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细细打量她：娇小的脸盘子上水盈盈的两道弯月，和十三爷的眼睛相似的很；净白的皮肤上并没有擦过多的胭脂，只是淡淡地在嘴角两侧晕开，红润的薄唇微微上扬，立刻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来。
“给嫡福晋请安。”小乖起身，大人样地恭敬行礼。
我见到跟在她身后的小娟和翠喜，料她定是兆佳氏了，也忙地行礼。她竟快走了几步，亲自将我扶了起来。
“折杀奴婢了。”我忙地再次行礼。
她掩嘴笑了笑，金镶玉的蝶翼步摇发出微微的响声。“宫里头出来的姑娘果然礼数周全的很。”兆佳氏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对着青年妇女道，“她的尺寸归在我房里头，衣服款式和用料就照着翠喜她们的来做吧。”
“不必了，”我有些过意不去，“原本便不是府里头的人，您瞧现在替奴婢新做一套冬衣，奴婢已经很感激了，过几日奴婢是要走的，不能总住在这里叨扰到各位主子们。”
她的脸色微微一白，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了。身后两人忙地上前扶住，“这里气味大，主子不易久留。”小娟一旁劝道。
兆佳氏掏出了帕子拭了拭嘴角，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才缓缓地转身离去。
小乖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蹲下。我依言蹲在了她身边，她凑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我最喜欢嫡福晋，她长得漂亮，而且对我们都很好的……我最不喜欢侧福晋了。”
我忙地躲开，使劲揉了揉耳朵，喊了几声“好痒”。青年妇女用尺子打了打桌面，不耐烦道：“姑娘们，后头还一大群的人要等着量尺寸呢，烦劳挪挪地方。”我嘻嘻一笑，抱起小乖便往外走。
近来晚上越发的冷了，我哈了口气，在院门口来回地跺脚，正待要跑回屋去，就见到了一大枝的腊梅。
“养几日，上头的花苞就会全开了。”十三爷快步往屋子里走，一边吩咐道，“前日我拿来的花瓶正好用上。”
我应了声，将门闩插好，上前要替他除了端罩，他却说了一声“不忙。”
修了过长的花枝，他将插好的花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圆桌上，“屋子里放些花，果然就不一样了，雅致得很。”除去端罩后，我替他倒了一杯暖酒。
“这酒里的桂花香竟将腊梅的味道给盖过去了。”我使劲地凑近花瓶闻了闻，却只有闻见桂花的香气。
“总不见说你自己的故事。”十三爷喝了一杯，而后问我。
“奴婢没有故事。”我笑了笑，也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只是闻着却不喝，“……唔，就说桂花酒吧。”
低头看入杯中，晃动着的波纹将我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小时候父亲也很爱喝，奶奶在农村每年必定要酿上一酒坛子，托着亲戚带到城里头去，一掀开盖子满屋子的香气，透过窗子飘了很远很远，周围的邻居闻见了，总要拿着家里的瓶瓶罐罐讨上一点儿……”
杯中的波纹慢慢安静了下来，我瞧见了一双有些伤感的眼睛。“奶奶去世后，父亲每年便回农村托人酿，必定是要亲自嘱咐了多遍，才肯离开。这桂花酒依旧是没有断过的……”
“后来呢？”
“后来……”我苦笑了声，“后来奴婢得了病，很严重的病，要花费上很多的钱……卖了房，搬了家，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父亲再没喝上过一口桂花酒……”
见十三爷眼里满是怜悯的味道，我忙地摆了摆手道：“别这样，最害怕见到的便是这种眼神了。”
我举起酒杯，一干而尽，酒水带着香气滑入喉咙里，冷冷的——酒早已冷了。
“再去烫烫。”我起身去拿酒壶，却被十三爷按住了手。
“早知这酒勾起你的伤心事，以后我不再拿来了。”
“没事。”我深呼出一口气来，自嘲地笑了笑，“并不怎么伤心。只是多少有些愧疚……好不容易养了那么多年，竟然是个累赘。”
“尽胡说了。”十三爷起身将我带入了怀里。
仍旧想说些释怀的话，怎知话未到嘴边，满脸早已是泪痕。“见笑了。”我努力地挤出话来，才开了口，满嘴的咸涩。鼻子塞得更加厉害，怕弄脏了十三爷的衣服，我抬手试图推开他，却被搂得更紧了。
“奴婢要流鼻涕了。”我闷着声提醒他。
“不要紧。”十三爷满是心疼地说，“我妹妹哭的时候，总爱擦我一袖子的鼻涕。”
“老爷。”屋外照例响起了翠喜的声音，只是要比平常来得早些。
“先回吧，我晚些回去。”十三爷略提高了嗓音。
翠喜沉默了一会儿，仍旧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见十三爷气息有些烦躁起来，我忙地挣脱他的怀抱，胡乱抹了抹脸，喊了一声“来了”，而后便去开门。
果然是翠喜，还有兆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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