,忍不住往书案上猛拍了一下。尹德妃立刻把李渊的手握在胸前,小声抽泣道:“陛下,臣妾受些委屈不要紧,您可得要好好保重自己啊!您要有个什么,可是会把臣妾给心疼死的呢!”语毕,尹德妃还对着张婕妤假装微怒道:“你看,可不都是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积点口德。秦王好歹是军功累累的皇子,你这么在背后说他坏话成何体统,难道你就不怕他知道吗?”
张婕妤立刻做出害怕状,李渊不明所以,惊问道:“怕他知道?他知道又怎样?”
尹德妃赶紧劝道:“没,没什么,陛下,是臣妾说错话了,您,您别在意,就当,就当臣妾没说过好不好?陛下也累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说着便顺手倒了一杯茶,递到李渊的嘴边。可李渊把她的手推开,望着张婕妤,示意她说说怎么回事。
张婕妤一会儿看看尹德妃,一会儿看看李渊,终于捂着胸口,小声颤颤巍巍道:“陛下,没什么的,秦王也没对我们姐妹怎么样,就是……就是……就是他整天绷着一张脸,笑都不笑,连头发眉毛都散发着怒气,看得人真是好怕怕呢……”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遍四周,生怕有人听到似的。
李渊握紧拳头,心头更是窝火。什么情况,自己的宠妃居然害怕一个皇子怕成这样,成何体统,他的颜面、他的威严何在?他根本就不信李世民没对她们姐妹怎么样,要是真没怎么样,怎么会怕成这样?八成是她们碍于李世民的威严,或者为他着想不愿他们父子结怨,才会如此这般说。哼,当着朕的面,天子脚下,就敢这么欺负堂堂皇妃,谁给你的胆子?朕活着都这样,要是走了你还不到天上去?李渊越想越气,遂连下好几道圣旨到前线,命李世民撤兵。自然,李世民一概充耳不闻,仍旧按自己的计划对峙的对峙,骚扰的骚扰。消息传来,李渊自是更气!
房玄龄和萧瑀、宇文士及回到长安后,李渊就在两仪殿接见了他们,当时恰巧裴寂也在场,不过他由始至终都没过说一句话。
跪拜之后,宇文士及最先开口,但却说了一堆说与没说一样的话,顺便还恭维了一下李渊,称赞他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李渊自是听得尤为舒心,时常开怀大笑。
而萧瑀呢,则半点儿弯也不拐,直接奏请李渊收回圣旨,而且言辞激烈不容辩驳,几乎是摆出了要跟人打架的架势,房玄龄惊地不时用袖口擦拭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可奇怪的是,李渊不仅不生气,还一口一个“萧郎”,叫的房玄龄不禁起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房玄龄心中暗道:身边的这两个人,分明两个极端,可居然都是陛下的亲信,真不知道陛下的心性究竟是怎样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