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末路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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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女子俱是一惊,已然猜到来者是谁。朝云眉色间现出一丝惊惧,向火红裙衫的少女走近,退到了对方身后,微微侧首不愿去看房门前那人。
炅薇看了朝云一眼,若有所思,转向老者皱起了秀眉:“襄子纠,前哨望沙堡兵势倾危,丘矶城此刻也是火毒流布,你身为一方父母,官授朱紫,竟然在这种时候不知所踪,就不怕表哥治你个渎职玩忽之罪?”
“渎职玩忽?”子纠嘿声冷笑,面色阴沉如水,“老朽做了几十年太守,说到这渎职玩忽却是颇有心得。昔年白龙西州歧王进贡的八百匹风骛龙驹覆没虞渊水曲,苍王都不曾加罪老朽,如今那‘逐云王’横逆无两,锋锐难当,老朽已是黄泉路近之人,又有什么办法?”
“当年之事,不过是你通赂内臣侥幸得脱罢了。”炅薇不屑地撇了撇嘴,声气颇为倨傲,“苍王那时权脉初拢,不宜在朝臣中大加整治。如今却是不同,你堂弟襄影贪花好色,秽乱宫掖,表哥早便想要废了他大司命之职。一旦表哥立后,苍王就须交出所有权柄,你们这些国之蠹虫,迟早要被根除殆尽!”
“立后?立谁为后,郡主你么?”子纠仍然冷笑,“南楚将军此来中州只怕并未见到王主吧,据老朽所知,王主不仅未曾表示要立郡主为后,更且带着其他女子往玄龙北州探望泠王去了。此事早已风传五部,附会妄议之说迭沓四起,郡主莫非没有耳闻?”
“混账,你敢辱我表哥和凉瑶姐姐!”炅薇性子火烈,哪里容得对方胡言乱语,指诀一捏,顿现离火之象,怒叱,“襄子纠,倒是谁人借了你这熊心豹胆,竟敢在背后枉议五部共主?”
“别人议得,老朽为何就议不得?”子纠谑笑着看向少女,“郡主如此袒护王主尊严,当真是想做王后想疯了。只是老朽偏偏不明白,区区一个王座上的傀儡,怎会值得你这般属意?且不论他身罹‘玄阴寒蠹’,是否将死之人,便是当真立后掌权,下场又能比先王炼缺好到哪里?哎,说来也让老朽艳羡得很,泠王那样颠倒众生的人儿,竟会对那样懦弱得王主死心塌地,就是如今幽居忘机阁的辰阳郡主,当年也是倾绝东州的一枝艳葩呢……”
“住口!”炅薇此时又惊又怒,心道这老家今日莫非吃错了药,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亵主犯上的话来,又想到对方话语中如延昭一般对煌融的轻蔑,想到当日轩辕殿上白衣少年对自己说出寒毒侵入髓脉时脸上的苦笑,蓦地悲从中来,再也压制不住心中郁愤,指诀翻转幻化,“南融离火真诀”强横的灼烧气浪倾决而出,直向门前站立的老者卷搠过去,“襄子纠,你渎职懈怠,枉议主上,语亵宗王,朋党贿结,哪一条都足够让你抄诛连坐,万劫不复,本郡主今日就代表哥清荡朝纲,芟夷伐奸!”
“郡主好气势。”子纠纵然炎灼及体,亦是淡定自如,口中疾默数句,指掌间便显现出坤护之象,继而双臂齐举,微曲向地,交叉引诀,长眉抖振,低喝一声“破”,便觉旋踵之室内烟尘遍生,奇峰拔地,浩冥充塞之势,不绝耳目,竟压得两名女子娇喘吁吁。待烟尘散尽,子纠老脸方才露了出来,看到两名女子容色疲惫,朝云固然受不得这仄狭空间内的术法波动,神情娇慵顿乏,撩人遐思,便是平素刁横蛮撞的红衣少女,这番拼斗之下也是力不能胜,少有的显出了疲倦之态,细细看去,也别有几分让平生饱醉声色的丘矶城守心动的地方,笑语间便带上了猥秽之意,“郡主虽嗣出赤龙王室,可微臣也是显出黄龙司星一脉,论及年岁,修为上自是比郡主高出些许。但微臣年岁虽高,却是阅经人事,资韬万千,懂得如何疼惜佳人。微臣不才,想劝郡主莫要贪妄那个有名无实的后位,不如随了微臣,独享丘矶膏腴之丰,总好过留在轩辕宫中看苍王脸色……”
“放肆,你敢出言欺侮本郡主!”炅薇方才气怒攻心,一出手便是南天赤龙部最为霸道的“南融离火真诀”,真力耗去大半,又为子纠坤护之象反噬,法力虚透难支,但她心高气傲,又自小受人宠溺,何曾遭过他人这般调戏羞辱,况且对方还是臭名昭著的色中老鬼,纵然体弱力乏,炅薇也难以按捺心头羞恼,银牙一咬,强激体内真龙之力,素手轻颤着捏印莲诀,“哧”地疾射出一道赤红燃灼的虹光,直袭子纠胸腹。
子纠没想到火红裙衫的少女恁地倔强,这招看似偷袭,实则暗蕴离火蔓生的凶险后招,当下也不敢轻视,诀印倏生,左手描坤画艮,是成谦卦之象,室内立时生出群峦耸峙,环合共起之感,将炅薇倾力发出的“元阴离火真炁”留绕卦象之力,逐渐消解化收开去。子纠得意地长笑一声,看向两名女子的目光邪猥淫佚:“五灵之力,本出五行,而五行之中,火虽生土,但郡主术法不济,难敌微臣厚土之力,自然倒灭生克,相侮见挫。况复如是谦者,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利用侵伐,利用行师,正以厚德承载,敛藏离火锋芒。”

“呸,凭你也配称君子?”炅薇心知自己力有不敌,焦急地向门外前庭方向望去,口中依旧不肯示弱,“黄龙司星一脉传嗣数千年,向来为我龙族中流砥柱,不想竟在这一代出了你跟襄影两个败类。你敢对本郡主无礼,就不怕来日被人剥皮剔骨,凌剐寸磔?”
“嘿嘿,郡主是在指望南楚将军前来搭救么?”子纠一步步向房内走去,看到两名女子惊惧后退,心中快意,“南楚将军此刻正为微臣守御府门,防止城中身染火毒的住民冲进府来,根本理会不到这里,郡主还是及早绝了这份奢望吧。”
“襄子纠!”炅薇不自觉张开双臂护住朝云向后退去,怒叱,“你也知道丘矶城民正受火毒之苦,竟还在此邪纵犯上,枉顾子民生死,莫非连这百年基业的丘矶城都不顾了么?”
“哈哈哈,郡主说得不错,这丘矶城膏腴之地,丰阜扼要,可是究极数代,百年基业啊……”子纠听到炅薇这番话,神色忽然有些癫狂,目光中有血丝脉脉突显,声音似乎也有些喑哑起来,让两名女子心头起了一阵寒噤,“当年我不过出言调戏了名宫女,就被桀辅告到苍王那里,将我贬出轩辕宫谪任前代丘矶城主手下。整整数十年,我都是屈居人下的刀笔之吏,绸缪潜划了多少年,眉发都熬出了斑白,甚至明显比桀辅那家伙更早地衰老下去,才爬到了今天的地位。为了这些,我花费了多少心思,看尽了多少脸色,又诛除了多少异己,耗去了多少钱财,连自己的发妻,前任丘矶城主的女儿,都是被我亲手毒死。不错,郡主说我邪纵犯上,枉顾子民生死,确是半点不假。可我为什么要这样?因为这冲要南缘的丘矶城,早就被苍王遗弃了啊!”子纠的神色愈发癫狂,看到两名女子骇讶惊怕的表情,笑得愈加狰狞,“哈哈哈……是不是很疯狂?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苍王早便有意荡平四方诸部,将崆峒龙族尽归黄龙麾下,我襄子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弈子罢了。郡主可知昔日白龙西州八百良驹一夕覆水,尽都去了哪里?八百良驹啊,便是漭水再深流广急,又岂能半点尸骸都寻不回来?其实正是苍王着我对外如此瞒骗,暗中却将八百风骛龙驹卖与南州魅薇泽中的雷音邪族,借以扩充他们实力,从而长久牵制消磨赤龙一脉的实力。”
“胡说,苍王那样的敦厚长者,怎会觊觎我赤龙一脉!”炅薇冷笑,“这时候你还想诬赖别人,替自己开脱罪责,你以为本郡主会信你的话么?”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分别?”子纠长笑道,“‘幕天沙暴’将丘矶城尽都毁了,你们以为我这几日去了哪里?说来也是讽刺,如今这满城之中,唯有通衢之下的城牢才是万全之所。‘逐云王’这天杀的强盗,竟要以炎狼火毒屠灭我丘矶一城!难怪七年前青焰沙盗突然断绝了与我的暗中往来,竟是抛下我与炎狼一族交好去了!”
“你竟还与沙盗勾结?”两名女子惊怒更甚,炅薇方才知道襄子纠不仅贪财好色,暴虐成性,更且奸险狡诈,弥祸深远,立时胸膺填愤,厉声叱骂,“襄子纠,你执掌丘矶城数十年,莫非就没有做过一件对得起良心的事么?”
“良心?良心可以换得苍王援兵,换得流毒受控么?”子纠已经将两名女子逼到了房角,脸上尽是穷途末路,破釜沉舟的诡异笑容,“报信龙鹯放出去多久了,以黄龙九部雄杰雷厉之势,早便该兵至丘矶,为何如今还不见踪影?”
“不会的,嘲风一部尚在此处,苍王怎么会自折臂膀……”炅薇心中也生出疑窦,却仍不愿相信对方的话,寻由分辩。
“嘲风部?”子纠笑意更加狂肆,冷道,“郡主真是天真,郡主可曾听说过,当年苍王入赘黄龙王室,娶得祖帝舜天之妹露华公主珞璎为妻,之后如何对待继任自己狻猊部统将之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寰鹗么?寰鹗虽是外室所出,却终是苍王本家寰氏一族的骨肉手足,还不是被他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斩于黄龙刑渊下。手足尚且如此,何况啖垆一个玄龙司星一脉庶出的子侄?”
“啖垆校尉……竟也出自玄龙司星一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即使是在这种危困境遇下,朝云还是抓住了对方话语中最后几个字眼,容色中有悲喜莫名的复杂交织。
“不错。”子纠一直顾着与炅薇细数过往关节,这时才想起朝云这个已在囊中的猎物,狎邪笑道,“说来府中众姬,也只有迟鸢那小蹄子仪容与你有几分相似,但如今细细比来,根本不值一哂。左右火毒流布,我们都难逃一死,不如死前纵情享乐,逍遥玄素。我那堂兄襄影虽在信中盛赞于你,要我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将你送回轩辕宫,但看眼下形势,也只能怪他艳福浅薄,无缘再见姑娘了。然则上天终也待我不薄,死前竟能与你们这对堂姐妹温存欢好,而且还都是赤龙皇族的簪缨娇贵。襄子纠此生阅女多矣,时至今日,始信声色两字,举凡难舍,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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