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衷情何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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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矶城已经在瘟疫一样流布的火毒肆虐中度过了半日,虽然只是短短半日,对城中的住民来说,却是炼狱一样恐怖的回忆。三更时分,“幕天沙暴”尖锐的獠牙终于撕碎了丘矶城城墙上方的天幕,带着灼烈的温度卷没了城中每一片屋瓦,摧折了每一根梁柱,除了被设下强力结界的太守府,几乎所有地方都成了断壁残垣。
就在大家以为灾难终于过去的时候,一声婴儿揪人心肺的啼哭扣启了痛苦与死亡交织的门扉。四处都是倒地抽搐的病患,体质稍弱的人已然变作灼臭的焦尸,从满布红疮的身体里腾出了碧幽幽的火焰,血肉在鲜艳的色调里腐烂,连飞经丘矶城的鹰鹫都不愿多作盘旋。
大红嫁衣的女子静静倚在门前望着南方苍黄的穹盖,仿佛在虚空里看到了青衫少年洒落的笑容,担忧和思念一起泛上心头:公子此刻是否安妥?可是已有良策御敌?公子虽然剑法高强,面对的却是沙盗八千铁骑,嘲风一部统共不过千人,实力如此悬殊的较量,若是万一有个闪失,朝云又岂能独活?
猜测着阳清身上可能发生的种种,朝云便有些心力不支,揉着额角走回屋内坐下,蓦地瞥到案几上沏好的“冰露昙茶”,蛾眉便蹙了起来:自己醒来后府中上下便如临大敌,南楚将军虽然不曾来过,却派了许多人守在自己住处周围。辰时开始,每隔三刻便有两名小鬟进来为自己沏换“冰露昙茶”,叮嘱自己一旦稍有脑热晕眩之感便要饮茶数盏。
朝云虽然无甚术法根基,但血液中嗣传的却是赤龙王室的尊贵脉统,太守府中所结持的法阵乃是由南楚及手下数名心腹依先天大衍位草草结成。因为太守子纠不知所踪,手下的文武官列又多为他影响贪佞萧靡,术法修行早便荒废,七七之数难以凑齐,造成法阵多处缺漏,连府邸门庭都被掀翻,开明堂前的梁柱也被折断,摇摇欲坠。法阵之力与“幕天沙暴”对抗之时,朝云血脉中嗣传的真龙之力似乎也预感到了危险沸腾起来,及至沙暴过后,朝云还能感觉到府中弥漫的恐慌,仿佛有什么更可怕的变故即将发生。
尽力平复着渐起波澜的思绪,朝云忽然听到府门方向传来的巨大喧哗,起身走到门前,刚要跨出槛去看个究竟,却被一名守在房外的侍卫拦住:“朝云姑娘,南楚将军有命,沙暴过后城中人心未定,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朝云姑娘身份特殊,不能涉外犯险,还请留在房中。”
身份特殊……他也只能在手下面前这么说了么?朝云微微苦笑,方要转身回房,却听一个娇脆的声音想起,语气中带着斥责:“你们还守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前门帮忙,火毒流布之速惊人,全城住民七八成已经罹染,尽都向太守府求药来了。若是让他们冲破门庭冲了进来,那还得了!还不都给本郡主守御府门去!”
“可是郡主,南楚将军交代下来……”那守卫深知面前这位刁蛮郡主的脾性,若是逆了她的意思,自己只怕就要吃些苦头,一时进退两难。
“有本郡主在这里,谁敢对朝云姑娘不利?”火红裙衫的少女冷笑,“府中如今这般局势,若是让那群身染火毒的城民闯进来,你以为便能护得朝云姑娘周全?还是你认为,应当由本郡主亲自去守府门?”

“属下不敢!”听到炅薇如此说,守卫自知再难推脱,只得哭着脸示意一众弟兄往府门方向去了。
“朝云见过郡主。”虽然猜不出对方的来意,但朝云此刻已是心乱如麻,便没有太多计较,裣衽作礼,“朝云不过是个侍婢,无须郡主多加费心,眼下公子不在城中,郡主千金贵体,应当着南楚将军时刻随护,实在不该孤身一人四处走动。”
“本郡主可没那么娇贵。”炅薇又是冷笑,“倒是你,比起我来怎么更像是个被众人捧护在手的郡主呢?”
“郡主真会说笑。”朝云心中一惊,抬眼看到对方戏谑的目光,方才松了口气,“朝云出身寒微,哪里能及得上郡主天资高华。”
“你明白便好。”炅薇走进房内坐下,瞟了朝云一眼,不满道,“你既说自己不过是个侍婢,怎么还不上来给本郡主奉茶?”
朝云一怔,知道这个刁蛮丫头竟是专门找自己麻烦来了,纵然她天性柔顺,但想到过往身世之悲,明眸中也亮起了倔傲的神色,语调不卑不亢:“朝云是公子的婢子,却不是郡主的婢子,郡主若要喝茶,案上壶盏毕备,还请自便。”
“你……”炅薇没有料到这柔弱似水的女子竟也会有如此刚烈决绝的一面,愣了片晌才立起眉黛怒叱,“我贵为一部郡主,莫非还不能命令你区区一个毓秀园里的圣女备选?”
“在公子面前,朝云永远都是他的侍女。”朝云淡淡回道,“但在其他人面前,朝云还是那个毓秀园中的圣女备选,按照龙族族例,除了现任王主及主持本届龙神祭奠的五部司星选员,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命令圣女备选。”
“好,好,好个伶牙俐齿的圣女备选!”炅薇怒极反笑,霍然起身走到女子面前,目光锐利如针,便似要在对方姣好的面容上刺出血来,“却不知本郡主若是一时兴起在你这张媚主惑众的脸上留些印记,表哥和五部司命会不会对本郡主疾言厉色呢?”
“媚主惑众?”朝云颦眉驳道,“郡主莫要说得这么难听,朝云出身虽然卑微,却是谨守本分,从未有过非念。况且朝云是已有夫家的人,郡主这话未免过分了些。”
“你这夫家,我早便问过南楚叔叔,不过是掩人耳目,故作悲悯罢了。”炅薇冷笑,“你说自己从未有过非念,可你心心念念所求的,不过就是日夜陪在阳清身边,如此纠缠不休,可敢否认自己对他心无爱恋?媚主之说,可算枉屈?”
朝云一怔,眸中神色便黯淡下来:“那是朝云自己的事,不劳郡主挂心。何况公子心中只有自己那个随王主北探西行的师妹,哪里会有朝云的位置。”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炅薇傲然一笑,“阳清虽然行至不端,却是凉瑶姐姐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况且这小子也算争气,从啖垆校尉龙鹯传报来看,当真有几分薄才,若是让你日夜纠缠暗夺了去,本郡主如何向凉瑶姐姐交代。至于说你惑众,也不是本郡主空口诬陷,只看你与太守子纠的交情,也能让人猜出大概了。”
炅薇这番话无异触了朝云痛处,过往诸般羞辱恼愤齐涌心头,正要开口辩解,却听门前响起一个苍老猥亵的声音,透着让人无端的厌恶:“郡主说得不错,本太守与朝云姑娘确是交情匪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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