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没有说话, 只是一杯一杯地饮着。
莫黎昭忽然发觉他早已不像当年自己初见他时那样意气风发，他的眼角隐隐有了皱纹，发间也掺了丝丝白色。
这个平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男人, 此刻竟多了几分沧桑。
曹操也已发现了莫黎昭, 眼中的哀伤之色想收，却已如浓溢的满酒一般, 收不住了。
到嘴边的话也已无法制止。
“子孝, 吾对不住你。”
就像是不由自主、顺其自然地, 这句话喃喃随着饮下的烈酒说了出来。
曹操是在悼念战死的曹仁……
莫黎昭停住脚步, 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无意间闯进了曹操的庭院, 且正巧撞上这样的时刻, 她下意识地想要离开。
不想曹操冷冷的话音已然传到她耳边。
“你来做什么？”
莫黎昭语塞，再次转过身，曹操眼里的悲伤之色已被收敛了七八分。
她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在想那个司马懿的事情，一时入了神, 没想到已经走到这儿来。”
曹操微抬了眼：“司马懿？”
莫黎昭点了点头，随即看着曹操, 微微笑道：“……曹司空是不是也在想他？”
曹操动了动唇角：“没想到，你跟奉孝待久了，洞察人心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曹操自然早已在莫黎昭、郭嘉他们之前，得知了司桓实际上名叫司马懿这个消息, 几年前曹仁正是死于司马懿之手, 而曹操选择在此刻悼念曹仁, 只能说明一件事——
曹操有了收服司马懿之心。
司马懿之智慧超群，出手狠戾，让曹操起了将他收到自己麾下的心思，得到司马懿，无疑意味着对自己的统一大业有着极大的帮助，即使他杀了自己的爱将，也不得不用他。
曹操的这些心思，莫黎昭自然全部猜中了，正因如此，曹操才会说出自己对不起曹仁的话。
曹操冷哼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吧，刘备已在诸葛亮的建议下，准备夺取益州……”
说着，他叹了一声：“卧龙是何等人杰！恐怕也只有司马懿，才能与他抗衡。”
莫黎昭脸色一僵。
“你手下人才众多，荀令君、郭奉孝等，难道不能抵得了孔明？”
曹操摇摇头，沉吟着道：“文若擅谋，奉孝善断，却都没有司马懿狠辣。贾文和虽智慧超群，更多却想的是明哲保身。”
说罢，曹操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似是在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杯上的花纹，眼中却泛着如那冷冽月色般的光芒，喃喃道：“司马懿……好厉害的人！我若得此人，霸业可成。”
说罢，他又为自己斟了杯酒，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莫黎昭很少看到曹操喝酒，但他只要一喝，便是一杯接一杯地不停。
他已经半醉了。
“有朝一日，我要司马懿为我曹孟德所用！”
司马懿杀了曹仁，曹操自是恨极了他，可是为了自己的统一大业，却不得不收服司马懿。因此，他才会如此矛盾，如此苦闷。
见曹操如此失神落魄的模样，莫黎昭不禁心中一动，嘴边却泛起一丝奇异的微笑：“若是司马懿不肯呢？”
曹操蹙了蹙眉：“不肯？”
“你几番追查他的下落，都被他发现、逃脱，你应该知道，他并无意归顺你。”莫黎昭抿了抿唇，意味深长地道，“即使将来他真的归顺了你，你能保证他没有异心？”
曹操闻言，冷哼一声，随即重重地将酒盏搁在桌案上。
嘴角泛起一丝不屑，他霍然看着她，扬声道：
“天下还没有我曹孟德降服不了的人。”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曹操说，天下没有他降服不了的人。
那一刻，莫黎昭才觉得他从未老去，也许就是因为那句话，让莫黎昭在三年之后，依然对他万分忌惮，他的威严、他的豪情，自始至终都烙印在她心底。
那一刻，她本已软下的心又硬了起来，她猛然提醒自己，诸葛亮的对手，不只是司马懿，还有曹操。
三年。
这是建安九年，莫黎昭在曹操的地盘已经待了整整三年。
曹操将她圈禁在许都，为的是有朝一日她能为他所用，而她却从未产生过归降曹操之心。
暗夜。
莫黎昭在自己的房里，摩挲着手中的匕首，眼中闪烁着温凝的光芒。
将匕首在袖子里收好，她悄然走出了房间。
曹操正在自己的府邸中看兵书。
后院，一个侍女正端着杯茶款款走向正堂。
忽然，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影在她身后闪过，她只觉身后一阵风吹过，后颈一痛，有人一掌切在她脖子上，她便晕了过去。
手中的茶杯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双纤细的手却稳稳地拖住了它，且没让一点茶水洒出来。
莫黎昭摘下蒙在脸上的黑纱，轻轻把茶杯放在地上，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便把那昏倒的侍女拖入了树丛。
她吸了口气。
不管如何，自己和曹操始终是敌对关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莫黎昭已然穿着一身侍女的衣裙，端着茶杯走进了曹操府邸的堂屋。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异样，她特意低着头走路。不过，曹府里每日进进出出的共有几百名侍女，谁也不会特意去注意她。况且，由于是深夜，现在府里并没有什么人，她也本不用太担心。
眼看她离曹操的房间越来越近，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上茶。”
正在这时，曹操淡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声音里透着些许疲倦。
莫黎昭霍然抬头，赶忙重新镇定下来，端着茶杯从后面走了进去。
曹操是背对着她的，莫黎昭是从他的右后方走上前，因此，曹操看不见她。
她感到袖子里的匕首上传来丝丝凉意，心不由自主地跳的快了起来，在她离曹操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她微微垂下手，匕首滑落到了手上，她紧紧握住了刀柄。
曹操仍在背对着她翻阅兵书，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样。
下一刻，莫黎昭眼神一凝，猛然抬起匕首，向曹操的后心扎去！
她眼睛紧紧盯着刀尖，不觉呼吸加快了几分。只差一寸，匕首便能次入曹操的身体。
正在这时，一只清瘦修长的手伸了过来，用力握在刀刃上，扳过了莫黎昭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那只手的皮肤，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
“当啷”一声，莫黎昭另一只手上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
莫黎昭不可置信地猛然转头，只见到青衫男子那张清俊而苍白的脸，眉尖深深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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