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难得有了点个人空间,我不会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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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张足以吸引任何男人的脸。
在她那张标准的椭圆型脸上,两条眉毛又黑又长,眉梢一直飞近鬓角,双眉扭动起来很传神,就像海鸥在蓝天翱翔时舞动的翅膀,神彩飞扬。一对双眼皮的丹凤眼炯炯有神,里面静静地流淌着柔情脉脉的眼神,泛着粼粼的波光。鼻梁挺拔灵秀,端庄有型。两片嘴唇色彩光鲜红润,唇肉厚而性感,却一点也不外翻,唇角边的酒窝很深,里面盛满的是彬彬有礼的笑意。
她的下巴稍稍有些长,但孤线依然饱满和谐,与脸庞两侧呈流线形的伦廓线,还有那迷人的耳伦线,相互呼应。一头浓密油亮的乌发,不长不短,方向一致地朝后梳理得异常整洁,并用了一副灰色的橡皮圈套住,形成了一个“刷把头”,神气活现地翘在脑后。几绺看似不尽规则却颇有考究的秀发,搭在她光洁的额前,为她添多了几分秀气和几分生气。
远看这张脸,实在难以挑出不足,缩短距离后,我才会发现,她脸上的皮肤在光润度和细腻度上,还是存在着缺陷,脸部肌肉的紧实度亦不够理想,出现了轻微松弛的迹象。这种缺陷和不足,是时间制造的。时间导致她的脸庞,悄悄地处于一种由不得人的变化之中,是由青春靓丽,朝着丰满成熟演变。
这个女人的实际年龄,到底有多大呢?二十八?二十九?细细地看着这张脸,我有些拿不大准。
除了生就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她还拥有一副足以引起任何女人羡慕的绝佳身材。一米七以上的个头,配上轻灵的双臂和修长的双腿,还有那柔韧的腰肢,站着时亭亭玉立,走起路来潇洒自若,步履十分的轻盈。
这位脸蛋漂亮身段优美的女人,同时还是一个相当聪颖的女性,在服饰上,非常懂得包装自我和点缀自我。
她全身衣着就整体而言,以传统为主,定下了内敛的基调,却又绝妙地搭配上了前卫和性感的元素。这些元素虽然不多,却起到了画龙点睛般的实效——
一袭黑色的针织上衣,是长袖的,却又是紧身的,衣衫的左右肩头处,对称地开有巴掌大的圆洞。她肩膀上那乳白色的肌肤,透过圆洞露了出来,而在圆洞中央,缝纫着一条半尺长的带扣的宽皮带,艺术地、水过不留痕地将她浑圆的肩肉隐去不少,顺带着巧妙地将她胸衣的细带给遮掩住了。
一条深蓝色的长裤,裹紧了她的下肢,展现出她的腰部、臀部、腿部完美的曲线。裤腰上,系着一条金属腰带,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其婀娜的身材。
虽然已是炎热的初夏,她的双脚却穿着丝袜,套着鞋头封闭的皮鞋。在深圳,当满城女性大都光着脚丫子,穿着或趿着露出脚趾头的凉鞋、拖鞋的时候,她的这样一种反潮流的穿法,透溢而出的,恰恰是更具撩拨性和刺激性的性感,传递着的,是比暴露更有料更富张力的信息。
这就是她的衣着留给我的初始印象——低调而不乏变调,平实亦不失张扬。
这样一种印象,能不能反映出她本人的真实个性呢?我在思考着,也很留意地观察着。
跟随她的身影进入一间小屋后,我默默地躺在床上,一时没有吱声发问,仍处于静观之中。
她没有坐上床沿,而是在紧靠床边的一张塑料圆凳上,中规中矩地端坐着。问过我一声需不需要喝水后,她就再没说话,而是轻轻地抓起我的手,启动了按摩服务的程序。
她的掌肉很厚实,很绵软,手指头在做出动作时,不太灵活,缺乏技巧性。好明显,这是一个刚刚出道的新手。但我同时发现,她的手指本身很细嫩,很润滑,这又一次引起我对她年龄的猜测:“她到底有多大呢?”
“话题,就从她的年龄开始吧,但是,不能直接问,需要走曲钱。”我暗自拿定了主意。
思路清晰了,我的问也就开始了:“你在当大姑娘的时候,是一个人见人爱漂亮得不行的女人吧,追求你的人一定少不了。”
听了我说的话,倏地,她的脸颊和耳根,泛出了艳艳的红潮,欣喜且生动的笑容,十分的灿烂。“是吗?”她声音细细地地回应了一声。
她的表情变化,以及表情变化后愈发动人的容貌,引我脑子里浮出了宋人韩元吉的词句“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
女人,无论是漂亮的女人,还是不怎么漂亮的女人,听见男人说她漂亮,心里总是喜滋滋的。
在极短的时间里,她便控制住了欣悦的情绪,然后用淡淡的腔调对我说:“对长相我不太留意,那都是爹妈给的,给我啥样就是啥样,我自己又改变不了。不过我知道,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漂亮,我的实际情况,好像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说的实际情况,是指追求你的人还不算多么?”按照我的理解,她话里说的应该是这层意思。
她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说:“我恋爱得早,结婚也早。”
“别人只好死心了?”见对话已经入轨,我渐渐加快了发问的节奏。
“女人都差不多,结了婚就掉价了,谁还追你哟,我才不做那样的梦。”她用了一种自我调侃的口气说。
“你老公也很漂亮吧。”我想当然地问道。
“他是长得不错,比我强多了,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年轻的时候算是个帅哥吧。”谈起丈夫的外貌,她大唱赞歌,没有吝啬叹赏的语言。
“你现在不是也很年轻吗,他就不年轻了吗?难道他在你心中,现在已不再是帅哥了吗?”
“不,我不年轻了,和过去不能比了,脸上都有‘五线谱’了,他还是很帅,看起来也比我年轻。”她否认自己年轻,却没有轻易透露自己的实际年龄。
“你俩感情好吗?”我换了个角度发问。
“还过得去吧。”她说话的口气,很平淡,也没有使用任何有点儿温度的词儿。
“只是过得去么?”她的回答,让我有了想象的空间,想象着她与老公之间,会否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夫妻相处,能够做到过得去,已经不错了。现在的人啊,叫我怎么说呢,男女之间,保持着比过得去更好的关系,都是在婚前吧。结婚以后,就难说了。”她把话说得很实在,话中,隐隐含带了一丝对婚姻现状的不满。
“婚后,你们的关系发生了哪些变化呢?”我想弄清楚,她对婚姻不满的原因何在。
“感觉吧,这生活一下子变得很具体了,屋里屋外的事情,突然之间就变多了,弄得我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还忙不出个头绪来。结婚前,我俩有的是情趣,成天说说笑笑的,还经常去歌舞厅跳舞,去电影院看电影。婚后就大不一样了,情趣没了,好心情也没了,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就连话都说得少了,电影院更是一次都没有进过。反正吧,结了婚,快活没有了,压力却出现了。”
“丈夫没能帮你减减压?”
“他?休想靠他,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帮我?在外面他干不了大事,挣不了几个钱。回到家里,家务事他又不会做,也不肯学,从不沾手。他是那种特别离不开老婆的男人,没有我,真不知道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是不是这样的哟?”我已意识到,她对婚姻的不满,集中在了对丈夫的不满上。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要是不在家,他就像掉了魂一样,生活规律全打乱了,因为他连饭都煮不来,只能吃盒饭。我有一个妹妹在深圳上班,两年前,妹妹一再约我到深圳去玩,我呢,也想出去轻松一下,就答应了。这事告诉他后,他就像挨了一闷棒似的,好几天都没精打采的。看着他灰溜溜的样子,我又是心痛他又是可怜他,差点都不忍心走了。”
“这件事情,你也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说明他对你的感情很深,舍不得你出远门。”
“这倒也是,走的那天,他一直把我送到火车上,帮我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后,才下的车。但他下了车也不愿意离开,就在站台上呆呆地望着我。火车开动时,他都哭了,眼睛红红的,潮潮的,可他不愿意被我发现,就转过身子蹲在地下,不再看我。那个时候,我真的好感动,感动得恨不得能够立刻跳下火车,抱着他说,老公,我哪也不去了,就在你的身边。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懒,不管家务事,也不怎么能干,还有点大男子主义。”
“怎么个大男子主义法?”
“说一不二,一点都不通商量,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也要犟着颈子说自己是对的。坚持错误是他的一个坏德性,他从不在我的面前认错服输,面子观念太重了,重得都成了包袱。一个家庭,婆婆妈妈的事情很多,两口子在有些事情上,总会有扯皮的时候,这是免不了的,可他就是不充许我有不同意见,更不准我和他争论,我要是和他争上几句,他就说我不尊重他,会大发脾气。所以这些年来,家里的事情我事事都依着他,顺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懒得和他争,争也没有用,反而伤了感情,那又何必呢。”
“当时,他怎么没有陪着你一道去深圳呢?小两口都去深圳玩玩,不是很美的一件事么。”
“那时他工作很忙,走不开。”
“你现在来深圳工作,老公也过来了吗?”
“没有。”
“那你们不是两地分居了吗?”
“只能这样了,先分开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他不是离不开你吗,你不是也舍不得离开他吗,现在怎么又舍得了呢?”我觉得,这是一个相当微妙的变化,变化的背后,又有没有隐藏着什么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家人要过生活嘛。我们家在湖北的一个小城市,那里又落后又贫穷,加上我们两人都没有工作,经济上没有固定来源,生活上没有保障,只能出来打工。”
“刚才你不是说,老公上班很忙吗,怎么,他把工作弄掉了?”
“老公上班的那家公司,后来倒闭了。他在老家找不到满意的工
作,只好投靠武汉的一个朋友,在朋友那里做点事情。朋友在武汉开了一家酒楼,他去后,负责酒楼后勤上的一些杂事。”
“这么说,是你老公先离开你的。”
“对。我要是先离开他,他肯定不会答应,只有他不在我身边时,我才能自己拿主意。”
“你怎么不到老公那里打工呢?”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细节,让我有些匪夷所思。
“他当然想我去武汉,都催过我好几次了,说有我在他身边,他在生活上要方便许多。”
“你不愿意去吗?”
“我是不想去他那里,他刚过去不久,人生地不熟的,连他自己都没有站稳脚跟,他能拉我一把扶我一把吗?我年龄大了,在酒楼当服务员不合适,去了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反而会拖累他。”在为什么不去武汉这个问题上,她细细地作了一番解释。
“武汉是个好大的城市,哪会找不到工作呢。”对于她的解释,我只能半信半疑。我总感到她不去武汉,很可能另有原因。
“当时我听周围的人说,在深圳找工作,机会还是要多一些。”
“夫妻俩在一起打工,可以互相照顾,你们要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应该还是要好很多。”
“互相照顾就说不上了,我去了后,只会是我照顾他,他哪会照顾我哟。他没有照顾我这分心,也没有这能力,他自己就过得不怎样。我听老公说过,他们那里的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都很差,他的那个当老板的朋友,对人小鼻子小眼睛的,有钱舍不得花在员工身上。老公现在和七八个工人挤在一间小屋住,屋子里塞进几张双人床后,连桌子都放不了一张。晚上工人回到宿舍,屋子里全是汗臭味,十多只脚板发出的臭味,薰得人呼吸都困难。我听老公说这些,心疼死了,他哪里吃过这样的苦,但是现在也乖乖地在那里呆了下来。生活磨人,生活也逼人,逼着人受生活的折磨。”
“你在老家也没有工作做么?”
“没有,我早就没上班了,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在我们那里,下岗待业的人太多了,都成了社会问题。我参加工作其实很早,靠舅舅帮忙,十六岁那年,我就进了一家国营纺织厂,当学徒工。刚进厂时,厂里的效益就不怎么好,以后也没见有啥好转,总是不死不活的。后来国家支持工厂搞技改,让银行给贷了点款,大家以为这下子有盼头了,都希望通过技改,能够把工厂的效益搞上去,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失败了?”
“输多喽,惨喽,工厂欠了银行一**的债,背上了一个大包袱。这还不说,技改后生产出来的产品,也没见有啥长进,还是一付老面孔,卖也卖不掉,把库房塞得满满的。听会计说,赚的那点钱,用来还银行的利息都不够。会计还背着工厂的头儿发牢骚,说咱们的工厂,不搞技改是等死,搞技改呢,是找死,死得更快,因为就我们厂长那点水平,搞技改等于是烧钱,还不如不搞。”
“你说的这种情况,倒是比较普遍,特别是在国有企业中。”
“技改后,工人不但没有奖金,连工资也经常被工厂拖欠,欠多了时,头儿就耍赖,用堆积在库房里的滞销产品打发我们,让我们自己上大街推销布料,收的货款用来抵扣我们的工资。这算哪门子事啊?所以我就不想干了,干了没有工资拿,还有啥干头。”
“你这么年轻,离开工厂后,可以另外找点事情做呀。”
“找了的,后来通过朋友介绍,我去了一家私人开的公司,当了个白领。”
“做的是什么工作呢?”
“公关小姐。”
“老板很会用人嘛。”
“我连话都不大会说,哪懂什么公关,不过是老板拿我当花瓶,充充他的门面。这家公司效益不错,开出的工资也过得去,只是好景不长,没干几个月,老板就被公安抓了,说他有偷税漏税的违法行为。公司里连头儿都没了,命运如何可想而知,几天后就垮掉了。那段时间里,我真有走投无路的感觉,急得嘴巴都长疮了。好在妹妹比我有主意,建议我自谋生路卖服装。妹妹还答应帮我一把,和我一起创业。我听了后,先是不同意,因为妹妹还在读书。可是妹妹很坚持,我拗不过她,就在县城里租了个铺面,开了家服装店。”
“卖服装,赚到钱没有?”
“没有,钱不是这么好赚的。服装店开张的时候,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总共有三万多块钱。三年后,这些钱全部亏光了。不过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亏损,因为平时里,我和妹妹都是按月提了工资的。”
“自己给自己发工资?呵,有点意思。”
“这也是我妹妹的主意,她说这样才能够算清楚成本和费用。三年中,我俩提的工资,差不多也是三万多元。店铺开张时,我对妹妹说,这家店要是做亏了,算我的,损失由我承担,要是赚了呢,赚的钱我们两人对半分。最后钱没有赚到,所以我和妹妹都没有分过利润,算是白干了三年。好在妹妹得了一万多块钱的工资,她自己有了点积蓄,而且妹妹通过做生意,从中学到了不少本事,有了一副商业头脑。妹妹出息了,成熟了,我这当姐姐的总算是尽力了,对父母也算有了个交待。”
“也算对父母有了个交待?”
“我爸我妈都去世了,我还是小学生时,就没有了妈妈。”
“你母亲怎么走得这么早?”
“我妈身体受过伤,心也受过伤。”一丝苦笑,掠过了她那美丽的脸颊。
“谁伤害了她?”
“还能有谁呢。”
“是你父亲么?”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说不清楚的地方太多太多,我爸本来应该是我妈最亲的亲人,却成了伤害她最深的人。爸妈的感情一直不好,可实事求是地说,这也怪不了我爸。”
“那该怪谁呢?”显然,她说出的话,是话中有话。
“要怪只能怪当时的社会。六十年代,我爸曾经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听说还当过几天副局长,风光过一阵子。没想到‘文革’期间,祸从天降,我爸被打成了反革命,坐了几年牢,出狱后还戴着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始终抬不起头来。再后来又被强迫送回老家,在农村的供销社做点杂事,哪里缺人哪里活儿重,就把他支到那里去顶上,比当学徒还不如。全家人的户口,也由城市迁到了农村。”
“你父母的户口,应该又迁回城市了吧?”
“‘四人帮’垮台后,我爸被平了反,才迁回城的。回城不久,两个老人就先后走了。唉,‘文革’期间的环境好恶劣,我爸遭的罪和受的委曲,蛮多的,他的心情自然好不了,无论对什么人,他都缺乏热情,对家里人也一样。”
“你妈理解你爸吗?”
“理解,所以我妈特别关心我爸,从不责怪他。但是呢,我妈也是人呀,她也生活在痛苦中,在社会上她和我爸一样,都抬不起头,在邻居中也说不起话,她也需要有人关心和理解啊。但我爸却像不懂事一样,从没给过我妈一点温暖。那时候,我太小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听我舅舅说,我爸平常连话都懒得和我妈说一句,回家就睡觉。”
“在那个时代,政治上有包袱的人,压力的确很大。”
“我知道我爸压力大,但也不是我爸一个人有压力啊,我妈的压力同样大,可是我妈身上的压力,就没人能够帮她分担。我妈生我的时候,她的身体很差,听说我爸也没有主动帮她搭一把力,做点家务事什么的。别人家的女人坐月子时,只负责给小孩子喂奶,我妈却啥事都得自己操劳,连尿片子都得自己洗。”
“你对父亲,好像很有意见。”
“是有意见,因为他不关心我妈。最不幸的是,在我妹妹出生不久的一天,我妈一个人拖着虚弱的身体,去水塘边搓洗尿片子,洗着洗着,突然眼前一黑,人就掉进了水塘。好在当时附近有人,大家赶紧救人,把我妈从水里拖了出来。我妈的命是保住了,可是从此以后身体就患了大病,再没有好过,拖了几年后,就离开了我们。再接着,我爸也去世了。”
“那怎么办?你和妹妹都很小呀。”
“我舅舅和舅妈心肠好,拉扯了我们好些年,当时政府也给了点救济金。等到我有了工作后,我和妹妹才开始独立生活,妹妹读书和生活上的花费,都是由我承担的,不过舅舅还是经常资助我们。”
“你结婚早,同你们两姐妹生活困难有没有一点关系?”
“有,我想早点有个依靠。可是,事与愿违呀,找了一个靠不住的男人。”
“你很有责任心。”
“我是老大,对妹妹负责是应该的。妹妹从小就聪明,人又很懂事,读书特别用功,成绩在学校里顶呱呱,数一数二,她是块读书的料,不像我,拿起课本就头疼。”
“应该让你妹妹多读几年书才对。”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心里经常发誓,决心自己再苦再累,也要供妹妹上大学。工作后,我很节省,每月都会存点钱,加上舅舅平时给了我一些钱,到我下岗的时候,总共存了三万多块钱。”
“存这么多钱,都是为你妹妹准备的吧?”
“对。下岗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妹妹叫到自己面前,我对妹妹说,你放心读书吧,尽管姐姐没有了工作,但姐姐有存款,会供你上大学的。妹妹却不领情,她说,姐,现在一家人只靠姐夫一个人挣钱是不行的,这钱就不要花在我身上了。她还说,这点存款,就是全拿来供她上学,也远远不够,要是大学读到一半时,没钱了,怎么办?”
“你妹妹人虽然不大,考虑事情却蛮多的。”
“是,她是一个特别喜欢动脑筋的人,她一再表示自己不想读书了,她说家里这么困难,她的的心已经静不下来,书也读不进去了。我说哪怎么办呢?妹妹说不如把这点存款用好,拿来做服装生意。如果生意能赚钱,不仅生活可以得到改善,她将来照样有上大学的机会,到时候重新考一次就行了。妹妹还说,现在许多成年人,就是利用业余时间上大学的。我听妹妹这么讲,觉得也有道理,就按照她的意思开了店,把服装卖了起来,直到把本钱搞光。店垮了,妹妹也长大了,她就一个人跑到深圳求发展去了。”
“你妹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她比我行,在深圳一头扎了下来,混得不错。妹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搞销售,当售楼小姐。现在妹妹是钱也有了,婚也结了,还在深圳买了套房子,户口也迁过去了,都已成了正儿八经的深圳人,让我羡慕死了。妹妹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这方面我比她差远了。说了你别笑话我,我连这份工作都是妹妹托人找的。”
“你这次到深圳,是你妹妹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是妹妹先提起的,妹妹说既然姐夫不在家,你就出来好好玩玩吧。上次我去深圳,妹妹知道我玩得很开心,她让我再次去深圳,纯粹是为我着想。”
“可是,你妹妹既然叫你到深圳去玩,怎么又帮你找工作呢?”对于这一点,我有些纳闷。
“妹妹本意是让我在深圳轻松轻松,享享清福。可我心里想的和妹妹想的,是两回事。我想的是,既然我人已经来到了深圳,要是能在深圳挣点钱,那就最好不过了。所以没玩几天,我就让妹妹帮我找工作,我说有了工作,我就长期留在深圳算了。”
“你妹妹是啥想法?”
“妹妹听我这么说,很高兴,她就希望我能和她生活在一起。可是像我这样的年龄,又没有一技之长,还是个女人,找工作谈何容易,妹妹四处托人打听,才在这里找了份工打。这个店的老板也是个湖北人,看在老乡的面上,对我还是比较照顾。老板是个女的,人很善良,对人不错,按摩一个钟,客人付二十五元,老板得十三元,我们得十二元,够公道了。给客人冼头也有提成,洗一个,能提两元。”
“你来深圳后,小孩交给谁带呢?”
“由婆婆、爷爷管。”
“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是小学生吗?”
“不是,女儿都读中学了。中学的学费比小学高多了,过不了多久,又要缴学费了,一想到这事我心里就着急。”
“怎么,你女儿都读中学了?”
“是呀。”
“感觉你还很年轻,你今年有多大了?”我终于找了一个问她年龄的好机会。
“吃三十二岁的饭了。”
“是吗?还真看不出,我以为你只有二十**岁。”
“哪呀,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年轻。”话虽这么说,但我看见她的眼里闪烁着兴奋之光。
“不,你看起来真的很年轻,而且人也很漂亮,身材也保持得不错,你平时一定很注意保养。”
“没有,我可没有刻意保养,我命生得贱,平时穷忙的事情太多了,哪有闲功夫保养。”
“你不是在家待业吗,待业还有做不完的事?”
“哎呀,要做的事太多了,家里的事情,全是我一个人包了的。我不是说了吗,他有大男子主义,家务事他一概不管,说句不该对外人说的话,他连袜子都没有洗过一双,衣服更没洗过一回,连他洗澡时要换的干净内裤,都得由我递到他手上,因为他不清楚内裤放在哪里。每次他出门的时候,只要听到他说一声我要出去了,我就会把他的外套提在手里,帮他穿上。”
“过分了,你们两人都太过分了,他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你这样做也太宠他了。”
“是,是太宠他了,女人对男人太宠了不好,我有时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保姆了。我的朋友和邻居经常开我的玩笑,说我养了一个女儿,还要照顾一个儿子,是大儿子,哈哈……”她仰面一甩头发,笑出了声来,声音有一点沙哑。
笑过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说女人是不是经常好心做错事,我辛苦这些年的结果,不外乎把老公宠成了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老幺儿,这对他不是一件好事。我现在都不敢想象,他一个人在武汉是怎么过的。”
“他在武汉怎样过日子,你问过他吗?”
“不问还好些,问了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在他的身上,不少坏习惯一点都没有改变,连袜子都不洗。我听他说过,他刚到武汉的那一天,在酒楼里报了到后,就急急忙忙从市场上买回三十双袜子,然后每过两天换一双,换下来的臭袜子就堆在床底下,堆满二十多双后,才叫酒店的服务员帮忙洗一洗,你看他是不是一个超级大懒虫?竟然还有他这样的人,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他换下来的臭袜子,人家愿意帮他洗吗?”
“肯定要花点钱,没钱,谁愿意做这种事情。”
“那他换下的内裤又怎么办呢?也是如法炮制的吗?”
“这我可没有问过,这种东西只能自己动手了吧,交给人家女孩子洗,多不好意思。”
“在老家的时候,他什么家务事都不做,回家后,他怎么混呢?总要找点事情做吧。”
“不会做什么正经事,就知道看电视,连书都不看。他不学习,不求上进,是个超级电视迷。看电视时,他喜欢靠着床头看,经常是一回家就上床,一上床就什么人都不理,什么事情都不管,连吃饭都得把饭菜放到床头边的灯柜上。边吃饭边看电视,是他的一个老习惯,他要是不离开家,这老习惯怕是会五十年不变。吃完饭后,他把碗筷往灯柜上一撂,对我说一声吃完了,就又看他的电视去了,我呢,这时就去收拾碗筷。”
“看来他对做家务事,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没有想到,她也有很幽默的一面,居然说了一句“五十年不变”。足见她的心理素质很好,心态很阳光。
“做家务事谁有兴趣,我也没兴趣呀,只不过我懒不过他,像他这号人呀,应该和电视机结婚,他的兴趣都在那上面了,哈哈哈……”屋子里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在和你**这件事情上,他有兴趣没有呢?”和她聊开之后,我感觉她是一个很健谈的女性,也很大方,对聊天的内容没有特别的限制,我便试着将话题朝着更为敏感的领域转移。
“这方面的兴趣他有。”对于我的问,她没有丁点意外的感觉,回答得很自然,也很迅捷。
“你俩在这方面,谁更主动一些呢?”她坦率的态度,让我问话时不再有心理负担,我的问也就更为直接。
“他想要的时候多些。”
“他想要时,会通过什么方式告诉你呢?”
“抱我呀。”
“你一般都会配合他吗?”
“会。”
“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配合他么?”
“那就不一定了,我也不是每一次都顺着他,这种事情不能缺乏心情,太勉强就没有意思。”终于,她很难得地表现出了一点自己的独立和主见。
“她会有更多的独立和主见吗?”我心里在想着这个问题。但我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自己也有想要的时候吗?”
“偶尔还是有很想要的时候。”
“你想要的时候,会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他吗?”
“会呀。”
“你是怎么告诉他的呢?”
“我碰他一下就行了。”
“碰一下他,他就懂了?”
“懂,男人在这方面比女人敏感,他们平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方面嘛,我就经常笑他,说你们男人真的是太容易饿,也太怕饿了,碰你一下,就有反应,就会冲动。”

“他现在这么急着催你去武汉,是不是也饿了?”
“那肯定是很饿的,我的男人,我还不了解他么,只要三天不**,他就会饿得不行。”
“你真是这样看他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现在饿了,你又不在他的身边,他该怎么办呢?”
“这个……这个……呵呵,凉办,就凉办好了。”她用了一句玩笑话,机敏地回避了我的问题。
“分开后,你们经常通电话吗?”
“有时通,一般都是我打过去。”
“他为什么不主动打给你?他是男人,照说应该主动一点才对。”
“不是他不打,他是很愿意打的。”
“是他不能打吗?”
“的确不能,他知道我没有手机,想打电话时,只能打到我妹妹家里。”
“可发廊明明有电话呀,收银台上不就放着电话机吗?”
“他不晓得这里的电话号码,我没有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这能告诉他吗?他要是经常把电话打到发廊来,就太危险了,我干的是什么工作,会很容易被他发现。”
“你在发廊上班,没有告诉他?”
“我才不会这么老实,吃这碗饭,还是不让老公知道为好,知道了难免会惹出麻烦。我来深圳时,对他说是去深圳玩,找到工作后,我就不能说自己还在玩了,那样说他会怀疑我的,怀疑我怎么会扔下孩子不管,玩这么长的时间。退一步说,他就是不怀疑我,也会催我赶快回家,或者催我到武汉,可我不愿意。”
“你还是希望能够留在深圳?”
“对,时间长一些,挣的钱就多一些。现在他催我,我就对他说,我找到工作了,刚刚才上班,哪能随便请假啊,上班没满半年,请假没门。我还说自己现在很不错,每个月也能挣**百块钱,不比他的工资低。”
“他问你找的是什么工作没有?”
“问呀,他在这方面很细心,细心得不像个男人,我在外面的事情,他都盯得很紧。过去,我和同事有什么接触,他也会很注意,简直就像个侦探,哈哈。”
“他问你时,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我说自己和他一样,也在一家酒楼上班。我还对他说,我的年龄大了,到楼面不合适,只能在厨房洗菜。我得拿话哄哄他,免得他疑神疑鬼的。他听我这么说,知道我不在楼面晃,接触不到客人,会放心一些。现在我心里有好大的压力,和老公说话,要特别留意,还要编些话来哄他,和女儿说话,也要哄她,生怕哪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再想哄她就不容易了。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真实情况,要是那样,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完蛋了,他们全都会看不起我。”
“既然他知道你在酒楼上班,他没有问过酒楼的电话号码吗?”
“问呀,当然会问的,经常问,通一次电话就要问一次,所以我心里很虚,都不想和他通电话了。他让我买手机,我说自己刚上班,哪有钱买手机呀,等以后再说吧。要不,你送我一个好了。”
“他会送你手机吗?”
“不可能,在我的身上,他从来都舍不得花钱。他可以一次为自己买三十双袜子,却从没送过我一双袜子,花也没有送过。他就是有点多余的钱,也花在了牌桌子上了,轮不到我的份。”
“你不告诉他酒楼的电话,总得有个理由吧。”
“理由有,有一大把。我就说这里是深圳,是经济特区,管理很严格,老板绝对不准员工为私事打酒楼电话,接电话也只能接客人的订餐电话,不允许传呼员工的私人电话。他现在要找我,只能打电话到妹妹家里。我不在时,妹妹接到他的电话,会留意保护我的,不会对他说出真相,妹妹是个机灵鬼,哄他还不容易。”
“难怪他要一个劲地催着你到武汉,连打个电话都这么不方便,他着急呀。”
“其实,我刚来这里上班的时候,还是很想念他的,也很想去武汉看望他,别的不说,能帮他洗洗衣服和袜子也好啊。我在这里上班,是熟人介绍的嘛,向老板请几天假,还是办得到的。”
“哪你为什么没去呢?”
“我不敢去见他,我这个人撒不来谎,电话里哄哄他还可以,见了面后,他只要多问我几句,我肯定沉不住气,会脸红的,到时候可能什么话都会讲出来。妹妹也知道我没有撒谎的本事,所以她也劝我别去,她说你一个人去武汉,在发廊上班的事情容量穿梆,到那时,姐夫会恨死了她这个当妹妹的。”
“你刚来深圳时,很想念老公,现在呢?现在你不想念他了吗?”起初,我就怀疑她不去武汉可能另有原因,随着对话的深入,我的怀疑正逐渐得到映证。同时,我对她性格中所具有的独立和自主的一面,也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人真的好奇怪,我来这里只上了不过一个月的班,却不知怎么搞的,已经不太想他了,也害怕和他在一起生活。老实说,和他相处太累,也太压抑,弄得我一点个人空间都没有。”
“与他相处,真的没有任何个人空间吗?”我预感到,在这个问题上再抠一抠,对于了解她的内心世界,会大有帮助。
“没有,真的没有。在老家时,无论是在工厂还是在公司,他整天提防着我,生怕我和同事发生出格的事情,我要是和异性多说几句话,他看见了都会脸黑黑的,很不高兴。下班后,他哪都不让我去,就希望我呆在家里,可他自己却要出去打牌,而且说走就走,还不愿意带上我。”
“你不是说,他下班后只知道看电视吗?”
“也有玩麻将的时候,一个星期还是要玩一两次。现在我难得有了一点自己的空间,享受到了自由自在的滋味,我很珍惜,我不愿意轻易放弃,我不想再当一个家庭主妇。”终于,她不情愿去武汉最重要的原因,水清石头现了。
“你妹妹也劝你不去武汉,你想多拥有一些个人空间的念头,是不是对你妹妹说过?”
“是,我俩从来都是无话不说,她了解我们两人的情况,总认为我为老公献出太多,也太不值得。对了,我刚才不是说自己像个家庭保姆吗,我有这想法,就是受到了妹妹的影响,这话也是妹妹先说出口的,她要是不说,我还没朝那上面想。”
“你过去对妹妹的支持和帮助很大,现在她都买房了,她的收入应该很可观吧,在经济上,她现在对你的帮助大吗?”
“很大,我来深圳前,她每年都要寄给我四五千块钱,让我自己安排用场。”
“这钱你告诉老公没有?”
“我不会告诉他的,他要是知道了,这钱我就用不上了,说不定哪天,就被他打牌输光了。妹妹把话说得很清楚,说这钱就是让我添点穿的和买点好吃的。我到深圳后,妹妹也要给我钱,可我没要,我说我要自己挣。”
“和女儿分别的时候,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嗯,难受得我都不想到深圳了。她哭得很厉害,以前父母都在她的身边,现在一个个全都走了,她能不哭吗。我也哭了,我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平时有泪都是往心里流,可那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女儿那么小,就得不到父母的照顾,好可怜。不过话说回来,我和老公在家时,主要还是由我照顾女儿,她的营养、她的学习、还有她生疮害病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操心。看着女儿泪汪汪的眼睛,我好舍不得离开她,可是想到这个家只靠老公挣的那点钱,根本维持不下去,我就铁着心肠走了。”
“你走的时候,心里已经打算在深圳找工作了,是吧?”
“对,一开始我就是这样想的。”
“当时,你对女儿是怎么说的呢?”
“对她我说的是实话。我问女儿,说你想上大学吗?女儿说想。我说女儿你知道吗,家里太穷,爸爸没有多少工资,妈妈又没有班上,上不了班就没有钱。妈妈去深圳,就是为了找份工作做。有了工作,妈妈才能给你准备上大学的钱。你不能像妈妈这样,书读得少,没有文化,你一定要上大学,一定要多读书,多读书才能长本事,有了本事,你就是不找工作,工作也会找你的。妈妈没有能力,但妈妈这次去深圳后,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挣点钱回来,妈妈会为你读大学的事负责到底的。当时我真的一点也没有考虑过自己,包括争取个人空间这种事情,想都没有想过,一点杂念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杂念呢?我一心想的,就是要为这个家庭,为我的女儿,多尽一点力。”
“杂念,恐怕还是有的。”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你要是没有任何杂念,你就直接去武汉了。”
“这个么……这样的杂念,是有一点点吧,我害怕和他在一起,那样,我会又变成一个保姆。自从和他分开后,我觉得没有过去那么累了。我不是想躲他,是不想太累。”
“在争取多点个人空间这个问题,你真的是来到深圳后,才有所考虑的么?”
“的确是这样的,现在心里已经装上了这个问题,想抹都抹不掉了。”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变化吗?”
“原因还是出在自己身上吧,我觉得需要有点变化才好,不为别的,只是感觉有点个人空间后,心情会好一些,生活也过得有意思一点。不瞒你说,气都要喘得均匀一些。”
“你好像很在意这个。”
“那还不是因为我太缺乏这个。以前没有比较,不大清楚,现在有了比较,就不能不在意了。”
“现在,你经常和女儿通电话吗?”
“几乎隔天就要通一次话,有时说着说着,我们两个人都哭了。她哭得很伤心,声音好大,我不能像女儿那样,只能默默地流泪,我怕自己哭出了声,女儿会更加伤心。对女儿,我是又放心又担心,她从小就听我的话,学习很勤奋很用功,这点我是最放心的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她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很容易变坏,要是交上了不三不四的朋友,那可就麻烦了。我最担心的就是她变坏,人变坏,真的是太快了。我自己这么大的人了,现在都觉得有点把握不住自己,是不是我也变坏了呢?”
“你来这里上班后,是否觉得自己有了一些明显变化?”
“有,感觉多了,想法也多了。”
“说说看,都有些什么样的感觉?什么样的想法?”
“要说感觉,那真是太多,可以说是百感交集。刚来时我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起初,我干啥事都放不开,缩手缩脚的,连给客人洗头都直打颤,身子会发抖,看见镜子里陌生男人的脸,看着男人透过镜子,时不时会瞧上自己一眼,我好不自然,结果帮客人洗发时,手指头**的,不听使唤,洗发水直往客人脖子里流。脾气不好的客人,气得哇哇直叫,老板一看情况不对,连忙说换人换人,真的是羞死我了。”
“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当小学徒,真的有点难为你。”
“是呀,好在叫出声的客人不多,有的客人只是皱了皱眉头,也就过去了。还有的客人好奇怪,明明知道我的手艺不怎么样,却偏要我帮他洗头发,我没空时,他就等着。你说,这样的客人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你漂亮嘛。”
“是不是哟?说来不好意思,前半个月,我拿的洗发费提成和松骨费提成,总共只有一百八十多块钱,那时老板经常笑话我,她说,你这人看起来精精灵灵的,怎么洗起头来笨手笨脚的呢。不过现在我洗头的技术不错了,后半个月的提成就高多了。”
“你松骨的技术,应该也有所提高吧。”
“这个提高得不算快,学到手的那点东西,主要还是你们客人教的。我做事情不大服输,不想落在别人后面,一有空时我就仔细观察姐妹们的技巧,看她们是怎么为客人松骨的。店里有个专门为客人洗脚的老师傅,他的手艺不错,我有时还自己掏钱买单,让他帮我洗脚松骨,体验一下他的指法。不过我记得很清楚,真正让我脑壳开窍的,是你们客人。”
“是什么事情让你开了窍?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为客人松骨,我先按摩了客人的左手,接着就去按客人的左腿,没想到一下子就露馅了。客人说你没有学过按摩吧,他说按摩应该顺着人的身体,从上到下进行,先按头部,再顺着头部往下按,哪有像你这样的哟,按了一只手就忙着按腿。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说,我没有学过,他也就谅解了我,还拉着我的手教我该怎么按。”
“老板没教过你吗?”
“没教,老板自己都没学过按摩,怎么教?她也不管我们是怎么为客人服务的,她只管招人和收钱,还有就是张罗一顿工作餐。至于员工手艺好不好,能不能讨客人的喜欢,这些她一概不管。”
“当老板的,怎么会当甩手掌柜呢?”
“这就是我们老板聪明的地方,老板心里清楚得很,员工要是手艺不行,手头就没有回头客,那就等于没有稳定的收入。来这打工,要是收入不稳定,挣不了几个钱,自己都会走人。像她这样管店,我觉得很好,员工比较自由。有的老板就不行了,老想让员工和客人**,因为按照黑心老板的规定,客人做了爱,老板就可以多收钟点费。”
“你觉得,搞出这样一种规定,算不算犯法?”
“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不过就算不犯法,也不符合政府的要求,哪能明目张胆地规定**要收多少钟点费呢,过分了嘛。而且在有的黑店,钟点费没有员工的份,员工的收入只能靠自己挣小费。可是,客人是不会凭白无故给员工小费的,你不与客人**,不帮客人**,哪会有小费拿呢。员工为了得到小费,只好动员客人**或者**,如果动员失败,等于是白帮老板干活。所以我觉得还是我们老板好,员工替客人松骨,只要上满一个钟,她就会给员工十二块钱,客人给的小费,也全归我们员工。”
“给小费的客人,多吗?”
“不多,客人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普通服务,客人一般都不会给小费。不过刚来时,我倒是遇到过一位大方的客人,那天我为他松完骨后,他递了二十元钱在我面前,说是小费。我觉得这钱不明不白的,不愿意收,客人就硬塞到我手里。”
“你收下了吗?”
“没收,当客人要离开的时候,我把钱还给了他。后来我把这事给姐妹们说了,她们都笑我,笑我是傻瓜一个,说客人的钱不拿白不拿,还说我收了小费客人才高兴,我不收小费,客人好没面子,以为我是在假扮清高,下次就不会再找我了。”
“你自己有没有给客人打过飞机?”
“打过,真的是笑死人了。有一次给客人服务,我发现自己越是老老实实地按摩,客人越是急躁,嘴巴一张一张的,想说话又没说出口,那副模样呀,就像躺在菜市场摊板上的鱼儿,在大口大口地喘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我当时就想,别是客人想要和我**吧?我这样一想,心里立刻紧张起来,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出了。他望着我,不说话,我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静极了,连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我都听得很清楚。最后还是客人自己憋不住了,眼巴巴地望着我说,他想**。”
“当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听了也不明白客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这个人老实,就对他说我不懂什么叫**。客人说**很简单,还说他会教我的,说着说着就开始脱裤子。我按着他的手,不让他脱,他说自己实在憋不住了,说完就抓住我的手,放到他的‘小弟弟’上面,让我不停地捏。”
“你没有拒绝他吗?”
“想是想拒绝,但看着他那个样子,不忍心。他可能真的是忍不住了,没有几下子,里面的东西就流出来了。那时我也不懂得应该事先准备一点卫生纸,结果我就跑到外面对姐妹说,客人的飞机被我打出来了,你们谁有卫生纸?姐妹们说你疯了吗,喊什么喊呀,这么大的声音,小声点!”
“你这故事,真的很搞笑。”
“晚上回到宿舍,我和姐妹们又提起这事,我说男人怎么这么不经憋呢?我还问大家,做这种事情干嘛要叫**呢?姐妹们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都开心死了,一个个笑得眼泪花花都流出来了。人的脑壳也真够灵光,男人的‘小弟弟’和飞机,完全是两码子事嘛,怎么也让人给联系在一起了呢?摸‘小弟弟’,明明是件很粗俗很骚的事情,却要和飞机这么高贵的东西扯在一起,哈哈哈……真的是好笑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先想出来的。”
“恐怕还是台湾人先想出来的吧,**这个词,在台湾的文艺作品中很早就出现了。”
“哦,是吗?这我可没听说过。”
“台湾以前有部故事片,就叫《飞机妹》,由陈宝莲主演的,讲的就是按摩女郎的故事。”
“哦,没看过。”
“你在给客人按摩的时候,客人有没有也想摸摸你呢?”
“这个是免不了的吧,来这里的男人,有规规矩矩的,也有很过分的,好在不太过分的男人要多一些。”
“什么叫不太过分呢?”
“像动作不大的摸一摸呀,要求我们帮他打**呀,都不算太过分吧。”
“**呢?如果客人向你提出**的要求,又过不过分呢?”
“这个呀,这个……这个就有点过分了。”
“要求和你**的客人,你遇到过吗?”
“还没有,我们这里总的来说,还是比较规矩,老板不提倡那些事情,我们也就比较小心,不喜欢太过分的男人。”
“当客人摸你时,你内心的真实感受是怎么样的呢?”
“看人了,要是遇上不顺眼和不讨人喜欢的客人,心里就不高兴,犯腻,但又不能有犯腻的表情,那会得罪客人的,只能是忍啦,那种时候是最难受的了。要是遇上了自己喜欢的客人,心情会顺一些,就喜欢。”
“也有喜欢的感觉出现?”
“有,我没有想到,来这里的男人也有很懂得疼女人的,摸我的时候很投入,也很有分寸感,就像是在摸一个热恋中的情人一样,让我能回忆起自己初恋时的心情。这样的客人,我喜欢。”
“这种客人,到底有哪些特点呢?你能归纳一下吗?”
“顺眼,又能尊重我,疼我,在乎我。”
“尊重你,疼你,在乎你,你都能感觉出来?”
“能,很容易的。尊重我的人,他的那种摸法和只是玩玩你的人,是不一样的,他好像真的是投入了感情似的,也好像是要让我也开开心样。我有时候会这样想,他摸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正在想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呢,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投入?”
“你把这样一种感觉的获得,是否当作了自己的一种需要?当成了个人空间的一部分?”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其实很可怜。结婚这些年来,我所喜欢的那些感觉,出现得越来越少,在老公那里,基本上已经得不到了,我也不再期望能够重新得到。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种感觉却从客人那里得到了。而且,那种感觉有时还很强烈。我干这行的时间并不长,但却发觉自己变了不少,也不知道是我变坏了,还是变得成熟了,变得见多识广了。”
“变得最厉害的地方,你清楚吗?”
“很清楚,我觉得,自己现在才算真正了解了男人,也真正了解了自己,我心里开始宽容男人了。”
“你从哪些方面宽容了男人?”
“男人有的时候,的确需要放松放松自己,在外面找点刺激,特别是工作压力很大,或者在家里又找不到刺激感的时候。”
“你在宽容男人的同时,是不是也宽容了自己?宽容自己和客人在身体上,有某种程度的接触?”此时,我又一次看了看她身上的服饰,以及这服饰给我留下的印象——低调而不乏变调,平实亦不失张扬。她在深圳,在这里,发自她内心深处的声音,的确出现了变调,她会怎样变下去呢?
“是,我想通了,也许不是想通了,是感觉本身,转变了我的想法。感觉在告诉我说,我自己其实并不排斥那种放松的体验,还有那种带点刺激的体验,也就是说,我自己也需要放松和刺激。所以我不想过早离开深圳,我不情愿很快就回到老公的身边。只要和他生活在一起,一切都会照旧,现在能够获得的那些让人舒服的感觉,全都不会再有,不会再有放松,也不会再有刺激。我会像犯人一样,重新被他盯得牢牢实实的,我不可能在他的面前反抗,除非我选择放弃。但是,我能放弃吗?不可能的。”
“你指的是放弃婚姻?”
“没错。”
“放松的感觉和刺激的感觉,多了以后,升级了以后,会改变你对家庭依恋的程度吗?会影响你和老公的关系吗?”
“我想不会的,我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我是为了这个家才在这里上班的。家,还是我的家,我是不会放弃的,老公也还是我的老公,我也是不会放弃的。而且我很清楚,客人喜欢我也好,对我有好感也好,甚至于动了感情也好,那都是暂时的,是不会长久的。客人就是客人,客人来这里想的是换换感觉,他们是这里的过客,我又何尝不是呢?都是过客,不可能有多深的感情。只是,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把自己拴死在老公身上,我还是想得到一些自己很想要的、老公又不能给我的感觉。”
“老公对你一直不放心,是不是以前别的男人,曾经给过你想要的感觉,让他有些吃醋。”
“那样的男人,有的,他们的确可以给我想要的感觉,可我拒绝了。其实别人并不过分,只是想多看我几眼,多和我说几句话。”
“这些,都能让你产生出很舒服的感觉?”
“能,可是老公不喜欢别人看我,也不喜欢别人和我说话。为了不惹他生气,我很小心,不和任何男人多接触,习惯于把自己封闭起来。别人想看我,我就低着头,别人找我说话,我就尽量不搭话,免得让老公看见了又不高兴。”
“你当公关小姐时,也总是低着头不说话吗?”
“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我还是经常提醒自己,要保持传统一些的形象,不要让别人说小话,也不要让老公有太多的担心。”她神清气爽地说道。
“为了老公,你牺牲了太多。”
“就因为有过太多的牺牲,所以我不情愿继续牺牲下去。现在想想,我觉得女人还是不能太拘束自己,男人都要求女人自我约束,可是男人有几个做到了自我约束呢?这公平吗?不,不公平,绝对不公平。”
“你的心,出现了不平衡。”
“能平衡吗?平衡不了的,现在我的脑子里,经常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会是一些什么样的想法呢?”
“我是这样看的,如今社会上,有那么多不仅仅只是洗脚的洗足屋,有那么多不理发的发廊,还有那么多的休闲中心和桑拿中心,我认为是有道理的,也是正常的,因为人嘛,就有这样那样的一些需要。”
“你这不是在帮男人说话吗?”
“不,你听我说完,听完就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了。我觉得不正常的和没有道理的是,这些地方基本上只为男人服务,要是能为我们女人着想,多设一些女宾部,让女人也能在想放松的时候,很容易找到地方放松,同时呢,男人又都鼓励女人洗足、按摩,就好了。如果这样,就公平了,正常了,扯平了,我们当女人的也就不觉得太憋气。”
“你有点激动哟。”
“能不激动么?人人都知道说男女平等这句漂亮话,事实上,男女处处都不平等。”她的话中,夹裹着忿忿不平的情绪,这情绪在逐渐升高,但她控制住了音量,说话的声音一直低压着,与她放声高笑时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照。
“你老公一个人在武汉,他也有身体上的需求,而且你还笑话他三天不**,就会有饿的感觉,当他需要放松的时候,需要刺激的时候,你人又不在他的身边,你觉得他会花钱到外面**和**吗?”她刚才刻意回避的话题,我再一次触及到了。
“我想会的,他又不是神仙,他也是人,难免有憋不住的时候。和他通电话时,我就开他的玩笑,我说你干那些事情的时候,次数不要太多哟,别把钱搞光了,身体也搞垮杆了啊,家里还等着你寄钱回去呢。”也许是在一起聊久了后,彼此都感觉熟悉了许多,她这次回答得很直率,也很轻松。
“你这玩笑开得够有水平的,老公会怎么回答你呢?”
“他也乱说呀,他说深圳不是比内地更自由更开放吗,歌厅呀,舞厅呀,多的是,吊上个男人,还不容易。你又是个女的,在深圳不仅能随时满足自己,还可以得到男人的小费。我说去你的,瞎说八道,不理你了,说完就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你觉得,他只是和你开开玩笑,还是对你有所怀疑?”
“谁知道他的,他心里有点阴,我也猜不大透,所以我尽量不去多想,多想心里就不安稳。但我自己觉得,我已经很对得起他了。早些年,我的一个好朋友曾经约我去深圳发展,说工作都帮我找好了,是在一家歌舞厅坐台。她原本和我一样,也是纺织厂的女工,嫌当工人钱少,活又枯燥,就跑到深圳去了。”
“她自己在歌舞厅坐台吗。”
“对,她说像我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跟她一道上班,每月可以轻轻松松挣个七八千块钱。我当时心里好纯,一听是坐台的就反感,心想,那不是三陪吗?女人怎么能干那门子事呢!所以想都没想就回绝了。那时日子没有这么紧,总觉得,咱们小老百姓,钱多也是过,钱少也是过,干嘛要去干那种别人瞧不起的事情呢。我还把这事告诉了老公,老公很支持我的想法。当时我要是去了的话,说不定也挣上十多二十万了。那事都过了好些年,我年龄也大了,老公应该不会怀疑我在歌厅或发廊上班,他要是客人,进了发廊也不会挑我这种年龄的人。”
“可你真的很漂亮呀,漂亮使得你风韵依旧,也使得你看起来依然很年轻。”
“但我在他的眼里就不一样了,他看我都看了十几年,真会觉得我还漂亮吗?恐怕不会吧,已经看厌了,也看腻了,不想再看了,他不觉得我变丑了变老了,就不错了。”
“不,你真的好靓,而且你的心也好靓,对老公,对女儿,都是那么的好,你对妹妹也好,曾经给予了她无私的帮助。”
“是,女人的心,有几个是不靓的呢,有几个不是巴心巴肠为男人为家庭着想的呢,要是男人的心都像女人这么好,这个世界会变得好靓好靓。可惜呀,这是不可能的。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男人永远也不会像女人疼男人那样,疼爱女人,也不会像女人对男人负责那样,对女人尽心负责。”
说这话的时候,她抿紧着嘴角摇了摇头,又对我笑了笑。那笑中有一丝苦涩,我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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