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局:再见青寒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44局:再见青寒
作者有话要说:
这局将讲到允墨和唐笑蕴对局的棋谱,摘要说明如下:
前七十手唐笑蕴拖延时间,被允墨说动后,允墨让他先攻三十手,然后才开始攻击。
不了解当时情况的外人看来,前一百手的忍,和后一百多手的攻,棋风相差悬殊,不能理解。
PS:
这局新加两个小配角。因为比赛还是会不断加些配角,让对局更加好看一些。
大家不需要记他们的名字,以后出场我会说明。
卷五【细雨】讲围棋四大家之谢家,所以谢青寒和谢青眉出场的次数会多点,最主要的男配反而是没有出过场的谢采微。
当然,二哥允季邶是主角。
--------------------------------------------------------------------------------
[南翎棋院]
允墨带着几分疲惫走出棋室。
256进一,128进一,64进一,连续四天比赛,对手全是谢家派来阻击的高手。可能早从唐笑蕴得知允墨杀棋的厉害,没人再理会自己言辞方面的挑拨,每场比赛都拖到最后的时间,由在场维持秩序的官方棋手判断输赢。不过看来对方“体力消耗战”的策略有效,连续高强的比赛,自己十二岁的身体支持到现在,已经疲惫不堪。
天空中飘荡着细细的雨丝,允墨左右张望,却没见本该在前厅里等候着的初一,再仰头看着棋院外面飘着的雨,似乎有慢慢变大的嫌疑。
真是讨厌的天气。这种雨,说大不大,一时半会连衣服都淋不透,说小不小,雨丝飘在脸上手上的感觉格外粘腻,潮湿闷热得让人不舒服。
允墨实在不想自己要冒雨徒步走回陵王府,正愣在前厅的角落里发呆,突然听见数个交谈的声音,然后是几个身影掠过自己往里走去。
“公子公子,新的《弈林杂谈》出了!”
“咦,这期怎么这么快又出了?”
“半柳先生就是因为今届南翎比赛允谢两家对抗,专门前来江陵察访实情的。”
“啊?允家,是那个允家吗?”
“还有哪个允家?不就是……”
“听说允家才派了个十二岁的小孩来参加比赛……”
“不是吧?允家太嚣张了,分明是挑衅。”
“听说那个小孩还是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呢……”
“真的假的?我们去找半柳先生问问。”
*《弈林杂谈》,这里是指民间所发行有新闻时事性的报纸。
印刷:活字印刷。传播:驿站快马。
数量:因为印刷和传播方式落后,数量不多,定购后专人送达。
周期:每月一期,各地比赛设专刊。
客户:以四大棋院为主,还有各地小棋院、书院,及对围棋有兴趣的富贵人家。
谢采微?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半柳先生又是谁?允墨顺声看去,几个年轻人正走进前厅的另一个门廊,看来他们正要去找那个半柳先生。自己是谢采微的传人?呵呵,似乎很有趣的样子,允墨沉思半晌,撇撇嘴,朝侧门走去。
前厅的侧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花丛林间零散的分布了几间观赏用的小亭子。一路花团锦簇,新绿摇曳,配上怪石翠竹,雨中别有一番风味。
允墨一边走一边赞叹不已,这南翎棋院和北辰棋院比起来,多了几分江南特有的精致和蕴秀。
一路似乎无人,这条走廊也不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走到尽头。这一头却是一间小房间,扇门大开,里面早有数人,矮塌上一个是长须缕缕高瘦的老者,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却恰好是体态肥胖异常的年轻人。两人之间一盘棋,两杯冷茶,而其他人,都规规矩矩地散坐矮塌四周,静心而观。
允墨顺步而进。对局中两人全神贯注倒也没觉察,而观棋者中有一两人看见允墨进来,年纪还小神态随意举止自然,以为对方是棋院里的学生,也就没有出声询问。
房间面积不大,正中显然是下棋用的矮塌,墙上多数挂着写意的字画,八角菱窗前一张贵妃椅,窗外恰好能看见几株翠竹摇曳,让人感觉十分雅致。一侧摆满了书架,整理得十分整齐,允墨好奇上前一看,几乎全是名家棋谱杂记,看版本字迹各异,墨色还新,应该是棋院的学生撰抄,然后放这里平时翻阅的棋谱。的dc
撰抄名家棋谱其实针对初学者是十分有用的,看来南翎棋院在教学方面也有其优越的地方。允墨暗自点头,转身走到众人边找了个藤垫坐下,看对局。
咦?居然不是对局而是研究棋谱,而这棋谱,怎么看怎么的眼熟。允墨翻了个白眼,顿时无趣起来,分明是自己和唐笑蕴那局比赛的棋谱。
允墨正想离开,却听见那胖子一边不住地扇动着手上的玉骨扇子,一边满脸的疑惑,问道,“前半段棋形松散,围而不攻。这几子表面保角补续,实际画饼图谋,非良策也。可为何后来棋风大变偏偏起胜负关键作用?想不通啊想不通。”扇子只有对方肥胖的手掌大小,更显得精致异常。
那胖子如同一尊大佛般稳稳当当地坐着,华衣锦服,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显得格外精明,浑身的肥肉颤抖着,扇子扇动的时候,衣袖上绣着的细小花朵也跟着晃来晃去。
咦,看来有点见识。允墨重新盘坐好,提起精神静心细听。
“拾锦,围棋似夏禹治水,前要周密计划,后才能有一泻千里之势。”长须老者瞥了一眼四周不解的众人,微一沉吟,指着棋盘中其中几处,叹道,“黑子在前七十手暧昧未明,中三十手固于守势,而后才是眼花缭乱的攻击。这才是黑子让人俯额赞叹的地方,你好好想想其中缘由。”
允墨闻声抬头看去,老者一身儒衣,身材高瘦,盘坐着就比对面的胖子还高半头,只相貌很是平常,满脸的豪迈之气,看上去不象儒者反而象个行走江湖的侠士,让人影响深刻。
“难道黑子在之前就算到百步之后?”名为拾锦的胖子小眼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是,也不是。”长须老者轻轻摇了摇头。
“啊?拾锦愚昧,还请半柳先生说明。”拾锦胖子搔了搔后脑,更是不解。
半柳先生笑道,“老夫以为,可能前一百手黑子故意想让,或者应该说前半段黑白双方都无意胜负,到了七十手不知因何缘故突然起了胜负之争,才有后面的旷世奇局。”
就凭一局连落子顺序都错误的棋谱,就能猜测到其中七八分缘由,这半柳先生怎么看都不象个以写围棋新闻为生的普通儒者。允墨暗自一惊,下意识向老者看了一眼,却意外的发现那个半柳先生也正笑眯眯地看过来,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咳咳咳。”门外一阵低咳打断了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较量,半柳先生抬头看去,哎呀一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朗声道,“谢家主怎么来了?稀客呀稀客。”
“半柳先生客气了。”一个木制轮椅被小仆推进来。初夏,来人依然穿着数层锦衣,脸色苍白,轻轻咳着,整个人窝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椅子里,笑脸温和依旧。是谢家家主谢青寒。
初夏的天气应该很温和了,允墨心里有些难过。
因为谢青寒坐着轮椅,众人见过礼后也一一坐下。“允小公子果然在此,让青寒好找啊。”谢青寒抬起头,眼睛里波光流转,闪烁着莫明的情绪。他怀里抱着的那只骄傲臭屁的大白猫满月,同样冷冷看来,又转过头不加理会。
允墨盯着满月脖子上粉红色的蝴蝶结,别过头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冒起悲伤的情绪一下子都消失不见。
“你们认识么?青寒给老夫介绍一下。”半柳先生满脸慈爱,看得出和谢青寒关系良好。
“允墨,允家的九公子。”谢青寒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满月,浅浅笑道,“这位是久负盛名的司徒半柳先生,别看他现在不务正业搞什么《弈林杂谈》的报纸,当年半柳先生可是和北僧南农齐名,曾经多次参加过两国的棋圣赛。”
“当年愧对棋友,老夫曾发誓不再和人对局,青寒就不要再说前尘旧事了。现在老夫偶尔写些棋局评论,也是聊以糊口而已。”半柳先生抚摸着长须,言词虽然谦和平淡,可神情带着几分黯然。
众人显然都知道半柳先生的誓言,纷纷说了些客套话。这边半柳先生平复了心情,那边拾锦胖子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就是外面传扬那个得了抱残棋谱,杀棋特别厉害,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被谢家派人来阻击的允家九公子啊!既然如此,拾锦冒昧,还请小公子解惑。”

他眼睛迷成一条缝儿,不住地扇动着扇子,笑得格外的和气,说话时候一脸崇敬之意,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值得主意的地方。
拾锦胖子每说一点,旁边的谢青寒嘴角的弧度就增大一分,而当事人允墨却越听越是浑身直冒冷汗,见众人看来的目光顿时热烈起来,硬着头皮说道,“这,无他,前半段对方故意拖延时间,想消耗墨的体力而已。”
虽然允墨说得简单,可在场的几个多数知道内情,所谓的拖延时间是谢家所采用的“体力消耗战”策略,目的是全力阻止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夺取比赛的胜利。
谢青寒微咳一声打破了沉寂,提声说道,“青寒有事和允墨小公子商量,诸位能不能……”言下之意就是想让众人离开,让两人单独交谈。
众人也知趣,纷纷告辞。
“青寒身体不好,不要再为那些小事费神,老夫先告辞了。”半柳先生朗声而笑,站起来拱手作揖,带着几分可惜说,“丹青不知老将尽,富贵于我如浮云。名利之事,还是不要过于看重才是……青寒,过几天老夫将上门拜访。”
谢青寒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深深一躬,笑着说道,“允墨小公子,确实是谢家十二叔谢采微的传人,还请半柳先生为之正名。”
———————————————————***———————————————————
房间里矮塌上,允墨无意识地手指点着棋子,心下不由怅然。
虽然一直和谢青寒未曾交手对局,但已经惺惺相惜,允墨对青寒高洁的品行十分佩服,可刚才谢青寒说什么传人之事,分明是想利用自己为谢家作势,或者更明确的说,是利用他和自己良好的关系,以便铲除其它势力顺利掌控谢家。
只听旁边的谢青寒长叹一声,缓缓低吟,“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墨,”向允墨勉强一笑,消瘦的脸上满是疲惫,带着几分无奈,道,“你说,青寒能如那世外的浮云,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管,看着谢家一步一步地颓败吗?”
允墨张了张嘴,话语到了唇边又咽下,不语。
“青寒的病,墨也应该猜到几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青寒不想自己到时候无颜面对十二叔。”青寒轻轻抚摸着满月,转头看允墨一眼,语气慢慢坚定起来。
“比赛的事情,青寒也作不了主,终究是谢家欠了小公子你的。”谢青寒把棋盘上的乱子拨开,看过来的神情异常地平静,声音平和而温柔,“这几局是谢家秘传棋谱,就当青寒的赔礼……希望,墨能好好记得,不要泄露了,以后……”他没说下去,捏着棋子一子一子落下。
“好。”允墨苦笑,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自己能听得出谢青寒话里话外托付的意味,允墨并不是多情的人,此时此刻倒有几分心动,由衷地喜欢上这个外表柔弱,实际比任何人都坚强,也比任何人都温柔的谢家家主。
清风掠过,一室微凉,只余下棋子轻轻落在棋盘面上的声音。
良久,谢青寒轻舒一口气,收回手,问道,“可以了吗?”他摆一局,等允墨点头后又摆一局,身体支持不住,脸色更是苍白,神情却是轻松起来,仿佛终于放下什么沉重的包袱一般。
允墨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传来软得柔腻的笑声,谢青寒脸色微变,手上飞快把棋盘上的棋子拨乱。
香风扑鼻,一个艳红的身影随之而进,进来的一瞬间,视线往允墨这边转了一圈,随手脱下身上的披风,坐到矮塌上凑到谢青寒面前亲了亲,若无其事地笑语,“青寒,原来你在这里。”雪肤朱唇,长发垂腰,眉宇间流露万千风情,一身艳红华丽的衣着似熟透的山桃妖艳异常,是久没露面的谢青眉。
谢青寒仅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推开对方的手,浅浅笑道,“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谢青眉对允墨视而不见,视线落在棋盘上的乱子,搂着自己夫君的肩膀盈盈一笑,妩媚而妖娆,“刚好遇见那个名不副实的司徒半柳,说什么允家那小子是十二叔的传人,哼,简直是无蹊之谈。”
“嗯,这是我说的。”谢青寒撩拨着棋盘上的乱子。
“什么?”谢青眉嗖的一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著依然平静无波的谢青寒,眼光顿时阴沉了几分,毫不客气地指着旁边静坐的允墨,带着张扬的不屑,说,“十二叔是天才中的天才,你算什么东西?别说我们谢家人才济济,就算一个人都没有也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去!”
允墨无语,懒得和这无理取闹的人反驳。
“人才,我们有。可青眉你好好想想,这二十年来,家族里的人只顾着争权夺利,棋艺渐渐荒废,这几年情况更是每况愈下,就算以你的天分也只仅仅进了两国棋圣赛的第一轮。”谢青寒微微一怔,还是和颜悦色地说。
“谢青寒,你是怪我没赢得棋圣赛吗?”谢青眉傲然仰头,声音开始尖锐。
谢青寒脸色一白,捏着棋子的手紧握一起,顿了下才放软语气叹道,“青眉,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想说,谢家该改变了。青眉,谢家里以你的天分最高,我希望你花多点时间和允小公子切磋棋艺,而不是把心思放在名利……”
“哼,你真那么清高,谢家家主的位子还能轮到你坐吗?”谢青眉冷哼一声,嗤笑着说道,“名利富贵有何不好?谢家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围棋大家,若不站在最高处岂不太可惜?你看就连江南陵王府的小王爷,也不过是我手中的利器。试问在江陵城里,谁人不知道我谢青……”
哐~棋盘翻了,棋子落得一地都是,谢青寒收回手,唇角泛起一抹苦笑,低声道,“罢了,你去吧,以后你好自为之,喜欢怎么样便怎么样。”
“青寒,我……”出乎意外的谢青眉居然浑身抖了抖,过了半晌才转头咬牙瞪着旁边一直沉默的允墨,恼怒异常说道,“十二叔的传人何其重要,你一个外人,有什么本事担得起这个名号?”
外人?那你们谢家的内部矛盾为何都冲着我这个外人而来?一想到此,允墨心中不禁有些恼火,冷冷说道,“谢青眉你任性而为,做了想做的事,可惜眼高手低,坐井观天。”
“你敢讥讽我?”谢青眉愣住下,一眨眼又清醒过来,暴跳。
“没有本事做人就不要太过分了!你凭什么嚣张?张开眼睛看看四周吧,比你有天分的人多得是,比你有实力的更是多如江鲫。”允墨无视面前青了的脸,慢悠悠地落井下石,“允墨劝你还是收敛些好,纵然再有天分,不努力的话还是会被远远抛离的。”
门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允墨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转头看去,只见二哥允季邶笑眯眯地站在入门处,饶有兴趣地朝这边挥手示意,而冯蔚然冯大掌柜则出现在他身后,同样意味深长的轻笑着。
允墨无语。这两人,刚才肯定是在外面看热闹。
“怎么和些无聊闲杂的人混一起了?”季邶抱着手懒懒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谢青寒青眉两人身上掠过,微翘的嘴角带着明显的揶揄,道,“现在的人啊,多是绣花枕头,外面绣得五色灿烂,里面却包着一包稻草。”
谢青眉气得哪里顾得上什么大家风范,脸沉如水,甩袖而去。
二哥却似乎没看见,眉峰动了动,笑容未减半分,道,“天色不早,回去吧。”若无其事地朝谢青寒点了点头示意,过来拉着允墨就往外走。
直到上了马车,允墨忽然觉得手里多了个油纸包,撕开油纸一看,蜜饯?
死盯着手中的梅干半天,允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二哥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再瞧了下旁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允季邶一眼,恐怕这个安排又是出自他之手了。而且这才几天啊,他居然就出现在敌对的谢家棋院之中,真是颇有些手段。
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
雨云轻轻的来,轻轻的去,留下一片干净蔚蓝的天空。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