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夺珠:论联湖神(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看到陈谛沉乎其中满意地点头,湖神阮沅亦重显得意之色。自己神通修为虽然略逊一筹,但这风雅功夫自信是不会输于任何人的。思及此处,阮沅瞟了一眼中墙楹联,转首问陈谛:“请教居士高姓?”
陈谛也以一幅对联告之:“张楚开新纪;文佳第一人。”
“居士原来姓陈。”其实阮沅只解出了半联,知道张楚乃是秦末起义领袖陈胜所建的“张楚”政权,故推知陈姓。至于文佳一句出自何典就不知晓了,不过也没有关系。
(注:唐朝农民起义女首领陈硕真,号“文佳皇帝”。)
“阮兄高才。”陈谛赞一句,毕竟喝了人家的好茶,由不住嘴巴软了下来,呵呵。陈谛笑道:“方才进来,阮兄以身行演示了一联,可惜陈某未曾配合好。”
阮沅急问:“我演示何联?”陈谛此话正挠到他的痒处,楹联掌故是他是最为自负的拿手好戏。
陈谛抑扬顿挫地说:“坐,请坐,请上坐。”
阮沅会心一笑,道:“茶,泡茶,泡好茶。哈哈哈。——请问陈兄可知此联出自谁的妙笔?”
陈谛看着他说出两个字:“阮元。”
阮沅兴奋地一拍桌子:“不错,正是大清三朝阁老,九省疆臣的名宿阮元,这是他游扬州平山堂有感戏作。”
其实第一次听到湖神阮沅的名字,陈谛便想到了清朝书法家和学问家阮元,有点惊奇两人名字何以如此相似。昨日在图书馆特别查了阮元的资料,刚才有意提起“坐与茶”的妙联掌故,只想在大家兴起之余,乘机借路而行。
阮沅果然兴致大起,说起来他与大清阮沅确有一段因缘。阮沅三世前身为贵州乡间一老书生,数十次进考场却始终连秀才也未能考上,头发花白仍为童生,只能私塾授学聊以为食。一年中秋去贵阳城看女儿,顺便被亲家翁带着游拜了贵阳学子监。碰巧那日出任云贵总督的阮元也来国子监巡视,并于大院内擎笔挥墨。总督阮元写下上联“半日静壁”后,不知怎么竟一时滞住,狼毫停在空中,人群一时静默。人群中的书生阮沅(那时他名叫范退),那一刻突然灵光迸现,脱口而出四个字:“十年读书。”总督阮元看他一眼,道了声好,挥笔写就。至此,贵阳书院尚留下着“半日静壁,十年读书”的阮元亲笔,其中下半联便是书生阮沅(范退)所想。
那一刻是书生阮沅(彼时范退)平生最为风光之时,不但说迸发了一生最佳半联,而且见到了一生中所能见到的最大官员,并且还得到了总督大人的一个“好”赞赏。从国子监出来,书生阮沅就一路糊涂疯颠,哪知乐极生悲,激动亢奋之余,一口老痰堵在喉间不去,竟一命呜呼去了,临终最后一个念头还想着对联和阮元。
后由其它业力缘份,书生阮沅(范退)转生龙族,成为阮江龙王的老来之子。龙王对它疼爱有佳,只是近几十年来阮江周边发现诸多煤铁,连续沿江开建了百余座煤铁矿厂,昔日碧水长清的阮江已快成为鳖死虾绝的褐色浊流。为健康与后代考虑,阮江龙王送礼找人情,终于为最小龙子阮沅谋得了广东仙湖湖神一职。仙湖虽然面积不大,但是风光秀美,临海清净,阮沅能以不到二十岁之龄坐得此位,实在要感谢老爸费尽心力的幕后操办。但是另一方面,过份宠爱和一帆风顺,也造就了小湖神阮沅少年得意举止张狂,欺软怕硬屈上卑下的脾性。
今日有人入室与他谈起对联,阮沅即刻兴致大起,大有畅聊三天三夜之意。
陈谛却没有过多时间闲聊等待,直言告之:“瞻仰汩珠是陈某多年心愿,有望阮兄借道让过,待我了却心愿,回来即陪阮兄饮茶论联,尽兴方休。”
正在兴头上的阮沅哪肯轻易放过,听陈谛说完面色一正,问道:“可有城隍符印文书?”
陈谛回道:“无缘公文。前面拜过汩珠的前辈曾讲,路中湖神乃难得风雅人物,自不拘于繁冗枝节。”
哪知阮沅却板起面孔,打起官腔说道:“话虽不错,没有公文也不是绝对不能进。只是我这里有一联:湖中龙室,闲人免进贤人进。你可能对上?”说着,举目睇了陈谛一眼。
日转光移,时间已过两点,陈谛心中渐生焦躁,却只能以言辞发作,转念之间已有了应对,冲冲回道:“水下神宫,盗者不来道者来!”
阮沅抚掌叫好,同时也感受到陈谛渐渐积起的躁气,心里亦怕他使用蛮力,于是想出一个法子说:“陈兄神通修为了得,楹联更见功夫。这样吧,只要你答上我三个问题,小弟拱手让道。”
陈谛只能应战:“请讲。”
阮沅把玩一下桌边玉杯,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天下第一长联在哪里?”
这个问题前年他曾与广州六榕寺过来的大辩禅师有过激烈辩论,大辩禅师始终坚持是观楼长联,气得阮沅吐血,坚决不让大辨禅师从龙室通过。(反正出家人讲慈悲为怀,当时又有仙湖方丈海法在场,即便得罪禅师想来也不会怎样。后来果然如此,大辩禅师被逼不得不从龙室退出借水遁而行,哈哈。)现在,他又重新把这个问题拿出来考一考陈谛。

陈谛明白地回答他:“当然在昆明大观楼,名士孙髯翁所撰。”
阮沅气得跳了起来:“明明在江津临江楼么!大观楼长联180字,临江楼长楼1612个字!到底谁哪个长???”
“若纯以字数论,天下长联无尽头。临江楼是最长的对联,大观楼是第一长联。此为世之公论,无庸再议。”
这个道理阮沅心里也明白,只是因为江津临江楼他前生曾亲身目睹,而昆明滇池却从未曾光临去过,所以就一味固执坚持江津长联是为天下第一。
陈谛补充道:“此事历代楹联书籍均有定论,更有当代开国伟人毛先生对大观楼长联推崇甚高,能将180字上下全部背出书写,并亲笔点评为‘从古未有,别创一格’。”
阮沅不再作声,听到伟人毛先生的评论,遂彻底心服,死了翻案之心。
(附孙髯翁撰昆明大观楼长联: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萍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陈谛索性深入发挥,要彻底灭一灭阮沅的轻狂傲气,接着说道:“说起此联,清朝那个阮元与它还有个故事呢。”
阮元任云贵总督于昆明时,曾登临大观楼将孙髯翁长联擅自做了纂改,可惜改得牵强附会,点金成铁,不但云南人不买帐,而且留下百年笑柄,当时昆明小童也会唱:“软烟袋不通,萝卜韭菜葱。擅改古人对,笑煞孙髯翁。”书联大儒一时颜面丢尽。
这个著名典故阮沅岂能不知,这也正是他不喜大观楼长联另一个重要原因。陈谛现在提起,他只能竖着耳朵默默再听一遍。及待等陈谛说完,马上抢言道:“好了,第二个问题,请对下联: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天空。”
这是阮沅一直困惑和未想出对句的单联。实际是他前身屡考秀才不中之时,从考场出来失意望天而吟出的上联,却再想不出下半句。辗转三世,阮沅上联犹未忘记,下联却还未对出。
“求人难,难求人,人人逢难求人难。”陈谛脱口而出,确实是当下写照有感而发。
阮沅哑然一时呆坐椅上,心中忽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自幼受宠少年得意的他不知怎么突然体验到一种苍然无奈的悲怆,人望天空,感求人难……莫名其妙却如此真实的感觉。
他想挥手让陈谛过去,想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一直被他当做压箱底的千古绝对,他绝不相信有人能够对上。于是他说了出来:“省曰黔省,江曰乌江,神曰黑神,缘何地近南天,却占了北方正色?”
陈谛沉思,阮沅再作补充:“请注意,贵州简称为黔,黔即黑色;乌江为贵州大江,乌亦为黑;按五行之说,北方代表颜色亦为黑。此联数百年来一直延为单联,今日你若对上,阮某不但让道,而且终身拜你为师。”
陈谛站了起来,于厅中缓缓走过一周,举目对阮沅一字一字道:“崖称红崖,水称赤水,寨称丹寨,只因人怀古国,就留为今代嘉名。”
阮沅也站了起来,一动不动,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赤水旁边红崖丹寨,离阮江仅隔数山,他与龙父曾化身经过,却未想到那水那崖那寨竟于今于此用来了结了百年绝对!人间神界,会神通者如过江之鲫,能对此联者数百年一人矣。
阮沅一声不吭走到陈谛面前,正对陈谛深鞠一躬,口中恭敬念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阮沅一拜。”
言毕即要行跪拜大礼,被陈谛一把拉住。“你我言辞切蹉文章探讨,何必拘泥形式,真要折杀我了。”坚决制止住了阮沅行礼。
其实最后一联,陈谛赢得实在即玄又巧。“黯省”确为著名绝对,两三百年一直无人对出。但是就在两年之前,贵州一位老教师对出了“红崖”下联,刊于报纸之上,被陈谛有幸看到,今日借来贪为己功,如何还能就势做他人师父?这实在不是陈谛的本性。
阮沅起身言道:“不为我师,便为我兄。兄有何事,以后尽管找弟帮忙。”说着,领着陈谛绕过厅中屏风,来到庭院后门,亲手将院门打开,门外一条洞道接向前方。
阮沅仔细对陈谛说明:“再往前行五六百步,便是珍藏汩珠的水宫。平日路上有地平星龙成、地囚星宋禄巡守,今日俱到海法寺吃酒去了,大哥可快步通行。”
陈谛谢过,两人约好他日煮茶备果,另择美地,痛痛快快吟诗对联,兴不尽不散,茶不醉不归。
陈谛挺身进入洞道。光线重新暗淡下来,他加快脚步,两三钟后便可到达水宫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