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敏感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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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酒店人气旺旺的,不断有人拖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
前台小姐面含略显机械的格式化微笑,紧张有序地施展着熟练的接待技巧,或向客人答疑解难,或为客人办理入住、退房等手续,少有闲暇时分。
环境优雅的大堂吧内,灯光不明不暗恰到好处。在轻快悦耳的背景音乐声中,十多位男男女女星散于软软的圈椅上,有的默默相视,酝酿着急待升华的情感,有的闲聊逗趣,咀嚼着人生的泡沫……他们基本上都是一对一的架势,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和气场。
酒店用人省之又省,宽敞的大堂吧只配备了两位服务员,一位在吧台内操作,一位在厅堂看台。
看台的服务员待人处世极为老练,多数时间里,她只是静默地站立一旁,尽量避免打扰客人,不给客人增烦添乱。然而,她那灵活的双眼一时半刻也没闲着,一直在不露声色地静观四方。当她认定客人确有需求时,才会极具针对性地上前照应一下。
这不,见柳欣和夏晨溪相对而坐的圆桌上,玻璃杯里的茶水所剩无几,服务员在第一时间里适时跟进。只见她伸出右手,在吧台上抄了一只煮着沸水的耐高温玻璃茶壶,左手背在腰后,步履轻盈地飘移而至。她走得很有节奏感,不慌不忙一扭一扭的,有点像模特在练猫步。
小姐熟练地往两只茶杯里掺满鲜开水,随即识相地退下,力求为客人留足最大的空间。
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下,服务员能够实施不干扰服务,便是最佳服务。
身段柔软纤细的茶叶片,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翩然起舞,清淡的茶香,随着开水冒出的热气,在空中静静地飘逸,与四溢的浓浓咖啡香混合在一起。
“对于名妓的研究,你真的只是热炒热卖么?”夏晨溪对柳欣的话依旧持怀疑的态度,他始终感觉,柳欣对名妓的情况太熟悉了,看法也太专业了。
“实话,我可没有专门研究过什么名妓,没时间。也没这个本事。如果说这方面我肚子里头还有点货,那不过是捡了一些作者的东西,包括你的东西在内,九牛一毛而已,不值一提。在你这位吃专业饭的大秀才面前,说什么我也是小巫见大巫吧。怎么样,我的回答能够满足你的好奇心吧。”柳欣说这话时,靓丽明艳的脸上挂着一丝恬静的微笑。
夏晨溪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满足就说不上了,顶多只能是勉强过关吧。依我看呀,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你,也不会有更多的收获,放你一马算了。”
“嘿,有意思,听你的口气,好象是你对我恩赐了什么似的,我得对你说声谢了,是不是?行了行了,姓夏的,别太过分哟,你提的条件已经得到了答复,现在该你好好表现表现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说说你这个研究员对本次会议有何高见,有何期待,也好让本人长长见识。”柳欣习惯性地将左手的大拇指按住脸颊,食指和中指放在明净的额头上,轻轻地摩挲着。
“这次会议的关注点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夏晨溪的眼里闪出问询的光芒
“是中外名妓啊,会议的名称不就是会议的关注点吗,怎么,不对吗?”柳欣觉得夏晨溪抛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问题。
“可我觉得,会议选择的这个关注点意义不大,必要性不强,无法令人满意。就我自己来说吧,会议既吸引不了我的注意力,也调动不了我参与的积极性。开这种会,只能是一种浪费,浪费的是社会资源和你我的精力。”夏晨溪轻皱着眉头说。
“呵呵,你连这个也有看法啊!”夏晨溪把话说得这么重,让柳欣颇感意外,她心里随即叽叽咕咕了一通:“你神经病呀!既然你觉得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会议,那你还来凑什么热闹,不如不来好啦,免得浪费时间浪费金钱。”
“有,我是有看法。难道你没发觉,我们对名妓的关注不是太少,而是过多过滥了么。而这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夏晨溪的话,在柳欣的心中引起了一些共呜。
“面对现实社会,面对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们,包括那些被人们笼而统之称为妓女的群体,以及那些在娱乐休闲场合中,干着服务性工作的群体,人们对她们是否过于漠视呢?”夏晨溪面容冷峻地说着,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名妓,不就是妓女么?研究名妓,不也是在研究妓女吗?”柳欣发出这问,并不表明她真不知道妓女和名妓存在着区别,这区别她心里清楚得很,但柳欣好希望夏晨溪能将话题展开,以能进一步弄清楚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柳欣的问是故意的,是有预谋的。
“那不一样,你在玩偷换概念的游戏。”夏晨溪一针见血地狠戳了柳欣一下,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妓女这个词,含义很明确,名妓这个词,要表达的意思也很清楚,妓女的外延比名妓大,内涵也不尽相同,这两个词是不能划等号的。”
“喂,你搞错没有?对我开什么火,你继续说你的好了,我倒要见识见识,看你还有什么高见。”柳欣被戳痛了,忍不住反击了一下。
“没有高见,只有一点不成熟的看法。”夏晨溪不软不硬地回应了柳欣一声。
“少啰唆,接着说。”柳欣伸出白亮的手掌,在夏晨溪的面前摆了两摆,加强了催促的意味。
“好的,遵命!我个人认为,妓女这个词在使用上应该格外慎重,这不是一个美丽动听的词儿,实际上对人格起着贬低和污辱的负面效果。除此之外,我还担心人们把妓女这个词叫顺了口后,容易脱口而出乱贴标签,将贴上妓女标签的对象扩大化。如若那样,是社会的不幸,更是妇女的不幸,其结果是必然的——为数众多的女性将被妖魔化。”夏晨溪的语调有些沉重。
“新鲜,你这看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一个女人,她若是妓女,那她就是妓女,她若不是妓女,她和妓女就沾不上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怎么可能人为地将妓女扩大化呢?你的话让人很费解啊。”柳欣合掌衬腮望着夏晨溪,她的那张泛着微微光泽的脸,尽露出好奇的神态。
“你不要忘记,社会是立体的,复杂的,多元的。任何时候,社会上都存在着偏见和偏见者,偏见者往往是扣帽子的高手,他们会将妓女的称呼当成不用花钱买的帽子,随便乱扣,扣在就职于夜总会、桑拿房、发廊等等有可能发生**易场所中的工作人员头上,或者,扣在被动地承受性行为者的头上。这对她们来说,是很不公平的。”夏晨溪脸上凝重的神情在加重,眉宇间横满一股凉凉的秋气。
“被动地承受性行为者?”柳欣重复着夏晨溪的话,她对这话不尽理解,她那原本明澈的眼睛眯缝起来,一脸茫然。
“这样说吧,当客人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摸一摸或者抱一抱按摩小姐的时候,小姐们通常都是被动的。她们中,有的人会采取断然拒绝的态度,也有的人为了生活和生存,不愿得罪客人,会在守住底线的前提下,让客人占点小便宜。对于这些女性,把她们笼统地称为妓女,是不是过于随便了呢?即使有的人连底线都不设,对她们也不一定非得使用妓女一词,用人性化一点的称谓不是更好么?”夏晨溪想把自己的思路尽可能阐述得清楚一些,但他觉得很难,在遣词用句上感觉力不从心。
“那你认为,对于确有**易的人们,应该怎么称呼他们才更加贴切?”柳欣在提问的同时,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就不设底线或者没有守住底线的、具有交易性色彩的性行为而言,对于提供服务的一方,海外有个词就发明得很好,叫性服务工作者,英文的缩写是CSWS。你生活在香港,你又是相关栏目的编辑,你会不知道?我个人倾向于采用这个名词。”夏晨溪将声音略略提高,借以加强反问的效果。
“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我弄不明白的是,性服务工作者和妓女,这二者之间,究竟存在何种实质性区别?我看不出来。在我眼里,这完全是一码子事,只不过是换了个名称而已。”柳欣不依不绕地说道,她并不是想和夏晨溪较劲抬杠,争个你高我低,而是企望通过激辩,将这个问题弄得明了一些。
“有,区别很大,CSWS这个称呼,比较客观和中性,不像妓女这个词,含有天然的贬义。而且使用这个称呼,等于承认人家的身分是劳动者,承认她们是通过性服务付出自己的劳动,换得报酬。这一点,和她们的实际情况是相符合的,因为她们的所得,不是别人的施舍,不是免费午餐,而是有所付出有所牺牲后的得到,她们的所得来之不易,挣得的收入是血汗钱,是精神补偿费,她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轻松。对于这一点,除了她们自己,很少有人能够理解到,似乎也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她们的方方面面。由于她们处境艰难,可以说,她们生活在主体社会之外,是在社会的边缘中徘徊着,挣扎着,所以也可以称她们为边缘人。
“边缘人?边缘人中的女性,不就是边缘女人么?”柳欣轻缓地自言自语。
“对,边缘人这个词,也比较中性。在我看来,现实社会中,边缘人其实很多,凡是在非主流行业或者非正规行业中打工的人,都可以称之为边缘人。也就是说,边缘人中,有性服务工作者,但并不都是性服务工作者。”辩论中进入状态的夏晨溪,谈锋极健地自抒心灵,气度傲然。
“行业还区分为主流和非主流么?这,我可没听说过。”柳欣明确表示不解。
“这不过是我的一点看法,算是一家之言吧,你不是要听我的看法么,还想听吗?”夏晨溪冲着柳欣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听,听呀。”对于已经谈及的内容,柳欣好希望能透过夏晨溪的解释,达至了解和理解。不过这在柳欣的心中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夏晨溪必须得说服自己。
“有的行业,国家在政策上允许存在,但并不支持,在资金上也不会扶持,在行业管理上却非常严格,实施了大量的限制性措施。这些行业基本上是自维生路,自寻出路,自生自灭,仅仅依靠社会的需求和打擦边球,维持自己的生存空间。对于这样一些行业,我将其划为非主流行业,基本上处于一种被边缘化的状态。令人遗憾和不安的是,在这些风险极大的边缘性行业里,求职的人中,女性的比例大大高过了男性。”
“我靠!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与整个社会在分配人力资源和招聘劳动力时,习惯于人为地贬低妇女有着直接关系。其实质是对妇女权力的剥夺,是变着方法对妇女实施压迫。”柳欣忍不住忿忿不平地打断了夏晨溪。
稍稍停顿了一会后,气上心头的柳欣继续说道:“好多妇女能够胜任的工作,企业却非要对她们关上大门,不予考虑,或者只打开一扇象征性的小门装装样子。女性求职的门路比男人窄得多,工作岗位选择的余地比男人小得多,这是典型的性别歧视,是社会对女性的最大不公。”
“是这样,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从根本上说,这的确是一个社会问题,但是问题的恶果却反映在了个人身上,由女性个人承受了社会偏见引发的包袱。在边缘行业中工作的女性,受行业的拖累,她们自身也就很容易被社会边缘化,温暖的阳光,难得照到她们身上,然而她们恰恰属于最需要阳光照耀的弱势群体。当今社会,正在漠视一个敏感而重大的问题。”

“怎么问题?”
“都市中的边缘人大量存在着,被人们视为妓女的性服务工作者为数众多,她们的人数比所谓的名妓要多出千倍万倍,数量上根本不可相提并论。但是整个社会,无论是政府部门也好,学术机构也好,社会团体也好,包括妇女团体在内,却没有人愿意深入地了解她们,热情地关注她们,更谈不上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姐妹给予必要的帮助。这难道不是问题?”
“有关心她们的必要吗?有吗?”在聆听中思考着的柳欣,有感而问。
“怎么没有?太有必要了!至少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至于理由么,我说出一个就足够了——她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一万两万,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现阶段,她们基本的生存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她们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劳动保障,严重缺乏社会保护,容易染上性病,病了也没有优良的治疗条件。她们不为人们了解,多被人们误解,周身被泼满了脏水。其实,她们也是人,是活得并不轻松的一大群人。她们当中,有的人是丈夫的嫌弃者,婚姻的失败者,单位的下岗者,是受到苦难袭击和冲撞的人,内心有很深的伤痕,肩上有很重的担子,精神上有很大的压力。”
柳欣在默默地听着,记着,是记在脑子里。
“有的人要负担父母的生活费和弟弟妹妹的学费,有的则肩负着母亲的责任,为子女的生存和学习倾尽了所有,包括自己的**和尊严。我并不是说她们这样做就对,就值得提倡,但她们中的很多人,的确是在相当无奈的情况下,为了争取自我生存乃至全家人的生存,不得不在满是荆棘的坎坷路上苦苦地挣扎着。这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我们不能捏着鼻子哄眼睛般的视而不见。一个人在社会上以什么样的角色出现,是多种因素互动的结果,有的因素,是身在逆境中的当事者很难抗拒的。社会应该从人性化的角度,从社会存在的角度,认真倾听她们的心声,睁大眼睛去关注她们,引导她们,给她们力所能及的帮助,扶助她们一步步走出黑暗,步入正轨,而不应该一味地打压她们,冷酷地漠视她们,嘲讽她们,让她们承受太多的苦难。”在说话的过程中,夏晨溪不时地运用着手势,帮助传递自己飞快的思想。
“她们真的很苦么?”柳欣听得很认真,她那乌黑的眸子长时间地凝视着对方。柳欣觉得夏晨溪讲出的话,听起来是那样的新鲜,似带有露水一般,满是清新的气息。
夏晨溪皱了皱眉头,两道浓黑的剑眉往上一挑,声音变得冷峻锋利:“能不苦么?落在她们头上的,除了歧视,就是咒骂和挖苦嘲讽,还有就是无情打击,以及花样百出的处罚,而各种处罚,包括抓人,没收身份证,等等,最终又演变成了以罚代管。罚什么呢?罚钱。被抓后,她们若想得到自由,领回身份证,得先把钱交了再说。没有钱,一切免谈。”
“只要触犯了刑法,该抓的就得抓呀,该罚的也得罚呀。猫和老鼠的游戏,总得玩下去吧。”柳欣抓起桌上的杯子,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水。
“可是抓了就罚,罚了就放,图的到底是什么呢?”夏晨溪愤愤然地说道,他遽然而觉自己太过冲动,便下意识地转换了一下语气,声音变得平和了一些:“更何况,这些边缘人的身份,其实是很模糊的,如同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她们的工作场所,有的的确与色情有染,但是,并非每个人都在从事**易活动。”
“比如说……”柳欣把语音拖得很慢很长。
“就拿发廊和洗足屋来说吧,那些纯粹只帮客人洗洗头捶捶背的发廊妹和洗脚妹,大把大把的存在着,不能一见到发廊妹和洗脚妹,就把人家想成是卖淫的嫌疑者,此其一。即使她们中,有的人确有性服务行为,也并不意味着人家一定会拿自己的**与别人进行**易,例如**,涉及到了性服务,但服务人员和客人之间并没有发生**行为,器官与器官,没有真刀真枪的接触上,用香港话来说,这不能算是‘打真军’,是吧?此其二。”
“难道,她们中,就没有人与客人‘打真军’么?”
“我还没有谈完嘛,请稍安勿躁。退一步说,在某些服务人员的身上,确实发生了交易性的**行为,她们和客人做了爱,也收了客人的小费,那也得了解人家的思想动机和行为背景,要分析人家走到这一步是否为生活所迫,是否有难言之隐,此其三。仅就这三点来看,也应该将边缘人纳入到社会关注的视线内,让她们在生活上感受到社会的温暖,心理上得到社会的抚慰,而不应该简单地一味地向她们扣帽子,罚票子,上铐子。偏见,以及迎合偏见的舆论,推波助澜的结果只能是消极的,暴力的,我指的是精神暴力,是语言虐待,只能助长人们看问题简单化和极端化的倾向,不屑去了解某些社会现象产生的复杂原因。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不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积极方法和根本出路。”夏晨溪使用的是斩钉截铁般的的语气。
“你了解她们的动机么?你觉得,她们会有哪些动机呢?”柳欣的目光聚焦在夏晨溪神情冷峻的眼睛上,似要从那里发现什么。
“很复杂,不可一概而言。不知道你看过贾樟柯拍的电影《三峡好人》没有,里面有这样一位中年妇女,她因生活所迫,不得不靠卖身来养活老公,因为老公在打工时弄断了手臂。在这个悲剧性人物的身上,蕴含着极为悲壮的情感,让人感受到的是良心无价,掂出的是责任二字有多么的沉重。为失去生活能力的老公负责,就是这位中年女人放下身段的原始动机。这样的动机,丑陋吗?见不得人吗?需要无情地鞭挞吗?”夏晨溪的眼神里,有着沉甸甸的东西,柳欣知道那是忧郁。
“可《三峡好人》终归只是电影,电影是可以虚构的,你总不能依靠一部电影里的情节,作为你的论据吧。”柳欣很柔婉地却是很认真地驳斥对方。
“好的艺术作品,其实都来源于生活,都是生活的真实写照。对于‘雪莲花’,你不会感到陌生吧,发生在内地的那位被人们称为‘雪莲花’的农家女身上的故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据我所知,你们香港报纸对她的经历有过祥细报导,香港《东方日报》在‘两岸焦点’栏目中,还对此发表过郭平写的一篇评论。”夏晨溪有根有据地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声调铿锵明亮。
“是,我知道,我看过那篇评论,也看过介绍她的文章。”对于“雪莲花”,柳欣印象深刻,柳欣对“雪莲花”悲惨的遭遇和她坚强的意志,以及她乐于助人的善良行为,也曾颇多感慨。
“‘雪莲花’幼时惨遭**,后来又被重男轻女的家人舍弃,不幸沦为三陪女,心灵所受的创伤难以想象,但她却在自我生存都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年年捐款资助贫困学生。‘雪莲花’是一个身心都受了伤的女人,但她更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虽然她饱受痛苦的煎熬,却始终不放弃希望,也不放弃爱心。社会应该怎样看待像她这样的女性呢?又应该如何对待她们呢?”夏晨溪侃侃而言,眼眸中闪现着思想的光亮,
凝神静听着夏晨溪滔滔不绝的言谈,柳欣思绪纷沓地想着:“这人到底是搞研究的,有点老底子,说出来的话不但一套一套的,而且有内在的逻辑性,严丝合缝的,像是在在别人面前念自己早已写好的一篇论文。他思维细致,研究的方法也很独特,是直接潜入到生活的溪流中,撒开网,抓活鱼,观察的焦距调得很准,善于捕捉容易为人们忽略的社会细节和微情。从他的脸上,可以读到对事情作出判断的自信和对人察言观色的了然。”
柳欣并不想彼此的对话就此打住,她还想更多地聆听夏晨溪的看法,便又问道:“她们真的值得整个社会关心和同情么?有这个必要么?”
“你知道她们有多少人吗?”夏晨溪神情凝重地反问道,双目烁出一道利光。
“这个……,嗳,我哪知道啊。”柳欣微微地耸了耸双肩。
“少说也有上百万!”夏晨溪用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天!上百万?”柳欣尖叫了一声,惊楞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她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她为有这么多的女同胞在同一条昏暗狭窄的险路上行走而倍感痛心。
“我这还只是保守的估计。这么庞大的一个人群,我们可以忽视她们的存在么?她们的生存环境如此恶劣,社会可以长时期的不闻不问么?她们的思想,她们的动机,她们的生活背景,她们的近忧远虑,可以永远不为人们了解么?她们的前途何在,她们未来的路在哪里,人们不应该拉扯她们一把么?所以我倒是觉得,社会对名妓的关注可以少一点,那毕竟只涉及到极少数的人,而且都是历史人物,有人研究就行了,而对于现实生活中边缘女性的研究,则应大大增强力度,须将此事当作中国人权工作的一部分,当作维护妇女权益的一部分,当作建立和谐社会的一部分,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抓紧抓好抓落实。”
夏晨溪似乎说得有些累了,他喝了一大口茶,趁机稍息了片刻,尔后才冲着柳欣问道:“你看过西班牙女作家罗莎.蒙特罗写的那本《女性小传》吗?”
柳欣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闪即逝的浅笑:“浏览过,作者是我的同行嘛,一个出色的新闻工作者。”
“也是一个出色的女权主义者和明察分毫的观察家,她在那本书中写道,历史之河的遗忘之水充满了女性遇难者,我们只需要登上船,就能看见她们……在女性的遇难者里面,边缘女性还少吗?她们难道不值得社会同情么?”夏晨溪嗓音低沉地说着,他说得动了感情,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此时此刻,在柳欣的耳朵里,再一次响起了夏晨溪那熟悉的充满情感的声音——“她们难道不值得社会同情么?”眼睛里也浮现出了夏晨溪那透逸着坚毅气质的硬挺的鼻梁和下巴。
放下稿件,柳欣浅浅地喝了口咖啡,缓步走到公寓的窗前,久久地望着窗外,好让大脑和眼睛休息一会儿。
“她们真的值得社会同情么?”柳欣的内心深处在一次又一次地自问,她的心态也在一点一点地变化。柳欣发现,目前这个问题对自己来说,即将成为过去式,因为她无法否认,自己已经开始同情她们了。
在此之前,柳欣虽然也和她们有过一点交道,知道她们工作很辛苦,地位很低下,生活很艰辛,但却知之甚少。除了在南京参加研讨会时,柳欣和一家休闲中心的按摩女有过一次深谈之外,过去并没有和她们认真聊过,对她们的了解相当肤浅,对她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背景几乎是毫不知情。如今看过几篇夏晨溪的来稿,柳欣觉得对她们的认识增加了许多。
柳欣强烈地感觉到,对于夏晨溪的观点,自己心中正孕育着越来越多的认同感。与此同时,对夏晨溪这个人,这个男人,自己也有了更多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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