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洛阳别院天策府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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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众人才都一起起身拜见了王妃,陆德明和孔颖达还表示了谢罪之意,李世民却止住了他们二位,说道:“不知者不罪,都是王妃胡闹,两位老夫子莫怪!”
其后,他们又一起谈论了文学及古今轶事,纷纷引经据典,时而互讽,时而互赞,频频有郎朗笑声传出,真是书生一堂,文墨一江。当评比起古之哪朝文学为最时,有人推春秋杂文,有人推诗无邪,有人推汉赋,但长孙舜华站起来,独独推崇魏晋风流。
长孙舜华称,魏晋风流胜在至情至性,古今罕有,人皆谓其张扬放纵,她却独爱其适情任性。她越说越高兴,但说着说着就伤感起来,道:“魏晋风流中之榜首,一为王右军之《兰亭序》,一为魏晋列女传。可惜,《兰亭序》已无踪可觅,魏晋列女传也已失传,实在是遗憾。未若柳絮因风起,想那林下风气文有咏絮之才武能上阵杀敌,实为女子之典范,只可叹再也未能一睹其风流……”
岂知,长孙舜华说到此处,欧阳询突然哈哈大笑道:“大王,王妃,《兰亭序》是没办法一睹真颜了,但魏晋列女传却未必啊。其书虽已失传但其每一字每一句皆在世南的脑子里,他是过目不忘啊,默写下整本书不在话下!”
“你……哎!”虞世南指着欧阳询,十分无奈。
不止众人闻之一惊,长孙舜华也是惊奇之后眼露喜光,却转而痴痴望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浅笑一声,遂向虞世南道:“虞夫子,这你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啊,我在你面前可提了不少次这魏晋列女传,可你一次都没说过你能默写下整本书,君子岂能欺人?”
虞世南“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答话,李世民继续冲着他说道:“哦,我知道了,虞夫子这是浪得虚名吧?默写整本书?简直是闻所未闻,你肯定做不到所以就故意放出这个风,虞夫子,君子重义不重名,这可非名士所为啊!大家可别信啊!”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起哄要虞世南验证验证,这其中,一部分人是顺着李世民的意,一部分人是想看看虞世南究竟有无此绝技或是想目睹其书法,还有一部分人纯碎是兴之所至随众起哄。
虞世南叹口气,道:“哎,哼,明知道你们是激将法,今天我还偏就往里钻。你们都不信我有这个绝技是吧,我就让你们都开开眼!不过,大王,书画同源,有书无画不成宴……”
“这好说。”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二人站起身道,“虞夫子尽可先诵成文,我们兄弟二人随后配画,如何?”
李世民和众人一起齐声叫好,虞世南、阎立德、阎立本三人皆名重当世,分别以书画见长,寻常难得一见,而今居然可以同时目睹其现场挥毫,实乃是三生有幸,皆翘首以盼。
李世民一拍手,便有侍者前来重新摆下了笔墨纸砚,虞世南慢悠悠地走到案前,略微思索片刻,便执笔急书,每张纸上均留下三分之二空白,其后,便有侍者把虞世南书写好的那张纸带至阎立德、阎立本兄弟面前的案上,那兄弟二人先阅读完文字,然后一会儿交头接耳,一会儿拿着笔闭着眼睛冥想,待胸有成竹后便开始调色作画,一个个或俏丽轻灵或英气逼人或温婉大气的魏晋佳人相继跃然纸上,无论面目神态还是动作都要神有神要韵有韵,简直令人拍案叫绝。书画合璧后,侍者们便一个一个地抬至李世民及众人面前供他们观赏。
长孙舜华拉着李世民一个一个地看,犹如见到久别重逢的知己一般,就差兴奋地手足舞蹈起来。李世民也挨个地欣赏,但余光从未离开过长孙舜华一刻。
不过,在众人的一片滋滋赞声中,褚遂良却丝毫不关心纸上的字画,而是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虞世南的运笔手法,并还时不时地举起手模仿一下,仔细思索其要领。后来,欧阳询和褚亮发现后,他们就一起走到褚遂良的身边,一起为他讲解,褚遂良喜出望外,一边听着一边记着。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还有高士廉等几人皆总是找机会挨个与众人交谈,巧妙试探他们的倾向和反应,文人不比武人,无需把话挑明,大家都是真真假假的好手,点到为止即可,肯来文学馆的大都已猜出端倪,实则已不必再问。
只有陆德明和孔颖达找机会退出了人群,站在某个角落,瞧着李世民和长孙舜华,饶有趣味地交谈起来。
陆德明道:“听说这位秦王妃可是把秦王迷的是失魂落魄!”
孔颖达道:“倒也幸甚,总比被妲己妹喜之流迷住的好。食色性也,总不可能让秦王真的出家做和尚去吧,一众莺莺燕燕,总少不了独秀之花,非此即彼!”
陆德明叹道:“哎,是啊,想那太极宫里,宇文昭仪倒是个知礼识理的,可惜陛下不上心啊,反倒对奸媚之徒处处维护,哎,国之不幸啊!”稍倾,他又压低声音似是对孔颖达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秦王妃,好一个秦王妃啊,诗书才女,慧心独具,这样的女子就应当母仪天下!”孔颖达笑着点点头,却伸出手指“嘘”了一声。
宴罢,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四人都聚在房中一起向李世民汇报准备的情况。李世民的手却一直在颤抖,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一旦做了便父子不再、兄弟不再。他忽又想起小时候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眼里恍惚不定。
“大王,大王,您,在想什么?”薛收两喊了几声才把李世民从回忆中拉回来。
“没什么,在想一些小时候的事,那个时候我们……”李世民淡淡地说。
“大王!”四人一起拜道,他们生怕李世民临时露了怯。
李世民凄然一笑,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给他们四人吃了一个定心丸:“放心吧,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改,我没有犹豫,现在也不允许我有任何的犹豫,是我把大家拉到了这条船上,就一定会负责到底,不然你们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你们!长安,唾手可得!”四人不禁松了一口气,放下了紧张的情绪。
“还有,洛阳城内肯定有长安方面的奸细,盯紧了。”李世民补充道。
“大王放心,这点我们早料到了,一直盯着呢,不该他看到的他永远看不到。”房玄龄答道,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
晚上,李世民躺在床上,长孙舜华把书放在李世民的身上,就那么随意地趴着,一页一页地读着,肩上的长发飘落各处。李世民随手抓起一小撮不停地随意玩弄,嘴里却窃窃私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差择个吉日了。从这到长安快马不过一两日,药师、懋功都不在,关中十二军已掌握了过半,胜败显而易见,到时候你就和孩子一起在洛阳等我来接你们……”
“你就那么有把握吗?”长孙舜华问。
“当然,攻城掠寨本就是我所长,长安没洛阳那般坚固,又内有策应,既无善战之将也无强卒镇守,论战力谁比得上我的玄甲军,不过时间问题而已。你这般怀疑我,难道你以为我‘战神’的名号是浪得虚名吗?”
“当然不是,我就知道二郎最强,天下就没二郎做不到的事!”
“哎!”李世民叹口气道,“谁说没有,就说今天能让两位老夫子那般青睐的,我就做不到。”
长孙舜华不禁笑道:“谁让你不好好读书了?”
李世民也笑道:“你都帮我读了,所以我就不用了,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好好读……小观音,你记着啊,我不许你做文学馆的学士,你只能做我的王妃。”
“我才不要去文学馆呢,那么多叽叽喳喳的,不累死也得烦死!”长孙舜华一边读书,一边笑着回答,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其他:“二郎,虞老夫子默写的那个列女传,真的挺不错的,我们把它做成屏风放屋里好不好,可以天天看着……”
“好!”
“二郎,陆老夫子和孔老夫子那么学识渊博,我们请他们来给承乾讲经好不好?”
“好!”
长孙舜华终于合上书本,半起身,埋怨道:“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个字了呀?”
李世民呵呵一笑,也半起身,迎着长孙舜华,故意低上半头:“你越来越让我着迷了,是不是不想让我活了?”想起今天长孙舜华在众文士之间的谈笑风生,李世民就满心倾慕,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初识一般,那种酸酸、甜甜、涩涩又怯怯的感觉。
长孙舜华伸手去拿从李世民身上滑落下来的书,李世民却适时抓住了她的手,长孙舜华又埋怨道:“都怨你,你回来的这几个月,害的我连一本书都没翻上几页……”

李世民把书扔到了一旁,笑道:“书呢,可以以后再读,不急。怨我没让你好好看书对吧?好,我补偿给你,如何?”
长孙舜华不再说话,捋了捋滑落到身前的头发,倒身躺了下去,巧笑嫣然,李世民也侧躺在她身边,把她身前的头发轻轻移开,半闭着眼喃喃说道:“小观音,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让我难忘呢?都说新人比旧人好,也确实新鲜新奇,每次我也总以为自己会喜新忘旧,可是每次总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全忘的干干净净,眼里心里满脑子都是你……你身上的每一处我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可是还是忘不了,欲罢不能……”
“那是因为我一直缠着你呗!好了,别烦恼了,等死了以后就不缠着你了,你爱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去!”长孙舜华话音一落,李世民立刻来了精神,盯着她道:“什么叫不缠着了?死也得缠着!我们说好生同寝死同穴永远一起的,不许反悔!”
“什么死同穴的,寻常人家那是家贫没办法,但凡有点儿权势的哪一个是夫妻同穴的,你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再说,都守了你这么久,你不烦我都烦了,死了都还赖着,一点儿出头之日都不给我,你残不残忍?”长孙舜华嘟囔道。
“嗯?”李世民瞪着眼假装生气,长孙舜华起身轻轻触碰了一下李世民的嘴唇,俏声说道:“小观音永远是二郎的!”
“这还差不多!”李世民仔细瞧着眼前熟悉的脸,终于情不自禁地压了下去。
芙蓉帐暖,良宵苦短,如果可以,李世民真想什么都不做,永远和他的小观音赖在床上,任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但是,李世民明白,他必须要重新披上战袍,跨上战马,为他自己,为他的小观音,为追随他的朋友和兄弟们,用舍弃掉的安逸来换来一个更好的将来。他若束手就擒,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小观音,都将不复存在。要想好好的活着就必须先好好的战斗。
第二天天明时分,长孙舜华还在熟睡,李世民俯下身轻吻了一下就转身离去,他必须去做该做的事,去做必要的准备。
长安,东宫,魏征一直想办法去见李建成,想劝李建成赶紧把李世民从洛阳召回来。但可惜李建成一听他的名字就讨厌的要死,无论如何都不肯见。魏征又急又恼,趁马三宝走路的时候不注意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大吼道:“你还是不是太子的人,太子都危在旦夕了,你居然还千方百计的阻着我,你阻我干嘛呀,太子要倒了你能有好果子吃?行,你阻我也行,关键你得把事做对啊,你做对了嘛,净瞎胡闹!”
马三宝不耐烦地叹口气,稍微一用力就把魏征给推了开去,好歹他也是沙场上拼杀过的,难道还制不住眼前这个书生?他对魏征轻蔑地说:“行,行,您是大仙,您是世外高人行了吧?你说我没把事做对,你就做对了吗?什么洛阳有变,完全无稽之谈,起兵反叛那可是谋逆的大罪,秦王他有那个胆子吗?行,就算他敢,那也会提前有异动吧?洛阳我们日夜都盯着呢,风平浪静的什么事都没有,做事不是靠臆想的!”
马三宝“哼”了一声径直离去,气的魏征在原地叉着腰呼着气,脸胀的肿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马三宝来到正殿,彼时李建成正与李元吉在商议某事,马三宝行礼过后便向他们禀报,说是洛阳方面传来消息,陆德明和孔颖达接受了李世民的邀请。
“什么?确定没看错,确实是两位老夫子?怎么可能,不止是我,就是陛下也请了多次,他们都是避而不见,怎么他一请就去了!”李建成莫名生起一股妒火,他不明白他到底比李世民差在哪儿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李元吉比李建成还气愤:“大哥,你听听,他这是干什么?招兵买马!分明是冲着大哥来的!亏得大哥还当他是兄弟,他就这么来回报!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殿下需早作决断啊!不过臣觉得,这虽然是坏消息,却也是好消息。”马三宝提醒道。
“好消息?这还是好消息?马三宝,你糊弄谁呢!”李元吉怒骂道。
李建成赶紧止住李元吉,冲着马三宝道:“好?好在何处?你说说看!”
马三宝分析道:“殿下,您想,这个消息我们知道了,想必陛下也知道了,您猜陛下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也许,这是殿下重新赢得圣心的机会啊!届时,殿下与陛下联手,还怕秦王能跳到天上去!”马三宝这一提醒,李建成茅塞顿开。
此时,正如马三宝所料,李渊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正在甘露殿独自憩息冥想。据宇文士及传过来的说法,陆德明和孔颖达是李世民打着他李渊和朝廷的名号请来的。可是李渊仔细一想仍心有堵塞。打着他和朝廷的名号?倘若这两位老夫子真看得起他和朝廷的名号,那为何他前几次亲自派过去的使臣都无功而返呢!李渊想,这两位老夫子都阅历颇深,见过不少世面,可是个万般狡猾的,兴许这是他们的托词也说不定,毕竟邀请的人是李世民,他们多多少少是冲着他李世民去的。
“一直以为他在天下士子中并无多少威望,可如今看来,连这两位老夫子都惦着他,他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把他们给引来呢?他们隐居这么多年了,怎么就忽然对一个小娃娃上心?”李渊自言自语道。
身旁裴寂也适时插话:“陛下,其实臣一直以为士及拿过来的情报或许有误……哦,臣的意思是未必是士及的问题,士及对陛下的忠心可昭日月,只是,秦王身边有那么多文人围着,陛下,您知道这文人最擅阴谋诡计,或许是他们惑了士及,惑了秦王都是有可能的,您忘了当年的刘文静……”
裴寂一提,李渊频频点头:“对,对,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世民这孩子一直好好的,怎么就会变了呢,多半是那些文人蛊惑所致,哎,哼,简直是可恶,仗着读了点书就惹是生非,真是可恶至极!你说,朕封他为天策上将,许他开文学馆,是不是做错了?可是圣旨以下,朝令夕改,朝廷颜面何存?哎,罢了,罢了,反正也没有确凿证据来证明世民有异心,也许是朕臆想的呢……”
李渊一直自言自语,裴寂见李渊态度不明,也不敢再言,只静立一旁。其后几天,李渊一直闷闷不乐,一有时间就和尹德妃和张婕妤二人赏歌舞、饮酒作乐,李建成也总是适时来给李渊请安,并常常嘘寒问暖,再加上尹德妃和张婕妤在一旁的煽动,李渊忽然觉得还是太子孝顺。很长时间了,很少有人来为他嘘寒问暖了,尤其是登基之后,他越来越像个孤家寡人,李建成虽然未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但却带来了家人之间的关怀,让他极为欣慰,慢慢地他心里的天平又重新稍稍往东宫倾斜了一点儿。
而此刻,朝中诸多大臣也都听说了陆德明和孔颖达的事,都暗中惊奇,常私下里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尤其是有些名望或文采出众的就更是心内摇摆,既想投身秦王府向两位老夫子讨教学问,又碍于忠君的颜面。大家都在盯着局势无所适从、左右难定。不过萧瑀却是主动把心里的天平慢慢调向秦王府。
曾几何时,他在隋为官时,两位老夫子都是国子助教,但后来都对朝局失望而辞官归隐。两位老夫子的侃侃而谈他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他极为敬仰的两位人物,是他曾一直致力结交却始终难望其项背的人物。他们的选择大大动摇了萧瑀原本的信念,所谓“不涉党争、只管做事”的愿景或许将成为过去。
这天,李世民和房玄龄、薛收二人正在暗室里查看武器、军备的准备情况,又与核心之人商讨攻城方略,一切已蓄势待发。然而,大厦将成,只差一寸。李慕兰突然风尘仆仆地出赶至洛阳,快马加鞭直奔天策府。当她一到新安,暗哨便已通知了李世民及众人,他们不慌不忙稍作掩盖,并且齐齐退至后院,同时撤去了府外守卫。李慕兰见天策府外空无一人,大门虚掩,她“砰”的一声推开门,就看到李世民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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