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缘回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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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送暖,草木滋繁。此刻的毓秀园倚云斋里,香雕芳砌的绣阁绮窗前,却有一抹单薄窈窕的身姿酌影伤怜。
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因为命运而舛折失却的身份,可自从当日在南湖轩枕阳台见过那个刁蛮任性的郡主,并从她口中得知阳清公子竟是郡主的心上人之后,内心里竟也有些羡慕起这个敢爱敢恨的表妹来。若说是王脉宗亲的宠溺娇惯养成了炅薇如今的脾性,倒是让平日里颇受周遭赞赏的朝云对自己婉懦不争的性子渐生厌弃。
况且以公子那般丰朗的俊彦,也只有郡主才配得起吧。紫衣轻罗的女子终于放开了轻蹙的眉额,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欲往园中修剪花木聊遣时日,却看到朝思暮想中青衫磊落的少年正站在面前微笑看着自己。
朝云愣了愣,便有一瞬的恍惚模糊了眼前少年的面容,却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许久才轻轻唤了声:“公子……”
“朝云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阳清微微一笑,“只是看姑娘容色,却是清减了许多。”忽地一顿,疏眉一紧,“莫不是襄影大司命心念不死,又来纠缠姑娘?”
见对方这般忧心自己,朝云姣面生晕,不觉低了头去,心中却是万种欢切:“多谢公子关心,这倚云斋乃是毓秀独禁,若是没有苍王允准,其他人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如此说来,倒是要恭喜姑娘了。”阳清环视阁内,“此处居置明显比其他地方精致奢贵,只怕不在王族闺闱之下。姑娘能得苍王如此看重,本届龙神祭奠圣女之位想必唾手可得,于令弟的仕途也是裨益百分吧。”
“龙神祭奠的圣女之位么……”听到对方提及这些,朝云适才羞涩欣悦的眸色蓦地黯淡下来,“那又如何?莫非公子竟认为朝云是那贪慕侈华,妄求尊荣的女子么?”
“自然不会。”诧异于朝云的反问,阳清敛正了神色回道,“姑娘若有此心,早便屈就了襄影大司命,又何必甘冒不韪开罪于他。”
朝云一怔,抬头看向对方,目光仿佛便要醉没在他淬亮清透的眼底,片晌才幽幽叹道:“公子既知朝云心意,又可知朝云本也不愿坐这圣女之位?”
“这……”阳清诧异更甚,“姑娘既无意于此,又为何冠压群芳跻身备选,况且圣女之位何等荣宠,令弟亦可借此机会……”
“呵呵……”女子忽然冷笑起来,打断了阳清同时也是自己之前的设想,“若是在未被甄入圣女备选之前,我与公子自是同一想法,然则入选之后方才知道,区区一个圣女之位,却饱含了多少代圣女孤寞悲酸的诅咒和怨戾。”见阳清愣怔不解,朝云的声音逐渐空洞起来,“公子可知道,襄影大司命为何敢在历届圣女备选之间如此放肆?那是因为历届登临圣女之位的女子都要誓诺终生不嫁,孤然孑守。说什么室女之血可飨龙神,净澈之魂可佑长安,还不是他们想要将圣女困扼在虚位上的彪炳罢了,因为最初龙神祭奠圣女遴选的资格,就必须是宗室女子啊……”
觉察到女子的哀戚与绝望,阳清仿佛被触动了最深的那根心弦,静默半晌,却是想到什么,惑然问道:“若是室女之血,襄影怎么敢……”
“不知从何时开始,王室之中就不再向龙神祭典选送宗脉骨血,而代之以寒门女子了。”朝云咬紧了下唇,语气中有明显的轻蔑与嘲讽,“千百年来,龙族日渐糜烂,五部日见倾颓,什么室女之血,净澈之魂,怕是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似我们这般寒门女子,便是受了欺侮又能如何?难怪当年在丘矶城初见圣女募选的告示之时,围观榜檄的人都在窃笑,弟弟却还那般雀跃……”不知不觉提到裂云,女子的神色愈添几分哀绝,顿了半晌叹道,“龙族如今的萧废败垂,怕便是龙神先祖的惩戒吧。”
看到对方提及胞弟时刻意隐晦也没能掩饰掉的悲伤,阳清像是猜测到了些什么,沉吟着开口:“这些……令弟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女子单薄的背影倏然一阵轻微的颤抖:“不……他只知道身为圣女必须终生孤处,其他事情,是我从毓秀园的姐妹口中得知,也未曾告诉他。”朝云走到案几前斟了杯茶递向阳清,“况且苍王性情难测,仅是应付军中职分就已不易,又何必令他多增忧扰。”

接过对方手中的茶盏,阳清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与师妹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不觉失神:尽管拥有如此相似的容颜,两人的性情却是相去万里,即使面对最哀切的痛苦时,这个外表柔弱似水的女子心中却也有着不输男儿的坚忍与信念。是否,这也是自己在这飘摇命途中唯一可以仗恃的支柱?
感受到少年眼中瞬息万变的复杂神色,隐约中似乎还夹透着些许迷惘与无力的孤助,朝云缓缓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对方沉如魇梦的面容,终究还是化作裣衽一礼:“公子心性磊落,于外人眼中虽是狷狂不羁,兀立独行,朝云却深知公子内心最是渴望有人能与自己倾照肝胆,所以外人眼中公子的悖僻行径,在朝云心中却是秉真于念,脱略于形。况且公子对朝云恩莫大焉,朝云此生虽再无机会报答公子,但他日公子与郡主喜结鸾俦时,朝云定会衷心祝福。”
“什么?我跟郡主?哪个郡主?”阳清蓦地张大了嘴,愕然。朝云微微敛阖了眉睫,叹息般答道:“公子真是糊涂,自然是心心念念挂碍着你的丹霞郡主了,如今这轩辕宫中,可还有第二位郡主么?”
“丹霞郡主……炅薇?”阳清恍然,随即失笑,“这话却是从哪里听来的?”朝云一怔,抬头看向阳清:“自然是郡主亲口所讲,否则以她的性子,谁又敢在背后妄生谤议。”
“那丫头亲口所讲?”阳清也是一怔,心中倏生警惕,扫了眼朝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来平静,“如此,朝云姑娘是见过郡主了?”
“不错。”朝云并未察觉出对方心中思量,自顾道,“当日听说公子在钧天台受伤,后来被郡主送往南湖轩照顾,朝云便找了个机会尾随郡主进入南湖轩,怎料尚未见到公子,却被郡主发现赶了出来。”蓦地一惊,却不是意识到竟说出自己知道阳清在钧天台受伤一事,而是想起了当日郡主那狠厉决绝的神色,忙道,“公子还是快些回南湖轩吧,若是让郡主知道你在这里,只怕又要搅起一番是非了。”
“无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阳清微笑着安抚对方,心中却是五味翻杂,倏然生出一股歉疚:如此清润明澈的女子,便是当真从别有用心的人口中得知我的行踪,又怎么会加害于我呢?
“朝云姑娘如此看重我,却让我受之有愧了。”阳清笑道,“不过说到丹霞郡主,阳清却得洗个清白,否则他日相见,岂非尴尬得很。”见朝云面露讶色,便将自己如何受伤,之后在枕阳台不辞而别的事一一道来,末了笑叹,“想必是郡主恼记于我,又见你跟踪她私入南湖轩,心中不忿这般加罪。如此说来,这丹霞郡主的性子着实旷达,竟是什么都不计较了……”
阳清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朝云纤秀的睫羽上竟挂上了晶莹的泪珠,不觉惊道:“朝云姑娘,你怎么哭了,莫非是我说错了话……”
“不,朝云是为公子高兴……”抬手拭去眸角泪水,紫衣轻罗的女子欣悦地笑起来,“公子历劫‘天元九阵’,如今既能全身而退,日后必将大有进境。”
“若不是你将钧天台的秘密告诉我,只怕如今我还在巴望着苍王肯开网面,借取崆峒印呢。”阳清苦笑,“况且若非有郡主相助,只怕我已经困死阵中了。”
“是么……”朝云眸光一黯,自责道,“如此说来,却是朝云鲁莽,竟让公子枉蹈险地了。”
“不不不,是我自不量力擅闯钧天台,怎么会是你的错。”阳清摆了摆手,沉吟片刻,又道,“朝云姑娘虽出身寒门,却也博通经史,浩涉典章,对于祭取崆峒印的细末,是否知晓?”
“这……”朝云略一犹豫,便要开口,却听阁园外传来一声高唤:“姐——”两人齐齐一惊。朝云环顾房内,却无一处可容藏身,忽然看到罗帐纷垂的卧榻,颊上掠过一抹嫣红,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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