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得两三个时辰,眼前渐渐清晰.原来并非被困在什么地下秘道等所在,而是被锁在一间石室之内.这石室四面极为严实,密不透风,一时也看不出门在何处,只左侧墙壁下方凿了书本大小四四方方的一个孔洞.透过孔洞亦能看到外面被踩的凌乱板结的雪地,他俯下身子,将头伸到孔洞前,也只不过多看到了一些几株花树,枯枝凋零.便只是这些,已足以慰藉身心,直看了一个时辰,脖颈伸的酸痛,方才盘腿靠着墙壁坐下.
忽听得一个破锣也似的声音响起:"昨儿夜里是哪个王八蛋叫丧?打扰老子的清梦?"
李金鑫正孤独的难受,蓦然听得有人在隔壁出声,先是一怔,接着惊喜交集,便连他的声音也好听许多,随口答道:"是我这……"但就算是住口,别人也即明白跟下来的必是"王八蛋"仨字了.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倒也有趣儿.听你声音,至多不过双十余岁,怎地也被关了进来?嘿嘿,那姓唐的小妖女对你着实不错."
李金鑫啼笑皆非,倘若唐静儿当真对我好了,又怎地会把我关到此处?这人莫不是被关了许久,神智不清了罢!当即高声叫道:"不知阁下又怎会被关在此地?"
那人一声长叹,久久不语.李金鑫只盼引得他与自己多说上几句话儿,又问:"前辈为何说那……小妖女对我不错了?"他心中本就堵了一口闷气,这句话一吐,登时觉得痛快淋漓.
那人笑道:"你且不知,这女子做事歹毒狠辣.唉!与她师傅的宽恕为怀比起来,当真有天壤之别.起初她师傅在世时,她倒还乖巧可爱,事事讨人欢喜.不料陈一蓉刚死不久,这人便渐渐转了性儿,行事愈见刻克,以至到现下的肆无忌惮.倘若你对她一无用处,早就一掌杀了,还能容你活到现在?这几句话说的是斩钉截铁,丝毫无转环余地,可见对唐静儿的为人极是熟悉.
陈一蓉是为崆峒派第四代掌门人眉姑的第七名弟子,武功最为精湛.清咸丰七年,其父被将军杞立同陷害,全家抄斩.因她在山上习艺未归,幸得避过此劫.陈一蓉为救其父，勇闯法场，连杀数十刀斧手，但终寡因不敌众,力支受伤，被师父眉姑救走.此后流落江湖,加入白莲教.因她武艺高强,为人侠义,后被拥戴为次任教主.
李金鑫问道:"那前辈是为何事被她关了进来?"
那人又是一声长叹,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语气中饱含沧桑,似乎经历颇多.
过了一会儿,那人说道:"小哥可姓李?"
李金鑫一怔,反问道:"前辈怎地知晓?"
那人笑道:"我被关进这里之时,曾为自己驳了一卦,卦象有云:"乌云蔽日冻雪盖,忽忽岁月何所在?真身一跳龙出水,还须李花迎春来."跟着说道:"自我被关押在此,你那间屋子只关过七八个人,却没有一个姓李的,如今你一来,想我脱身之日亦不远矣!嘿嘿,李花迎春来……李花迎春来,年关将至,此时孟春已过,也算是春天了.待到再下一场桃花雪,便是老夫出头之日."
李金鑫现下也颇通晓些周易之理,知这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知变化之道者,君之慎密,测阴阳,定乾坤,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故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寻思:"倘若这人算的准确,那我应该过些日子亦能脱困而出了."一时心怀大开,说道:"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他也是随口诵了几句,看那人是否真正懂得,还是信口胡诌?
那人哈哈一笑,道:"小哥儿,要不要老夫为你驳上一卦,你要信我,报上你的生辰八字,老夫为你测上一测."
李金鑫亦笑道:"你要信我,无论你怎样测算,我都是不会给钱的."
二人寂然半晌,陡地同时放声大笑.
谈笑正欢,忽听得远处靴声酡酡,李金鑫透过壁上孔洞向外观望.过了一会儿,但见一个红衣女子双手捧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两碟菜,两大碗米饭.李金鑫昏睡了两日两夜,中间只醒了一次,此时闻得饭香,顿觉腹中肌肠如鼓,等到那女子将饭往孔洞处一放,登时捧了起来,放口大嚼,狼吞虎咽.却听得那女子在隔壁骂道:"饿不死你个老东西,难为姑奶奶天天为你送饭."那人却似习惯了一般,充耳不闻,并不还口.
李金鑫气她言语无理,朗声说道:"小姑娘,学客气些,否则李某便在这石室之内,亦有法子让你一命归阴."那女子听他说得甚狠,吓得不敢作声,拎了托盘急急走了.一碗饭下肚,李金鑫意犹味尽,只觉再来上一壶酒,方才过瘾.细想之下,白莲教行事,可不就是不讲道理么?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们教主蛮不讲理,底下教众可不也是一样?
过得七八天,每日里听得外面鞭炮声不杂于耳,于大年三十儿这一天更是放的震耳欲聋,一颗心蠢蠢欲动,直想长了翅膀,化作鸟儿从孔洞钻出,携了白燕去玩个痛快.但直到正月初二,除了那送饭的女子外,再未见到第二人.不过每日里运运功,与隔壁那人谈谈笑笑,倒也并不寂寞.那人见识非凡,易经驳卦风水之学更是造诣绝伦,便是比起陆搏来也是不遑多让.李金鑫与他交谈良久,大有心得,每每思虑他所说话语,自感体会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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