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旌旗可望暗波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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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啊,你说的朕都知道。只是我大唐的几乎全部精锐都集结在前线,你看这都半年多了,愣是一点儿战果都没有,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万一有所失岂不朝廷危矣?洛阳嘛,今天打不下以后还有机会,可朝廷的精锐不能有失啊!”李渊踱着步,慢慢说道。
“这……”萧瑀无言以对,转而逼视身边的房玄龄。奏请陛下收回圣旨乃秦王大事,按说最该理论的是房玄龄才对,可这个人竟至今一言未进。他不禁露出一丝鄙夷来。
房玄龄会意,他镇定精神,拱起双手,缓缓道:“陛下,洛阳城池坚固,又富庶无双,与其他城池不同,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我军这半年多来,龙门、河内、洛口、河阴、北邙,以及硖石堡、千金堡等洛阳周边的据点几乎全部占据,洛阳已成孤立之势,此战果一也;两次大败敌军,一次以几十人战胜地方三万大军,并活捉一员敌方大将,一次全歼敌军,王世充仅以身免,此战果二也;截断洛口粮道,攻取怀州,洛阳对外公开联系的通道已基本落入我军之手,洛阳孤立无援,此战果三也;坚壁围困数月,洛阳城内人心离散,士卒渐现疲敝之象,崩溃只在朝夕,此战果四也。桩桩件件,无可置疑无可辩驳,怎可说是‘毫无战果’?再者,我军已与洛阳对敌半年之久,双方早已势同水火,不可能再有弥合之机。我军一旦此时撤离,郑军获得喘息,势必将与夏王窦建德竭力修好,届时他们结盟西进,陛下自度我们真能以一敌二吗?萧铣未平,我军攻战日久、疲惫不堪,如何抵挡郑、夏联军?此时若不一鼓作气拿下洛阳,日后恐怕将再无良机啊!望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房玄龄的这段话说出来,萧瑀不仅侧目而敬,条理清晰,逻辑明朗,情理兼具,论证充分,不愧秦王座上宾。李渊也仔细地听着、想着,他突然发现这房玄龄竟不似往日羸弱、反句句铿锵震耳发聩,他暗想,看来之前还是自己看轻了他!不过,李渊最为关注的却不是房玄龄的那些入情入理的分析,而是那“两次大败敌军”,他问道:“那次全歼郑军的事朕知道,世民的折子里都提过了。只是居然还有一次几十人大败几万人?这是什么情况?这么辉煌的战绩怎么朕从来都没听说过?”
“禀陛下,是……”房玄龄话刚出口,就被性急的萧瑀给抢了去:“陛下,您真不知道?秦王没跟您提过?”他是真的不相信李世民会不跟李渊汇报,如此战绩简直堪称神话,他居然不上报?
“朕确实不知。”李渊肯定地说。
“哎!”萧瑀叹口气,他忽然对李世民有些刮目相看,以前总以为他是居功自傲的纨绔子弟,现在看来也还懂得一些自谦,“陛下,这说起来简直就让人不敢相信!那天秦王去视察敌情,不幸与三万郑军遭遇,当时他身边仅有几十人,真没想到最后秦王居然能凯旋而归,这说出去大概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会信吧?”
“什么?”李渊顿时拍案而起,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居然带几十人就……就敢往敌营走?不想活了?还……还被三万大军重重包围,这……这是怎么逃出来的?哪里是战胜,分明是成功脱逃!”李渊气炸了,他不敢想象,面对数百倍于己的敌人,他的儿子,世民,究竟是如何应对的,怎么可能逃得出来!那可是贴身肉搏啊,那三万人还把他往死里砍!
李渊依然怒气未消,仍不停地拍着书案道:“死不悔改,永远都这么爱冒险!啊?他是不是活腻了?活腻了直接说,朕直接送他上断头台!怪不得不敢汇报,这是过失!过失!过失!朕要是早知道,不骂死他才怪!”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被李渊的怒气给镇住,个个噤若寒蝉。唯有萧瑀依然面不改色,仍继续再添着柴加着火,语气尤为绘声绘色,宛如亲身经历一般:“陛下,您先别生气,秦王勇冠三军,那区区三万敌军能奈他何?臣听说秦王还差点被敌方的一员大将给刺穿胸口,幸好身边人及时赶到,这才转危为安。他们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血,守城的将士都没认出他们,还以为是敌军偷袭要射击呢,直到秦王喊了一声大家这才认出是秦王回营……”
“什么?什么?”李渊一边听着一边张着嘴巴,“反了,反了!朕让他去平定洛阳,不是让他去送命的!辜负圣恩!辜负圣恩!罪不容诛!”
李世民遇险的事,萧瑀也是无意间听尉迟敬德他们说起的,他们都是一方兄弟,为了李绩,故而未提及单雄信,所以萧瑀并不知道那是单雄信所为。李世民回营差点被李元吉截杀,这点全军都传遍了,萧瑀自然也略有耳闻。可他知道,李元吉一向与太子交好,他若是和盘托出,那岂不是故意挑拨东宫和秦王府?到时李渊肯定先拿他开刀。混迹官场数十年,这些厉害他还是知道的,因此故意略去了李元吉之事,只轻描淡写地叙述,可他越是轻描淡写,李渊就越是气得发疯: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到头来白养!
房玄龄侧观萧瑀,这个倔强单纯的老头儿一个劲儿地“火上浇油”,究竟是真的天生好事还是大智若愚,抑或是看出洛阳必败站在朝廷的立场为陛下着想,也或者是单纯地想帮助秦王,但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一种“英雄崇拜”,毕竟像他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往往对孤胆英雄更为敬佩,不巧秦王最爱做的事就是单刀赴会、孤胆闯险。

不过,不论是哪一种,房玄龄突然发现,对于萧瑀,其实他们不必挖空心思去拉拢,或许有一天他会主动靠拢也说不定。房玄龄始终相信,一身正气的萧瑀必定会折服于同样一身正气的秦王!
“陛下,其实您也不必如此,秦王一向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就比如那次北邙山,秦王也是差点儿就被人刺穿,后来不是……不是也一样……化险为安了吗!”通过萧瑀与李渊的对话,房玄龄看出李渊对李世民还有拳拳父子深情,所以也做了一次“火上浇油”的事,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李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李渊怒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要是再让他在洛阳待下去,那岂不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拟旨,即刻撤兵,班师回朝!”
房玄龄与萧瑀互望一眼,双双傻愣在那里,原本想借他们的父子情谊说动李渊收回圣旨,没想到竟起了反作用。宇文士及躲在一旁偷笑,此时颇为聪明地选择了中立。
房玄龄灵机一动,趁李渊还在,赶紧道:“所以,陛下,眼下洛阳的大好形势是秦王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如何能不珍之惜之?大好局面来之不易,还请陛下能与秦王一同珍惜,也算是施恩前方将士了。况且,秦王刚烈陛下不是不知,如果眼看着自己用生命换来的战机就此烟消云散,臣怕秦王万一想不开……”
“这……”李渊明白,世民这孩子是容易偏激,一想到这儿他还真不敢强逼太过,“可是朕亲自下的圣旨他竟然公然违抗,这又该作何解释,嗯?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懂不懂规矩?再说他平时一直那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朕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嗯?”
房玄龄心中一叹,果然还有这个心结,幸好他早已料到,便道:“陛下,秦王是在陛下的庇护下长大成人,他性情如何陛下最清楚不过。臣担保,秦王绝无半点儿蔑视陛下、故意抗旨之意,只是实在良机难得,不忍错失。陛下细想,秦王若是为己,焉能不顾生死?实是为陛下、为朝廷的一片公心啊!请陛下细查体恤!”
末了,房玄龄还故作高深地疑道:“陛下,秦王素日是骄横了一点儿,可那不也是彰显了皇家气派么?若堂堂皇子待谁都唯唯诺诺,那皇家尊严何在?臣思来想去,好像没记得秦王欺辱过哪位文武官员呢?萧令公,您记得吗?”萧瑀摇摇头,房玄龄继而看向宇文士及,宇文士及也摇摇头。于是,房玄龄接着道:“哦,对了,臣想起来了,曾几何时好像秦王与尹德妃的父亲起过一些小争执,陛下,若尹德妃仍然对此耿耿于怀的话,臣……”
“后宫不理朝政,不过是寻常口角而已,谁会一直记得?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莫混淆了!”房玄龄提及此事,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李渊都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万一再牵扯出什么就不好办了,便命道:“好了,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兹事体大,朕详思过后再回复尔等!”
“是!”萧瑀、宇文士及和房玄龄只好领命退出,静待结果。
“两位,士及难得进宫一趟,总要与舍妹问个好,因此,就不相陪了!”刚出两仪殿,宇文士及就急忙道。
“那好,既如此,就请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代我们向昭仪问好!”房玄龄道。
“自然,二位保重,士及就此别过!”宇文士及明知萧瑀不会搭理他,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后才径直朝后宫走去。他刚一走远,萧瑀就摔袖骂道:“哼!阿谀奉承的小人,不知羞耻!蛀虫!败类!”然后也不跟房玄龄道别,直接扬长而去。
良久,房玄龄缓过味来,慨然叹道:“哎,说真话的人真让人害怕啊!”
“玄真,你刚才一句话都没说,他们的说辞,你怎么看?有几分可信?”李渊斜躺在龙椅上,向裴寂问道。
裴寂凑上前,小心道:“陛下,臣乃败军之将,军事如何,臣实在没有发言权,也没那能力看个透彻。不过,臣有一言倒可以提醒陛下……”
“说!”李渊正身而坐,盯着裴寂道。
“臣想,也许陛下应该问一下自己,假如秦王凯旋而归,功高了会不会震主?陛下能否一直压制地住呢?”裴寂边说边看着李渊的眼色,他永远都能切中要害且点到为止。他故意运用疑问而不是肯定的语气,他知道这样的效果最好。李渊听后数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可裴寂却假装看不见,终不肯再就此事发一言,反转向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
房玄龄回到秦王府后,原本想向王妃奏禀此事,但忽想起李世民曾提及不愿王妃涉入任何一丝一毫不安之境,便打消了念头,只向长孙舜华报了平安,并呈上李世民的亲笔家书一封,便告辞而去。
当时长孙舜华正在凝视书案上李世民的画像发呆,虽然后来房玄龄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陛下下达撤兵圣旨一事她早已知晓,李世民抗旨一事也已然明了。
“姐姐,这房记室也真是的,来都来了,什么都不说。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以为真能瞒得了?”小荷嘟囔着嘴道。
长孙舜华笑言:“好了,我都没生气你瞎操什么心?玄龄不是一般人,他既不说便是意味着他自己能处理,我何须插手?”长孙舜华说完就指着旁边的十来副画卷,吩咐小荷把它们送到宫里,要一个一个送,小心一点儿,别送错了。那是长孙舜华为后宫的几位嫔妃亲手画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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