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机上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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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时,夏晨溪就像一个幻影,老是在柳欣的脑子里闪现着,莹绕不离。柳欣的嘴也没有闲着,不时在阅读过程中自言自语地叨唠着夏晨溪。
“这个鬼晨溪,这个鬼东东,表面上看起来,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浑身都有股子书卷气,照常理应该是个书呆子才符合逻辑,怎么却是个见人熟呢?你看他有多大的本事,有多高的性商,无论与哪个异性只要一接触上,谁都打得拢堆,还都能聊得起劲,即便是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发廊小姐搭上话后,也能聊个没完没了,而且是海侃,可以不拘内容、不设禁区的聊,什么都涉及到了,包括好些敏感的话题。他不仅通过发廊小姐把‘**’是怎么回事给弄得透透彻彻的,还让人家自觉自愿地把那么多不一般的经历和有趣的故事,不藏不掖地讲给他听。在这些经历和故事中,难以启齿的个人**还真不少,别说亲口讲出来,让我这个局外人听起来都会脸红,至于那些不堪回首的印满了创伤痕迹的往事,想象得出,哪怕当事人独自回忆一次,都会痛苦得掉层皮。可他倒好,鬼使神差的,哄得人家连这些也全都讲给他听了,还讲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不知道人家讲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心情。这个鬼老夏,这个鬼东东,简直就是魔鬼一个,厉害!难缠!晕!晕死人!”
无意之中,柳欣从夏晨溪的文稿中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里面隔三岔五会冒出“**”这个词。“**,**,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可真高啊!也不知道是何方圣人歪点子多多,竟然发明出了这么一个比喻词,哈哈。”想到这,柳欣忍俊不住笑出了声来。
笑声中,柳欣点燃了一支细细的圣罗兰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让自己在缕缕青烟和清凉的口感中开始神游。柳欣由**联想到了乘飞机,又由乘飞机联想到了夏晨溪这个人,须臾之间,柳欣的脑海里勾起了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一幕幕往事,浮现出了自己和夏晨溪意外邂逅的情景。
柳欣和夏晨溪的初次见面,是在停放于深圳黄田机场的一架飞机上,这是一架由深圳飞往南京的波音客机。
“请问,你的座位是——?”
柳欣闻声从窗口扭过头来,发现狭窄的机身通道上站立着一位身材适中面目清瘦的中年男人。男人的脸上展现着潇洒俊逸的微笑,正平静友好地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透着一种持重,嘴角上浮现的两条弧线凝固般的一动不动,给人一种坚毅执着的感觉。柳欣还敏捷地感觉到,男人眼神里隐含着一丝相当熟悉的表情,那是一种对自己很留神很在意的表情,一种想要多看自己几眼的表情。对此,柳欣早已习以为常,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映证了自己在这位陌生男人的眼里,第一印象出奇的好。类似的映证,柳欣经历得实在太多太多,都多到没有感觉了。
“哦,对不起,这座位是你的吧?”说话时,柳欣并未闪避男人的目光,相反,她那清明的双眸毫不胆怯地从正面迎上,趁机将男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男人的脸型稍稍显得长了些,刚刮过胡子的下巴有些发青,略略有点尖,五官分布舒展,自然、协调,整张脸线条挺拔、流畅、干净,剑眉亮眼的,富有生气。
柳欣是个有洁癖的女性,这也是她喜欢抽圣罗兰香烟的原因,她觉得这烟的烟薰味较为轻微。值得一提的是,柳欣的洁癖是广义的,她既讲究个人卫生和环境卫生,也喜欢欣赏别人长得清爽的脸蛋,无论是男人或是女人,都可以成为她的欣赏对象。出于欣赏的习惯,对于眼前男人的这张耐看的脸,柳欣不由得细看了几眼,这时柳欣才发现,男人的眼角已布有细细密密的鱼尾纹,一头梳理得很整洁的油亮亮的黑发中,裹夹着几根不易发现的白发,像夜幕中稀疏的星星,偶尔静静地扑闪一下,发出异样的光。
“你的座位,是我坐的这个吧?”柳欣补充了一句,她想把意思表述得更加完整。
“YES!”中年男人洒脱地点了点头,依然面含纹丝不动的微笑,这笑容是如此的朴实,如此的友善,又如此的恒久,像一抹阳光,不动声色地围了过来。
柳欣的神经系统敏感地接收到了这一信息,感觉出了对方笑容里边发出的灼热温度。男人的微笑给柳欣留下的第一印象不是一般的好,柳欣始终相信一条真理——笑容是人的内在素质的名片,一个人怎么笑,常常能暴露出这个人灵魂深处的东西。看来,这男人的内心世界很阳光,并不阴暗。柳欣主观地猜度着。
“不好意思,都快到起飞的时间了,我看这座位还空着,以为不会有人来了,所以就……”柳欣对男人作出礼貌的解释。
男人没有说话,他右手将一只体积不大的深棕色皮革旅行箱提起,用左手将箱底托过肩头,搁在行李仓上,再搭上右手,双手发力一推,哗地一声,皮箱被塞入了仓中,整个动作连贯、舒展、利落。男人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这微笑似在礼貌地回应柳欣:“我在听。”
柳欣向自己右边一侧指了指:“我的座位在这,来,我让你。”话未说完,柳欣抓住扶手便要站立起来,她不好意思霸着男人的座位无动于衷。
“别折腾,你要是喜欢靠窗口的座位,你就坐着别动好了,我坐哪都一样,无所谓。”男人通达地说道,声音清朗而又沉稳,自信且富含磁性。话音刚落,男人已径自在柳欣的身旁一**坐了下来。
一股浓浓的男人气息,顿时弥漫开来,无形之中将柳欣温柔地围裹着。柳欣感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气息的力度和温度,但她没有丝毫紧张,从容地保持着心理上的平衡。
柳欣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性,平时少不了和异性男人打交道,这不仅因为她周围的同事多是异性,更因为她在编辑工作中接触的作者也以男士居多。所以,柳欣在公众场所与陌生男人近距离接触时,绝对不会出现表情紧张神经过敏的反应。眼下,有这位印象不错的不速之客紧挨在身边,柳欣滋生出了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
出差途中,柳欣就盼着能遭遇上有思想有格调的异性,她的想法既简单又实在——若能与理想的乘客天南海北地聊聊天,让自己长些见闻,蛮有趣的,至少一路上不至于太过清寂,时间也会混得快些。更何况这时的柳欣已暗自认定,对方是个值得期待的聊天对象。
“噫,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座位?哈!你怎么能这么肯定?”柳欣那双光可鉴人的星眸大胆地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她的这副表情似乎是在向对方宣称,透过我自己的眼睛,就能找出准确的答案。
“你不都已经坐上去了吗,能不喜欢?”男人转过头来盯了柳欣一眼,大大咧咧地回答,目光里的微笑还在闪动着。只是在柳欣看来,这微笑似乎多了一些东西,像X光,正在将她的肠肠肚肚进行全面透视。柳欣保持着坦然,大度地哈哈一笑说:“嗯,有道理。你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啊,直截了当的,很好,我喜欢。你家在南京吗?”
“不,我的窝嘛——就在深圳。”男人说话语速平缓,顿挫有致,极富感染力,言词简洁明了,不多一字。
男人没有提到家,说的是“窝”,这让细心的柳欣反复咀嚼了好一阵,心里不免打了个问号:“莫非,他是一个没有家的单身男人?可他这岁数,不应该呀……但也难说,我自己也老大不小的,不也一个人过日子吗……”柳欣用探询的目光在男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男人落座后,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取出一份当天的香港《东方日报》,神态优闲地阅读起来。柳欣觉察到他没有像有些陌生男性那样,和自己刚接触上就急着套近乎,这反而使柳欣愿意高看他几分。
“喜欢看香港的报纸?”柳欣用清朗的嗓音发问,乌黑的眼睛微微含笑。
“香港报纸,内地报纸,我都喜欢。”出于礼貌,夏晨溪转过头来回答,眼睛里射出的是睿智的光芒,斯文的面容透着一股友好的表情和书卷气。

“真话?”礼尚往来,柳欣也及时将头转了过去,两人的目光正对着,交流的强度增加了不少。对于两个萍水相逢的男女来说,用这样一种目光进行交流,似乎来得过快,也太直接了些,但两个人都表现得坦坦荡荡,用自己毫无掩饰的热情鼓舞对方继续用直接的目光进行交流。默契在交流中达成,交流在默契中展开。
“当然喽,当然是真话”。男人朝柳欣轻微地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回答依然干净利索。
怎么没见你看深圳报纸?柳欣的声音清新流畅得像小河淌水。
“呵呵,深圳的几份报纸我出门前就看过了。怎么,你想看内地报纸?我这里还带有《南方都市报》和《广州日报》,都办得不错,你需要看么?”夏晨溪像变戏法一样,眨眼功夫便从包里又掏出几份厚厚的报纸。
“切!我今天遇上了一个超级报迷了!谢谢啦,不用啦,你自己留着慢慢看好了。”柳欣的眼里流露出极其纯粹和直率的微笑:“对了,按照你的说法,内地的报纸也办得不错,那你还看港报干啥,港报价格那么高,一份港报在当地要卖五块港币,卖到内地还要加价,花这钱不觉得冤枉吗?”
“多看报多长见识嘛,香港的报纸信息量大,刊登的敏感消息和小道消息比内地报纸多,有些评论性文章分析问题眼光独到,写得很有水平,看一看还是很有收获。尽管你我都知道,港报里的许多小道消息很八卦,真真假假的,但也得承认,小道消息中裹夹着一些重要信息,具有参考价值。没错,港报价格是贵了些,对内地老百姓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但这个问题目前不需要本人考虑,因为这些报纸是单位为我订的,我是不用掏钱的。”男人说话很有条理性,眼角不时闪过一丝丝机敏的光。
“听你这样说,我的问题可就又要冒出来了,既然有了港报看,敏感的消息都已一网打尽了,还有必要再看内地的报纸么?”柳欣面带温柔的嘲讽说。
“当然有必要,只看港报,会成为一个悲观主义者。香港的办报人,似乎总喜欢用一双灰色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见到脚盆里有水在晃荡,就说暴风雨来了,大声惊呼不得了啦,了不得啦,世界末日快到了。特别是香港报刊的某些评论员,对于内地的事务只了解一点皮毛,自己都是一个二百五,却总喜欢摆出一副教师爷的架子指手划脚,好像内地人都是白痴,只有他们说的话才是圣经。这种风气特坏,令人厌恶之极。”夏晨溪的话内容具有严肃性,但他的神情却很放松。
“哈,你就这么看香港的报纸呀?”柳欣发出由衷的欢笑声,她很认可这样的说法,觉得这话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自己的心声,她还感觉到男人说话有一剑封喉的本事,一出手就朝着港报的软肋一通猛戳。
“没办法,香港报纸留给我的就这印象。”男人努了努嘴,洗练地回应,语调依然平稳如初。
“你看问题很特别,也有一定的深度,嗯,不错,我喜欢。”柳欣神情专注地看着男人,发现他说话直来直去的,相当坦率。
“不觉得。”男人淡然地回答。
对话中,男人和女人的陌生感快速消退,两人有节奏地交换着眼神,但节奏的频率在不断加快。
“你到南京是出差还是旅游?”柳欣不想让自己的嘴闲着,主动寻找话题和男人攀谈。男人给她的初始印象相当正面,男人的一些观点猛然听到,感觉也蛮新鲜。柳欣心情畅然,增添了和他聊下去的浓厚兴趣。
“开会。当然喽,也会公私兼顾,游游山玩玩水,干点私活。”男人把话说得再直白不过。
“你去过南京吗?”柳欣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询问似地盯着男人那张很阳刚却又散发着雅儒气息的脸。
“去过,去过好几次,相信这次去南京也不是为了收脚板印,将来我肯定还会去的,因为我喜欢南京这座城市。南京积淀了太多的历史,一滴湖水,一块城墙砖头,都有故事,去多少次南京都不觉得犯腻,每次在那里我都能找到新的感觉。”男人接话好快,这让柳欣心里特别舒服,柳欣喜欢对话中精神集中态度端正的男人。
“都出过好几次了?”柳欣带着歆羡的口气惊呼了一声,眼里飘过一丝费解的神情,心想:“他怎么这么喜欢南京啊,就因为南京是座古城么?”
“是啊,去过了好几次。”男人的语气依然很平实,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你对南京的情况一定相当的熟悉喽,大街小巷都走遍了吧,是不是?”不知不觉中,柳欣的口气变得随意了许多。
“差不多吧。”男人自信地点了点头,嘴里的笑容变得愈加灿烂。男人自觉与女人的对话会继续进行下,他将连标题都没看完的报纸收折起来,塞入椅子背后的网袋中,双手环抱胳膊,摆出一副准备长谈下去的姿态。
这个细节让柳欣捕捉到了,快乐突然间占据了她的心窝。柳欣打的如意算盘是:很好,看来这个男人并不讨厌和我聊天,连报纸都不看了,那我们就聊下去好了,这正合我的心意,最好咱们能一直聊到南京,如此一来,在这闷得人心儿发慌的飞机上,两三个小时可以在不知不觉之间轻轻松松地混过去,岂不快哉。
“你都去过南京好几次了,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同样都是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柳欣学着小品名角范伟的口气说了一句俏皮话,脸上露出了顽皮的表情。柳欣虽然居住在香港,但她更喜欢看内地的电视节目,也喜欢看内地的报刊杂志,这和她骨子里生来就有的浓烈的内地情结有关,所以柳欣对赵本山、范伟这些内地大腕一点都不陌生,对内地的一些流行语,也非常熟悉。
柳欣的话和她那夸张的表情,把男人惹得呵呵地笑出声来,他笑得很爽,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柳欣有些妒忌地想:“这人的牙齿怎么这么好啊,他大概不会抽烟吧。”柳欣是条“老枪”,已有好几年烟龄。柳欣抽烟有自己的习惯,她一般不会在别人面前抽,多是在公寓里感到极度无聊时,才会抽上一支。柳欣觉得,在这种时候,在寂寞情绪漫卷开来的时刻,抽支香烟就像在和一个老朋友相会,有一种温馨踏实的感觉。在柳欣看来,香烟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不像男人那样看不大透,香烟无论燃烧与否,你都能感受到它的本质属性,它不像男人在燃烧时是一副脸,不燃烧时又换了一副脸,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而且,要让香烟燃烧再简单不过,只需轻轻划一根火柴就OK了,不必考虑多余的条件。你不想香烟燃烧,也极为简单,将它在烟缸里轻轻一摁就摆平了,而不必担心任何后果。香烟能够绝对地忠诚自己,服从自己,服务于自己。以上这些,是柳欣抽烟的理由,也可说是柳欣的香烟哲学。
“南京的夫子庙,你一定去过吧?”柳欣冲着男人问了一声,脸上绽放着饱满的笑容。
“也去过好几次。”男人回答得简练。
‘哇噻!都已去过好几次了!你去过南京好几次,也去过夫子庙好几次,莫非你每次去南京,都会去夫子庙不成?”柳欣的脸上掠过迷惑不解的神情,她隐隐感到身边的男人有很奇怪的一面。
“差不多吧。”男人的表情照旧,平淡无奇。
“夫子庙就这么有魅力?”柳欣接着问道。柳欣的声音很好听,夹杂了些微香港白话,又含有一点川味。巧的是,柳欣发现男人说的也是带有川味的椒盐普通话,这让柳欣听来有一种亲切感。
“倒不是有什么魅力,但对我来说,夫子庙曾经有过特
殊的吸引力,所以我关注过那个地方。”
男人说话时,用词颇为讲究,对此柳欣早已有所察觉,现在这一印象在柳欣的心中进一步得到了加深。柳欣暗自想到:“一个在他看来不那么有魅力的地方,却能吸引他去了又去,为的又是那般呢?他去那里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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