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转过身。
莫黎昭觉得这一刹那间, 他的眼中似闪过了千万种神色。
行刺失败，也许自己也活不成了。
莫黎昭闭上了眼。
令她意外的是, 曹操并没有发落她。
“奉孝, 你的手……”曹操低下头看着郭嘉，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无碍。”
郭嘉抿了抿唇，淡淡道。
怎么可能无碍。莫黎昭咬紧了牙。
匕首很利, 他又握得那样紧，他的右手早已经鲜血淋漓。
自己真是个废物。莫黎昭暗暗咒骂自己，行刺不成, 还反倒伤了郭嘉。
她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过了好半天。
曹操开口, 语气仍也是淡淡的：“奉孝, 将她带回去，好生看管起来。”他负着手道。
郭嘉点了点头, 也没说什么, 带着莫黎昭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莫黎昭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曹操那里？”
郭嘉答得简单：“你并不在自己的房里。”
“哦？”莫黎昭咬着牙，“我不在自己的房里, 就是去刺杀曹操了？”
“也不一定，只是我不可不防。”郭嘉道，“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这么做的。”
莫黎昭浑浑噩噩地跟着郭嘉回到了他的府上。
“郭嘉！你的手怎么了？”
刚进门，便见白钰惊呼着冲了过来, 她抬起郭嘉受伤的右手, 倒吸了一口气, 脸上已露出了心疼之色。
旁边的莫黎昭一脸颓然，手中尚还握着那把匕首，白钰瞥见了她手中的匕首，皱了皱眉，冲她喝道：
“莫黎昭，是不是你伤了她？”
白钰平时虽然说话又直又横，但自她和莫黎昭相处以来，还从没有冲莫黎昭发过这么大火。此刻但见她星眸圆睁，浑身发颤，可知是真的生气了。
莫黎昭抬起头，淡淡地看着她，眼中隐隐露出哀伤，却并未说话。
白钰虽然天真直率，心思却是玲珑剔透，见莫黎昭这幅反映，心里已经明白了。
她气得跺了跺脚，狠狠推了莫黎昭一把，莫黎昭没有还手，就这么被她推了一个跟头。
“我去给你拿药。”
白钰再顾不得莫黎昭，直接拉着郭嘉坐下，而后跑进了后堂。
不一会儿，白钰把许多瓶罐、纱布和绷带一股脑儿全捧了出来。
郭嘉一笑：“包扎也用不了这么多。”
白钰没理他，只蹲在他身前，小心地捧起他的右手，将绷带一圈圈缠上去。
她从没做过这种事，满头大汗地包扎了许久，才勉强把伤口盖住，末了又笨拙地打上一个结。
白钰望着自己的“杰作”，冲郭嘉仰起脸，笑嘻嘻地道：“好啦。”
却见青衫男子一双清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白钰一愣：“怎么了？”
郭嘉嘴角露出浅浅的笑：
“你能为我担心，我很开心。”
丑时。
郭嘉府里的三个人各怀心事，全都没有睡。莫黎昭独自坐在屋里的一角，郭嘉和白钰面对面坐在榻前。
白钰很认真地问：“你真的没事了吗？”
“一点小伤，流些血而已，又死不了。”
郭嘉伸手揉了揉白钰的头，笑着。
也许是因为记挂着他受了伤，白钰很难得地没有像平常一样把郭嘉的手打下来，又问：“莫黎昭为什么要杀曹操？”
郭嘉言简意赅地解释：“因为她是刘备的人，是孟德兄的敌人。”
“刘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嘉毫无犹豫地道：“世之枭雄。”
白钰避世十余年，似乎不太懂“枭雄”这个词的意思，愣了愣，只道：“他比曹操还厉害？”
“也不是。”郭嘉似乎觉得很难回答这个问题，轻蹙了蹙眉，道，“只是，孟德兄数年前曾和刘备青梅煮酒，称天下英雄，只有他与刘备二人。”
白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莫黎昭去行刺那时，你为什么要用手去握刀刃？为什么不直接抓住她的手腕？还省的让自己受伤。”
郭嘉轻轻笑了笑。
“因为，我要让她见血。”
白钰蹙着眉，没有听懂郭嘉是什么意思。
郭嘉瞧了瞧莫黎昭，见她仍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她见了我的血，将来就不忍再杀孟德兄。”
他淡淡地瞥着莫黎昭，道：
“因为她现在已经明白，她若想杀孟德兄，必须要先踏过我的尸体。”
“但，她不忍伤我。”
说罢，郭嘉站起身，来到莫黎昭身前俯视着她，笑：“我赌得可对？”
莫黎昭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是默认。
郭嘉继续道：
“孟德兄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没有发落你。”
他看着莫黎昭：“想不到，三年前那个间接害死刘琦都会害怕得发抖的女子，如今竟敢亲手去杀人了。”
莫黎昭抬眼看他：“毕竟已经过了三年，不是么？”
“是啊，三年了……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郭嘉叹息着，“不过我还真该庆幸，你虽肯为了刘备的霸业杀刘琦，却也毕竟没残忍到忍心杀害朋友的地步。”
“我只是不忍伤害你这样的朋友。”
莫黎昭淡淡道。
“好吧，怎么都好。”郭嘉耸了耸肩，淡淡笑道，“不过，你毕竟还心存一丝良知。若是换做那个司马懿，非但不会就此罢手，只怕还会将来想个法子，将我和孟德兄都杀了。”
“我宁愿我没有心存这样的良知！”
莫黎昭忽然站了起来，冲郭嘉吼道，下一刻，泪水就已从她眼中淌下。
“这样……这样孔明就可以……”莫黎昭已经泣不成声。
郭嘉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三年了……我知道你有多想他。”郭嘉垂眸，“我知道，你也是被圈禁得急了，迫不得已，才想出个刺杀孟德兄的法子。”
郭嘉话音一落，莫黎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泪眼朦胧地望向窗外，那一轮高挂在空中的明月。
孔明，你现在还好吗……
与此同时，益州。
距离许昌千余里外的成都，被一片寂静的夜色笼罩着。
这三年间，刘备终于在诸葛亮等人的帮助下夺得了益州。白天，整座城市都处于一片欢庆之中，当夜幕降临，人们都疲惫地睡去，只有一处府邸，仍然亮着烛光。
“你说咱们军师是不是疯了，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居然还在工作。”
诸葛亮的府邸门口，两个小校正一边搬东西，一边闲聊。
刘备刚刚夺下益州，有一堆的事情需要处理，诸葛亮把这些事情揽了下来，没日没夜地在桌案前处理公务。
“唉，军师不睡，害得我们也睡不了。”另一个小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无奈道，“军师也真是无趣，三年了，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居然连个女人都不找……”
说到这儿，他压低声音，凑近了同伴，意味深长地道：“你说，咱们军师是不是……”
“瞎说什么呢！”那小校打了他一下，道，“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军师不是没有女人，三年前还在荆州的时候，军师身边就有一个叫莫黎昭的女子，我在军中见过她几次，那莫女郎长得美若天仙，就是比起主公的夫人都好看百倍！”
“哦，真的？”另一个小校来了兴趣，“你是说，军师为了那莫黎昭，三年都没有找女人？”
“真的。”那小校点点头，叹道，“只可惜，荆州那一战，莫女郎被曹操俘虏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两个人正闲聊着八卦，就听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说什么呢！”
“呦，赵将军怎么来了？”
两个小校闻言一惊，赶忙转过身，行了礼。
“我来给军师送户籍册。”
夜深了，赵云的脸上也有些倦意，他瞧着他们。其实他刚进了街上，便把这两个小校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当即素了脸色道：
“以后莫要在背后嚼舌根，莫女郎若回来了，那便是军师夫人，你们不可随意开玩笑。”
“我们哪敢。”
小校们陪笑着。
赵云点了点头：“去吧。”
“诺。”
说罢，那两个小校搬着东西走了，赵云跨进了诸葛亮的院子中。
远远地，赵云透过窗纸看见烛火亮在正堂中，一个素白的身影正在桌案前就着烛光批阅什么。他跨进了正堂，恭敬地行礼。
“军师。”
“子龙将军。”
桌案前的人抬起头，淡淡一笑：“你怎么来了？”
赵云见诸葛亮仍是一袭白衣，姿容清朗，但双眸下有了圈暗暗的阴影，身形已比三年前消瘦了许多，即是赵云看了，心里也有些不忍。
不知若莫黎昭见了又会如何……
赵云压下心中思绪，道：
“我看军师日夜辛劳，也想帮帮忙，正好无事，便把编好的户籍册子带来了。”
“劳烦你了。”
诸葛亮笑着点了点头，让赵云把册子放下，低下头继续阅起公文。
赵云视线往旁边一扫，便看见诸葛亮的桌案旁放着一把洁白而精致的羽扇。
据说，那是在荆州时，莫黎昭送给他的……
他一直留到现在……
正想着，诸葛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刚才外面在聊什么？”
“哦，没什么。”赵云回过神来，赶忙笑着道，“一些士卒随便聊聊家常。”
诸葛亮抬起头，看了一眼赵云，淡淡一笑：“子龙，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直，你的表情瞒不住谎言。也罢，我不过随口问问，你若不说便算了。”
赵云低下头，道：
“是……在聊莫女郎的事。”
诸葛亮的笑容倏然消失了，睫毛垂了垂，执笔的手颤抖了一下，一滴墨顺着毛笔尖掉到了案卷上。
自从莫黎昭被贾诩掳走，刘备这边也曾多次派人去曹营探听莫黎昭的消息，可无奈曹操将莫黎昭的消息层层封锁，他们探听不到半点。
半晌，诸葛亮抬眸看着赵云，眼中添了几分哀恸，还有几分说不明的神色：
“你也很想她？”
“我……”
诸葛亮浅浅地笑了一下，抬头望着窗外的月光，一字一句道：
“黎昭若尚在人世，必会活着来找我，我也会等她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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