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别君无语看春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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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既然说到了这里,秦叔宝他们也便不再瞒着,就一五一十地把单雄信的事说了出来,并告诉魏征,李世勣这几天心情不好,不是在房间里闷着就是跑到牢里陪着单雄信喝酒。他们原以为魏征会感叹一番,没想到魏征竟全然不当回事,朗声道:“嗨,我当什么事呢!老实说,那单雄信,我本来就不喜欢他,整天趾高气扬,好像只有他了不起似的!哎,自作孽自承报啊!”
“就是,我也不喜欢他!”罗士信居然也附和魏征,二人还公然击掌,宛似千里逢知己似的。但稍后罗士信就面露感伤,并说道:“可是怎么说也是曾经同僚一场,现在却见死不能救,哎,那滋味还真不好受……不晓得大王究竟怎样想的,他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啊,可怎么就容不了了单大哥呢?”
“哎,那有啥办法,大王说他轻于去就,理由充分,我们都反驳不得……这人要是倒霉了呢,喝口水都塞牙,就跟这块‘臭石头’一样,自己倒霉了只能怨自己!我觉得,这块‘臭石头’,就他那倒霉运,估计也蹦跶不了几天……”程知节又顺势加了几句。
“你……这怎么又联系上我了呢?我跟他一样吗?天上地下好吗!”魏征不愿任何人把他和单雄信扯在一起,在瓦岗时他就极为不喜欢单雄信,但略想过后,仍认真问道:“这秦王真的要拿单雄信开刀啊?”
他们三人都不答他,良久,秦叔宝才小心翼翼道:“魏大哥,我们兄弟几个都以为,您最好还是改改脾气的好,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您都这么多次了,也该收敛收敛了吧……”
“收敛什么?我有什么可收敛的?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再扩张扩张,还收敛呢!”魏征根本不领情,仍固执己见。这时,程知节偷偷拉了下秦叔宝,在秦叔宝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还偷笑了几声,罗士信好奇心起,忙凑过去偷听,怎奈他已说完,大家只见秦叔宝瞪了程知节一眼,便扭过头不理他。
“切,有什么好防的,八成是说起‘臭石头’当年的‘丑’事……”罗士信猜道,谁成想魏征竟信以为真,反指着程知节一桩一桩地说起他的毛病来,程知节不服但又说不过魏征,没办法,最后只好喊了一句“我受不了了,我再也不要对着这块‘臭石头’了,我还是去帮敬德拆端门吧!”
程知节说完欲撒腿就跑,谁知魏征一听“端门”,就猛然想起来时的情景,快步挡在程知节面前,死死把他拽住。若是别人,程知节早一拳解决了,可是魏征,他总不能真一拳把他打趴下吧。程知节哀求道:“哥哥,好哥哥,您就饶了我吧,我知道我笨我蠢,我行为不检点,我该当重罚,可也不是我一个,您别光骂我一个,您也骂骂他们两个好吗?换换口味,啊!”
魏征白了他一眼,道:“你别跟我说这个,你说起端门我突然想起了,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到处是残垣断壁,可想而知那仗打的得有多激烈!现在应该是恢复重建吧,怎么会是拆呢?”
罗士信闻言惊道:“啊?难道你以为那的残垣断壁是打仗打的?哎,我们打得很激烈是事实,可端门那不是,是大王下令要我们拆掉的……”
“拆?为什么要拆?”魏征难以置信。
秦叔宝马上阻止程知节和罗士信二人,示意他们不要说出实情,但为时已晚,罗士信话已出口:“因为大王说他看着端门生气……”程知节也说了一句:“我看着也生气,不是因为它怎么能打的这么费劲!一年了,都不知能干多少事了!”
“什么?这……太儿戏了!”魏征的脾气虽然他们是知道的,但他的这一怒吼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但更让他们意外的是,魏征继而竟大笑起来。当他们三人一起问他笑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是“在笑秦王”,但片刻之后,魏征就止住了笑,摇头晃脑道:“不,我不应该笑,起码不应该现在笑,我应该等他以后后悔的时候慢慢笑!”
语罢,魏征便收拾行李,背起行囊,任凭他们三人如何挽留,魏征都不肯再留下,他说:“我没工夫去伺候一孩子!”
起先,当魏征得知洛阳被平之后,他断定,如秦王般军功赫赫的皇子绝不会永远甘居人下,而且从零零碎碎的传言中他发现秦王攻克洛阳的方法恰与他当年建议李密的八九不离十,心里忽生知己之感,便动身来了洛阳。
但现在他竟然发现这个秦王行事任性,他念及自己已将近半生,理应抓紧时间建功立业,否则一生蹉跎碌碌无为岂不悲哉?他是真的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浪费,他想要辅佐的是一个宽厚沉稳的有道明君,李密如是,窦建德亦如是,他见过大唐太子李建成,那时他便认为李建成就很符合他心里的标准。而这次只身来到洛阳其实也只是全凭一股冲动,因为太久没人理会他的正确决策,这次李世民居然与他不谋而合,如何能不让他心向往之?然而冲动过后他迅速冷静下来,他自知自己性情耿直尤爱得罪人,最需要一个宽厚沉稳的主君来包容他,如李建成,而不是暴烈任性如李世民。

只是,有时候,世事总是偏爱捉弄人,你认为能信你重你的结果偏偏对你敬而远之,而你以为不会信你重你的却偏偏会待你如知己。假如魏征此时能料知后事,只怕也会为自己这时的想法而感到可笑。但好在路虽然走弯了,却终有一日会转向该去的方向。错,也只会错一阵,但对,却会对一生。
当确信魏征真要离开而不是玩笑时,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三人不禁又一阵长吁短叹,想不到他们瓦岗群英注定要分散各处,究竟是时也命也?魏征走的时候,说是要掩人耳目,所以只要秦叔宝一人去送了他。
“魏大哥,你真的决定要走吗?其实秦王虽然有时候脾气是不好,但他是极重情义的,不然我们也不会一直跟着他出生入死而毫无怨言……我们对他的爱戴全是出于真心……魏大哥,要不你再好好想想吧,兴许等你了解秦王后,你会改变主意……”秦叔宝仍在做最后的努力,他真的希望魏征能留下,总是曾经兄弟一场,为何一定要各奔东西?
“不必了,我意已决,不会再改了!”魏征极为坚定,“叔宝,我问你,你确信你们一定要跟着秦王吗?”
“是!”秦叔宝也毫不犹豫,“不过好在我们都是为大唐效力,总好过……”他想说“单雄信”,但这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知是不是愧疚。
“即便秦王杀害了你曾经的同僚,曾经的伙伴,曾经的兄弟,也绝不更改?”魏征问,字字见针见血。
“是!我们和秦王的情谊是建立在一次次的冲锋陷阵中,是用鲜血凝结起来的,不是随便什么就可以动摇的。战场狼烟,军人铁血,不是谁都明白的!”秦叔宝答,字字铿锵有力。
“那好!”魏征叹气道,“看来我们有朝一日也要和懋功、雄信他们一样,忠义两难了!”
“魏大哥何出此言?我们不是都在大唐吗,又不是敌对……”
“难道你以为秦王会甘心永远是秦王?”魏征一针见血,“总有一天,围绕着那个龙椅会有一场殊死搏斗!”
“这,魏大哥,你……秦王不是那样的人,你可千万别乱猜啊!”
“那假如是呢?叔宝,不要天真了,假如他真是呢?你还会跟着他?”
秦叔宝双手冒汗,愣了半天,才答道:“魏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只有一句话,我,我们,都不会背弃秦王,绝对不会,永远不会!”
魏征一半敬佩一半惊恐,秦王在众将中的影响力,在军中的根基,着实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暗下决心,为了太子,必须要除掉秦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盯着秦叔宝,一字一顿道:“好,叔宝,那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别怪我六亲不认。你我各为其主,就此分道扬镳吧,以后是敌非友,情义就此了断,勿再挂念,好自为之!”
秦叔宝浑身颤抖,昔日李世勣与单雄信的彼此两难他全都看在眼里,难道他们瓦岗还要再来一场吗?镇静之后他也一字一顿道:“魏大哥,既然如此,叔宝代兄弟们就此别过,我们还是那句话,秦王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生死共担,永不言弃!”
“好!今天这番话我也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才说的,若是知节和士信他们都在,我也不会透露半句……罢了,罢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愿日后永不再见,若不幸见之,再无一言!”魏征越说越坚决,与秦叔宝互道珍重后都一起转身奔向相反的方向,投在地上的两个身影,也由彼此交错而渐渐疏离,连一声叹息都不再有。
三日后,单雄信被公开处决,李世民特意加恩,未株连其家人。那日刑场上,除了李世勣,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也都来为单雄信送行。很长时间过去了,李世勣依然悲痛难已,此刻生死一别更是将往日种种一起涌现,他跪在单雄信面前,亲手割下了自己腿上的一块肉,哭着递给单雄信,请其务必要吃下,便当是他们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李世勣泣道:“兄长上路,小弟本该追随,但兄长家人尚在,小弟若去了,怕他们再无人照料、无可依靠……兄长放心,小弟今日在你面前立誓,定赡养他们终老、抚育侄儿侄女成才,若违此约,人神共弃!”
单雄信此刻已无话,唯有双泪直流,人生能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他哽咽道:“懋功,大哥没有看错你,多谢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千万别像大哥……走错了路……一错就无法回头啊……”
秦叔宝、程知节、罗士信在后面看着,个个备受感染,都变得异常安静,既多说无益,不如无言相送,懂的人自然会懂。尽管李世民曾提过不许给单雄信立碑,但李世勣仍然当众把单雄信收殓、安葬、立碑,并日夜守灵,秦叔宝他们也前来分别为单雄信上了香。李世民听说后默然不语,虽未表示认可但也未有责怪之意。
此外,李世勣也遵从自己许下的诺言,单雄信被处斩后,他就把单雄信的家人全都从老家接到了自己身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全了兄弟的最后一份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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