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洛阳别院天策府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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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不敢怠慢,赶紧迎上去,致歉道:“两位老夫子辛苦了,二位远道而来世民深感荣幸,失礼之处还请海涵,世民先行赔罪。”
陆德明扶起李世民,哈哈笑道:“大王多礼了,我二人岂是迂腐之辈,区区小节不足介怀。不过,大王虽然失礼但一以贯之,毫无谄媚之态,这份骨气实属难得,反倒正对我二人胃口,幸哉幸哉!”
李世民放下了心,便亲自引领陆德明和孔颖达入殿,路过长孙舜华身边时还不经意地投去了一个感激的微笑。长孙舜华会意,不禁心花怒放,随着众人蹦蹦跳跳地进了殿。
此刻,薛收正在另一处与众位武将们一起饮酒庆祝。薛收对众人道:“大王说,今天有很多新来的儒生名流,他若不出面未免太过不尊重,又怕诸位跟着不自在,所以就特地让伯褒在此处款待大家,大王说,改天他再向大家亲自致歉,不周之处请各位兄弟莫要介意。”
“哎呀,薛公子,你就别说这废话了,都是自家兄弟什么歉不歉的,我才不要和他们那些酸儒一起呢,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尉迟敬德嚷道。
程知节也跟着嚷道:“可不,黑蛮子说得对,这样更自在些,我们才没那些虚礼呢!”
大家也都随声附和。薛收再次表达了谢意,但当尉迟敬德和程知节抓起酒坛就要往嘴边送时薛收止住了他们,并找借口把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罗士信四人叫至殿外一棵树下,压低声音对他们道:“不瞒各位,其实大王把大家都召集在这儿还有别的吩咐……”
“别的?什么事?请薛公子明言。”秦叔宝忽然看到薛收脸上的凝重之色,心里不安起来,忐忑问道。
“对呀,什么事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严肃啊,薛公子,出什么事了?大王怎么了?”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七嘴八舌地问道。
薛收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道:“这么多年各位兄弟跟着大王同甘共苦,大王也待各位有如手足,我知各位对大王也是忠诚不二,只是不知你们是忠诚到何种地步?”
“这,我们对大王自然是绝无二话啊,这,这话什么意思?”罗士信嘀咕道。尉迟敬德实在不耐烦,冲着薛收喊道:“哎,薛公子,我们都是大老粗,你就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就直接说好了,这么一点点的挤能把我给憋死。”
薛收笑了笑,才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大王有意再进一步,你们意将如何?”
“再进一步?什么意思?到哪儿去?”罗士信仍然半知半解。秦叔宝却已然明了,他问薛收:“薛公子的意思是,大王欲做天下之主?”秦叔宝早有预感,只是一直未得证实。
“什么?”尉迟敬德和程知节均失声大叫,薛收立刻“嘘”了一声,他们小心地看了看周围便有些惊慌地点了点头。罗士信也是震惊地张着嘴巴,他从来没想到这一层,但旋即想起与李世民一起征战的种种,还有李世民在长安所受的诸般委屈,便想也不想道:“嗨,罢了,管他呢,我跟大王是好兄弟,好兄弟就应该同进同退,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反正我跟定他了,想抛下我,没门!”
“对,我也跟定大王了!想起那个什么尹阿鼠就来气,什么破玩意儿,就这儿那陛下还护成那样?我早就不服了!这下好,我们直接反了他,进了长安我第一个先砍他的头!”尉迟敬德越说越气愤。程知节也点点头,也表示了死忠之意。
只剩下了秦叔宝,薛收望着秦叔宝,秦叔宝合礼道:“薛公子,我既然能想到这一层便是早已有预感,我的话早在中秋之宴上便已说到了,如今无需再赘言!”
“好,我就知道各位兄弟不会让大王失望。伯褒先代大王谢过!”
他们几人行过谢礼后就一起回了殿内,然后薛收就止住了大家的欢闹,公开公布了此次洛阳之宴的目的。大家此时方知,原来,李世民表面是在洛阳开府庆宴,实则是意欲预谋起事,然后快速直指长安,入主太极宫。
他们还知,张亮已暗中在洛阳准备多时,如今十之八九,留守洛阳的玄甲军、陕东道行台军均已枕戈以待,而长安的关中十二军,十二位大将军中五位效忠三位中立,四位身份敏感而未予联系,另有十军副将愿意追随。
众将无一人表示异议。薛收心道:果然都在意料之中。他不再赘言,马上拿出了两张图,一张是秦王府士曹参军阎立德和库直阎立本兄弟共同绘画的长安城布局之图,一张是宇文士及送来的由宇文静姝描画的宫廷布局草图。薛收把这两张图都摆在地上,挨个给各位将领分配任务,并简略讲述了一番行军策略。大家既心中有数,也便再无心欢宴,皆纷纷离去暗中准备。
正殿中,李世民仍与众人一起聊着文学,谈着理政方略。陆德明正在肃然道:“观古今之得失,览先贤之遗策,老朽以为,为政之要,约有二十策:其一,正己修身,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二,恒德恒信,嘉言懿行;其三,举贤任能,善善而任之,恶恶而去之;其四,节制亨通,不伤财,不害民;其五,礼乐为用,宽刑、慎法、爱民。”
孔颖达接着道:“其六,慎言慎行,法令章程皆须三思而后定,勿朝令夕改,勿轻用轻废;其七,赏其所应赏,罚其所应当,勿以亲而不罚,勿以疏而忘赏;其八,忠言逆耳,开言路,纳得失;其九,戒奢从简,务民以义;其十,过而能改,主之过如日月之蚀,改与不改人皆见之……”
长孙舜华一直仔细听着,算着他们至少还有十条待论述,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马上站起来向陆德明和孔颖达二位老夫子行礼道:“两位老夫子果然字字箴言,字字珠玑,但请恕晚生直言,洋洋洒洒二十策虽然周全但也委实太过繁琐,记起来甚难,其实依晚生之见,为政之要,不过八字而已!”
在座诸位都是一方名士大儒,莫不以陆德明和孔颖达两位老夫子为尊,现居然一个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后生就敢如此公开指责两位老夫子,皆暗自心惊,不过知道长孙舜华身份的沉默不语,不知道的便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无非是指责其不懂礼数、妄自尊大,还有人小声道:“今天既是效法兰亭文士集会,可这位小兄弟,既非前辈大家又非名动一时,缘何能与我等一起入座?”
李世民见座下窃窃私语,不暇细想,赶紧向陆德明和孔颖达致歉道:“两位老夫子莫怪,这位是世民的侍读,年纪小不懂事,两位老夫子大人大量,不会计较吧?”转而转身命令长孙舜华赶紧退下,但又不忍心重责,语气严而不失温柔:“两位老夫子学识、声望岂是你能比的?哪里是你能随便点评的?还不快向两位老夫子致歉!再多言多语小心闪了舌头!”

长孙舜华却不慌不忙,偏立在正中对李世民狡辩道:“舌之存以其柔,齿之亡以其刚,此所谓舌存齿亡是也!自古柔弱胜刚强,倘若晚生的舌头还能闪,闪即动也,那就是说晚生之舌尚存,岂非是最强?今天在座的都是前辈,大王如此厚赞晚生可承担不起啊!”说着还露出了一丝时隐时现的得意之笑。
众人均不想长孙舜华狡辩都能引经据典,而且毫无谄媚奉承之态,尽显幽默风趣,都不禁哑然一笑。陆德明和孔颖达也相视一笑,忽觉这位小兄弟颇有意思,孔颖达便走到长孙舜华跟前,谦虚道:“学之术,不辩不明,小兄弟若有高见不妨直言,也好让我们两位老骨头开开眼界。好几十年了,几乎没有人敢和我们来辩,确实也太寂寞了!”
众人皆知,孔颖达言语间虽是无比谦恭,但分明是在长孙舜华暗示,他们二位几十年都在文士中高居榜首,其地位至今无人能撼动,一半是警告一半是震慑,他根本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后辈能有什么真知灼见。
长孙舜华淡淡一笑,道:“为政之要,何须二十策,居安思危、任贤纳谏,八字足矣!”
陆德明和孔颖达先是一愣,然后相互交谈思索一阵,忽然捋着胡须点点头,皆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不仅扼要简略而且透彻警醒,真想不到小兄弟能有如此慧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看来我们真是隐世太久了!”
陆德明和孔颖达如此一说,李世民原本担忧的神情终于松了下来,逐渐有些得意起来。众人也随之对长孙舜华刮目相看,陆续起身相赞,长孙舜华皆淡淡谢过,毫无看重之意。陆德明和孔颖达见这位小兄弟傲而不骄,心志淡泊,不禁又添了几分敬意。
此时,为转移话题,房玄龄和杜如晦建议文学馆开馆乃一大盛事,不如就画一幅十八学士真身像以做相庆。李世民拍掌叫好,当即命阎立德、阎立本兄弟二人当场挥毫作画。
在作画间隙,长孙舜华一边观看作画,一边还时不时与众人交流学问。李世民初时还在与旁人一起品评赏画,后来便索性跟了长孙舜华,她跑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些人也便跟在李世民后面来回移动。不过,长孙舜华是一直谈笑风生,李世民却是听的多说的少。期间,陆德明和孔颖达还专门与长孙舜华进行了一番交谈,他们发现这个小兄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博览群书,当即赞赏不停,心里却道:秦王的侍读都有如此学问,想来秦王更不在话下,真是真人不露相!
“两位老夫子谬赞了,其实晚生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在二位面前当真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惭愧,惭愧!”长孙舜华谦虚道。
“哪里,她呀平时就没什么爱好,就是对书本情有独钟,吃饭梳……梳洗的时候还都不忘拿着书呢!”李世民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接口道,长孙舜华趁众人不备白了他一眼。
“哦?那真是难得!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这个习惯好,不过自古善始易善终难,小兄弟,要保持下去啊!”孔颖达赞道,长孙舜华连连称是。
陆德明也赞道:“老朽就喜欢好学上进的人,小兄弟年纪轻轻便已有如此领悟,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哎,能在快入土之年结识如此青年才俊,当庆文脉之火不断,可喜可贺!”
李世民见他们一直称赞不停,便连连摆手笑道:“哎,两位老夫子,你们哪就别夸她了!她平时呢只要一有闲暇就逼着我读书,你们要是再夸,回头她这个侍读得跑到我头上去了!”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孔颖达却突然问起长孙舜华在文学馆内任有何职,长孙舜华回答道:“文学馆好比古之兰亭集会,岂是寻常人就能轻易入的?晚生鄙陋之人不敢奢望。”
陆德明和孔颖达相互对望,皆诧异万分,他们本以为这位小兄弟才学出众又与秦王关系亲密,定在文学馆内担任要职,岂料会是如此。孔颖达于是便顺口提出请李世民也将这位小兄弟一起纳入文学馆,一来他们可以时常论学相互进益,二来也显秦王用人不拘一格,以收天下士子之心。李世民还未回答,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已作画完毕,众人于是重新入座。
“大王,相传东海仙山瀛洲上有玉醴泉,饮之可长生不老,今日众多才俊齐聚一堂,古今未有,不如我们便以此酒为玉醴泉,愿文坛书香代代传承、文脉长青!”陆德明感慨道。
“好,好提议,如此,我们便是十八学士登瀛洲了!”房玄龄即刻附和道。
“十八学士登瀛洲?对,十八学士登瀛洲,好,好啊!”众人也一并赞成。
于是,李世民便与众人一起共饮了一杯酒,齐声道:“愿文坛书香代代传承、文脉长青!”每个人的声音都在颤抖,那不是用口再说,而是心里的夙愿,就连殿外的飞鸟也闻之动情不愿离去。
稍倾,孔颖达不死心,仍起身指着长孙舜华向李世民提议道:“大王,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这位小兄弟虽然只是大王的侍读,但其才学亦远在众人之上,缘何入不得文学馆呢?恳请大王纳之!”陆德明对此也表示了同意,也恳请李世民斟酌。
李世民一会儿看看陆德明和孔颖达,一会儿看看长孙舜华,神情里无意中浮现出一丝得意和傲娇,然就是低头笑而不语。陆德明和孔颖达不解其意,长孙舜华笑着对他二位说:“感谢两位老夫子抬爱,其实晚生也愿在文学馆与大家谈学论道,可惜,大王是不会同意的。”
李世民闻之哈哈笑道:“小兄弟果真还有自知之明,不错,值得表扬!两位老夫子就不要再提了,这文学馆,谁都能进,唯独她不行!”
“这……这是为何?哪有明珠蒙尘的道理?”陆德明和孔颖达,以及其他一些不知长孙舜华身份的人都面露惊讶,不由得小声窃窃私语。
高士廉示意了一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点头站起身,向陆德明和孔颖达,以及众人道:“两位老夫子的抬爱,长孙无忌再次谢过。只是两位老夫子有所不知,这位小兄弟其实正是舍妹,承蒙大王垂青,有幸陪侍左右!”
此言一出,陆德明和孔颖达等人又是一惊,又是一阵小声地窃窃私语。他们自然知道,长孙无忌之妹正是秦王妃。与此同时,李世民眼里看着陆德明和孔颖达,却笑着向对面的长孙舜华伸出了手,长孙舜华便走上前,搭上李世民的手,坐在李世民的身边盈盈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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