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发兵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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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自那日晋阳起兵后恐日久生变,遂不敢耽搁,即刻任命李建成为左领大都督、李世民为右领大都督,父子三人一起率领大军西进,同时命李元吉率领留守兵马镇守晋阳。但在大军西进之时,李世民还做了一件事,这与他刚到晋阳时听到的那个传说有关。
相传上古时期,宇宙鸿蒙,天地初开,女娲始造人以育万物,每造一人便聚一粒土以记之,待造人功成,回看所做的记号,竟早已堆成了一块六十六丈高的大石,女娲欣然抚之,竟无意间将三分神力传入大石,然后飘然登天而去。
可谁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六千六百六十六年之后,这块大石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再加上女娲留下的那三分神力开窍,竟自己长出了一株红艳夺目的幽灵之草,高仅六寸,叶长六分,终年无花。原本这无甚惊奇,只是可惜此珠幽灵之草不知怎的生出了几分邪气,终于有一日按捺不住释放了出来,顿时方圆百里之内万物不生,更糟糕的是,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不小心误入此地,竟未能抵挡邪气的侵蚀而心智大变,仅仅因为一丝不快便大动干戈,直打的天昏地暗、胜负难分,就连支撑天地的不周山也被他们撞断,一时间天塌地陷,洪水肆虐,各方妖魔恣意横行,人间生灵涂炭,短短数年便几近灭绝之象。
不得已,女娲只好重降人间,将大石击碎,遍拾芦蒿生火,聚丹阳之气炼出了三万六千五十零一块五彩神石,并用之补天缝地,又赶工造人,定寿数轮回,教姻缘,人间方才得获新生、重新繁衍生息,共工祝融也自知罪孽深重而甘愿入冥狱幽闭反省。
而当诸事既定之后,这块大石仅余六丈高,其性极阴,女娲思来想去便把它置于忘川河旁,并将其碎成三份,分别指示前世、今生、来世,主记人间姻缘。每个人轮回投胎之时均可于三生石上窥见自己的三世情爱,真是:
三生石畔许三生,泣血洪荒血亦干。
春月长织离恨苦,秋江还倚万愁山。
夏花独涕孤芳影,冬雪甘抛彻骨寒。
只愿红尘枯泪尽,赚得一面报平安。
至于那珠幽灵之草,女娲本想摧毁,但耐不住其百般悔罪哀求,便一时心软,就命其从此守护彼岸,指引痴男怨女投胎转生。同时为压制其邪性,女娲还特地将九天玄花嫁接于幽灵之草上,从此,幽灵之草、九天玄花便合为一体:幽灵之草心性如常时,九天玄花隐而不发,有叶无花;但只要幽灵之草邪气萌发,九天玄花便会瞬间盛开,迫使幽灵之草暂时消退,有花无叶。此即为黄泉路上“彼岸花”,花名曼殊,叶名沙华,生生相错不相见。
然而常言道红尘自是有情痴,风月无边谁堪怜。不知过了几生几世,这花妖曼殊与叶妖沙华早已修得人身,他们共抗邪气,互相压制又互相为助,终于暗生情愫,以至不能自拔。
一日,曼殊与沙华擅自违背旨意,只为求见对方一面。那一日的彼岸,花叶同放,娇艳欲滴,妩媚万方,刺得人眼差点儿失明。他们一个窈窕淑女,倾城倾国,一个翩翩儿郎,俊秀无双,霎时间双双堕入情网,发誓永不分离,便一同相约来到女娲面前,祈求一世情缘。女娲道:沙华曾毁天灭地,若欲享常人之乐,须先赎清前罪。沙华道:愿千年为丐,以赎前罪。曼殊亦愿与沙华一同赎罪修业,道:愿千年为妓。
于是,在那千年的时光里,沙华代代为丐,常常挨饿受冻,不得不向每一个人摇尾乞怜,还经常被人拳打脚踢,就连狗也嫌弃,更常常命不保夕,真的是一步一血泪、苦不堪言。而曼殊则代代为妓,受尽白眼和欺侮,虽无食宿之忧,却毫无尊严可言。
就这样,千年之后,他们双双走在黄泉路上,忘川河旁,三生石畔,奈何桥上,终于求得了一世情缘。转生之后,他们结成伉俪,恩爱一生,平安到老。
但是,当他们再次寿尽回到彼岸时,想起那一世的恩爱缱绻,便都觉远胜千年形单孤影,遂双双断经脉、绝神力,在七星连珠之夜魂魄相合,共化为一块奇玉,藏于昆仑之巅。而黄泉彼岸,那花,那叶,依然按照时令或开或谢,只是再不复有神力和灵气,一如没有灵魂的躯壳,只空留着摄人的奇香让过往的魂魄一次次地想起红尘痴念。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玉匠路过昆仑之巅,挖出了那块奇玉,感其温润精巧世所罕见,便穷尽毕生之功精雕细琢,遂成人间奇珍,世称之“玉龙子”,虽不过数寸,然据传有呼风唤雨之能,而且若有情人得之可保恩爱久长、永世结缘,故天下人莫不争先夺之。
早在起兵前,一次机缘巧合李世民就在晋阳宫内看到过这个宝物“玉龙子”,一见便倾心悦之,只因这晋阳宫乃陛下行宫,碍于君臣之别故不敢有非分之想。但待起兵占领晋阳之后,李渊、李世民父子就把晋阳宫据为己有,财物金帛均充了军费,唯独这宝物“玉龙子”却被李世民拿了去,转手送给了长孙舜华,以证爱慕之心,而长孙舜华得了后便将其压在箱底,小心保管,生怕有了丝毫损毁。
“小观音,从今天起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了,终于可以横刀立马,任意驰骋,真是快哉!”李世民高兴地说道。
舜华则恭喜道:“恭喜二郎,你从小就时时梦想着这一刻,现在总算如愿了!我真心为二郎高兴!”说着舜华的眼底露出一丝隐忧,然而李世民却并未发现。
“嗯,可不!小时候我们一起看书的时候,每当读到项羽、韩信、卫霍的时候,我总爱发些狂言,说如果我带兵,一定比他们强!”李世民扬起头,甜蜜又骄傲地说。
舜华莞尔一笑,道:“你也知道你说的是狂言?”
李世民却是哈哈一笑:“是不是狂言,此时说这话还为时尚早,待我证明给你看!”
“二郎无需证明,你本来就是最好的。”舜华笑道。
“真的?”李世民心里乐开了花。
舜华眼含秋波,目不转睛地望着李世民,含羞点头不语。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李世民毫不谦虚地道,“只是,我从未真正地打过一场像样的仗,以前也只是些小打小闹而已,你真的认为我能做到吗?说实话,虽然我也很相信自己,可有时还是常常心里没底的……”李世民说着就稍稍低下了头。
舜华缓缓走到李世民面前,牵起他的手,眉开眼笑道:“这才是二郎最幸运的呢,应当庆贺才对呀!”
“幸运?贺从何来?”李世民一头雾水。
舜华嘴角上扬,俏皮道:“无,天地之始。二郎说从未真正地打过一场像样的仗,是无?无便代表天地之始,那可是最强大最尊贵的呢,不就预示着二郎一定能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吗?向来只有白纸才能任意涂画,世间好事岂不是任君挑选?倘若早已功名在身,又哪里还有书写春秋的地方?难道不该庆贺吗?”
李世民不禁一笑:“如此歪理想不到也能被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无可辩驳。”
“哪里是歪理,这可是书上说的!”舜华“狡辩”道。
“好,好,我的小观音就是书读得多,谁都比不了!”李世民拉着舜华的手说,“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真的觉得一下子就畅快了许多,谢谢你。”说完便揽她入怀。
“现在就说谢还太早了吧?何不等你凯旋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呢?”舜华道。
“对,说得没错!”李世民赶紧道,“小观音,我答应你,我一定要打出个样子来,告诉所有人我李世民不是一个纨绔子弟。我要亲手把一个英雄的桂冠戴到你的头上,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长孙舜华突然挣脱李世民的怀抱,道:“我不要英雄的桂冠!”
“啊?”李世民十分惊讶,“那你要什么?”
“我要二郎!”舜华斩钉截铁地说。
李世民却噗嗤一笑,道:“傻瓜,我不一直都在吗?”
“那我也要二郎!”舜华不依不挠。
“好,听你的,二郎永远是小观音的!”李世民笑言道,言语里尽是宠溺。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住你这句话了,不许反悔!”舜华眯着笑眼道,幸福地依偎在李世民的怀里。
“好,不反悔!”李世民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心里打定主意要这辈子一定要轰轰烈烈地干一场,要让他的小观音做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女人。
几日过后,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便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向西开进,夺了西河,一路郡县大多俯首归附,即便有战也未遇大的阻碍,只有在霍邑遇到了隋将宋老生的顽强抵抗。又碰巧天公不作美,暴雨连至,大军粮草也几近断绝,多方权衡之下,李渊竟决定要退守晋阳。
当时李世民正于帐中思索破敌之法,忽有李渊传命道,令大军偃旗息鼓,收拾行囊,即日退兵还守晋阳。李世民闻之立即大惊失色,一面擅自按下李渊的命令不发,一面急匆匆地去寻李建成,却发现李建成已遵照李渊的指示正在收兵。
“大哥,你明知道这一退就是死地啊,怎么还?”李世民单刀直入,他不信李建成看不出这一点。
“我知道。”李建成道,“可是,世民,你要明白,不管我们李家将来是否有成功的那一天,在这个家里,对父亲我们决不能这么轻易地明明白白地违抗。母亲已不在,你我兄弟是荣是枯皆赖于父亲,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失去父亲的欢心,哪怕只是单纯的倚重也好。你明白吗?”
“即使丢掉我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刚刚起步的大业也在所不惜吗?”李世民微怒道。
“如今天下纷乱,时机有的是,虽然此时退兵不妥,但也未必就是万丈悬崖无路可走,焉知不会另有洞天呢?”李建成也渐渐加重了语气,他们将来走的是帝业,他想着也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由着李世民耍性子了,万一触怒了父亲他兄弟几个都讨不了好,所以最好还是压一压。
“大哥!”
“好了,别说了,快去准备吧!”
“大哥,龙入浅滩,再神勇也无济于事啊!”李世民仍然争辩道。
李建成看着李世民,慢慢陷入了沉默,一来素知李世民性倔,一旦拿定主意任谁也劝不了,何况这也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弟弟,实不忍过于苛责,还怕他想不开委屈了自己;二来他也知道此时退兵百害而无一利,数年之功毁于一旦,心里也着实不甘心。有时候他真的希望父亲从未下过这个命令,或者能突然改变主意,但常年的习惯唆使他还是照着以前的路子,尽量不与父亲对着来,若非如此,父亲又岂能让他帮着料理家事这么久,又岂能护得弟妹平安至今,可每当这么安慰自己时,灵魂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甘心,所以看着李世民的坚持,他唯有沉默以对。
李世民想了想,转口道:“大哥,我知道,我们几个,尤其是我,从小到大总爱闯祸,每次都是大哥护着,虽然我们嘴上总不领大哥的情,还说是理所应当的,可我们的心里都是知道的,真的是常常念着大哥的,不骗您,真的……”
听李世民说起了过往,李建成眼里一热,伸手拍拍李世民的肩膀,说:“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这是大哥应该做的。”
“大哥,这些年您辛苦了……”
“好了。”李建成一扬手止住了李世民的话头,“别说这些了,谁让我是你们的大哥呢,大哥,大哥,不打就会有隔阂,不被你们欺负下,怎么配得上大哥这两个字,嗯?”
李世民望着李建成,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儿时依在母亲的怀里淘气玩闹,不由得哽咽了两下,但一想到当前的情势,深知不是唠家常的时候,便强行把感情压了下去,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从小到大,无论大哥做什么事总是先想着怎么保护好我们几个,可是,树倒猢狲散,我们现在走的本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失败哪里还有脱身的可能?所以,不管父亲愿不愿意,我们都得推着他向前走。谁都应该明白,自打起兵那天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不是没想过这点,我清楚的很……”李建成似是在对李世民讲,又像是自言自语。
李世民继续说道:“放眼天下,北有突厥、刘武周,南有萧铣,中原窦建德、李密、王世充热战正酣,关中薛举又大有鼎沸之势,根本无一处安宁,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拼个兵贵神速,拿下长安,才能有立足之地,一旦退守,即便我们安居晋阳,难道群雄会让我们如愿?再者,拖的越久,陛下也就越有时间举天下之师来征讨,到时只怕我们不是绝地逢生而是四面楚歌啊!”
李建成搓了搓手,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得不承认李世民说的句句在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直以为只是个纨袴膏粱的弟弟,不知何时竟这般慧根明透,原来他终究小看了他,也错看了他。
“大哥,不能再犹豫了呀!”李世民继续催促道。
“好!”过了许久,李建成才终于下定决心,吐出了这个字,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一起去见父亲,无论如何不能退!”
李世民如释重负地笑了好几声,开心地说:“好,我们现在就去,我就知道大哥最有远见的。”话音未落便拉着李建成一起朝父亲帐中走去。李建成不禁暗笑,这个弟弟,刚才还是深思熟虑的“谋士”,此时竟一下又变回了无忧无虑的“孩子”一般,当真是一言难尽!
待他们兄弟议定,天早已将近子时,夜幕深沉不见五指,又霹雳巴拉地砸着硕大的雨柱,扰得人心烦意乱,连素来硬实齐整的地面也心甘情愿地让步,任哗哗的小河在自己的身上漫无目的地流着,甚至都懒得吸吮一二,那些络绎不绝的雨柱们便在落地的瞬间成为无家可归的孩子,只好狠狠地冲向东边又撞着西边,不知是哭诉还是报复。
但李世民全然不顾这些,照旧急忙忙地去寻李渊,而李建成也只好跟着李世民,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启禀国公,大公子、二公子一起在帐外求见!”帐中,李渊正准备就寝,忽有亲兵来报。
“这么晚了,他们来干什么?让他们回其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早在他刚下达退兵的命令时,李世民以及刘文静等就曾一起来跟他闹过,硬被他顶了回去,是以他一听是李建成、李世民一起来的,便知定是李世民又绑了李建成来闹。李渊实在是头大的紧,心想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省事,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可让李渊没想到的是,李世民一听父亲不见他们,丝毫不觉意外,但也始终不肯离去。
“好了,既然父亲已然就寝,我们就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也不迟。”李建成委婉地劝道。
谁知李世民竟全然不听,索性豁了出去,愣是大声叫嚷不依不挠,甚至还一度拨开守卫就想往帐里闯,李建成是拉也拉不住。但是,就在他即将闯进去时,李渊终于忍不住迎面赶了出来,恰与李世民撞了个满怀。李世民抬头见是李渊,立刻自责致歉道:“父亲,孩儿莽撞,您,您别放心上行吗?”
“你说行吗?”李渊怒不可遏,“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书都读哪儿去了?”
“父亲……”李世民刚要分辨,却被李建成抢过了话头,只听李建成道:“父亲海涵,现夜已深沉,我们就不打扰父亲安歇了,明日再来向父亲请罪。”其实李建成故意说明天来请罪便就是故意留了一个理由,以免明天再吃闭门羹,所以他边说着边欲强行拉走李世民,怎奈李世民早已志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仍不理会李建成的劝解,依旧与李渊抗争道:“父亲,不管怎样我们不能退兵啊,请您收回成命吧,以后您是打是罚我都认了,但是现在决不能……”
本来听了李建成的话,李渊的怒气正慢慢缓解,忽又见李世民依然如此顽固,心下火气蹿升,竟比先前更高:“够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这才刚起兵就这么不听话,以后还能不能管得了你了?”在李渊看来,现在退兵对不对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这个儿子好像总在自己的掌控之外。
“父亲息怒,世民只是孩子脾气罢了!”李建成怕一发不可收拾,便马上开始劝解,他转向李世民厉声道:“世民,还不赶快向父亲请罪!”
李世民惊奇又不解地看了眼李建成,依然故我:“父亲,孩儿说得句句属实,您自己也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你!我们退守晋阳有什么不好?现在天公不作美,连日暴雨,粮草又堵在路上运不过来,还怎么前进?饿着肚子打仗吗?以后机会有的是,何必急在一时?!”李渊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机会是有的是,但良机却可遇不可求,一旦错过就再不会有第二次了,父亲!您三思啊!”李世民几乎声嘶力竭。
李渊呼呼地喘着气,愤怒已达顶点。李建成见势不妙,马上想劝解两句,可只喊了两声“父亲”就接到了李渊射来的一束摄人冷光,顿时打住不语。
“父亲,您好好想想啊!我不信您不明白,不能退啊!”李世民依然在火上浇油。
“好!好!好!既然你怎么坚持,那就……”李世民还以为李渊松了口,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熟料李渊竟只是打了个幌子,只听李渊道,“命令全军将士,不用修整了,马上收拾收拾,立刻退兵,就现在,马上出发!”
一听此言,李建成、李世民皆惊,二人同声道:“父亲,三思啊!”
李渊仍怒气未消,大声地喘着粗气,见李建成也跟着附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指着李建成道:“好啊,你们兄弟俩个倒是同心同德啊!建成,你这个大哥怎么做的?跟着一起胡闹是不是?”
“父亲恕罪,孩儿只是……”李建成赶忙分辩,但话到嘴边竟不知从何说起。所幸李世民早已按捺不住,插嘴道:“父亲,这绝对不行啊!我们好不容易聚了这么多人一起跟着我们来到这儿,我们一家人生死事小,可他们,那数万将士……说好的建功立业,可到头来竟是这般自取灭亡,信义何在?”

“哼!”李渊再也听不进去,转身进了大帐,任凭他们兄弟在外泡成了雨人。
“这些将士们大多起于草莽,现在只不过是遇到了小敌而已,倘若不能直取长安早定大业,那岂不是就真的跟贼寇一样?到时候还不一哄而散!再说这点儿小困难都受不了,谈什么谋取天下?”李世民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推,但李渊早就进了帐充耳不闻,李世民也不敢再往里闯,只在外面大声嚷嚷,而李建成也不再劝阻,他也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此付之东流,唯有寄希望于奇迹。
此时,帐外风雨稍歇,渐有将止之势,然李世民心中却仍是水火交加如临深渊,又急又乱,又怒又惧,无奈之下他只好双膝跪地,面朝帐内,竟放声大哭起来,起先是想以父子之情感动李渊,可到后来不知怎的就想起早逝的母亲,以及少时母亲对自己的诸般纵容和疼爱,竟一时悲恸不已,声彻寰宇,使闻者哀丧。
李建成见此也顾不得许多,一面急令卫士进帐向李渊禀报,一面俯下身搀扶并劝解李世民,生怕这个弟弟有什么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民哭着哭着竟弄假成了真。
而帐内的李渊也并不轻松,来回踱着步,脑里一直天人交战,又听报李世民在外痛哭之事,刹那间万情暗涌,忽想起风雨未停,两个儿子还在外面,料想定然衣杉尽湿,就更是烦躁不已,嘴里不停地咒骂。终于,父子之情战胜了雷霆之怒,忙命他兄弟二人赶紧进帐来。
“父亲……”李世民刚要说什么,就被李渊一口顶了回去:“看看,看看,全身都湿透了。什么也别说了,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来!”
“可是……”李世民还想争辩。
“可是什么!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跑不了!有什么话呆会儿让你们说个够,还不行吗?”李渊转过头又对李建成说:“建成,你也一样!看这弄的什么事!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我怎么虐待你们呢的。要是让你们母亲知道了,那……”
“是,是,是,是孩儿的错!我们现在就去整理下仪容,稍后再来向父亲请罪。”李建成见李渊提了母亲,赶紧把话头引开,怕大家再陷入悲戚中,然后就拉着李世民要往外走:“世民,我们先回去整理下,稍后再来。”
“父亲,我……”李世民刚开口就又被李渊顶了回去:“好了!我说等着就一定会等着。经你们这么一闹,难道今天晚上我还能睡得着?行了,快去吧,一会儿有的是时间!”
“好,那我和大哥就先告退了。”李世民只好说道。
“嗯,去吧,去吧。”李渊赶紧道。他就是怕李世民再跟他争辩不休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把他们先支开一会儿再说,可其实刚才李世民真的不是想跟李渊顶嘴,而是李渊的一时关怀让他情不自禁,突然想说些休己话,但可惜李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他又想男儿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又父子本一家,何须儿女情长,是以不再言语跟着李建成一起退了出去。
谁知这时候暴雨骤停,天竟略微有些放晴,几道星光射来,映照的兄弟俩顿时愉悦丛生,他们只匆匆换了身衣裳,粗粗休整下便出了营帐,却在路上碰巧遇见了刘文静和裴寂二人,于是四人便如同约好一般一起去见了李渊。
“你们两位来得可真是巧啊!”四人一进帐,李渊就对刘文静裴寂二人说道。
“臣近来夜里总难入眠,想来是忧思过度所致。可巧风雨刚停,突然想夜览盛景,谁知就遇上了裴公与两位公子,知国公您有事急召,便一同前来,或可献微薄之力。”刘文静不卑不亢地答道。裴寂只简单地赔了一下罪,之后便一言不发。
“哦?也是,那如此说来倒是我们拖累了文静你了,竟让你连觉也睡不安生,真是罪过啊!”
“能为国公分忧,乃文静之幸,只求能进忠言、辅英主,其他不足虑。”刘文静丝毫不顾及李渊言语里的不平之意,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世民素知文静不喜掩饰,急忙岔开话题道:“父亲,还是先谈要事吧。”
“嗯,嗯,对,对,先谈要事吧!”李渊颇觉得有些累了,便不愿再横生枝节,“你们兄弟两个,好好的闹什么闹?说吧,这兵怎么就退不得?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决不轻饶。”
裴寂立在一旁不敢接话,刘文静则故意置若罔闻,而李建成自度不应再退缩,就上前一步,缓缓答道:“父亲的意思孩儿明白。连日来暴雨不断,粮草补给又跟不上,我们又是义兵初起,您是怕一旦生变,累及我等,故而才想先保存实力,再图他举。”
李建成说到这里,李渊的脸色渐渐有了些喜色,谁知李建成又话锋一转:“您的拳拳爱护之心,别说全军上下,就是我与世民,也都感念于心,只是,现在父亲既然承天顺命,大图义举,自然是要救万民于水火,还乾坤以清朗,我与世民也自当全力相助父亲以待攻成,岂敢以一己之安危而损父亲之大义,故而,我兄弟二人合计,斗胆进言,希望父亲莫以我等为念,当继续西进,早定大业才是!还望父亲三思!”
“大哥说得不错,父亲,当初我们举兵时,便是以大义感召才聚得了这数万之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大家正斗志鼎盛,一旦未战而退,势必做鸟兽散。而且,我们已打到了这里,想掩也掩不了了,只怕身在江都的陛下早已听闻,也许正准备兴兵来犯呢,到时候彼强我弱,怕也只有身死家灭一途了!”李世民附和道,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就稍稍加重了语气。
而李渊静静地听着,不知何时背脊处突然凉意刺骨。
“世民所言极是,父亲还是再斟酌斟酌为好。”李建成道。
“也许还能像以前一样,多磕几个头多说几句好话,也未必不能拖住江都。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李渊试探地问。
“父亲!”李世民率先表示否决,“您忘了,跟着我们一起起事的,得知实情的少说也有好几万呢,就算我们自己能严守秘密,难道父亲还能将这数万人的嘴一起封了不成?一旦传出去,假的也能弄成真,何况还确有其事呢!”
“这……”李渊竟无法反驳。
李世民则接着说:“再者,父亲,您想过吗?退兵必定军心涣散,若此时敌将从后袭击,我军定然必败无疑,哪里还能回到晋阳?”
李渊忽然瞟了李世民一眼,心下暗悔,直骂自己老了,怎么就忘了这层。想自己年轻时那也是千军万马如履平地,怎么活得越长胆子越小了。
“禀国公。”这时,刘文静终于开口了,“现在暴雨已停,想来不久之后粮草补给必定如约而至,我军正势不可挡,此必胜之军,岂能不战而降呢?”
“谁说不战而降了?”李渊立刻反驳道。心里却想当初退兵就是因为暴雨连绵补给不足,如今天公作美,兴许还真的可以搏一搏,但一想到要彻底推翻自己的命令就一百个不情愿,他说:“只是,古人云‘令出必行’,这退兵的命令我已明明白白地下发了,如果朝令夕改,如何能服众?”
李世民真想大喊道:对了就做,错了就改,哪有那么多啰啰嗦嗦的忌讳?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古人也有言‘诚在令外’,令,贵乎诚。既知退兵之策有误,若还一意孤行,那便是无诚,既无诚,便应立即改之,否则岂不就有伪诈于下、失信于天的嫌疑?何谈神灵庇佑?”
“是啊,父亲,情势稍瞬即变,必须早作决断,以免为敌所制啊!”李建成又顺势加了一把柴。
李渊沉思良久,最终把目光定在一直沉默的裴寂身上:“玄真,你觉得呢?”裴寂,字玄真。
裴寂惶恐地看了看身边的李建成、李世民和刘文静,肃然说道:“臣愚昧,还请国公自裁。不过两位公子都是盖世英才,既然他们都认为宜进不宜退,臣想或许有些道理。”
“嗯,我也是这样想,那时候决定退兵,是有些草率了。”李渊见裴寂也附和他三人,顿时计定,“既然你们四人都这么认为,那就传令,修整几日继续前进吧。”
“父亲英明!”“国公英明!”李建成、李世民、刘文静、裴寂四人一同答道。
末了,刘文静顺势加了一句:“只是,不知是谁向国公进献了退兵这愚策,军纪贵明,还望国公略施薄惩,以正军心。”
李渊瞪了刘文静一眼,刚要训斥两句,恰巧此时有巡守士兵携紧急军情来报,便把刘文静的话全抛到了脑后,可裴寂却印在了心里,当初退兵的主意正是他裴寂向李渊提出的。
当军情呈上来的时候,李渊、刘文静、裴寂皆大惊失色,李建成面有忧虑,独李世民心血澎湃、跃跃欲动,如蛰伏许久的巨蛇刚醒来就遇到猎物一般。
原来,屯兵霍邑的隋将宋老生自度暴雨连至,料定李渊一方定兵士疲敝,欲趁此机会发兵夜袭,期望能把李渊打回晋阳,再不济也能捞点好处。刚才正是巡防士兵发现军情便紧急来报李渊,不想正好替刘文静解了围。
“来者多少?是大举来犯还是……?”李世民问。
“这个,天黑路湿,委实无法分辨明白,但想来应该不在少数吧。”来报士兵答道。
“嗯,我知道了。”李世民略一沉吟,向李渊拱手道,“父亲,世民以为,暴雨刚停,又是黑灯瞎火的,他宋老生又勇有余智不足,为人又向来谨慎,所以我猜他多半是先派出小股部队来探下虚实,若可击便大军压阵,若不可则再伺机观望。因此眼下只要我们重创这小股部队,此危自可暂解。”
李建成点头表示赞成,并惋惜道:“可惜现在天气阴湿,不然,可以虚营以待,再以火攻之,定能全胜。”
“其实也不然。既然他是来探虚实,与其真真假假不如硬碰硬的更能让他心服。”李世民道。
“你要如何退敌?”这句话是李渊问李世民的。
“父亲,请允许世民亲率精锐主动出营迎敌,以保我方安宁。”李世民朗声答道。
“你要主动出击?有把握吗?”李渊问。
“父亲,这些年孩儿一直致力于练兵一事,自认为已小有成就,现在正是接受检验的时候,还请父亲赐孩儿这个机会。况且,既有敌来犯,退是退不了了,不妨就拼一拼。”李世民不顾李建成、刘文静、裴寂惊诧的眼神,很是自信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李渊想了一会儿,现已逼到这份上,只有赌一赌运气了,便同意了李世民的提议。顿时,一声令下,不过片刻功夫,数万将士们就硬是告别了周公,急急集结,其中,三千精锐由李世民亲自带领悄悄出了营帐,向来敌方向小心前进,剩下的大部分主力则由李建成率领,死守营帐,以防有变。李世民走的时候李建成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声“保重”之外再无他话。从今天起便日日是金戈铁马,男儿铁血不需言语。
且说宋老生,果然只是派了小股部队来探虚实,他则稳坐营中指挥全局,可是事实却并非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没多久,李世民、刘弘基就与这股部队狭路相逢,双方不由分说,立刻开打,一时间叫喊声,厮杀声,以及兵兵蹡蹡的兵器声,还有人体被刺穿撕裂的声音,绝望倒地的声音,皎洁的月光下竟是这般血肉横飞的场景,只是已分不清是哪一方倒下的人多。
刚开始,宋老生一方未料到李世民他们会主动出击,大惊之下竟一下子被打乱了阵脚,随着李世民一方的攻势渐强,慢慢有些不支。但好在宋老生他们人数上占据了大大的优势,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一来二去,形势瞬变,李世民一方渐渐由盛而衰,人心也慢慢涣散起来,打到最后,竟然节节败退,扔下兵器就往回撤。
宋老生的先锋将军见状大喜,一面派人向宋老生报喜,一面命令全军紧追不舍。谁知道就在刚要追上还未追上之时,四周突然几千火把同时点亮,直照得夜如白昼,同时万箭齐发,势不可挡,齐齐把宋老生一方的先锋部队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挨到箭雨停下,便立刻又有数千人举着大刀砍杀过来,一个比一个悍勇,竟有抵百之势。可怜宋老生的这支先锋部队就如同进了笼子的野狗,任人捶打,顷刻间就全军覆没。
原来,李世民并未一直前进,而是派出了部分兵力先与敌交锋,后佯败撤退,他则率大军在不远处埋伏,只等敌人自甘入网就发起真正的猛烈攻击,使敌毫无招架之力。不过,最后他仍然故意放跑了数人,是想让他们给宋老生送信,告诉他李家不是好惹的。
话说宋老生接到先锋部队传来的喜报,正心中暗喜,忙令全军准备,意欲全面推进。可没想到才过了一会儿他就看到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往他这边跑来,细看一下正是自己的士兵,一问才知先锋已全军覆没。宋老生张口咋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惊惶之下急命全军退回霍邑死守,不再出击。
如此一来,李渊他们也得到了休整的机会。加上天已放晴,粮草辎重也陆续运了过来,又刚取得了小胜,士气正盛,李渊也重新恢复了西进长安的斗志,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一切兵事皆委于李世民的想法。
转眼已进入八月,宋老生依旧缩在霍邑死守。李世民察看兵情,自度已到了该出兵的时候,便连同李建成一起进言李渊,李渊自是想都没想就满口应允。
于是,不过半天功夫,霍邑城下就集结了数万军队,李渊、李建成带兵于城东,李世民与姐夫柴绍等则于城南压阵。大家都斗志昂扬,唯有李世民暗中叫苦不迭,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宋老生竟然这么不经打,只不过稍稍痛击了一下就到现在都不敢出城迎战,只一味死守,可他宋老生等得起,李家可等不起。李世民想,看来唯有激将一法了。
李世民率数人骑马上前,对着城头就开骂:“大丈夫自当轰轰烈烈,怎么现在做起缩头乌龟来了?都说你宋老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谁知才不过被我打了一下就这么了贪生怕死了?还说什么自己是忠臣良将,现在龟缩不出,忠在何处、良在何方?看来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要是你真的害怕了,就乖乖出城受降,我父亲宅心仁厚,要是你表现的好,说不定还能赏你个官做做,这么像个女人似的躲在房里绣花,该不是投错胎了吧?哦,不,说你是女人还是抬举你了,从远的说,妇好统兵作战,所向披靡,荀灌更是十三岁就率死士突围,解救苑城,近的,就是我家三姐,那也是女中豪杰,若能领兵,当也胜过男儿!可你宋老生……哎,不说了,其实也有情可原,谁让你叫老生呢,还真的是老生,老气横秋生无可恋,现在是不是正给自己订棺材呢?只等到时候往里一躺向阎王报到了?……”
李世民越骂越起劲,真是唾沫横飞,而且还引经据典不亦乐乎,李渊等都听得不禁哈哈大笑,城下士兵更是笑声震天,由李世民带头,一个个也都张开了嘴,什么入不得耳的俗语、俚语都飘了出来,甚至,他们还极为仁慈地照顾到了宋老生的祖宗八辈、后代子孙,这被骂的“光荣”怎么能让宋老生一人独占?不止宋老生,还有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也都被无辜卷了进来。骂到最后,别说宋老生,就他手下的将军们也都忍不住了,一个个都齐聚到宋老生的房中,请求出战。但这些将军没想到的是,宋老生比他们还愤怒,早已按捺不住,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却是骂着别人自己人听着。
终于,宋老生的怒火已达顶点,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拔出大刀,对着手下将士们喊,其实是说给自己听:“好!好!李世民,你说我是老生,那爷爷就让你知道,我就是老生,姜还是老的辣!大家跟我一起冲杀出去,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看还有没有人能张嘴再骂!哼!我让你们骂,有种就死了还继续骂!哼!”
“好!好!我们一起冲杀出去教训他们!”手下将士们齐声附和。于是,霍邑的城门终于打开,宋老生率领大军叫喊着冲出来,李渊、李建成、李世民他们则叫喊着往里冲,霎时两军便厮杀在一起,直打得天昏地暗。
此战一直是李渊一方占着上风,但中间只发生了一次意外,就是面对宋老生的强烈攻势,李渊、李建成在城东渐渐支撑不住,甚至李建成还一度坠下马来,好在李世民发现及时,紧急从城南率数骑长驱直入,如进无人之地,不仅及时解了李渊、李建成之危,还趁势把宋老生一举打散,节节败退。
这场战只进行了不到两个时辰,宋老生就感到体力不支,眼看自己一方死伤惨重,败局已定,心里大呼上当,极为懊悔不该出城迎敌。他眼珠一转,趁李渊等不备,立刻飞马城下,抓住正好从城上垂下的绳索,就要攀援而上继续进城死守,可惜却被李世民看了个正着,他立即拉开箭囊,拔箭,张弓,只听嗖的一声,箭如雨下,竟穿过千军万马,射中了宋老生的右肩,宋老生疼痛难耐,手力不稳,继而跌了下来,刘弘基见状立刻冲上前直接把宋老生斩杀于阵前。主帅既死,隋军便不再思战,逃的逃降的降,霍邑即平。
李渊等既平了霍邑,便一路西进,再未遇到大的阻碍,路过州县纷纷或败或降,直达渭北。而在路上,李世民曾取了永丰仓赈济灾民,顿时民心尽向李家,这自不必说。
不过,当浩浩荡荡的大军到达渭北时,原本大家以为会有几场硬仗要打,谁知却遇到了李慕兰率军等候,并告知大家,长安近郊大片地区早已归附,只剩长安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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