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起身长施一礼：“庞公子棋术精妙, 令亮佩服。若不是庞公子先前已经有过一战，亮绝不一定能赢。”
一听这话，原本已经走开的观众们“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
“什么？居然有人赢了庞公子！”
“整整三个月了，从来没有人能胜过庞公子, 诸葛公子可真了不起！”
“敢问诸葛公子学了几年棋？是谁的门下？”
……
见终于有人胜了庞统，徐元直也是咧开嘴笑了起来, 瞧着诸葛亮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好奇和钦佩。
庞统望着周围的人们, 脸色铁青, 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刘琬也闻声赶来，见到眼前情景也明白了是诸葛亮胜了庞统，一笑, 道：
“孔明, 祝贺你。”
庞统抬眼看到了刘琬。他作为荆襄名儒庞德公的公子，经常随父受刘表的邀请去刘府上做客, 自然也是认识刘琬的。
“这不是刘琬小姐么。”庞统一抬眉，又看了看她身旁的诸葛亮, 道, “你, 是刘镇南门下？”
“不是。”诸葛亮轻轻摇了摇头, “在下不过一山野村夫。”
这句话重重地敲在了庞统心上, 这高傲的少年, 从来只有他瞧不起别人, 没有别人瞧不起他, 如今他已彻底服了。而“山野村夫”四个字, 令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庞统忽地一咬牙，什么也没说，撇开众人，夺门而出。
围观者渐渐散去后。
诸葛亮这才对刘琬苦笑：“刘琬姐，真是对不住，我一下棋忘了时间，让你陪我们到这么晚。”
刘琬摇摇头，倒是大度：“没关系。”
“刘琬姐，”诸葛亮忽然凝视着她，“你是有意带我们来这锦轩楼的吧。”
刘琬一怔：“此话怎讲？”
“你早知道庞士元在这里设下棋坛，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故意带我们来这里，想让我结识庞士元。庞士元是荆襄有名的文士，又是庞德公的公子，我结识了他，自然也就等于在襄阳文士界里有了声名。”
刘琬淡淡一叹：“说下去。”
“你父亲刘镇南广揽文士，最看重的就是声望，我若在襄阳有了名声，也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进入您父亲的麾下。”
“诸葛孔明，果然智谋无双。”
刘琬直视着诸葛亮，感叹道：“不错。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父亲门下，为他出谋划策，更为荆州献出一条求生之道。”
诸葛亮却没答话。
刘琬见此，又对诸葛亮深深行了一礼，恳切地道：“我知亮公子才智过人，如今我父亲的府中，蔡氏夺权愈加激烈，府中其他人皆是无能之辈，只有你能挽救我父亲的政权。”
说罢，她又是一拜，哽声道：
“请亮公子挽救刘氏血脉。”
“……”诸葛亮望着刘琬足足几分钟，才叹道，“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刘琬骤然抬头。
“为什么？”声音颤抖，仿佛一下子被人抽空了所有力气。
诸葛亮没再说话，只是摇摇头。莫黎昭却知道，他不答应，只因刘表并非他心中的明主，但他是个懂礼之人，不忍就这样伤了刘琬的面子。
“好……”刘琬倒退几步，面色惨淡，“既然如此，我告辞了。”
诸葛亮没再阻拦，看着她踉跄转身离去。
刘琬走后，诸葛亮和莫黎昭回到了草庐。
莫黎昭一路上都没说话，诸葛亮已经看出来，自从他和庞统开始下棋，她就开始不言不语，闷闷不乐。
“在想什么？”
察觉到她或许不开心，诸葛亮从她身后温柔地环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问。
“没什么。”莫黎昭勉强一笑，“我去做饭。”
他却紧抱住了她，没让她挣脱开。
“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有什么心事，不要憋在心里。”他柔声道，“如果你有不开心，也可以对我说。”
感受着他环绕着她的气息，她的心却更加酸楚。
自她到荆襄以来，更加深刻感受到了面对前进的历史，她是有多么无能为力。崔州平、徐元直、庞士元……这些人物接连出现，而今后那个人……刘备，也终将会来到荆州。
每遇到一个人，就证明历史又前进了一分，但她的心却会疼一次，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的结局，特别是庞统，那个意气风发、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她却能清楚地知道他的死期。
而她深爱的少年，又剩下多少岁月？
诸葛亮对她越好，她就越难过，因为她知道这温柔的期限，究竟是多少年。
就像那时接触郭嘉一样，现在，她几乎无论接触到哪一个人，都能立即想到他的死期。这样残忍的感觉，在这个看似平淡的生活里却愈发深刻清晰，当真痛彻心扉。
但是，她又怎能告诉诸葛亮这些？
她将手放在他的手上，闷闷地道：
“……孔明，你一定要好好的。”
诸葛亮微微一愣，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话，还是点点头。
“好。”
“……你要爱惜自己，不能太累，要按时吃饭，多吃点，要不然胃会坏掉的。”莫黎昭模模糊糊地知道，历史上诸葛亮的死因除了积劳成疾外，似乎还和胃疾有关。
“……好。”
她一句一句、固执地说着，他便低眉浅笑着轻柔地回应。
“我真希望你能一直一直在我身边，我们一辈子在草庐中，相伴着，自然而然地老死……”
他怔了一下：“黎昭……”
“好啦，我知道。”莫黎昭却冲他轻轻一笑，“我只是说笑的，这个不用你答应我。”
三天后的上午。
草庐里，崔州平和诸葛亮正对坐着谈话。自从二人结为朋友，崔州平就经常来诸葛亮家里作客。
“孔明，听说你在锦轩楼下棋胜了庞士元？”一进门，崔州平就问。
“嗯。”
“现在整个襄阳都在传，就连我这几乎成天足不出户的人也听说了。”崔州平坐下，朗声笑道，“那庞士元可是荆襄有名的文士，一个月前我也曾闻风去挑战，却败在他的手下。孔明果真奇才也！”
“快罢了，你怎么也在乎起这些虚名。”诸葛亮笑着摇摇头。
“随便聊聊天嘛。”崔州平端起茶饮了一口，正要再说，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你们先聊，我去开门。”莫黎昭起身说道。
她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个蓝衫公子，怀里竟还抱着个大棋盘，正是庞统。
“庞统……公子？”
莫黎昭后退一步，愣愣地看着他：“这是……”
庞统打量了莫黎昭几眼，抬眼道：“这是诸葛孔明家？”
她下意识地点头。
“我来找诸葛孔明切磋棋艺。”庞统抱着棋盘自顾自地跨进了门。
这时，诸葛亮和崔州平也从屋里出来了。
见是庞统，崔州平哈哈一笑，对诸葛亮道：“看来庞公子不服输，特意来你这里想找回面子。”又道，“据说庞公子自从输了棋，就回家对着棋盘不眠不休地想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想出了破解孔明棋法的办法。”
莫黎昭一看，可不是，庞统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眼圈也有些发黑。
庞统瞪了崔州平一眼，没说话。
崔州平朝庞统抱抱拳：“在下不过是一农夫，不知礼数，冲撞了公子，还请恕罪。”
庞统也知崔州平是在开玩笑，他虽高傲，却并不小心眼，当下不再理他，转向了诸葛亮：“诸葛孔明，你上次赢我的方法已经被我破解了，今天特来跟你切磋，不知，你有没有办法再赢我一次。”
说罢，庞统“啪”地把棋盘往桌案上一放，微抬了抬下巴，看着诸葛亮。
“赢你的方法，不只有一种。”诸葛亮凝视着他，淡淡笑了笑，也不客套，“好，我就再跟你比一次。这次，还是你先下。”
莫黎昭和崔州平一见又有棋看，都来了兴致，围在桌边。
庞统哼了一声，拿起个棋子刚放上去，就听见屋外有嘈杂的吵闹声。
草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几人又都是在窗边坐着，因此把外面的情况听了个清清楚楚：
“打架啦、打架啦！”
“快来看，街上有人打架了！”
紧接着有许多脚步声传来，想必是农人邻居都跑去看热闹。
“区区庸事，何足关心。”庞统瞟了眼窗外，淡淡道，“孔明，不要去管他们，莫让这些人扰了你我的兴致。”
诸葛亮点点头。
二人又下几步，却听门外的喊声越来越大。
紧接着，一个声音大叫道：
“杀人了！蔡瑁将军要杀人了！”
庞统的手这才一顿。
下一刻，屋内的四个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下棋盘，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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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番外部分——
“一会还有一摞文书要送来。”
“明天再看吧。”莫黎昭道，“你现在暂代太守一职，身系全郡的安危，莫要太累了。”
她找了个很正当的理由。
她也只能把话说到这里。
诸葛亮闻言，抬头瞧着她。
自他代理太守，每天公事繁忙，日理万机，兄长不在身边，也弟弟和病重的叔父都需要他的关照，府里却从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句关心的话。如今有莫黎昭在身旁关照，他忽然觉得很安心，哪怕她为自己送来的只是一碗简单的热粥。
“多谢女郎关照，亮记下了。”半晌，诸葛亮嘴角扬起清浅的微笑。
他的笑容虽然难得，但实在好看，有一瞬间，莫黎昭真希望这笑容能永远停留在他脸上。
然而他还是还是没能动摇。
莫黎昭只得作出让步，不由分说地道：“那你先在这里眯一会儿，等文书来了我再叫你。”
诸葛亮闻言愕然，却没再反驳。
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莫黎昭总算笑了起来。
烛火的照耀下，少女盈盈一笑，眼睛弯得像月亮，诸葛亮望着少女的笑颜，眼神竟有一瞬恍惚。
过了许久。
莫黎昭坐在桌旁静静地望着少年的睡颜，他右手肘撑在桌案上，手背托着脸颊安静地沉睡，烛火摇曳的光芒闪烁在他脸上，那精致的五官被衬托得恬静淡雅，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出一片阴影。
四周寂静无声，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身子由于久坐而有些僵硬，可因怕吵醒他，她并不愿起身活动。
正在这时，房间外一阵窸窣的声音传来，门，无声地开了。
一个灰衣仆役就像团阴影似的捧着一摞公文走进来，看到莫黎昭也在，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冲她施了一礼，把那摞公文放在桌案上。
待这仆人走到靠近烛光的地方，莫黎昭才看清他是成福。
莫黎昭冲他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指指熟睡的诸葛亮，示意他不要出声。
成福看了看诸葛亮，点点头，无声地退进了身后的黑夜里。
莫黎昭望着他的背影半晌，眉头渐渐皱起。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诸葛亮的低语声。
她还以为是刚才开门的声音吵醒了他，后来才发现，他是在喃喃地说着梦话。
“父亲，母亲……”
“什么？”莫黎昭没听清，不自觉地凑过去。
睡梦中，少年皱了皱眉，又唤道：“阿兄……”
这次她听清了，诸葛亮竟是在唤他的家人，他死去的父母，还有远在江东的诸葛瑾。少年的声音是那样疲倦无助，令人听了不由心里一疼。
微弱的烛光摇曳在他的脸庞，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看起来就像个茫然失措的孩子。
“叔父，不要走！”
伴随着绝望的喊声，睡梦中的少年猛然惊醒，睁大眼睛看着那点烛光，大口地喘着气。
“公子……”莫黎昭犹豫了一下，轻轻说道。
“抱歉，我失态了。”诸葛亮长出一口气，揉着眉心。
莫黎昭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刚才新的公文已经送来了，你继续看吧。”
说罢，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晚中漆黑一片的太守府，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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