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天台上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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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的人是欧阳燕。她终于有胆上楼到这鬼屋里来。
欧阳燕穿着一套很简单的白衣蓝裙,未有一丝化妆,神情落寞憔悴,眼圈略微有一点浮肿,声音也有一丝嘶哑。
“请进,请坐。”说完话陈谛才意识到屋子里连一张登子也没有,两人的床就是地上两张凉席,不免有些尴尬,“我下楼买些饮料,屋里没有水。”
“不用了,”欧阳燕叫住他,“我是来告诉你们,我就要离开冈夏了。”
“你要离开,什么时候?去哪里?做什么?”陈谛一连串地发问,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对欧阳燕会有如此关心。
“就是最近几天,先去关外,听说那里许多工厂正在招工,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再去别的地方。”欧阳燕声音低低地说。“屋里太热了,你们晚上怎么睡啊,我们到外面说话吧。”
陈谛随着欧阳燕走到楼顶天台。天台上举目四望,远远是崭新的大厦,四周为粗陋的民房,一块块灰色的楼顶,一条条密密的电线,越来越多亮起的灯光,越来越闹升起的人喧,繁华近在咫尺,又好象遥在天边。站在楼顶,两人如同站在一艘左右摇晃的木船甲板上,漫天星光下,却都不知明天将驶往何处。
欧阳燕一直走到最东面的楼栏边,手拍着水泥栏杆,好象自言自语又好象在问陈谛:“那个女孩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吧?不知道最后一分钟她在想谁,有没有感到害怕?”
陈谛想起孙可君回答他的话:“她死了还未满四九,目前尚在中阴身期间,神识昏沉漂荡,为免惊吓你们和大家,小神已用一束红绳将其压住,待她中阴期满,自会有新的去处。”中阴身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呢,还会有喜乐哀愁种种感觉么,那个女孩最终将去往何处呢?他探头向楼下和四周望了望,除了越来越重的夜色,什么也没有看到。虽是盛夏,他却无端感到一丝凉意。
他走近到欧阳燕身边,警觉地望着她。
欧阳燕察觉到什么,忽然仰头哈哈大笑,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同时指着陈谛大声说:“你害怕了,害怕什么,怕我也跳下去?放心吧,我是不会自杀的,因为我很贱,很贱的人是很耐活的。——你老实说,你和路天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和很多人睡过觉,只要别人对我好,只要我求别人办事,我就跟别人上床,我还跑到发廊去卖,我是不是很贱?真的很贱??陈谛,你老实告诉我!”
面对情绪突然异常激动的欧阳燕,陈谛忽然想起很早看过的小说《红字》里面最后的一句话,就把它背了出来:“虽然你的罪象血一样红,但是你的灵魂却象雪一样白。”
不知欧阳燕有没有听懂这句话,她只是更加大声的嚷道:“鬼话,全是鬼话!你们读书人就知道用鬼话骗人!和那个工程师一样!你们为什么要来冈夏?你们为什么要招惹我?你们为什么在我要痛痛快快破罐破摔到底的时候拉我一把?为什么拉了我一把之后又把手松开??”说着说着,欧阳燕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抹眼泪,越哭越伤心,越哭眼泪越多。
陈谛有些手足无措,他宁愿看见二十个强壮汉子拎着棍棒酒瓶怒气冲冲冲过来,也不愿面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澌泪滂沱在面前抹眼泪,他对女孩的生化武器还没有具备免疫力。要是路天现在在该多好,他会有100种手段去应付——这个该死的路天,现在在哪里呢?荒唐的是,类似的情景已经不止出现过一次,每一次都是路天的前任女友,或澌泪滂沱或咬牙切齿地找到男生宿舍来,路天不知踪影,正在看书的陈谛手忙脚乱地递上纸巾或者冰镇冷饮(如果有的话)。

现在,陈谛又默默把手里的纸巾一张接一张地递给欧阳燕。一包纸巾很快就将递完,幸运地是,欧阳燕的哭声也渐渐地小了下来。
陈谛这时对她说:“我们不会松开手的。你先不要急着搬走,我已经找到了工作,明天就去上班,路天的情况也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在一个小区合租一个大房子,你可以慢慢找工作,时间长点也没关系,反正你还这么小,可以学很多东西。我和路天既然把你当做朋友,就一定不会不管。”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就当我是你大哥哥好了。”
欧阳燕抬起头,两眼还含着泪水,(让陈谛心里又一痛),问:“路天也这样想么?其实我可以做很多事的,我可以给你们做饭,擦地,洗衣服,我还可以到餐馆、商店打工,我可以养活我自己的。只要你们看得起我。”
“我们当然看得起你,路天还说,”陈谛一说到有谎话在内的语言就有些结巴,“他还说,你这个人很好,很坚强也很有个性,如果选对道路跟对人,一定会很幸福也能做出很多事的。”
“他真的这样说?”欧阳燕切切地问,睛睛忽地明亮起来,好象一对小星星在里面闪烁。
陈谛心里叹了口气,又一个女孩就这样死心踏地喜欢上了路天,这个可恶的路天,有什么魔力呢,就是“纯男姿态,大胆出击”么,但愿这一次,他不再是“只不过玩一玩,大家各自为自己的青春花园多留一朵美好的记忆花朵而已”。
上天就是这样的不公平,两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个情爱花园里繁花锦簇,一个花园里还只是一堆堆狗尾草,曾有过一株玫瑰蓓芽,却还最终没有开放。
欧阳燕没有注意到陈谛的心思,看见他在点头,兴奋地又问:“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现在,他现在,应该就要回来了,说好了我们大家一起吃饭的。”陈谛正说着,手机音乐响了,正是路天的号码,谢天谢地。陈谛转过身压低了嗓音:“喂,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赶紧!……哦,……你这混蛋!”
“是路天吗?他就快回来了吗?”欧阳燕关切地问。
“噢,他临时有事,下午见工的老板约他晚上吃饭好好谈一谈。祝福他吧,他马上就会大展鸿图的。——走吧,吃饭去!我请客。”
欧阳燕眼里的光亮暗下去,右手不经意地将栏杆上一丝极细极细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红线扯了下来,用手指将它揉成一团丢下楼去。
“好吧,吃饭去,不过今天我请你。因为我的钱那么少,只请得起你一个人。”
陈谛笑着同意,和欧阳燕一起走过天台下楼去了。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下楼、那根细细红线从楼顶飘下的时候,一个面色煞白、留着长辫子的姑娘瞬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天台上,对着他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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