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眼睛有一阵对不准焦距，但明冉还是很快发现自己并非在地狱或者天堂，也不是家里，而是一个不太对劲的地方。有着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窗帘及陌生的床。她试着轻微转动脑袋，晕眩不已，身体虚弱的不像话。她注意到视线左面挂着一只滴注袋，管子蜿蜒曲折地向下伸到胳膊。暗红色的水泡吱吱地响，声音小得几乎、但不是完全察觉不到。
血？为什么要输血？
沉甸甸的大脑开始倒带，明冉使劲回忆自己怎会被送到这里，她现在能看出，这里是医院。难道，自杀未遂而被救活？可是，蓝觅呢，他在哪？
“喀嚓”一声，开门的声音，明冉竭力抬头想看清来人，却使不出一丝力。来人很快走至床边，居高临下对她微笑，“你醒了。”
这是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从衣着可以判断出是名护士。这么说，自己确实是在医院里。
“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护士附下身，伸手试明冉额头，“还好，没有发烧。”说着，似长嘘了口气。
“我…”明冉蹙眉，嗓子干涩地发不出声。
护士连忙将中指竖在唇间，摇了摇头，示意不要乱动及说话，又表示理解地笑了，“嗓子不适是正常的，但输血时不能喝水，请你忍耐一下，我帮你用棉棒润湿嘴唇。”
她端来一只盛水的小杯，自顾自用蘸过水的棉帮去湿润明冉干裂的嘴唇。
明冉费力偏过头，一双写满疑问的眼睛迫切对上护士。
护士微愣，放下手中小杯，此时才恍然悟道，“对啊，你定有满腹疑吧！我怎么忘了呢！”她抱歉冲明冉眨眼，“你不方便说话，那我就一点点说与你听好了。”
明冉点点头，虚弱地扯动一点嘴角。
“你躺在这里输血已有三天时间，这是最后一袋，所以你只需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你总共的输血量，怎么说呢，庞大到你难以想象，大约是你体内整体血液的一半，因为血液的大量转换，你现在虚弱得等同婴儿，身体需要较长一段适应期，这几日均是用营养液代替食物。”
明冉更加疑惑，怎会需要输这么多血？到底发生了什么？
护士并未注意到她情绪变化，继续说：“我们担心输血者与受血者的红细胞或血清中存在一些其它凝集原，那很有可能引起红细胞凝集反应，所以，”她指了指滴注袋，“在血袋上我们特地装了静脉注射泵，这是种用少量液体将血液精确、微量、均匀、持续地泵入体内的仪器，它能保持血液恒速24h持续滴入。”
明冉忍着晕眩摇了摇头，她要听的不是这些。
护士轻握住明冉露在外的胳膊，会意地点头：“我们之所以做这样严密的准备，是因为蓝觅提出了近乎疯狂的要求。知道么，正输入你体内的血液不是别人的，而是他的，整整两千五百CC。”
明冉脑一炸，心口顿感窒息，就要缓不过气。她艰难地嚅动嘴唇，才挤出两个破碎字音，便咳嗽不止，她紧捂住嘴，咳得头痛欲裂。
护士连忙上前用专业手法抚摩她背部，帮助她平息。明冉咳得并不剧烈，但因嗓子长时间未使用，过分干涸，此时体质又弱不经风，仅普通咳嗽也能使她巨痛钻心。
“蓝觅，怎么了？”咳嗽后喉咙反倒湿润些，说话不再那么困难，明冉抓住护士的手问道。
“他没事，没事！”护士安慰，扶她躺好，又检查了滴注袋，才继续说：“他将几乎一半的血液输送给你，而你体内等量的血液也同样输送给了他，这样大量的血液转换绝对是空前的。”护士说着似有些激动，“起初院长在听到蓝觅要求后是一口回绝，只当他发疯，不懂医学常识才说出这等谬事，他以为人体的血管仅仅是水管么？简直不可理喻。这种行为没有任何一间正规医院尝试过，危险性相当大，会答应这种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护士的话再次抽空明冉体内所有空气，她呆呆望着，没有语言。
“可是，他居然跪下乞求，为这种很可能丧命的事，他跪在院长家门口，整整一周，乞求他救你。”护士若有所思地盯着床边一角，缓缓说，“图巴尔的画，当今几乎无人不晓，他的行为作风即使不看报道也略知一二，这样的人居然下跪求人，我想，他能做出这种行为大概比那荒谬的要求更让人震惊。终于，院长破例同意，条件是发生任何意外，院方概不负责，并且一切须秘密进行，否则必定给医院带来麻烦。”
“我真不明白，你本无任何伤痛，他却为何以如此怪异而危险的方式来‘救’你？”
明冉慢慢摸上自己手臂，收拢。好奇妙的感觉，自己体内正流动着他的血液，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孤单一个人。蓝觅的血液，令她感到惬意温暖，仿佛突如其来的馈赠，长驻于心的恐惧开始逐渐坍塌。
“他在哪？”
护士指了指旁边的墙壁，微微一笑：“就在这后面，他住在你隔壁的病房，今天，差不多也快醒了。”
“他的身体，也像我这样弱么？”
护士点头，想了想补充道，“应该说，比你还要弱！为你的安全他要求院长首先考虑你的身体情况，所以输血时他相对更吃力。”
明冉抿唇不语。
“不过，一切都很顺利，所以不要担心。”护士轻松冲她笑笑，“你只需安心休息，身体自会慢慢恢复，蓝觅若醒来定会迫不及待过来看你。”
“不。”明冉慢慢抬眼看着她，坚定说：“麻烦你帮我找辆轮椅，我想要过去他房间看看他。”
“那怎么行？”护士连连摆手，“你现在这种体质——”
“拜托你了！”明冉用尽力气打断她，她微微喘息，“我一定要过去看他，我欠他的，一辈子！”
护士先是愣住，而后慢慢转为平静：“我明白了，我帮你准备。不过，你要答应我，身体有任何不适一定要马上说出来，不能勉强自己！”
明冉点了点头。
护士这才放心离开，走至门口，又忽然停下，“看了蓝觅，我突然在想，是不是当真的爱上的时候，曾经认为重要的东西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了呢？”
明冉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
她侧头看着窗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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