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牺牲,魂魄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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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正因为人有依天地造化所生的三魂七魄,因此天生具有灵智,不必像那些湿毛卵生的禽兽一般,浑浑沌沌只凭本能过活。其实,魂魄正是一缕经过冥冥造化所生的,有了意识的最纯粹的天地灵气,只不过这缕灵气无形无色,能上至罡风四起的碧落,下到鬼气沉沉的黄泉,能承载夙世的记忆和情感,更蕴藏无穷能量,总而言之,魂魄是一个人存在的根本。
而“身死为国殇”这一兵家绝技,却是要用凡人的意志将这缕先天灵气撕裂,摧毁,点燃!将它熔铸在血肉里,不惜一切代价地暂时淬炼和锻造凡人的躯体,以此来获得远远超越凡人的力量,付出的代价也很简单:刹那芳华之后,彻底的消失。
人们常说“万劫不复”最是凄惨,但那至少还有知觉,其实“身死为国殇”才最是灭绝人寰,和炼气士所说的“神形俱灭”并无不同,也就是说,一旦魂飞魄散,三界之内再也不会留下这个人的一丝痕迹,一切感知,一切情感,一切因果都被抹去,任你是鸿钧盘古也无法挽回。
然而,唯有心甘情愿的执念,再加上最坚强的意志,才可能撕裂自己的魂魄,再用人两肩的两盏生命之火将其点燃,讽刺的是,魂魄燃烧起来之后,除了心中唯一的目的,那些崇高的品德,神圣的职责,正义,悲悯,全部都会被烧得不复存在,简言之,就是化身行尸走肉。
当年大秦伐楚,孤立无援的郢都城下,以卵击石的三千湖湘子弟就是这样逆天逆命,螳臂当车,燃尽了颛顼后裔的高贵灵魂,捐躯赴国难,在大秦虎贲面前证明了一个群体最后的尊严,写下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传说。从此之后,“身死为国殇”便流传下来,成为代价最沉重却又是最多人甘愿尝试的抉择,尽管许多年来,有无数饱读圣贤书的儒门士子曾经义正严词地怒斥过这种有伤天和,不顾天理的歪门邪道。
只是那些徜徉在洁净的书斋里,闲来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儒生们,似乎都装作看不透这个天下所存在的残酷真相:有一些东西,总是需要一些沉默的人去守护,不管守护的代价有多么高昂。
这一刻,那些点燃了战旗,脱下了具装重铠的战士,再也没有了牵挂,除了那一点不灭的最坚定执念,他们魂魄中所承载的喜怒哀乐,家国责任等一切种种最宝贵的事物,都一丝一丝在血焰中燃成了虚无,他们除了强悍得堪比磐石的**以外,已经一无所有。
疲惫不堪的的七百人并肩前行,他们衣甲破烂,血污满身,不少人手中玄钢刀锋早已断折,甚至有的人已是唯有一息尚存。
但这七百人,却是放弃了所有一切的人,用惊神泣鬼的牺牲换得了可怕力量的人,或者说,他们将成为人间最高贵,最强大的行尸走肉。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遥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这正是当年荆楚战士面对所向无敌的秦军时所唱的歌词。
只是,这一回的歌声,听起来无悲无喜,并不激越,也不昂扬,甚至没有悲壮,只有一种淡淡的坦然和放松在寂寞地弥漫,随着灵魂的逝去,歌声越来越弱,不属于人间的杀气却愈来愈浓,直冲云霄。
这些身上血焰升腾的战士,眼神中的神采一点点消失,周身翻卷的血焰却愈来愈盛,他们就像闲庭信步一般徜徉在强敌的杀阵里,身形如怒龙舞动,每挥动一次血光流转的兵刃,都会在狼头武士身上制造出无法愈合的可怖伤口,刀光闪过,黑色的躯体便和武器一起飞上天空,喷涌而出的黄沙转瞬之间被幽幽血焰烧成飞扬的白色劫灰,随风吹散。
这七百人,就像一圈血红的涟漪从沙丘上荡漾开来,死亡的波纹缓缓荡开,血光所到之处黄沙爆射,随即白灰乱飞,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一个个狼头武士恐惧地哀啸,它们的祖先来自亡者的冥界,与生俱来的本能告诉它们,这些凡人已经失去了灵魂,一如死亡大漠里最干枯的木乃伊!但是锋利的双刃斧砍在对手血焰升腾的坚硬胸膛上,却立时化为钢水!更令这些沙漠骄子绝望的是,它们被砍断的肢体竟瞬间零落成灰烬,再也不能复生,因为这一刻,冥界的力量再也不能到达人界的大地,因为东方凡人灵魂的力量已经足以蔑视诸神!
短短数百步的路程,每一步都有数十个魂魄燃烧殆尽的山海骑战士颓然倒下,血焰摇晃着逐渐熄灭,高大雄壮的躯体溅起地上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泥泞,早已面无表情的脸上丝毫没有文人墨客重笔描述的微笑。余下的袍泽继续提刀前行,机械地屠杀战意丧失的对手,直到自己也燃尽了魂魄,化作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牺牲,是个体生命的超强度璀璨,是所有策勋战功,富贵荣华都无法称量的璀璨。
仅仅百余息时间,最后一个狼头武士战士化成了雨幕中纷纷扬扬的黄沙,淅淅沥沥,一如冥神悠长的叹息。
数息之后,最后残存的几缕黯淡血焰在黄昏的大地上摇晃数下,瞬间燃成了虚无。执念已灭,山海骑战士那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次第崩溃,和魂魄一道,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战歌悲壮,现实却是悲怆,他们纵然断头,也永远不能再相见。
许多年后,或许不会再有人记得,有这么一群人曾经为一些东西战斗过,牺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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