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霜黛缓缓起身，望着司寇昱敬：“因而你进退维谷，一边是司寇矅敬的遗孤，一边是自己的尊重女儿，你既不废除我，也不阻止司寇幽彤，任凭最终的结局自然产生。”
司寇昱敬见她只须臾便已冷静了下来，倒是不由得一怔，接着叹了口气，有着莫名的惋惜。
“既然你已经说出了这些，又何必再隐瞒什么呢？”竹霜黛从他的叹息之中嗅到了什么。
“你很聪明。”司寇昱敬之言似乎言犹未尽。
“还有什么事情会比你方才说的更为秘密呢？”竹霜黛却也毫无头绪。
司寇昱敬犹疑着，并未开口。
“只是必定与我有关。”竹霜黛静静说出此言，掷地有声。
宇文逸与司寇昱敬一震，同时看向她。
“站在你面前的是我，所以最令你难以启齿的当然是涉及我的事情。”竹霜黛淡淡解释。
“好吧，我告诉你，”司寇昱敬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地道，“你并非竹宁与司寇矅敬之女！”
“什……什么？”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竹霜黛仍然料想不到此事竟然与她的身世相关。
“你说的可是真话？”宇文逸的脸上是鲜见的惊诧。
“当年竹宁的确诞下一个女婴，但却是死胎，而她因为太过虚弱所以昏厥过去。稳婆和侍女俱都害怕的不知所措，匆匆禀报司寇矅敬，他担心竹宁知道实情以后会承受不住，因而派人暗中出宫寻找刚刚出生的婴孩，果然如愿觅得一个女婴，即刻抱入宫中，充当竹宁之女。而她直至第二日才苏醒，见到这个孩子相当欣喜，并未起疑。司寇矅敬看到竹宁高兴自然也就心满意足，公告天下说昨日喜得一女，封为公主，举国同庆。此后，他一直把你视若尊重女儿，完全以公主的身份来抚养。”司寇昱敬的话语揭开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宫廷秘闻。
“可是所有的知情者应该当时就被处理干净了，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令人惊异的竹霜黛此时理智未失，旋即指出了其中的漏洞。
司寇昱敬对此一愣，继而回答：“说来亦是凑巧，抱你进宫的那个侍卫思及可能会遭灭口，把你交给司寇矅敬之后立即溜出王宫。不过，司寇矅敬并未放过他，派人追杀。虽然他隐姓埋名，四处藏身，躲过了数次，可是最终依旧难逃毒手。那次恰好是在我的辖地，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我进入附近的破庙之中，发现了他，而他当时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他知道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便将整件事情告诉了我，随后含恨而终。起先我并不敢相信，因为事关重大，后来我命人悄悄打探，原来那日为竹宁接生的稳婆、在场的侍女及出宫的侍卫其后全部莫名失踪；而且，我曾亲自在宫中查阅过各类卷轴，并无你出生之时的任何记载，颇不合祖制，显然不同寻常。这样，我才确信其为实。”司寇昱敬详尽地说明了经过，看起来不像是谎言。
“这也是促使母……竹宁同意与他私奔的另一个原因吧？”对于他先前迟疑的缘由竹霜黛立时心知肚明。
“不错，但是我不清楚她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司寇昱敬的眼中现出几许困惑。
“母性使然吧。”竹霜黛揣测，“大概她面对着我并无半分血缘的感应，只觉得是一个陌生人，所以产生了怀疑。而你能够调查得到的事情她自然也可以，凭借她的聪慧，又岂会猜不出真相呢？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司寇矅敬是为了免她伤心才出此下策，可是她的感情却无法容忍这种欺骗。”
“极有可能。”司寇昱敬豁然开朗。
“难怪父王会让我姓竹。”竹霜黛竟然依旧绽放习惯性的如花笑颜，只是在此时此刻看来不仅满是自嘲，更令人觉得心酸与凄婉。
“霜黛，……”宇文逸轻唤她的名字，却不适应该说些什么予以安慰。
“那……那么我的亲生父母呢？”竹霜黛鼓足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据那个侍卫所述，你的父母非常贫穷，见生下的是一个女儿便打算扔掉，正巧被他遇上，就花十两银子买了下来。后来司寇矅敬派人想要除掉他们，始知原来他们本应飘泊不定，得了银子以后害怕那个侍卫反悔，即连夜离开，下落不明。”司寇昱敬显然对此此事尤为关注，因而知之甚详。
“是吗？”竹霜黛有几分失望，又有几分欣慰，随后话锋一转，“既然你早已明了我并非司寇家族中人，为何还要任由我与司寇幽彤争斗王位呢？”
“因为你绝顶聪明，对于幽彤能否比你更好地治理皓星帝国我并无把握，而毕竟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再度统一四海、君临天下！”司寇昱敬的两眼炯炯有神，射出华光。
“那么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司寇幽彤也许能够实现司寇家族世世代代的夙愿。”说着如此之言，竹霜黛的表情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潜藏的汹涌波涛分毫不露。
“霜黛，其实我本来打算让这桩秘密陪伴我永久封入棺中，但是终究……”司寇昱敬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身世，我有权利知道。”竹霜黛的语气尽管强硬，意图却是宽慰他。
“霜黛，你现在已经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事到如今，司寇昱敬只得这般说。
“或许吧。”竹霜黛的声音是幽幽的。
“希望从今以后你能够生活的幸福、美满！”司寇昱敬诚挚地祝福她。
竹霜黛却似乎没有听见：“叨扰了陛下一晚，我们告辞了。”说完，她转身向来时的地道走去。
宇文逸刚想追上去，却闻得司寇昱敬道：“等一下。”
竹霜黛放下脚步，转过身：“不知陛下还有何事？”
司寇昱敬拉了一下悬挂在床头的细绳，须臾一个侍卫匆匆入内：“参见陛下！”
“你带他们离开王宫，关照守卫让他们出城。”司寇昱敬吩咐。
“是。”侍卫恭敬地回应，接着走到门口静候竹霜黛和宇文逸二人。
“多谢陛下。”竹霜黛冷冷行了一礼，走向门口。
“谢谢你考虑周到。”宇文逸的眼中掠过一抹感激之意，继而跟了上去。
在侍卫的带领之下，他们顺利出了皓星城。此时，天上依旧还是那残月如钩，地上是两道长长的人影，一前一后，周围寂寥无声。
宇文逸望着竹霜黛的背影，知晓她如今的心情颇不平静，想要开口，却又无言。
竹霜黛猛地停下，宇文逸一惊，险些撞上她，幸而及时斜跨一步：“霜黛，你怎么了？”
“逸，回谷之后切勿将今晚之事告诉任何人！”竹霜黛一脸的凝重之色。
“可是关于雪氏一族的事情……”宇文逸的话语戛然而止。
“别对她说出实情，她正是为了报仇才会成为银鸩，倘若她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在替幕后罢手之女效命，让她情何以堪呢？反正炅早已回到月风帝国，而我又居于谷中，就随她去吧。”竹霜黛居然满心为雪素着想。
宇文逸清楚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于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向任何提及！”
“那就好。”竹霜黛的脸上始终是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在月光映衬之下美艳不可方物，却流露出无限悲凉，甚至隐隐透着死亡的气息。
宇文逸一震，没有言语，只是与她并肩向山谷而去。
大半炷香的时间之后，他们回到了谷里。宇文逸刚想开口，却被竹霜黛抢了先：“逸，陪了我大半个夜晚，想必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宇文逸一怔，旋即体贴地道：“你身子不好，也早点回房睡吧。”接着，他转身离去，心中却是无限哀痛：“没有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要霜黛如何承受呢？即使她能够撑住，但是……要如何是好呢？”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满是忧愁。
而竹霜黛则独自站在河边，脑海之中浮现过昔年的幅幅画面：父王、母后、哥哥、自己、妹妹，却在瞬间支离破碎：“天呢，为什么要让我在背负了整整十年的家族责任之后却知晓自己根本就不是司寇家族的人呢？那么，这些年来我的付出究竟算是什么呢？那么，我曾经不惜割舍自己的幸福又有何意义呢？我一直鄙夷司寇幽彤没有纯正的司寇家族的血统，可事实上她却是司寇英睿的后裔，而我呢？我什么都不是！司寇矅敬、竹宁、司寇炅、司寇萱漠，原来他们全部都是一些与我毫不相干之人！皓星帝国、长公主、第一王位继承人，原来它们全部都是一些与我并无关联之物！我到底是谁呢？亲生父母在我一出生就想要抛弃我，得了银子之后更是远走高飞；司寇矅敬与竹宁尽管一直对我很好，但司寇矅敬只是为了让竹宁开心，而竹宁只是由于不知实情，何况最终反而促使了竹宁的离去，导致了司寇矅敬的死亡。这一切的一切真是太荒唐了！”她叫嚣着，然而，眼中噙着的泪却始终没有落下。
时间缓缓地流淌着，她静静地伫立着，半晌，忽然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尽头，方才发现湿透的衣衫已然被风吹干，却令她不住地瑟瑟颤抖。“何必如此呢？竹霜黛，这样其实也好啊，从此以后你就可以不再有任何负罪感了。”她笑了一笑——并非真心的微笑、没有灵魂的微笑，随后向着自己的木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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