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混沌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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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芷斋外侍立着百十名宫人,将精巧雅致的御园充塞满满。白衣佩剑的少女静立远处冷冷看着门前有些失神的龙族王主,握剑的指节开始发白。
许久,门终于洞开,一个面色疲惫的男子慢慢走了出来,抬眼看到满园的宫人,顿时皱起了眉头,看向少年责备:“待产之人最须静养,你让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让她们下去!”
煌融终于醒转过来,似乎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挥了挥手遣散众宫人。待宫人去尽,方才怯怯问道:“辅叔叔,岚姨她……”
“还好王主没改口称她泠王。”桀辅冷笑,“我还以为王主已经忘了她是你的岚姨了呢!”看到少年低垂的面容更加苍白,身子也微微颤了颤,男子终于缓和了语气,“罢了罢了,这也怪不得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只是泠王……”
见桀辅蹙起了眉宇,煌融心中猛然抽搐,知道以此人之能便是蹈死千钧都不会有这种神情,急问:“只是什么?”
桀辅看他这般反应,心有慰藉,稍稍舒展了眉峰:“龙珠乃我龙族命丹本元,擅自激发其中所蕴法力必然折损极大。况且泠王乃宗室血裔,想必你也知道,我龙族宗室女子胎孕之时法力极弱,是以历代泠王最担心的便是这点。可惜前代泠王野心太大,妄想通过姻联四方根植势力,以至蛮越坐大,不可收拾。玄龙司星一脉虽然骄横,终究不会如朝阙般逆凌犯上。便是当年你母后被澄阳所伤,多半也是因为怀了你的缘故。”见少年目色一黯,男子叹了口气,转道,“泠王祭取龙珠之时自身真气太弱,以至抵受不住与龙珠之力的相互激荡伤及腹中胎儿,是以安身容易,保胎却难。”
“辅叔叔此言何意?”煌融隐隐明白什么,声音有些喑哑。
桀辅静静看了少年片刻,忽道:“融儿,老实告诉我,你对泠王,如今心中可有怨憎?”
煌融一愣,远处的白衣少女也是一震,握紧了手中翥凤向这边看来。半晌,龙族年轻的王主终于抬起头,眼中再没有方才的茫然与恍惚,却是分外清明:“辅叔叔,是融儿错了。融儿自小便将岚姨当作亲生母亲般看待,依赖之情甚至超过了母后。或许是母后始终无法原谅父王,也极少见到融儿的关系吧。但不论是什么原因,融儿都不会忘记,岚姨是融儿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融儿已经长大,应该学会照顾自己的亲人,而不是一味的介怀与伤感。”
听到少年这样明朗醒静的话语,远处白衣少女握剑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心中却有难明的悲喜:他放开了,可是我呢,又该如何放手?
“哈哈哈,不错,苍鹞终究阅人无算,想必也早就看出你是足当再兴我族盛世的可继之才。”桀辅慰声长笑,蓦地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泠王一年来忍辱负垢,极少开罪朝阙,为何今日却要这般行险?”
煌融正要回答,却见白衣佩剑的少女走了过来:“泠王祭取龙珠,全是为了阻止大司命对我施以‘断血禳星’之术。若是有什么法子能为泠王分忧减痛,凉瑶在所不辞。”
桀辅一怔,看向少女,眼中便有惊涛般的光芒翻卷而过,神情复杂难言,许久才呼出一口气,叹息:“如此,想必姑娘便是翥凤之主了。”见少女点了点头,男子慨然喟道,“无怪朝阙敢逆凌犯上,竟是有这般因由的。”
煌融见凉瑶面色一黯,忙道:“辅叔叔,这些事容后再谈。你方才说安身容易,保胎却难。莫非当真没法子保住凝儿?”
“那倒未必。”桀辅收束思绪,蹙眉沉吟,“只是我方才给泠王开的药方取材不过普通进补之物,区区参莲之属,焉能保得我龙族胎嗣。若要万全,只怕还得用更加神异的东西来安保胎儿。”
“什么东西?”煌融问道,凉瑶也目注桀辅,神色紧张。男子抬手指向北边,道:“玄武宫再往北便是毗邻北海的混沌荒原。据传荒原深处的寒烟洞里,有一条自太古蛮荒时代为娲皇驯服封印的烛瞑巨蚺,乃是苍梧之渊烛龙凶神的后裔。龙蛇原本同宗,若是能够取到它的蛇蜕作药引,泠王当可痊愈。只是烛瞑巨蚺凶暴残忍,除了女娲大神俱无所伏,更因当年龙神先祖受命看守它自觉受辱,莫说取得蛇蜕,便是能否放过我族中人也很难说。况且寒烟洞乃是寒极之处,相传洞中尽头直抵幽冥忘川,便是惯习严寒的玄龙一部,也未必受得了那种煎熬。”

“‘玄阴寒蠹’发作之时冰侵内髓,寒彻肺腑,难不成寒烟洞区区身外之受,犹能过之?”煌融淡淡一笑,“辅叔叔尽管放心交给融儿去办。”
“不可。”桀辅摇头道,“你可知朝阙如今伤重,法力折损极大,是断然去不得了。烟萝之流归服于他,与你同去难免生事,不助反乱。斗部初失统将,尚需我来整顿。牛女二部各有驻地,不得擅离。若要你一人去履危蹈险,我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我随王主同去。”一旁白衣佩剑的少女上前道,“凉瑶虽是凡人,自知难及诸天神统,但泠王却是因我而伤,于情于理,凉瑶都不能袖手旁观。”说着看了一眼煌融,“况且依时日算来,王主寒毒发作之期便在左近,薇儿所托之事,我总是要做到的。”
桀辅一怔,便见煌融有一瞬的失神,心中明了,暗自叹息,脸上却微微一笑:“如此,融儿便有劳姑娘多加照顾。此行凶险万分,蛇蜕能取便好,若是不成,万勿恋栈,毕竟泠王最疼融儿,要是他出了什么事,于泠王只怕更有霜雪油火之恸。”睨了眼少女腰间玉佩,又道,“姑娘机缘巧奏,福泽天眷,危急之时瑶阳暖玉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听到对方提及瑶阳暖玉,凉瑶豁然想到面前的男子正是汐容夫君,白龙西州桀扬一脉的裔嗣,瑶阳暖玉真正的主人。
桀辅见少女神色有些尴尬,失笑道:“姑娘莫非还怕我一个大男人跟你一个小丫头抢东西不成?瑶阳暖玉虽说是我先祖传下,却一直未曾在这一脉中传承,千年以降,又还能有多少计较。”说到这里蓦地一滞,男子眼中便有些哀伤,“况且若非也有它的原因,我桀扬一脉又怎会为白龙宗室及司星本脉所忌,从此远离他乡……”
煌融听得疑惑,正想再问,对方却清明了眸色转向少女:“看我,对你们这些后辈谈往事作甚。方才泠王醒来便问‘瑶儿如何’,想必是指姑娘了。姑娘若是有心,不妨先进去看看泠王,我与融儿有几句话要说。”
“瑶儿?”煌融一怔,却见少女雪玉般的颊上掠起一抹嫣红,也不看两人,低头走进房内去了。
桀辅淡然一笑,转目看到少年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早已闭合的房门神色恍惚,便是一叹:“人都进去了,若是放不下,也一并进去好了。”
煌融惊悟过来,苍白的面颊浮起血色,低头嚅嚅:“不……融儿只是担心岚姨……”
桀辅见他神色,轻哼一声,静默半晌,忽道:“融儿,你终究长大了,可曾考虑过立后之事?”
“立后?”煌融微愣,随即明白对方所意,眸中顿时黯色潮涌,“族中多事,融儿安能先家后国。”
“哼,我看不是不能,是不愿!”桀辅看着将头垂得更低的龙族王主,纵然心中不忍,也只得硬起心肠肃声,“你可知苍王为何到如今还揽着族中大权,又可知当年他为何百般阻挠泠王与炼缺?千万年来,五部之间为了你如今这个位子搅起过多少腥风血雨,骨肉仇雠?到最后多数还是黄龙一部得掌尊权。此间原由,却不是因为五方天帝,以土为尊,**相峙,轩辕立鼎,而是因为黄龙一脉人才辈出,横绝五部。千年前桀扬先祖便是败在当时的苍王苍渊计下,也便有了我这一脉徙转中州的后话。这些事情以后得暇再慢慢说与你听,但你现在必须明白,如你现在这般处境,已与当初你父王渐无二致。你虽是苍王嫡孙,却还不知黄龙一部的王嗣历来权欲极重,轻易不肯与人分玺共銮。到你父王这一代,却是个异数。苍王妃去世较早,苍王对炼缺这个独子的管束及其严苛,却也暗里激起了他的逆反之性。是以炼缺要娶泠王,以苍王对四部之主心思的了解,又岂能答应。其实说起来,前代泠王实非贤主,苍王所忌,却是蛮越一脉。至于粼王雅椽,志向虽大,却有些耽于眼前利益,所以较易被苍王打发。离王岐王虽有薄才,德望亦高,却不是厘定江山的料子。如今你可明白,为何苍王当年要一手谋划出这许多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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