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液体通过柔软的触觉被渡进嘴里，明冉轻微呻吟，慢慢张开眼，对准焦距后看清蓝觅的脸，才明白他是在用嘴喂自己服药。
明冉脸一热，支起身微挡开他，虚弱道：“我自己能喝。”
蓝觅没说什么，将手中药汤递给她。
一口一口将药喝下，胃已不那么痛了，明冉闭目停一会儿，将碗递还蓝觅。
蓝觅接过，又递来一片细干酪的土司，面上抹有明冉喜欢的花生酱，“吃些吧，下午开始你便没有进食，胃怎会不痛？这种面包较好消化，现在还不能吃刺激的食物。”
明冉眼眶发热，胸口一阵阵堵塞得难受。她接过来，咬上一口，有些脆，显然已特地烤过。明冉突然再咽不下，眼前布满一层泪雾，使她看不真切。
“觅，抱抱我。”她轻声说。
蓝觅微怔，眼底掠过细微的惊讶。
“怎么，我说这话很奇怪么？”明冉慢慢下床，赤脚走至蓝觅面前，缓缓拥住他。
明冉移动一只手，从蓝觅的衣衫下摆滑进去，停在他曾受过伤的小腹，轻轻摩挲微突的伤疤，说：“当时一定很痛，我差点以为你活不了。”
蓝觅平稳的呼吸稍稍紊乱。
明冉却没有罢手的意思，灼热感触从指尖一点点传递过来，蓝觅终于按住她的手，稍做调整，说道，“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明冉似没听见，她抽出手，又抚上蓝觅手腕间的疤痕，语气惆然若失：“还有这里，一年不到，你便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伤，还要更多吧。”
蓝觅沉默注视她，久久无语。
明冉松开拥抱蓝觅的手，慢慢后退，身体疲软地靠住墙壁。
“已经到极限了。”
她徐缓抬起眼，凝视着蓝觅，泪水自空洞的瞳孔滚落。
“觅，除了伤害，还是伤害，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若没有你，我只是个可怜人，分明一无所有却仍害怕被掠夺的可怜人。我憎恨同情，到头来，我也只配被同情。我不去相信，害怕背叛，幼时，母亲说爱我，说不会离开，结果她走了，还走得那样残忍。”
“觅，知道么，不是母亲在撒谎。也不是我不愿去相信，而是没有谁能够保证永不改变。母亲爱我，可她更爱父亲，她不想伤害我，只是从未想过这两种爱会在某一天要她做出抉择。最终，她选择憎恨父亲，放弃爱我。”
“觅，不要再对我好，我已没力量接受。不相信任何人，我无法放弃这种想法，你可以认为它是最低限度的自我保护，我已没东西可失去。”
蓝觅静静伸手出，刚好接住从明冉脸上滑落的泪珠，透明的泪珠在他掌心化开。
“我一直想听，你的真心话。”他抱住明冉，将脸埋在她细柔发丝里，“你压抑太久，我一直想要听你亲口说出这些。”
明冉无意识摇着头，想要躲开蓝觅的怀抱，“很多事你不明白，当你看清一个个真相后，你会发现，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郁明冉！”
蓝觅抵住她下巴，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睛，里面是深深的沉重与坚定：“我不期待任何真相，因为它什么也改变不了。”
明冉仍是不住摇头，她将脸埋在手心里，低声抽泣，双肩颤抖。
“我要怎样向你证明呢，明冉，我爱你，太爱你！”蓝觅捧起她的脸，一遍遍述说着内心的真实感受。宛如一切古老的，但真诚的东西，总有人说它们矫情，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想重复这些腻味的誓言，因为只有这句话，是他真正想表达的。
“让我们忘却那些痛苦记忆，慢慢释怀，杜绝它的折磨，我会一直陪你。明冉，只要你还在这里，我就不害怕任何真相，我的爱就不会有任何改变，比起初遇，比起九月前，甚至一小时，一分钟前，我都还要更爱你，对你的爱，连我都不知道何时才是终点。”
“别说了，你别再说了！”明冉捂住自己耳朵，眼泪簌簌往下掉，“再坚定的承诺又如何？也只在当下！感动，更是一时！也许明天，当片刻的心动不复，就没人再记得发生过什么，那些绚烂的诺言也如葬于火海，灰飞烟灭！”
蓝觅安静下来，他垂下眼，很久才再次启唇。
“很多人认为，人应先确立自我，在以自我为前提才能去考虑其他，包括爱情，否则自身只会成为某种事物的依附品。然而，将爱视作生命的部分去掌控它，让恋爱，成为生命中一种依存，这样的事，真的能够做到么？”
“能够理智掌握的，是婚姻，是责任，是算计，却不会是爱。我爱你，超出我的生命，我坚持要这样表达。因为，即便我离开这个世界，我依然会爱着你，用灵魂。无论你是何种模样，如何改变，无论是女人或男人，善人还是恶人，甚至草木、鸟兽，只要你还保有自己的灵魂，你就有被我永远爱下去的权利。”
明冉震震看他，说不出话，红肿的双眼被泪水掩得模糊不清。
蓝觅紧握住她的手，接着说，“我知道这还不够，但，我要怎样才能证明它绝不是冠冕堂皇的假话？正因担心我的爱不能真切地为你所见，我才这样重视对它的表达。这份感情是如此与众不同。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明白，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至生命结束它仍不会有所改变？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能放下所有质疑及防备去相信它啊。”
明冉久久凝视蓝觅，似有一世纪那么长，她的眼神从痛苦慢慢释然，而后闭上，声音轻如漂浮在空中的纱：“杀了我，那样，事情就解决了。只有现在，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将自己奉献给你，忘记一切，让时间止于这一刻，我给你我的生命。”
蓝觅若有所思望着她，静默着。忽然，他伸出手，慢慢掐住明冉细弱的脖子，“好吧，你怎样也不信我。那么得不到，便毁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虽狠毒，但何尝不是可怜的做法。”
明冉任蓝觅掐住，面上反而露出轻松表情。这一刻，对于生与死，她冷静得好似游离在躯壳之外。
明冉伸手去抚摩蓝觅的侧脸，看着指尖延他眼睛的纹路下滑，泪便也顺着冰冷的脸颊流淌下来：“对不起，觅。两人无论多相爱，仍是不同个体，无法合二为一。始终不得而知，对方的想法和掌握在彼地手中的底线。这就是为何再贴近身体，仍散发着不能一起的寂寞痛苦的原因。”
明冉说着，突然皱眉，轻哼一声。
蓝觅松开些，挽起明冉的长发，“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痛苦，直到这一刻，我仍想要照顾你。”他倾身吻住明冉，嘴唇贴在她耳边，用凝聚于心的声音说：“我爱你，明冉。”
在他们嘴唇与耳之间的某个地方，这种脆弱的感情撞击、燃烧、终于化为灰烬。
蓝觅从枕下摸到一盒药，对明冉说：“你每晚都服用，只有依靠副作用很高的药物才能入睡。你有多痛苦，我一直知道。你若决定解脱，我不会阻止，也阻止不了。”他打开盒盖，倒在掌心，递与明冉，“这剂量刚好，不会太痛苦。”他抱住她，“记住我爱你。”
明冉温情微笑，拿过他手中药丸，全数塞于嘴里，从容吞咽。
蓝觅面容憔悴如一张白纸，待神色渐渐归于平静，他捧起她的脸庞，惨淡地笑，“你要将生命献给我，多棒的礼物。”
药效很快便有了反应，明冉觉困，眼皮沉重。真要死了么？这一次，一旦闭上眼就再也不会苏醒，什么都不想，只安心离开，这荒谬的世界，我再也看不到。
明冉缓缓地闭上双眼，意识逐渐模糊。
觅，如果你没有遇见我，该多好。
太阳啊，人类自古以来的图腾，以耀眼的光芒，宣泄白日的兴奋，从未蒙受过尘埃，但黑子正吞噬着它的心，有谁知道它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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