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有泪如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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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汐容惊呼出来,凄愁满面的泠王也微微一怔,渐转了容色看向凉瑶,语声复杂地问道:“敢问姑娘,这东西却是从何处得来?”
“瑶阳暖玉么?”凉瑶目光扫过汐容,见对方神情怔忡,心下生疑,抿了抿唇应道,“这玉是凉瑶此来玄龙北州前丹霞郡主所赠。”
“竟是炅薇那丫头?”泠王一愣,叹了口气,转向汐容慰声劝道,“阿容,这玉自千年前流传下来便一直在白龙王室中流徙,何曾到过桀扬大司命后人手中。百年前焱耀夫妇反目,这玉也不知所踪。且不论它如何遗落到赤龙南州,既然凉瑶姑娘因缘际会得获此玉……”
“泠王不必再说,阿容明白得很。”汐容似乎颇为感伤,勉强一笑,“况且我夫君这白龙司星一脉迭遭变故,如今只得他独留世上,又何必在乎这区区身外之物。”
泠王点点头,又看向凉瑶,迟疑片刻,道:“薇儿素来受宠,得到此玉并不奇怪,只是姑娘初来崆峒,与她相处不过月余,薇儿竟能将它送予你,莫非你帮她解了极大的麻烦?”
凉瑶一怔,随即便有些负气,冷冷侧转身子望向满榭水色:“莫非泠王对凉瑶心存疑忌?”
“你若这么想,我也不会怪你。”泠王叹道,“虽说我并不愿插手族务,对五部纷争也是能避则避,可到底也是一部之主。尽管我不曾见过自己那个小侄女,却对她的性情颇有耳闻,族里同辈中人除了融儿,便是自己的胞姐也不放在眼里。况且姑娘即便得了此玉,在苍王那里也是难过得去的。此间种种,不得不为我所忌。”
听到对方如此诚恳的解释,凉瑶稍稍释去了胸中嫌隙,却还是淡淡的不见波澜:“泠王所虑在情在理,只是凉瑶也不明白,以郡主千乘之尊,为何会对我青眼有加。不过我们早已姐妹相称,这些心思计较,徒然污了金兰之情。”
“姑娘与郡主已然结义?”泠王愕然半晌,蓦地失笑,“倒是难得,不过以我那侄女的性子,怕是还要多靠姑娘忍让照拂了。”忽又想到什么,细长的眉黛蹙了起来,看着凉瑶沉吟,“你们结义之举,融儿可曾知道?”
“王主?”凉瑶一时懵然,却不知泠王为何有此一问,“此事说来也算是王主促成,自然知道了。”
“这孩子,当真不知轻重。”泠王眉峰蹙得更紧,许久终是一叹,“罢了罢了,来日崆峒风急雨骤,前路飘摇,倾覆颠乱之中,如何管得了这许多……”说着以手支颐,清洌的目光望向粼粼水色后的苍旷空冥,渐渐陷入了追思。
凉瑶也不知该说什么,亭榭中倏然沉寂下来。静默半晌,泠王忽地开口:“说了这许久,都是我问姑娘,想必姑娘也有话要问我吧。”
未及凉瑶应声,一旁的汐容却惊道:“泠王……”见对方冲自己轻轻摇头,略一犹豫,终于不再插口,只是看向凉瑶的目光锋锐如刃,竟似要将面前的少女凌剐一般。
虽不明白对方为何对自己怀有这么强烈的敌意,但凉瑶性情向来倨傲,若是不喜我问,便也不屑开口。汐容见她这般狂兀,心头怒火更盛,可转眼看到泠王似有所待,不觉泄了气,起身对泠王罗了罗礼,自去榭外候着。
“姑娘心气这般狷介,怕不是处事的法子。”泠王看着犹自负气的凉瑶,苦笑,“当年的我也如你这般倔强,自誓非缺郎不偶,最后还不是命同飘萍,别娶他嫁。世间万事,殆非人力,取法天竞,便是再深的爱恋,再重的寄托,终有无可奈何的一天。”见对方敛垂了眉睫,持剑的指节开始苍白,叹息着起身走了过去,握住少女冰冷的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要承受这么多的艰辛,以火螭园如此的暖热,竟都不能温暖你的心么……”

“泠王其实还是很想再见到他的吧……”女子柔腻的掌中传来的暖意让凉瑶的心轻轻颤抖起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波折,如果能够再见他一面,便是拿自己的性命作交换,泠王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吧?”
泠王一愣,目光中便有不尽的哀伤弥漫开来,融混着充塞雕梁的迷蒙水光,渺无涯际:“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岁暮经年,物是人非,我这一生辜负了太多,也错过了太多,生命于我,已是一道不得不背负的枷锁。”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女子悲涩的笑容里终于有了一丝欣悦,“待凝儿降生,我便没了牵挂,生命这场负重的跋涉,也终究可以卸下了。”
“为什么你们可以那么自私……”听到对方最后一句话,凉瑶猛地一颤,抽回了被对方握住的手,声音里竟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难道你们将生命赋予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重新经历一次你们所承担过的孤独与痛苦?区区的血脉相乘,可笑的亲嗣存延,只是为了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筝弦上的符奏?你今生为他诞下了子嗣,就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去?那么王主呢,还有这个叫做凝儿的孩子,他们就理所应当的坚强?可我们的心是血肉,不是铜铁,坚强不是我们生来的本领……”
泠王静静看着面前垂泪如雨的少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尖锐的针芒刺过,有一瞬的疼痛无法喘息。叹息声中,泠王缓缓伸出手擦拭少女湿润的双颊,然后将那颗孤零颤抖的心拥在怀里,隐隐听到对方低声的呼唤:“爹,娘……师父……”泠王将自己紧随的叹息湮没在心里,瞬间模糊了眼眸。
亭榭外的汐容远远看着偎依在一起的两名女子,初时对凉瑶的忌防与芥蒂不觉淡了下来,转而便是一阵心灰意懒:什么双星离乱,千年预言,便是辅郎司星一脉世代铭醒的凶谶,那也不过是个孩子,与活在这世间不得不承受的苦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容姨,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唤,汐容顿时回悟过来,转身跪伏行礼:“斗宿部汐容见过王主。”
“容姨免礼,什么时候这般生分了。”煌融上前扶起汐容,笑道,“当日冰月台上小有波折,融儿竟也忘了向您问候。却不知桀辅大司命身体如何?”
“拙夫早已不是黄龙一部的大司命,王主这话若是传到苍王那里,只怕不好。”汐容微微一笑,“不过拙夫虽是戴罪之身,却无灾无患,健泰的很,多谢王主挂念。”
“容姨客气了。”煌融冷笑,“桀辅大司命于我黄龙一部功在鼎铉,祖王早年的继业还不是多亏了大司命。要说黄龙部司星一脉备受冷落,却也只能怪他们不思进取,耽溺声色。襄影那家伙,哼,又算得什么东西!”
“王主谬赞。”汐容叹了口气,“拙夫虽承桀扬一脉,如今却十分庆幸能有这般平静的日子,再不必理会族中那些勾心斗角的龃龉龌龊。”
“不错,若非融儿这骨蛆一样的身份,只怕也早随大司命逍遥林泉去了。”煌融苦笑:祖王那般凉薄的性子,又岂会容下功高震主的桀辅,只是定了一个放逐不归,怕已是念及了旧情。目光一转,终于看到亭榭中的两名女子,略显苍白的面色便有了几分笑容,“容姨,我们先去你府上探望桀辅大司命,如何?”
“可是泠王……”汐容一惊,抬头时却看到年轻王主望着亭榭里的两人,目光温和恬淡,心头一软,罗礼回道,“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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