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乍喜还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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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暴射,如万条银蛇狂舞,厉风呼啸,四周的雾霭几乎全部被撕裂开来,光影闪过,那条‘银魄’却无声无息从姬琅视线中飞掠而出,弹指间便不见了踪影。
只在瞬间,一道白光便伴着数十道劲风朝着夏语冰猛刮而来,势可开碑裂石,夏语冰既然能成为远援九州的方士之一,自非等闲,左手急速捏诀,四道冰箭凭空而生,直向半空那一道白光撞去,右手急甩,手中长鞭已是电击而去,隐隐幻化出一道滔天巨浪,排山倒海地淹没了眼前数丈方圆的半空,看去颇有声势。
浑厚水帘中光影几变,姬琅见之,暗道:“不好!”正要上前,却是晚了一步,光影掠过,夏语冰也知不妙,曼妙身影如水变幻,却终是闪避不及,只听得她惊呼一声,白莲似的指尖却已洇开一丝血痕,这自小娇生惯养的少女何曾吃过什么苦头,当下眼瞳中已是盈盈欲滴。
到头来,我没有负自己,甚至没有负天下人,单单要负的只会是她,而今日,我却让这小蛇在我眼下伤了她,此刻姬琅心中竟闪过了一丝淡淡的杀机,更加之数月以来刻意压抑的年少戾气已经积淀到了极致,此刻便顺理成章地喷薄而出。
当下姬琅目光紧紧盯住那道在半空中犹自穿梭不停的光影,朗声喝道:“七情狱锁!”衣袂飞扬,右手一震已将手握的那柄锈剑抛诸数丈之外,双手数息之间已捏出四十九个印诀,瞬息之间,姬琅周身衣衫鼓荡,原本就算不上中庸内敛的浩气此刻更是翻腾激荡,活跃无比,滚滚浩气从纷飞流转的手印幻影中流淌而出,幻化成七道巨型皓白光链,在空中纷乱舞动,交织来回,声势浩大,那银魄自是灵性异常,一见此景知道不妙,立时双翅紧缩,便要逃走,姬琅哪里容它从容逃去,意随心动,七道光链势如疾电,各居要位,冲突数息之间便已牢牢封锁住了数丈方圆的半空,将那措手不及的银魄困在了其中!
儒门理学家认为人有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欲’是最蒙蔽天理,害人善性之物,人欲盛了,便会损伤儒门修士的浩然心境,折损儒功。道理道理,天道本是相连天理,天道本无情,那天理自然也是无情无欲!是以天理与人欲七情,绝不相容,奈何天下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绝非正统的姬琅,反其道而行之,以情为引,以欲为根,不以理驭气,却以欲来驭气,竟以一己心境驱动那周身浩气,表面上看似落了邪道,实则别出机杼。
如今,那七道流光竟似有了生命一般,各具特色地在半空中纠缠舞动。
此刻,那象征‘怒’的光链最为粗壮,势如疯虎,一下下猛然撞在那银魄身上,一时竟是火星纷飞!那银魄被撞得身形难定,弹指间又被那象征‘哀’的光链撕扯,直直从数丈高的空中被扯下,如堕深渊,正当这银魄一身大力无处施展、惊慌失措之时,那道象征‘欲’的光链已是随势纠缠而上,将那拼命挣扎的银魄绕了几札,紧紧缚住!
那被缚住的银魄显然知道自己走投无路,将头一低,一圈波纹从银角上生出,直射姬琅,瞬息之间,半空中便留下数十圈空气被震荡而开的波纹,迅若流光,竟然径直穿透护体浩气,猛然撞在姬琅胸前!
姬琅猝不及防之下被那看不见的力道击中,顿时整个人呆滞不动,面色阴晴不定,夏语冰只道他被击得重伤,花容惊慌,银牙一咬,就要挺身挡在姬琅面前,却被姬琅一道浑厚浩气悄然托开,这时,只听得姬琅沉声道:“作茧自缚,自讨苦吃。”随即便见那银魄身躯颤抖,双眼紧闭,竟似在承受难以名状的痛苦一般!
银魄本是能够操纵人之魂魄的异兽,方才姬琅步步紧逼,竟然逼得这尚未成年的银魄施展出了摄人心魄,操纵人心之术,奈何姬琅的‘七情狱锁’以情驭气,心中多年来所受的流离之悲、丧爱之恸、执念破灭的心灰意冷,还有那誓要救回所爱的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欲,寄身大难挽沧桑的欲,此时种种复杂而又互相矛盾的强烈情感,都因为‘七情狱锁’的施展而在姬琅心中回荡,这些常人难以承受的重量本身就是鞭笞心灵的剧痛,那些喜乐之事在这等哀痛之前也已显得微不足道。
那银魄想要操纵姬琅的心神魂魄,却是选错了人,姬琅历经多年波折,心志早已如同铁石,等何况银魄的神念如若想要侵入姬琅心神,首先要面对的,便是此时姬琅种种心中磨难汇聚而成的巨大苦痛!银魄的神念丝毫不能抵御这震撼折磨心神的巨压,哪里还有不大败亏输,反为人制的道理。

良久,姬琅心绪终于平静下来之后,那银魄紧闭的双眼才缓缓睁开,一双玲珑剔透的黑眼珠怯生生地望着姬琅,却是要服输认栽的意思,姬琅面上不为所动,冷笑道:“身为兽类,却也懂得情为何物么?”嘴上无情,手上法印却是一松,空中七道光链缓缓崩散,在雾霭中折射出七彩流光。
光带崩开,银魄自是重获自由,方才脱囚而出,便要展翅逃走,光影一闪,银魄转瞬便已逃出一丈开外。
心绪暂平,姬琅面上微笑,右手一招,悬浮在远处空中的青铜剑已然到了手中,足尖一点,整个人已经飞出了数丈,拦在那慌不择路的银魄面前。
漫天飞舞的剑影如水银泻地,无缝不透。碧水似的剑芒交织起片片雾霭,使得跃动在剑影后的少年看来恍如凌霄而来的仙人,只是在那银魄看来,这凌厉青风里所带的剑意却让它无从闪避,这条自出生来就没有天敌的洪荒异兽,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
一瞬光影爆旋,转瞬尘埃落定,那锈迹斑斑,甚至早已失了锋锐的青铜剑尖已经稳稳点在银魄的眼前,那银魄此时已是退无可退,躲无处躲。
既为洪荒异兽,那灵智稍具的银魄也知气机牵引之下,只要自己稍稍动上一动,万千剑芒便会顺应变化,接踵而至,必定要将自己撕成粉碎,更何况那顶着自己角尖的事物此时更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压,这威压看似温和平缓,实则内里汹涌激荡,而在这条银魄传承的万年生命记忆中,从来没有一种凶兽能具备这样磅礴浩大的天然威慑!
姬琅心中默念‘静影沉璧’,随即一指点住那可怜巴巴的银魄,浩气流转,封住了它的血脉,伸手将这小兽拎了起来,只觉触手冰凉细腻,说不出的舒服。
姬琅缓步走到夏语冰身边,却听那少女抢先急道:“不管这银魄多稀罕,我是决计不要的了,还未成年就如此凶猛,以后长成了那还了得?”姬琅登时哭笑不得,当初说要捉它作驭兽,因而惹毛了这聪慧异常的洪荒异兽,一番苦斗之后,却到头来说不要,面对此情此景,姬琅也只能苦笑,道:“那好罢,不要我放了它便是了。”
当下姬琅走到水边,浩气发于手心,顷刻解开这银魄被封住的血脉,却不料那重获自由的银魄,在半空中盘旋两圈,居然又飞回姬琅身旁,落在姬琅臂上,双翼不停逆扇,一副不肯离去的样子,姬琅不由啼笑皆非,笑道:“在下不过一介穷书生,你还想要跟着我么?”
纵是那银魄再通人性,这话中的深意它也是听不懂的,再者幼年银魄不能发声,它实在也无法说些甚么,只是愈来愈急躁,最后竟缠在姬琅腕上不肯离去,姬琅淡淡一笑,对着那银魄道:“是了,如今你等的家园...已是被我等‘恶人‘夷为平地,暂时跟着我也好,到我养不起你之日,你再离去不迟。”那银魄虽然不知姬琅所言何意,但究竟甚通灵性,显然已是明白姬琅愿意收留自己,当下飞回空中,围绕姬琅舞动不已。
夏语冰见此处异样,方走过来,便听到姬琅最末一句,不由扑哧一笑,玩味地道:“这头银魄,怕是个雌儿...姬公子好手段,这就勾搭上了么?”
姬琅又怎会听不出她言语中的诘难讽喻之意,只不过以他妙绽莲花的口才,此时却也只能无言以对。
当是时,就在两人数里之外的荒原,空气似乎变得扭曲燥热起来,姬琅眉头紧蹙,正要前去查看,突然荒原上‘曈曈’之声突然大作,遍地黄光闪耀,随即一个个方口巨鼻的高大石偶,在一道道光芒闪过之后,次地出现在平原之上!黄光一丛一丛闪动不止,数息之间,那荒原之上已经成为黄光的海洋!更有一个个狼首人身,腰围战裙,手持长柄双刃战斧的黑色狰狞妖兽从地上光圈中走出,纷纷仰天长啸,转瞬之间,其数目便已成千上万!
虚空被撕破的噪声接连响起,两座足足有四十丈高,三十丈长宽,四面呈三角形状的金黄色巨塔从扭曲的空中渐渐浮现出来,那数以亿万计的,表面粗糙无比的塔上巨砖转瞬间将周围水汽吸摄一空,随即这水气充沛的云梦泽里,竟然破天荒地响起了凛冽呼啸的风沙之声!
风声狂啸,兽声凄厉,那数里之外的荒原,似乎已然变作磅礴荒芜的万里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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