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望沙可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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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南楚闻言一惊,将炅薇交给朝云照顾,怒道,“此次的‘幕天沙暴’虽不及七年之前,但如此声势,又岂是尔尔沙盗人力可成?”
“将军有所不知。”那城卫咬牙恨声,“自七年之前‘幕天沙暴’来袭不久,一直不成气候的青焰沙盗中突然多了一个神秘人物,虽不知其来历名姓,却将本是乌合之众的沙盗训练成鲜有敌手的精锐骑兵,并在短短数年内压服收纳了青焰沙海中所有的散兵游勇,诸部流民,整合成为一支极具声势的兵马。两年前那人自号‘逐云王’,取‘幕天’二字况命手下数千人的精骑,专一抢掠各地与丘矶城间的货贸往来。太守多次派兵征剿,却都因沙海之难屡度铩羽,末将的长兄便是死在护运粮草的途中。”
朝云叹道:“两年前我跟弟弟刚刚离开丘矶城,想不到沙盗竟能肆虐至此。”蓦地秀眉轻颦,“莫非苍王将嘲风部派给太守,便是为了对付沙盗?”
“圣女说的不错。”那城卫见朝云姿容妩媚,待人又颇为和善,全不似传闻中那些冷漠寡淡的圣女,不由心生好感,回道,“‘逐云王’两年前立号改制时曾单甲独骑驻临城下,冒着箭雨矢石说了十六个字,苍王得知后数曾派兵助太守进剿‘幕天沙盗’,亦无尺寸之功,直到近日才派了黄龙九部之一的嘲风部前来助防。”
“哪十六个字?”众人皆是一怔,阳清更对这位胆识过人的沙盗首领感到好奇,问道。
“这……”那城卫似乎有些为难,迟疑道,“‘逐云王’口气张狂之极,那些话说出来曾惹得太守暴跳如雷,从此城中再无人敢提及。那十六字却是‘先取丘矶,再克黄龙。沙海逐云,葬灭崆峒’。”
“嘿嘿,葬灭崆峒?果然张狂之极。”南楚冷笑,“丘矶城乃是太守功业所在,毕生所竟,‘逐云王’一介草寇,若要拿这座城池祭旗开拔,进逼五部,分明是不将太守放在眼里,如何能让他不怒?”又转向那名城卫,问道,“既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沙盗与这‘幕天沙暴’有什么关系。”
那城卫顿默片刻,抬头看了眼城外沙海与天穹交界处那缓步逡巡犹如兽口般开合的巨大风旋,神色中有隐隐的恐惧:“小人方才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将军能相信小人接下来要说的话……”见南楚面色不豫,显然是觉得自己太过啰嗦,忙低了头道,“据这些年来败逃的士卒说,‘逐云王’是个比青焰炎狼王更可怕的妖魔,他可以只手呼风唤沙,覆填丘壑,太守所率兵马还未靠近沙盗总巢怀云谷就已遭‘逐云王’的妖术折损大半……”
“怀云谷?”朝云明眸忽地睁大,语气有轻微的颤抖,“你说沙盗总巢在怀云谷?可是地近首阳岭出云戈壁的怀云谷?”
“不错。”那城卫一愣,“想不到圣女竟对青焰沙海边界的地形如此了解,不过怀云谷这名字,却是从沙盗口中传出来的。”
“怎么可能……”朝云容色呆怔,兀自喃喃,“怀云谷这名字本是爹爹为娘取的,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那是娘亲归葬的地方啊……”
“什么?”南楚虽在沉眉深思,却还是听到了女子的低语,虬髯蓦地抖动起来,眼睛里有微微的血色掠起,惊喝道,“你说沙盗如今盘踞的怀云谷是小云……是令堂的葬处?”
阳清和那名跪报的城卫都被南楚突变的情绪吓了一跳,朝云却似全然未觉,眸中渐渐凝聚起了晶莹之色:“不错,当年是我和弟弟亲手将娘亲焚化,把骨灰和龙珠一起与家父合葬在怀云谷。娘亲虽然戎马数十载,却还是喜欢清净寡淡的生活,可如今……莫非要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么……”
“如此,本将军更要去会会这位能够呼风唤沙的‘逐云王’了。”南楚冷笑一声,阳清却皱紧了眉宇,因为此刻南楚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让自己本能地生出了戒惧,那感觉极不舒服。
“将军既肯率领我们,那是最好不过。”城卫见南楚应允,大喜过望,拜道,“‘逐云王’对沙海中的那些五部弃流恩施有加,对我们这些黄龙部众却是心狠手辣,我们早便恨他入骨。将军乃是南天一柱,赤龙宿将,有您坐阵帷幄,我们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了!”
你们黄龙一部的事情,与我何干!南楚心中冷嘲,面上却笑道:“大家也太看得起南楚了。若非当年延辽将军随琊少主离开南州,以南楚的微薄建树,如何能忝居将军之职……”猛地一怔,南楚像是终于想起什么,神色惊疑不定,目光转向朝云,见对方面带讥讽地看着自己,张了张口,却只吐出两字,“莫非……”
“朝云区区一个弱女子,可不清楚这其中的玄机。”朝云冷冷转身背对南楚,“不过我想,延昭校尉手中现在只怕并没有‘空冥戒’吧?”
虬髯浓须的南州名将沉默下去,脸色阴晴变化,忽然叹道:“且不论那‘逐云王’的真正身份,如今沙盗重兵逼凌,乱军之中,谁又能辨清敌我。况复沙盗凶劣,满城住民终是无辜,南楚虽非苍王臣属,但龙族五部血脉依存,唇亡齿寒,这般危境岂能坐视。”又转向青衫长立的少年,抱拳道,“沙盗之中除却‘逐云王’,多半是些乌合之众,烦请阁下照顾好朝云姑娘,另外丹霞郡主行事莽撞,也望阁下多多劝注。”

“将军竟要派给在下这种差事?”阳清微微错愕,随即摇了摇头,“若沙盗当真在沙暴过后趁机寇扰,莫说看护他们,便是在下自保也难做到。此战虽有将军与一干朱雀七部精锐助阵,却终是敌我悬殊的凶险之局。阳清虽难及将军神勇,却也不愿龟缩人后,如妇孺般受人荫庇。”
南楚静静看了少年许久,神情间似在犹豫什么,倏地转目看了看朝云,却见女子容色平淡,默默走到阳清身后站定。南楚怔了怔,蓦地舒声长笑,拍了拍少年肩头:“好,不愧是朝云姑娘看中的人,果然是个有胆气的英少儿郎。论起行兵交阵,术法武技算得什么,在本将军看来,阁下于此一道比之延昭他们只高不低,未必便逊弱了去。”说着却又敛起浓眉,沉声问道,“那么依你看,我们眼下该如何御敌?”
“战事燃眉,自然兵贵神速。”阳清指向城外沙色蔽空的茫茫瀚海,“依在下所见,沙盗远来丘矶,辎重有数,必然不可久战。但沙暴来袭,丘矶城变数颇大,若要坚壁清野,凭借深沟高垒与之旷耗时日,多半也会变成铤而走险。《吴子》有云:‘用少者务隘’。丘矶城地处沙海边缘,当真无险可依,无隘可守,唯一可对敌军形成牵制扭转之势的契机,便只得哨驻前方的望沙堡。”
“如此,望沙堡必不可轻易失守。”南楚似有所悟,凝眉道,“否则即使沙盗辎重罄尽,亦可退守望沙堡与丘矶城相持对峙。”
“那可糟了!”城卫在旁听到两人的分析,惊道,“望沙堡虽不过是一座护城哨卡,却因沙盗屡寇之故建的极为坚固,且粮草屯丰,器具精良,加上自啖垆校尉率嘲风部驻戍后更得太守眷重,若是沙盗以此为据与我们对峙,只怕……”
哼,怕只是太守得了苍王密令,有意派这以侦瞭见长的嘲风一部监视我南州动向吧。南楚心中冷笑,却听阳清道:“正是如此。但在下方才所言不过纸上谈兵,究竟如何尚须亲赴阵前详解敌情,以印证心中所想。”
“什么,公子要去望沙堡?”朝云面色愈加苍白,抓紧少年衣衫劝道,“‘幕天沙暴’极为猛恶,嘲风部又与沙盗兵力悬殊,公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婢子……婢子……”说到这里,朝云已然落下泪来,虽是病容倦色,但梨花带雨,清滟攒珠,却是分外堪怜。
那城卫看得一呆,却不知众人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圣女为何竟会口口声声自称是这名少年的婢女。阳清被女子关切的神色微微一触,叹道:“在下不过是去探探虚实,未必便会留守望沙堡。况且嘲风部乃黄龙九部精锐,行事自有机杼,在下若是不自量力留在那里,难保不会成为拖累。”
“不错,当此之局,我们只能步步先机,绝不可受制于人。”南楚见朝云仍不肯放开少年衣袖,也道,“本将军会派延昭校尉与阳清公子同往,朝云姑娘尽可放心。”
“延昭?”朝云闻言低低冷笑,蓦地盯向南楚,素来温婉柔静的明眸中竟有浓浊的怨恨透射出来,“将军明知延昭校尉因丹霞郡主之故对公子颇有成见,竟还派他陪护公子。不过将军终究更老辣些了,竟学会这借刀杀人的伎俩。只是若要斩草除根,掘弃后患,又何必为难公子,尽管冲我来好了。或者将军早便看出朝云的弱点,定要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算计掉才肯罢休?”
众人看到女子这般刻毒的神态都觉诧然,南楚更是尴尬万分,苦笑道:“郡……朝云姑娘误会了,延昭校尉性子虽有些褊狭,却非不能容人,况且南楚带来的一干手下中,也只有他身手最好……”
“那将军为何自己不去?”朝云不理会阳清的劝阻,上前一步怒视南楚,冷笑,“将军不是也说望沙堡不可轻失么。既然如此看重,为何不亲督前阵?”
南楚皱了皱眉:“那怎么可以,本将军尚要留此保护郡主和姑娘,不能离开丘矶城。”
“将军这话当真矛盾之极。”朝云冷笑不止,“方才将军既说要率部御敌,‘逐云王’之外的乌合之众皆可交由公子,自然是对公子的身手有信心。此时却要自己留在城中,派延昭校尉监视公子同赴望沙堡,若非心中有鬼,便是对公子心存疑忌。既然并非真心信任公子,又何必将如此重责军机赌在公子身上……”
女子话音未落,便觉后颈钝痛,向侧旁软倒下去。南楚一愣,却看到阳清已伸出右手将朝云揽住,又伸左手将从女子怀中跌落的炅薇扶抱,当真偎红倚翠,温香满怀,却是苦笑不已,抬头看来:“临阵决机,千钧一发,哪里容得跟女人讲道理,况且以朝云姑娘对将军的成见,多半会无休无止。烦请将军派人来将两位郡主带回太守府,阳清即刻便要赶去望沙堡。”
南楚点点头,着令那名城卫去太守府中找碧儿带几名侍女过来,然后转向阳清,又看了对方许久,抱拳礼道:“如此,有劳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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