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局:长考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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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局:长考之局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原因,合成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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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墨捏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在该下的位置,眼角掠过旁边计算比赛时间的沙漏,当然也没漏过对面的年轻人,想装出瞌睡样子却在自己落子时眼里闪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光芒。
今天是南翎棋会第三轮第一局,512进一比赛。
南翎棋会,是由谢家的南翎棋院和江陵官方联合举办的比赛,今年获得资格参加第三轮赛事的有五百多人,第三轮赛事采用单败淘汰制,按之前所抽签的号进行比赛,比赛以猜子先后,没有先下的黑子让子之说。的861
因为不能作和局,所以比赛双方使用沙漏计算时间,到时候棋局还没结束就由在场官方的棋手负责判断胜负。当然,如果某一方长考过长,自己一方沙漏的时间用尽的话,也可以判断为输。
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叫唐笑蕴,四段,江南杭州人士,二十出头,衣着精美,面容秀美,举止优雅,显然出身名门,见面时却颇为傲慢,“豫州颖川,允——墨?”说到允字的时候故意拖长尾音,带着几分不屑和不知道为何的怒气。
无视对方语气里不善的意味,允墨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唐笑蕴,四段,请多指教。”鼻梁上手制的镜片一闪。
笑蕴?是笑萱的亲戚?也就是说是谢家派来的人?允墨有些疑惑了。御棋院的四段为什么参加这个比赛呢?奖金对于世家子弟说来不算太多,对于以业余好手为主的围棋比赛,已经进入御棋院的棋手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参与。
开局后几十子下来,看得出对方棋力很高,如果不算对方开始不善的问话,偶尔射来若有所思的目光,还有对棋局那异常的举动,或者允墨还有心思下一盘好棋。
可惜情况是……
看天色快到巳时,这间容纳了三十对比赛棋室里已经有些位置空落出来,有出去午膳的,也有分出胜负结束棋局的。而面前的棋盘上,零零落落地摆着几十个子,看对方的沙漏已经过了大半,也就是说,从早上六点开始到现在过了快四个小时,允墨和对手才开始进入布局阶段,双方各下了三十余手。
老白有些焦躁地低叫了两声,窝在允墨怀里转来转去。
唐笑蕴似乎对自己这边沙漏的情况视而无睹,依旧正襟危坐,眼睛半阖,嘴角带笑,良久才推了推鼻梁上手制的镜片,懒洋洋地拈起一颗白子,落下。
允墨总算明白以对方四段的资格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了。开局阶段只一味打乱自己的布局,如此简单的应对,对方却迟迟不应,等允墨神情刚刚露出稍微松懈的时候却又突然落子,显然是想进行体力消耗战。
想想也就明白,谢家参与抽签的记录,他们还不容易安排自己一派有实力的人进行阻击?
这就是在谢青寒送自己到曲江园门口,得知自己是允家现任家主允邻收养的弟弟后,谢家的反应吗?看来,无论是被看成亲近试图改变家族的家主谢青寒的人,还是和谢家对立的围棋世家允氏子弟,谢家长老一派的人都不可能让允墨赢得这比赛的胜利。
允墨思索一会便了解,比赛时间是从每天卯时到未时,也就是早上六点到下午四点一共长达十个小时,赢者进级。稍微计算了一下,连赢的话就相当于需要连续下十天的棋。而现在,自己虽然还没疲惫,不过一想到连续十天都要坐在这里和对方扯上十个小时,想必到最后会让自己还没长成的身体负担非常大。
如果面对平常的对手应该还好,可看现在情况,谢家全力阻击的话,会安排族里最优秀的子弟与自己对局。如果日常时间和高手对局,自己当然会高兴,可身体的负担不能不考虑在其中,对手棋力很高,稍微不慎就会失误……
怪不得开始唐笑蕴脸上有着无名的怒气。他肯定认为,应付一个才十二岁半大的小孩,居然要自己出手,而且还是采取“体力消耗战”这种低下的手段,相对他的实力来说,是一种侮辱吧?
真如对方所愿么?这次允墨没有立刻应手,反而把老白拨到地面任由它活动,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凉凉地问道,“唐公子,你认识笑萱?”
镜片一闪,唐笑蕴怔了怔,失笑,终于回答,“她是本公子的妹妹。”顿了一下,态度变得倨傲起来,“允小公子,你不提她还好!笑萱年纪小不懂事,已经被长老会安排回杭州了,到时候唐家和谢家的联姻如果出了问题,笑蕴倒要向允家讨教了!至于现在,呵呵,不能和允小公子真正交手,真是遗憾啊!”
“那天只是偶然相遇。”
“哼!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放手让你一博。”唐笑蕴嗤之以鼻,伸出手把旁边的沙漏翻过去,面带几分挑衅看来。
距离十几步远恰好是官方派来现场监控的棋手,对方只是望这边撇了一眼,然后装作没看到似的继续四周巡望着。的5c
当众作弊吗?允墨眼中的水波一沉,平静地说道,“唐公子,当日允墨曾和笑萱对弈一局,以一百七十一手中盘获胜。”捏着棋子把玩着,忽略掉N多的废话,允墨笑得淡然,“唐公子,不想知道允墨对于新得棋谱的理解吗?”对于抱残棋谱中册和下册在自己手上,允墨不信唐笑蕴没得到风声。允墨更加相信,以笑萱出了名滴水不进的防守,唐笑蕴不可能不好奇自己怎么中盘获胜。
一时间静溢,允墨只听见棋室里其他人轻轻的对话,走动的脚步声,还有对面那人竭力想保持平静却不成功的呼吸。
“咕咕^”旁边的老白嗖一下跳到允墨的肩膀上,歪着头看来。
唐笑蕴终于还是抬起头,扶了扶镜片,神情复杂地看来,问道,“你攻我守?”
“防守你比不上笑萱,还是作你最擅长的事情吧。”由着对方盯着自己看了片刻,允墨把手上把玩着的棋子啪一声放在棋盘上,用手拨开额头遮住眼睛的长发,才淡淡地说,“为了棋局不会太快结束,前三十手你先攻击我防守。”
“什么?”唐笑蕴愣住了,忍不住低声怒斥。
“唐公子你实力不差,怪就怪在你前三十手一味追击我的棋,连布局都没好。如果不这样,这盘棋都不用下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允墨笑得清清淡淡,从从容容,嘴里轻轻说着,“我执黑呢,没有贴目,谁又能赢我?”最后一句话只在咽喉里绕了一圈,谁也没听清楚。
“好了,时间不多,唐公子尽快吧。”允墨在心中算计着时间,作了个请的姿势。
只觉嘴角抽筋,唐笑蕴看着对面狂态尽显的少年,考虑良久还是没有问出来,低下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棋面上。开局以来,一直看着,对面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认真地凝视着棋局,一盘明知道对手心不在焉还是执意一步一步认真下着的棋局,在那个时候他就被深深吸引住。
在这个叫允墨的少年眼中,棋局只是棋局,而不是什么家族用来维持自身威信的工具。
心里被震撼了,年少的自己也曾执着认真地热爱着围棋,也曾视围棋为自己的唯一,直到慢慢地长大,被世事名利所纠缠。为何对方的眼睛还能这么干净纯粹?为何对方笑得如此自信?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唐笑蕴神情复杂地咬牙,没有留手容情,几步后就在一角展开进攻,步步急逼,很快,棋盘四周到处点起零星的战火。
允墨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白子的攻击,连下十来子。
第七十三手,第七十四手,第七十五手……第一百零三手,开始!黑子狂风暴雨般的反攻铺天盖地地落下,如海潮翻涌,瞬间破解白子一方简单的防御,完全无视对方的攻击。唐笑蕴发现,原来黑子的攻击可以如此强横,原来几个惯用的谢派定石可以如此莫测,原来看起来多余的防御应手可以如此变化……
唐笑蕴突然觉得棋室的空气稀薄起来,闷热,背后的汗慢慢流下,渗出。
允墨盘坐着,认真地凝视着棋局,眼神带着十分凌厉认真的表情,好像君临棋盘的王一般。他的棋,依然是单方面的杀戮,如长胜的将军深入溃不成军的小兵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谁也没再动一下旁边计算时间的沙漏,直到红日西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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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春楼]
夜深,一连数日的阴雨绵绵,江陵城某个地方却丝毫不受影响,雕梁画栋的江南式精致小楼照惯常一般地喧闹异常,楼外灯火绚丽璀璨,楼内轻歌艳舞春意正浓,初夏的夜带着水气,微风阵阵,混杂着淡淡脂粉的香气。
碧春楼,只是其中一家不太出名的青楼,地方不大,位置也偏僻,所以来寻欢的客人不多。此时二楼的某个房间里,数个锦衣华服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正围坐圆桌一旁。奇怪的是,没有美人陪伴左右,反而小桌上明晃晃摆着一张棋桌,看上面堆着的棋子数量,似乎已经接近棋局的收官阶段。
“黑子下到这里,然后我就投子认输了!”其中一个鼻梁上架着简易镜片的年轻人把手上的棋子放下,往后靠在椅子的软垫上,双手做势一摊,带着几分无名的怒气说道。
是今天南翎棋会比赛允墨的对手,唐笑蕴。
“啧啧,突然接到密信的时候笑蕴可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向来一毛不拔的允家二少爷突然抽风要请客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撇开谢家派来监视的人,到这里打算温香软玉轻松一番的,怎么知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唐笑蕴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我说季邶兄,听说——你和新收养的那个小孩关系很要好,想知道棋谱回去问他不就得了,还需要本少爷专门来一趟吗?”
允季邶从棋盘上收回视线,端起茶碗,顺了顺水面上的茶沫喝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想温香软玉还不容易?笑蕴兄不是和碧春楼的红牌很熟吗?看来也不需要季邶牵线了吧?”
唐笑蕴知道对方转移话题,一笑也没追问下去,朝着旁边微笑不语的冯大掌柜笑语,“这回蔚然兄知道了吧,季邶这小家子气的家伙哪里会付钱请客?”忽然探头,附在允季邶耳侧低声说,“最近笑蕴听说,南方地界的人似乎在传,说那个小孩是二十年前谢家围棋天才谢采微的传人呢……嘿嘿,今天看了他的棋,连我也差不多要相信了。”
“说起外面的传言,不就是你家主子安排的吗?”凤目微垂,掩盖起眼中闪过危险的意味。
“允家二少爷果然厉害啊!”唐笑蕴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笑了出来,厚着脸皮说,“这不是很好吗?当年誓死追随谢采微的年轻子弟现在多数成了一方领头人。厚厚,谢家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个都寝食难安啊,还不要说谢青眉慌了手脚。听说下面有谢家子弟信了几分准备要去确认,连谢青寒也镇不住了。呵,目前谢家越是混乱,你们允家不是越高兴吗?”
“九弟还小,家族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他参与到里面。”皱眉,允季邶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吧?啧啧,什么时候我们心狠手辣的允家二少爷变心软了?”唐笑蕴摇晃着手指头,一脸的不相信,似乎很随意地说,“那个小孩,可不象季邶兄所想的需要保护呢。”
“这,是允家的事情,笑蕴兄和你家主子似乎管得太多了。”凤目微张,眼神凛冽。
迎着允季邶掩饰不住微怒的表情,唐笑蕴有些愕然,正要说话,门外脚步轻响,嬷嬷带着几个女子陆续进来,个个婀娜柔媚。
唐笑蕴沉敛心思,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讪讪地笑道,“凝雪过来,这是允二少爷,你可小心伺候着。”其中一个少女略带羞怯地走近允季邶旁边坐下,其他人也纷纷围着几人坐下。
有小仆上了酒菜,唐笑蕴举止轻谩起来,左拥右抱。
此时,允季邶却凤目上挑,放下茶碗,带着几分慵懒站了起来,居然朗声说道,“季邶囊中羞涩,只够请笑蕴兄一人,看来沉醉温柔乡和季邶无缘,还是先告辞。”看他衣着华贵,举止高雅,看得出家境甚好,口中所谓的“囊中羞涩”分明是托词,在场的人闻之色变。
冯大掌柜却了解自己的好友,无论对谁允季邶还不至于如此失礼,肯定是因为知道对方把主意打到小墨身上而恼怒,看到唐笑蕴眼里的疑惑,目光微微闪烁,也不多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跟着站起来。的fe
“哼,季邶兄似乎过于认真了。”唐笑蕴笑嘻嘻地亲了身旁女子脸颊一下。
目光深了几分,似乎没听到对方话语里的意有所指,允季邶无所谓地笑笑,说道,“回去和你家主子说一声,想办法打乱对方的步伐。”走到门口时候顿了一下,又说,“还有,想继续合作的话就别把主意打错对象了。如果他有什么闪失,可别怪允季邶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唐笑蕴脸色一变,片刻恢复,在两人已经跨出半只脚出门的时候,才放软语气说道,“你的话笑蕴会转告的。季邶兄,可不要小看了那帮老家伙!”他哪里还管得了身旁还有软语温存的女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玩耍过头,允季邶居然生气了,后果严重啊。
允季邶没回头,只是稍微点了点头,离开。
且不说唐笑蕴苦着脸盘算着怎么跟主子回话,允季邶和冯大掌柜走出满是脂粉香气的楼阁。外面,雨早就停了,江陵城的夜空弥漫着浓浓的水气,无月,无星。
“蔚然,你陪我走走。”允季邶躲避着对方的注视,沉着脸在前面走着。街上很静,偶尔有女子前来拉扯,都被跟在后面的冯大掌柜拦住,而当事人允季邶却无动于衷,慢悠悠走着。
有人还是忍不住了。“季邶,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反感,对方的做法蔚然觉得很有效果,对我们两家的好处也非常明显。至于小墨,他年纪虽小可内心很是成熟,他会理解的。”背后传来冯大掌柜几分无奈的声音。
允季邶顿下身形,没有回答,迷着眼睛扬头凝视着夜空。
他很清楚允墨这个人对允家的重要性,也知道老师对允墨的期望,还有大哥允邻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只为了让允家获得多一点的时间……一切一切自己都很清楚,可每每想到那张专著于棋盘的脸孔,就不受控制地想保护对方,想看到对方脸上那种认真的表情,想留住对方那种对围棋的纯粹。
“蔚然一直以为,小墨的出现对你说来是好事,可现在……”冯大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道,“季邶,一牵扯到小墨就失去往日冷静的你,还有能力维护允家吗?”
“你想太多了。”允季邶回答的语气很平淡,只是仰着头看着如水清洗过般无尘的夜空,似乎看到最初伏在雪地上瘦小的身影,那双死水无澜凝视着天空的眼睛,还有无数个深夜还盘坐在棋盘前专著研究认真的脸。的72
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弧线。想保护他,纵然,最后自己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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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名词解释:
*猜子:下棋前,一人抓数子,一人猜单双拿一子或两子表示,赢的那人拿黑子先下。
*贴目:围棋的精确性首先表现在胜负的判断上,可以精确到四分之一子,即半目。但在现代围棋比赛中,为了弥补白方后下子的不利,特规定黑方在计算胜负时让三又四分之三子。在国际棋赛中实力明显占优的韩国率先在大多数棋赛中改用6目半制。中国也从2002年春天起,全部改贴3又3/4子(相当于7目半)。日本棋院对于实行了50年的黑棋贴5目半的制度也实行了改革,将部分比赛向中韩靠拢,实行6目半。日本围棋2003年开始全部采用黑贴6目半规则。
我将古代围棋设定为没有贴目,其实是因为看到不败的秀策之说,说是秀策执黑棋时,不战而胜的例子非常多,故而人称他“先番必胜”。
秀策之所以被尊为棋圣,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参赛前后十三年,共经十九战,创造了御城棋赛的全胜纪录。试想,即便是让二子的棋改作对子棋来下,十九局也难保不出一、二局岔子,何况对手全都是当时第一流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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