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局:樊城4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34局:樊城4
猜子,由允墨持黑。中年人脸色黑了大半,只有小孩依然故我的轻松。
允墨想了一下,笑着说,“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那小孩满心疑惑地看着允墨。中年人倒是紧张,跳起来,嚷着,“什么意思?下棋就下棋,你还故弄玄虚作什么?”
“姐夫,以允家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且听允墨哥哥怎么说。”小孩子冷淡而直接的说着,语气恭顺,虽然平淡,不过一方面提醒他那个姐夫别失去风度,另一方面是警告允墨。
没几天的功夫就查出自己是允家的人?或者,他们是根据姓氏猜测而蒙对了?的确,允姓在仰韶国里属于稀少的姓氏,除了允氏宗亲允墨还没遇到其他人姓允。
允墨欣赏地看了看小孩,笑了,他也终于想起中年人是谁,就是棋会比赛头一天与自己下棋的那人,夏浣口中所说的樊城第一好手,沈军。
那也难怪允墨记不住对方。除了亲近的那几个人外,其他人在允墨眼里只有会棋、不会棋的区别,你要允墨说对方的棋风如何,棋力多少,允小朋友比谁都分得清楚。更何况那天前半段时间允墨沉淀在自己的思绪中,后半段时间忙于组织进攻,而对方中盘就投子认输,允墨哪可能记得?
眨眨眼睛,允墨没有接话,保持着脸上千篇一律的表情。呵,如果沈军知道这几天他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对手,居然早就忘记了曾与之交过手的他,估计得当场吐血三升。
沈军狠狠盯着允墨一眼,见对方露出小孩般纯真无辜的歉意,才悻悻地坐下。
“请问允墨哥哥想和飞儿玩什么游戏?”小孩倒也冷静,微微一欠身,狡黠一闪而逝。
“飞儿你替我走十子,我也替飞儿走十子,然后换过来,为一轮。三轮后正式开始,我持黑,飞儿持白,输赢各凭本事。”允墨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低声解释着。
坐在旁边听着的沈军一惊,这来回一轮二十步,三轮下来一共六十步,如果飞儿抓紧机会在替对方下子的时候破坏的话,那么六十步后飞儿这边就能提前布局好……六十步……六十步可以做很多事情,布局、设陷阱……不对不对,如果对方也这么想呢?
他看向允墨,轻咳了几声,装出为难的样子说,“那不公平吧?如果允小公子故意……”
“有生以来,允墨从不做取巧的事情。”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把老白拨到地面任由它活动,把注意力集中在棋面上,平静地说道,“只是一个游戏而已,怎么,怕了?”
“为什么?”飞儿想竭力保持平静却不成功,眼睛转了转,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情,几分惊讶,几分疑惑,几分质问,考虑良久终于问出来,“这样一来,允墨哥哥你惯用的杀棋不是很难施展出来,而先下的优势不是都没有了?难道允墨哥哥你不怕飞儿故意把你的棋下坏了吗?”
“没办法,我持黑你根本没有赢的机会。”允墨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
这不是摆明了说,就是如果没有这六十步让你布好局,这盘棋根本下不起来?
沈军张着嘴愣住了,忍不住怒斥着,“放肆!你这小子太狂妄了!”
“你也太……”果然小孩子是激不得的,飞儿再也顾不上继续伪装平庸,年少的傲气勃然而发,战意越加的凛冽,带着浑身掩饰不住的傲然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好,要是允墨哥哥输了,那可别怪飞儿手下无情。”
无视对方语气里不善的意味,允墨点点头,心中算计着时间,作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并不是小看对方,作为一个棋手,最基本的就是尊重对手。允墨只是觉得小孩很有趣,竭力伪装着自己却掩饰不了对胜利的渴望,那一身的傲气很象以前年少时候的自己。
允墨不屑与一个隐藏自己实力的人作对手,或者,打破对方那一层保护,把小孩的锐气激发出来,才能真正地下一盘好棋。
看旁边的沙漏,时间大概过了几刻钟,而偏殿里其他对弈的人早就开始了。
飞儿闭目沉思一会,睁开眼睛,刚才的傲慢和急躁早就无影无踪,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和旁边蠢蠢欲动的所谓樊城第一好手,他的姐夫相比之下,实在是优胜许多。允墨暗地里赞叹着,收敛起杂乱的思绪,集中精神在棋盘上。
第一轮,飞儿替允墨持黑先下,他下在星位,中规中举。允墨当然是不会搞小动作的,也下在星位。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很快就下完第一轮。
二十子分明摆在棋盘面上,两人都下得极其稳健,如果没有听到之前两人的对话,还以为比赛以正常的方式进行中,可……可毕竟是替对方下棋,越正常的下法,越代表着不正常。
沈军有些焦躁不安,怎么飞儿还是按正常下法,这可是替对方下的子啊,在棋盘上只有输赢之分,既然那嚣张的允墨定下这规矩,那么就应该趁此机会弄乱对方的布局。飞儿却没有理会,和允墨互相对视一眼,允墨点点头,拿起黑子落下。
现在的飞儿接上允墨之前下的十子,觉得布局大方,几个大飞落法让棋子延伸更宽广,即坚实又有发展的余地。在刚才自己一边下子,已经一边盘算着自己的白子怎么的下法,不过看到允墨替自己下的棋还是暗暗吃惊。
允墨是么,真是一个看不透的对手。细看着对面盘坐着的允墨,最不象小孩的小孩,外貌处在孩童与少年之间,就算他毫无表情沉敛得根本和年龄不符,就算五官胖得模糊了秀美的轮廓,偏偏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狂傲的气息,一种比自己更狂,比自己更傲的气息。
浑身的战意被激发出来,默默念着允墨的名字,“啪”一声,一颗白子落下。
沈军绽开笑容,这孩子,终于还是开始下手了吧!
再看允墨,低头凝视着棋盘思索着,看不出表情变化,没一会时间捏子落下,居然落在六之十二,挂。
挂?他居然下在这个位置?!难道是无视自己的攻击吗?还是象之前所说的放任自己布局?飞儿有些被激怒了,咬唇瞪着那丝毫没有异常反应的少年,手下毫不留情,提子落下。
一来一往,下子飞快。
第二轮的二十步,飞儿一改之前的谨慎,反而步步紧逼,一方面巩固自己的底盘,另一方面恰好封锁住黑子的去路。而允墨依然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只是因为对方的影响开始的布局被打乱,而棋子多数下在低地,散乱落在棋盘的四角,看起来有些混乱。
十子之后,飞儿咬着唇看了看依旧故我面无表情的允墨,捏起一个黑子落下。这一次黑子更加下得零乱,不是落在靠边缘的低地就是落在一角,反而允墨依然保持沉默,给白子慢慢加强棋型,既大方谨慎又保持开扬发展的姿态。
三轮之后,旁边的沈军早就笑开了眼。目前白子布局极其稳健,布武堂堂,虽然只下了六十子,棋盘上还算是稀疏,可纵观整个棋盘根本找不到一丝给黑棋以可乘之机的地方。
飞儿看着棋面,心里居然有一丝懊恼。他不是气对方,而是气自己,对方磊落大方,每一子都认真下在实处,而自己居然动用小动作,这两厢举动一对比,自己就成了取巧的小人。难道,我要靠这种小动作才能取胜?
说不出来的后悔,可姐夫的喜出望外表情映在眼里,飞儿却不敢有任何相左的举动。算了,除了赢棋,自己还有什么本事讨好姐夫,让姐姐在沈家过得更好呢?自嘲地笑了一番,飞儿低垂着头,把所有的情绪埋在心底深处。
且不说飞儿的心态,允墨拿起旁边新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六十子让黑子的棋面一团混乱,幸好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盘面上的棋子不多,这是对于允墨最大的优势。不就是当作下一盘残局,而这盘残局恰好开局是自己下的而已么?
允墨敛眉沉思半晌,重新在脑海里把心里虚构的棋子重新调整一遍,定好思路,有意无意地撇了撇对面带着内疚的小孩,才捏子再下。
局势由于这一手而缓和,黑棋轻轻卸去白棋猛扑过来的劲力,摆脱了被围剿的厄运。
对方刚才是在笑吗?细看,眼睛依然平静无波,过长的眼睫毛落下一圈黑影,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嘴角细细弯了一个几乎看不出的角度……

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这么步伐缓慢、迟疑不决犹如年迈力不从心的下法,是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在下吗?飞儿疑惑地看着允墨,再低头重新审视面前的棋盘面,黑白子形势清晰,强弱分明,特别是中腹,黑子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重新站得住脚,而自己,当然是不会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你一子我一子,两人下得缓慢,到一百多手的时候,飞儿突然感觉到手肘处有动静,悄悄看去,却是姐夫紧皱着眉朝自己示意,再回头细看棋盘面。没什么异常啊,就是中腹自己一条大白龙盘据着,而黑子散落在四角……不对不对,这黑子的落法有些怪异……
隐在衣袖位置处的手掌被姐夫慢慢划着一道道痕迹,飞儿凝神细细分辨。三点的“水”加“主”字;上“立”下“日”加“心”字,是“意”字;嗯,第三个字是“角”,草头加“洛”,数字连在一起变成……注意角落?!
飞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局势什么时候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的?虽然白子依然占据中腹,可边缘和四角的黑子遍布其间,只需要在某些关键的地方连接起来的可以连成一片,而最让人郁闷的是,这黑子太过分散,却处处生机。堵,是堵不死,让,则相当于四角全部奉送给对方。
飞儿咬牙,落子,堵。无论如何都要拼一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种低地占角的方式前所未闻,和自己所知道他前几盘一惯的杀戮棋风完全不同,而且看得出来,他居然运用得非常熟悉而透彻,原来那种步步杀机无踪无迹,再也感觉不到杀意,但在某些地方,又隐匿着什么?
下到这时候,四周已经有下完棋局的人围过来观看。因为这几天象狂风暴雨般毫不留情的杀戮之棋,奇怪的小孩,带着一只奇怪的宠物鸡,还有不符合允墨整个软绵绵外表的下法,都引起众多人的猜测而好奇。
这时候明眼的人都能看出允墨的棋风完全改变,却又同样威胁力十足。
又下了十来子,允墨轻松自如地把角落的黑子连接在一起,轻抿了一口热茶,落在中腹白子大龙腰间。一片白色中突愕地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却明晃晃地闪花了旁观者的眼。
沈军和飞儿深吸一口气,不是吧?占着边角还不够,这时候又打起白棋中间大龙的主意?如果中间大龙一失,白子只能提前中盘投子认输了。
允墨没等对方反应,作了个暂时离开的手势,招来老白抱起走出殿外。
现在应快到申时,殿外的阳光正是最灿烂的时刻。这前几盘棋允墨都是以快打快,狂风暴雨般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棋局,而现在改变棋风,导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连续盘坐着一个时辰,以允墨的身体来说早就到了极限。
无视众多有意无意中的目光,顺着偏殿往里走,殿后走廊旁的花树下,是上次鱼静遥带着自己到过隐蔽的地方,粉色不知名的花朵,错综复杂纠缠在一起,刚好可以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允墨心满意足地躺在花树下闭目养神。
阳光透过叶子的空隙点点地落在脸上,天空特别的蓝,空气中有种清新而平静的气息,暖暖的,让紧张疲倦的身体都放松起来。
估计躺了小半个时辰,允墨正要起来,忽然听到一群人前呼后拥的经过走廊。
“据说,东面的允家也派人来参赛,吕大人安排了一场好戏,就等明天……”
隐隐拒绝的声音。
“棋公子无需要推迟,南翎棋会可不能被允家小看了……”
“对啊对啊,他们来参加比赛,肯定是来捣乱的……”
“棋公子,作为南方棋手中的领军人物,你怎能袖手旁观?”
声音随着脚步越走越远。
允墨从花树下钻出来,老白很明显地站在走廊石砌雕花的围栏之上,慢悠悠地梳理着羽毛。允墨在想,刚才那几个路过的人中,似乎有个声音很是熟悉。
究竟是谁呢?的63
———————————————————***———————————————————
回到偏殿,坐下。
对面的小孩依然没有下子,因用力而扭曲的手紧张地捏着一子,眼睛却直勾勾地凝望虚空,良久,落下,八又十三,断,终于没理中间那颗碍眼的黑子,杀入边角的黑地。
四周众人尽是嘘声,小孩走出类似寻找劫材的下法,引起大多数围观者的反感,都暗地里在想,毕竟年纪还小不成气候等等,连沈军也在一旁暗自皱眉。找劫材的下法,迫使对方不得不应的棋,是拖延时间的作法,在现代围棋的对局中,常会出现,而在这异世界里,儒家传统的熏陶下,这种无疑类似赖皮的作法一直被正派人士所鄙视。
*围棋术语:劫材
当一方提劫后,另一方为了达到把劫再回提过来的目的,下一着迫使对方不得不应的棋(对方如不应,将遭到比劫更大或大小相当的损失),称为“劫材”。
允墨却不象围观的人,反而暗地里越加欣赏叫飞儿的小孩,敢于在这时候下此着,无疑非常有勇气,而看接下来几个白子下的位置,显然飞儿打算破斧沉舟,一决高下。
决胜,本来就是一种气势。在困境中,对弈者思考更要周密,落棋更要果断,犹犹豫豫者必输。
不过欣赏归欣赏,允墨手上没有留情。
那沈军越看脸色越是铁青,自然是恨得扑过来把允墨拎着衣服领子扔出殿外。
而飞儿脸色反倒越是苍白,下到最后,反而越发平静,原本的傲气一扫而空,只余下对强者由衷的敬意,还有对允墨这个怪小孩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拥有不可思异议、深不可测棋力的好奇。
越到最后,允墨的棋风更纯粹完美,运棋流畅而圆润,一点之前甘畅淋漓的杀棋影子都没有了。不过结局倒是出乎意料,自己怎么会输?自己应该对杀棋非常熟悉,应付这么纯粹步伐缓慢的下法还会输?
飞儿终于停下手,四周围观者都静默无声,好奇之外早就隐隐带着畏惧的心态。
“允墨哥哥,我叫柳荻飞。以后,我将追随着你的脚步,直到……”飞儿深深作了个礼,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面前这个不平凡的少年,说,“直到,打败你为止!”
———————————————————***———————————————————
*允墨VS飞儿对局说明:
关于允墨的下法,走低地,厚实攻击等等,从“木谷流”的下法中演变过来,根据情节有所变化。文里偏重各人心思转换的描写,有与棋理不合的地方请忽视^^。
附木谷实与“木谷流”介绍:
*木谷实(1909~1975)
少年得志,木谷实17岁时即在"东京日白手合"中十战十捷,人称“怪童丸”。
1933年,木谷实25岁时与吴清源共创"新布局"理论,吴清源开创天元,星,三三开局,而木谷实则在对局中起手五五,令棋坛震惊。
木谷实在日本棋战曾和吴清源一度齐名。四十年代后,木谷实棋风再次发生剧变,重新回到原来极重实地,擅长深投敌陈决战的“木谷流”。
在1947年、1953年、1959年,木谷实三获本因坊挑战权,却均以无功而返告终。
*“木谷流”的d93
木谷计算精确,着法坚实,从一开始就进行周密的计算,到其后的爆发。赵治勋曾说,坚实的守角,棋子处于低位,厚实,象岩石般的在力攻击等等,这些都是“木谷流”的特征。
*围棋术语:天元
也称“太极”。指棋盘中心的交叉点,即“10·十”路。亦指一种围棋比赛冠军称号。
*围棋术语:星
也称“四四”。(1)为了便于辨认和计算,通常在棋盘上用黑点标出九个交叉点,称为“星”。(2)在棋盘空角“4·四”位置下子。
*围棋术语:三三
指在棋盘空角“3·三”位置下子。
**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大人留言,等这几天我整理后再一一回帖^^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