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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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冉旷掉整个下午的课程,蓝觅在画室找到她,问其原因,他站在门边,没有走近。
“请出去,你已经防碍到我。”明冉没有回头,语气清淡却不容商量。
蓝觅不再说话,轻带上门。
直到夜晚八点,明冉才从画室出来,开门时看到等在外面的蓝觅,她停一下,接着与他擦身而过。
蓝觅一把拉住她。
明冉回头看他,淡淡说:“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蓝觅注视着她,试图寻出端倪,而明冉神色淡漠,只浅浅透着疲惫。蓝觅心一沉,不由分说将她拉进怀里:“为什么这样,你在折磨我。”
明冉没推开他,却皱起眉头:“我折磨你什么?”
蓝觅收紧双臂,蓦的,一幅画面跳跃眼前。他微怔,松开手迟疑问道:“你,是不是看见……”
“蓝觅。”明冉打断他,说:“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说你爱我,可那是为什么?我与你只见过几次,更不能说了解。究竟是什么,让你对我执着到这种地步,不过几面,你怎么能认定我?”
“并不需要几面,初次见到你我就已经认出你。”蓝觅揽住明冉肩膀,沉沉的双眼似望进她心底,“你也许不明白,就像遇见你以前我也不明白。我爱你,即使有和你长相性格完全相似的人出现,我也不会爱她。相反,若你不是现在这副样子,而是另一个人,甚至动物花草,我还是会找到你。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很清楚,我所爱的是你,这与你的样貌、性格、经历全都无关,我只是单纯爱上你。”
明冉沉默片刻,眼里疑惑并未退减,“我听不懂你说的,不能理解人与自己的性格样貌怎能分开,你无法使我信服,虽然你似乎真的很爱我。”
蓝觅闭上眼,面上表情无奈且哀伤:“你还是不愿相信我么?”
那潜藏于灵魂深处的什么在血液里蠢蠢欲动,因之苏醒的情感具有强大超乎想象的力量,它令他不再是他,令他忘乎所以超越现实去爱,他从不知自己体内竟有着这般强烈情感,惟有抛弃理智去爱,永无止境。这力量无法来自人体本身,它来自灵魂,超越**跳脱思维的灵魂力量。
明冉将蓝觅双手慢慢从肩头压下,扭头看向窗外,“我试着去相信了,但发现还是做不到。‘相信’两个字本身就是世上最大的谎言。如果你想要我相信,那么,直到我死,不对,是即使我死了,你都不去爱别人,到那天我才能相信。”明冉回头看着他,继续说,“所以,不要爱我,不要爱上我这样的人。我并不是故意为难你,我性格上形成的缺陷使我无法做到相信你,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蓝觅再次拉明冉入怀,用力抚摩她的头发,表情纠结,“你是否永远也无法明白我有多爱你。我以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但现在我明白自己为何不能马上死去。我总在尽力讨好你,总怕不能为自己的肺腑之言找到一种切合实际的表达而斟字酌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会变成这样。如果你能贴近我的心,你会很容易发现,满溢其中的只有‘明冉’两个字,仅仅两个字它已不能再容纳任何东西,哪怕是一颗细不可见的沙粒。”
蓝觅的话突然停止,他感到明冉在怀中慢慢下滑,她用手按住胃部,表情痛苦。蓝觅连忙托住她,紧张询问。
“…胃…难受。”明冉咬牙艰难说着。
蓝觅刚一把抱起她,明冉就挣扎起来,拽着蓝觅便吐了。蓝觅轻拍她的背,好容易顺过气,明冉喘着说,“桐桐,还在家等我,我要回去,家里有药。”
蓝觅将明冉搂得更紧些,快步出去拦车。
到家时,明冉胃疼得快晕过去,桐桐吓坏了,手足无措迎上前,连声唤她。蓝觅边抱明冉进屋边吩咐桐桐拿药,他将明冉放到床上,轻抚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桐桐急急忙忙跑来时被沙发拌倒,手中水杯摔破在地。她又急又恼,吓得哭出来:“我不知道药放在哪里,但我给蔬美姐打了电话,她知道的,她说马上来。”
蓝觅牵住桐桐的手拉她起来,然后轻扶她的肩,平静看着她,安慰道:“不要紧张,你来这边陪她,我去找药。”
桐桐抹了泪眼,点着头挪到明冉身边。
蓝觅转身进厨房,他扫一眼灶台上方的置物架,取下水杯接温水。接着打开厨柜侧边的所有抽屉,迅速翻找后,终于拿到正确药剂。
服药后,明冉脸色渐渐转好,她双眼紧闭似乎睡了过去。
李蔬美赶来时见情况已稳定,长长呼出口气,安抚好桐桐才回到明冉身边。
“她常这样?”蓝觅替明冉盖好毛毯,转过来问她。
李蔬美轻触了触她额头,眉尖微微纠结:“明冉一直有胃病,有时还会不停呕吐,样子很难受,但吃了药很快便能好。”

蓝觅静静望着明冉,他多希望自己有能力抚平她伤痕,能成为她唯一的支柱。可是,她却用孤独蛮横的保护自己,将心封死,不愿相信。为提防任何可能受到的伤害,她懦弱的,胆怯的,拒绝一切即使是善意的关怀。
“你爱她?”李蔬美突然问。
蓝觅抬眼望她,点头。
李蔬美沉默几秒,又问,“会一直爱么?”
“会。”
李蔬美无声笑了笑,“其实,谁又能保证一直爱着。”她若有所思望着某处,问蓝觅,“明冉的过去,你了解多少?”
蓝觅没出声,等待她说下去。
“报上那些你也已经看到,都是实情,她就是经受住那些走过来的。我与她在同镇出生,从小便认识,虽然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记得那件事,但在当时却是轰动的,无人不知晓,无人不提及。你可能无法想象,在那个年代,在那个我们出生的小镇子里,这样的事情是多少惊世骇俗。”
蓝觅沉默听着,李蔬美拱起双膝,低垂着眼,陷在回忆里。
“明冉的姨母继承下遗产就将她送往这里的住宿学校,那个小镇子里的大事情被她的姨母描述的声泪俱下,终于,校长愿意免费收留她和桐桐。就在她们离开镇子的那一天,明冉姨母卖掉她父母留下的房子,举家离开小镇,再没回来。”
“同一年,我也被送到这里的住宿学校,我的父母认为这里会有更好的教育,于是拼命存钱让我离开小镇。镇上的人们似乎总想着离开,父辈做不到的,便寄托在孩子身上。如今我已经出来多年,却发现只有在那个不发达的小镇里,天空才总是明蓝的。”李蔬美用手环住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明冉从不说这些事,这对于她就像丑陋的伤疤,随着神经硬生生长在肉里,是无法摆脱却又渴望摆脱的噩梦。这些年来,只有一次醉酒后明冉提起过离开镇子那天。她对我说,校长从门外进来时遮住了亮,他微笑着站在她与桐桐面前,穿着没有褶皱的黑西服,走近时像一座山压下来,遮住了她世界里最后的光线。”
蓝觅面上看不出表情,他问:“明冉恋爱过么?”
李蔬美偏头想了想,揣摩着“恋爱”二字,忽然笑了:“该怎么说呢,恋爱对于她是奢侈的。她曾有过两段感情,都不长,她不爱他们,也没人可以长时间忍受她性格上的缺陷,她渴望爱,却又拒绝任何情感的表达,她不愿付出,始终与人保持距离,她不相信任何人,好像谁都谋着她什么。她从不与人交心,或者,她已经无心可交付。”
蓝觅缄默,望着李蔬美苦笑的脸,“你为什么愿意忍受?”
“这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多次,她的乖戾有时令我反感,但因我了解她的过去,我知道她原本不该这样。她总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脆弱却从骨子里透出来,她身体不好,除胃病外还有严重的风湿,每次看到她痛苦模样,我无法置之不理,毕竟我们是从同一块地方出来。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她在乎的,那便是桐桐。你应该也看出来,桐桐有轻度智障,是天生里**来的毛病,她是个纯真的孩子,这世间丑恶她全然不知,被明冉一路呵护着过来。”
手机突兀响气,李蔬美停下话来接听。挂断后,她抱歉朝蓝觅笑笑,说道:“今天我既然过来了本该我来照顾,可夜总会忽然有事传我赶过去。要是你觉得夜晚不方便——”
“我会照顾她。”蓝觅轻声打断她。
李蔬美慢慢点头,微笑着说:“当然。”接着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回过头极认真地看住蓝觅:“刚才对你说的,是我所了解关于明冉的全部。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否正确,但我认为若她永远封闭自己,不袒露过去,她将一次次错过爱她的人。也许没有人能够做到永远单方面的付出,但至少,我说出这些,希望你可以陪她久一点。”
李蔬美离开后,蓝觅静静凝望明冉睡颜,这张脸他如何也看不腻,他想要看一辈子,每分每秒都看着,不吃饭不睡觉,时时刻刻注视她。刚刚得知的那些事此刻如锥子般磨着他的心,潜伏的痛楚从神经末梢四面八方传至大脑。渐渐地,他感到手脚不再听使唤,强烈想要拥抱明冉。他将身体移进明冉卧着的狭窄床铺,拢住她身体,将头埋下去,感受她颈项处的温度。他慢慢收紧手臂,颤抖着抚摩明冉发丝,太阳般温暖的气味从中透出来,这气味包裹着他,一阵阵晕眩袭着他,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这幸福充实,饱满,令他恍惚,令他快乐地想要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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