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美丽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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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杯里的茶水,颜色已经变得很淡,但夏晨溪和柳欣的谈兴,却依旧浓稠。
“你问了我这么久,累不?”夏晨溪盯着柳欣的双眼说,脸上隐现着狡黠的笑容。
“有点。”柳欣淡淡一笑,温婉地回答道,心里却在嘟囔:“这个老夏,看他那张内涵丰富的脸就知道,不晓得又要出啥子怪招了,这家伙,肚子里的鬼东东多的是。”
“那就互换一下角色好了,一来么,可以转换思维,换副脑筋。二来嘛,呵呵,也可以获取不同的感受,权当休息和调剂。”夏晨溪似在漫不经心地说,心里却很在乎柳欣的反应。
“互换角色?换什么角色?阁下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别弯弯绕,绕弯弯的。”柳欣瞪了夏晨溪一眼,眼光却不失蜜意和柔和。
“接下来由我发问,你来回答,怎么样?”夏晨溪慢慢悠悠点了题。
“嘿,这么损的招你也忍心出啊,真够狠的!还说让我休息呢,你这不是让我更累吗。”柳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明眸流盼地发出了怨声。
“按照公平公正的原则,也应该轮到我问你答了吧。”夏晨溪定定地看着柳欣,留意着她的每一个神情。
“一派胡言,你说这话,脸红不红啊。我问了你多少?不就那么几句么,数都数得清楚,远远没你问的多,怎么说我也有资格继续问下去。”柳欣装出一副动了肝火的模样说。
“别发火啊,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夏晨溪明知柳欣生气有诈,却不说破。他觉得这样很好玩,隐隐中,他感觉有种**的滋味在心房里弥漫。
“算了算了,我这人好说好商量,按我们重庆话来说,叫吃得亏,打得拢堆,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懒得跟你计较这些,问吧问吧,还有啥想知道的,你尽管问好了,反正你就像部提问机,我已经习惯了你的提问。”和夏晨溪这个重庆老乡在一起,柳欣脱口而出的话中,时常会冒出一些土得掉渣的家乡话,让夏晨溪听起来倍感亲切。
见柳欣接受了自己摊派的角色,夏晨溪不敢松懈,赶紧发问:“你这次到南京参加会议,单纯就为了拉稿吗?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喽,这是不言自明的。”
“能暴露一下你的小九九么?”
“可以呀,好不容易从报社脱身,来到了这座想往已久的六朝古都,怎么说,也得把南京的山山水水玩个遍吧,否则就太对不起南京的风光和南京的人民了,也太对不起自己。但是呢,玩归玩,职业道德还是要讲的,这个嘛,本人绝对不会含糊。”柳欣认真地却是带了点玩笑的语气说。
“呵呵,觉悟蛮高的嘛。”
“别阴阳怪气的,这和觉悟无关。我吃的是编辑饭,自然懂得,自己首先得打好编辑这份工,组织到能够抢读者眼球的稿子,让老板和读者都满意。这是我的天职。”柳欣已将夏晨溪视为好友,便把心中的想法不折不扣地讲了出来。
“行啊,看你总爱嘻嘻哈哈的,可考虑起问题来,却滴水不漏,佩服,佩服。”夏晨溪对柳欣严肃认真的工作态度,深怀好感。
“嘿嘿,我很清楚读者的胃口,也清楚老板的打算,他老人家这次安排我到南京,让我花掉上万元的差旅费,绝对不是优待我游山玩水和吃桂花盐水鸭。老板盼着我通过会议,广交朋友,多多网住各路内地作者,把报社新的组稿渠道建立起来。老板的野心,大着呢。我们报纸已经进入了内地市场,虽然目前在订阅面上还有所限制,但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些限制以后都有可能松动。”
“说来说去,是想放长线钩大鱼喽。”
“有这一层意思,不过嘛,我这一回来除了放长线,也不排除打一打‘短平快’,捞点现货。呵呵,所以我希望会议结束时,自己能够大把稿件在握,满载而归。我虽然不是一个特别有事业心的人,但责任心和良心,还是满满的,既然花了报社的钱,总得把报社的事情办好吧。”柳欣慢条斯理地说。
“想拉什么样的稿呢?”夏晨溪眨了眨眼睛问道,眼瞳里流淌着灵动和机敏。
“原本想沾会议的光,顺势而为,组织十来篇名家写名妓的稿子,争取凑上几个整版,陆陆续续在周末版上发表。我的基本思路是,每次发一个整版,连续发上几个星期,希望能在香港读者中形成一定的影响。”
“组稿有把握么?”
“有,将稿件弄到手应该不成问题,这次会议的主题就紧扣着名妓嘛,何况来的名家也不少。椐我的火力侦察,好多与会代表都随身带有这类稿件,就存放在他们的手提电脑里,只要索稿成功,将需要的东东拷入我的移动硬盘,就OK了。”说到这,柳欣来了个急转弯:“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要改主意?既然鸭子都已煮熟了,端上桌就是菜,又省心又省力,多美的事啊,不想捡便宜么?不想工作得轻松一些?”夏晨溪用戏谑的口吻调侃着。
“就因为太过便宜太过轻松,好像缺乏挑战性,激不起我的兴趣,我怎么都兴奋不起来,总觉得这事即使干成了,也没啥成就感,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策划了。”
“想来一次颠覆性的自我否定?”
“嘿嘿,就这意思!为了效果,我甘愿自我否定一回,已有的策划,也可以推倒重来嘛。我认真想了想,类似的稿件,报刊上时有发表,已经够多够滥,恐怕读者都看得倒胃口了。就连你们深圳一家有名的大报,也用整版的篇幅,发表过介绍名妓的大块文章,居然也是连续几周发表,其动作之大,让我吃惊。”
“这个嘛,我有印象。”
“而且我还发现,类似的文章,很多都似曾相识,不过是东拼西凑或改头换面后,重复发表,毫无新意。我从香港千里迢迢跑来南京,费心费力的张罗一通,最后却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帮助别人炒冷饭的角色,感觉有些不值。”柳欣淡定地将心中的想法娓娓道出。
“你脑袋里的突思奇想蛮多的,看来啊,你是安了心要另僻蹊径了,”柳欣的说法,引起了夏晨溪的浓厚兴趣。
“嗯,是这样。不过呀,我的如意算盘能否打得响,主因并不在我身上,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柳欣眼里那道清亮的光波,向夏晨溪直扫过去,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好几秒钟。
“关键的关键,还是在你们报社老板的身上吧,脉,总还得由老板来把。”夏晨溪自作聪明地说。
“不,你老夏也太小看人了,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什么你的地盘,说大话了吧。在你们报社,无论哪个部门,不都是资本家的地盘么。”
“那不一样,老板将地盘交到了我的手里,我就要当作是自己的地盘来运作。我可不是一个拉线木偶,在组稿和发稿这些事情上,我这个责任编辑有足够的自由和权力,老板一般都会尊重我的考虑。”柳欣说话的口气很硬朗,显得底气十足。
“老板对你柳欣,会高看三分?”夏晨溪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对方。
“不,不是对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老板懂得用人,懂得分权,懂得管理的规律,并且愿意遵守管理的规律,懂得怎样多榨你的油,还让你乐呵呵的。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
“把自己的老板捧得如此之高,你柳欣都快成为他的一个吹鼓手了。”
“那是因为老板确有值得吹的地方,呵呵。你不了解我们老板,这个老头子呀,是个有大把时间钓鱼的智者。有没有时间钓鱼,这可是衡量老板和高管是否成功的一个重要标致。老头子最聪明的地方,就是他懂得老板应该怎么当,老板管粗不管细,管大事不管小事,管没有确定的事不管已经定了的事,管明天的事不管今天的事。老板不管的事情有那么多,当然有时间钓鱼喽,可我们就惨了,老板撂下的事,得由我们这帮马仔来操劳,事情自然少不了。”
“呵呵,既然老板把该给的权力都给了你,我想象不出,还有何等人物会有如此大的劲,比老板的影响力更大,大到足以左右你柳欣。”夏晨溪一时感到柳欣的话难以理解。

“巧媳妇难为无米之饮啊,我手中得有合适的稿件,才有可能心想事成。缺乏理想的来稿,一切都是空想和空谈,只能是空对空,一场空。对于我们编辑来说,读者是上帝,作者也是上帝,我们既要看读者这个上帝的眼色行事,还得求助作者这个上帝的配合。两个上帝,我可是一个也离不开,一个都得罪不起啊。”柳欣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沾着夏晨溪的双眼不放,似要在那里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猛地,夏晨溪意识到柳欣的话中暗藏着悬机,于是赶紧打住,不再贸然接话。
“喂,怎么哑巴了?害怕我打你的主意呀,你的心眼也太活泛了吧。就算我想打你的主意,难道你会不给我面子?不愿助我一臂之力?”柳欣留神地盯了夏晨溪一眼,见他保持着平静,眼里没有异样的兴奋神情出现,知道他不愿接招,便及时修正攻略,由迂回进取改为正面出击。
夏晨溪两手交叉放在胸前,笑而不答,脸上不露一丝乐于配合的形色。
“你不是想写点新东西么,我呢,在组稿和用稿上,偏偏还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乐意刊登一些观点新颖,着眼点新奇的文章。我的一帮同事就经常笑话我,说我这人见异思迁病严重,是个典型的追新族编辑,哈哈,在这一点上,我们可是臭味相同的哟。怎么样,愿意合作么?想在我们报上多露露脸么?”柳欣的眼睛里闪现着期待的神情。
“合作可以,但得看贵报开出的条件如何。”夏晨溪没有轻率答应,而是展露出成熟男人稳重的一面。
“放宽心好了,再怎么说,我们《港九早报》出手的稿酬,也比内地报纸给你的那几个小钱多得多。”柳欣的眉宇间印着含而不露的微笑,但她心里却有一丝担心,生怕夏晨溪因为稿酬这种破事和自己较真,那样多少显得有点俗气,会有损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柳欣不希望夏晨溪是一个在物质利益面前斤斤计较的男人。
“我从不为稿酬伤神,我有自己的一份工资,虽然我没有你们香港人拿得多,但也足够我花的了,稿费对我来说只是一点儿小小的预算外收入,有当然好,没有也不会影响我过日子。”夏晨溪的话像一场及时雨,把柳欣心叶上担忧的灰尘,冲刷得干干净净。
“那你还有什么条件?是怕你的心血之作交给我后,便石沉大海么?”柳欣费力地估摸着夏晨溪的心绪,并试图安抚他:“这个嘛,你就放宽心好了,只要你肯用心去写,只要你写出的文章质量过得去,拿得出手,我会尽快安排发表。文章见报后,要是读者反应热烈,今后我们合作的路子会很宽泛。”
“怎么个宽泛法?能说得具体一些么?”夏晨溪意长深味地说。
“我可以多给你一些版面,甚至为你开小灶,策划出一个全新的专栏,天天发一篇你的署名文章,让你过足专栏作家的瘾,这些事都出在我的手上,小菜一碟。至于专栏的名称,你可以提出建议,再由我们共同商定。当然啦,我可有言在先,要实现这些是有门坎的,对你老兄也得讲条件,那就是,你的文章必须抓得住读者的心,能让读者喜欢。”柳欣不想把话说绝,她讲的话,全都经过周全的考虑,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柳欣的心里,是这样考虑的:“虽说这夏晨溪能说会道的,但是他的文章自己毕竟只看过一篇,新的稿件尚未拿到手,质量究竟如何,到底能不能刊登,得看了稿子再说。”
“这些也不是我担心的问题,甚至不是我关心的问题。”夏晨溪风轻云淡的微微一笑,自信中透着一股自傲。
“你真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夏晨溪绝对自信的态度,让柳欣反而有些放心不下。
“没觉得。”夏晨溪回答得再轻松不过。
“你能搞定读者?对此你有绝对的把握?”柳欣抓住这个关键点不放,一个劲地狠抠。
静思片刻后,夏晨溪说道:“我又不是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人,过头话我是不会说的。我只是觉得,作为读者,谁都渴望能看到事情的真相,特别是对于一些众人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事情,读者尤其盼望能够知根究底。好奇心,人皆有之,就这一点而言,我对自己的作品,倒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柳欣释然一笑:“切!你看问题蛮透彻的嘛,也蛮自信的哟。嗯,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不错不错,我喜欢。说说,说说你到底担心什么?”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此时的夏晨溪,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商人,要在生意成交前,把该讲的话说完道尽,尽可能不留下扯皮的空间。
“你这大老爷们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腻糊糊的,就不能爽快点么,把你的条件痛痛快快地讲出来,行不行哇?”性急的柳欣不耐烦地催促着。
“先说断,后不乱,别把我的稿子当成一块白条肉,想怎么切割,就怎么切割,东挖一砣,西割一块的,弄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怎么样,办得到么?我的柳大编辑。”夏晨溪毫不客气地将条件抛出。
“从技术角度出发,编辑对作者的来稿切一点割一点,修一点补一点,都在所难免,这也是编辑的职责所在嘛,你不应该强人所难,让我做太过勉强的事情。你自己不愿意说过头话,请你也别逼我说过头话。不过话说回来,这事你也用不着太担心,我可以向你保证,稿件一旦采用,顶多只会实施必要的美容手术,不会伤筋动骨。”柳欣略为沉思了一下,有所保留地答应了夏晨溪的要求。
夏晨溪对柳欣的回应并不满意,他用揶揄的口气说:“就算是做美容手术,也有一个如何操作的问题,也有一个手轻手重的问题,手重了,难免会伤筋动骨的。一些贪靓的女性,就因为做美容,反倒被弄成了丑女,这样的质量事故时有发生,不是吗?诸如此类的新闻,报纸隔三岔五都在报道,电视里也经常播出,我的耳朵都听得生老茧子了。所以我的文章最好还是别美容,保持原汁原味为好,尽量少切少割为佳。‘越美容越难看,越减肥越长肉’,社会上广泛流行的这句顺口溜,我可是印象深刻的哟。”
“哈,你这样信口开河的乱说一气,打击面也太大了,是一竹杆打痛了满船的人,要是众人都信你这话,吃美容这碗饭的人,还活不活呀?晕啊,晕死我了。老兄,请相信我,我就是那个具体的操刀人,我够温柔的吧。怎么切怎么割,我会把好尺度的,不会割得你直喊痛。”柳欣不乏大将风度地说,话中并没有放弃原则。
夏晨溪再一次沉默了,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平静的波光和一丝淡静的微笑。
这一切,柳欣及时看在了眼里,她以为夏晨溪保持沉默,表示已默认了自己的见解,便将右手伸到夏晨溪的面前,用友好的口吻说:“合作愉快。”
夏晨溪无动于衷,并未配合柳欣将手递过去,但他的眼睛却盯着柳欣伸出的手没有闲着,把柳欣光滑的手背和纤长的手指,着着实实地看了好几遍。夏晨溪注意到,柳欣的手指头上,那本色的指甲剪得很短,显得清爽洁净。
“自然之美总是胜于粉饰之美啊。”夏晨溪的心在默默地感叹着。在夏晨溪眼里,柳欣素洁的指甲,比那些涂得山河一遍红的指甲,要性感千百倍。
夏晨溪的想象力被柳欣的手激发了,他好想立即双手合掌,把这只纤纤玉手轻轻地团住,就像母鸡孵小鸡一样,护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不再让别人碰触。
然而,与此同时,理智在提醒着夏晨溪——这是一只约稿的手,是带有职业性和事务性的手,是有条件的手,只能轻轻地握一握,握了就得松手,是不可以团住不放的。而且,也不可以现在就握住,因为就事务性而言,条件尚未谈妥,时机还不成熟。
“怎么?不愿意合作?”柳欣尴尬地缩回洁白鲜亮的手掌,她的自尊心被灼痛了,眉尖微微一蹙,下巴挂了起来,嘴角的一边往上提了提,视线变得僵硬凉冷,不尽愉快的表情暴露无遗,问话的声音也铮铮地硬了,变得凉飕飕的,失去了先前的热情。
然而,这不过是一次美丽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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