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雨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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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荣兰背上包袱,与我相携走出幽芳阁。立于花径上,我遥望东南方向,伏地拜别,拭去泪痕,往花园角门走去,不再回头。角门半开,门内大柳树下系着一匹白马,我看向荣兰,她低声笑道:钥匙是今日骗过门房偷着取的,马儿却是夜间私下在马厩牵出。为防蹄声惊梦,荣兰将备好的软布垫于马足,牵马慢慢走出后门。离府数十步,我忍不住回身望去,乌云细月微光,亭台楼阁暗影中矗立,深夜微微的凉意侵入周身,荣兰唤一声:公子,该走了。我深吸一口气,上得马去,细碎蹄声中向前方无尽的黑暗行去。
一路行来,穿街走巷,?是灯火熄灭,唯有借夜光辨路,走出近一个时辰,荣兰拉马在一家旅店门口停下,店前两只灯笼高挂,尚未打烊。进房热水洗脸,心中方得松懈。荣兰道:公子委屈歇息一晚,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城门。我让荣兰一同上床休息,道:你我相依为命,休再提主仆之分,以后我就唤你荣发。
卧床不久,荣发便沉沉睡去,我看着微光影动的蓝布粗帐,难以入眠。明晨家中便会知晓我离家之事,父母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寻找,且不说闺阁女儿婚前离家名声不佳,就是违旨抗婚的罪名也承受不起,想到这番行事如此逼迫父母,心中忧虑惭愧,孟丽君啊,你自诩孝女,确为父母想得甚少,所仗不过家人疼爱,此去千里,前程渺茫,唯有出人头地之后,救夫报仇,再向父母家人请罪了。静夜更漏声分外清晰,窗棂渐渐有微光透出,我起身下床,推窗望去,几家炊烟升起,街巷上早起的贩卒车马已然开始忙碌。
“公子”我回身见荣发已经整束完毕,他端来梳洗用具一旁服侍,又对我说:一会儿让店家把早饭送房内吧。我问为何,他略有迟疑道:公子的相貌太那个了,我怕让人认出来。我不禁微笑:荣发,我既已走出家门,就不怕人前议论,以后千里行程,赴京赶考难道都要藏匿面貌身形吗,我们下楼去。
早起行客并不多,我端坐于店堂,与荣发低声商议出城门后行往最近的青岭小镇,在那儿改换马车,沿官道上京。听得“哎哟”一声,抬头看时,却是一个布衣少女满脸通红的站在身前,一手还拿着空盘,荣发拉拉我的袖口,努嘴示意地上滚动的馒头。我俯身捡起两只馒头,放于桌上,道:麻烦姑娘再拿一份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从柜台后快步上前,道:对不住贵客,小云,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去。他一抬头,突然口吃:你……公子恕罪。我微微侧头道:是我不小心碰翻了食物,算我账上,别难为这位姑娘。
虽然身心疲乏,我还是勉强喝了碗粥,备好干粮,与荣发走出店门。门前牵马正欲上路,老槐树后转出蓝衣一角,小云走到我们面前,红着脸儿道:谢谢公子,我听着公子要出远门,带上伞吧。她把油布木伞塞在荣发手里,看我一眼就跑回店中。荣发笑道:这位姑娘好眼力,就看出我的大包袱里没有伞,公子一出门就有桃花运,是我瞎操心了。我道声贫嘴,便骑马向前去,荣发蹦跳着跟上。
高大城门就在眼前,晨露未消,进出人马货物却不少,行人面色怡然,衣衫整洁,果然是太平盛世的景象。城门口左侧却围了一众人,有兵士一旁守着。荣发向我打声招呼,挤进人群,才一会儿就回我身旁,神色似惊,道:是皇甫公子逃亡在外,朝廷通缉的榜文。我下马立住,看不远处模糊图文,对荣发说:先出城门。提心稳步向城门走,荣发牵马在后,兵士只是惊讶看我,并未阻止,看来父母确未曾伸张。回头看已在身后的城门,感觉身上微汗,心中不舍之意涌来,父母亲情难弃,十七年乡土难离,再深看一眼,丽君这便走了,少华已逃亡,只怕与我同一心思,你我虽可能远隔天涯,为早日雪冤之心应是一样,也可称得上患难夫妻。
放马缓行,清晨的阳光透过绿荫在官道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道路两侧是齐整的农田,三两农人一早就在田间耕种。我心中有事,只是闷闷不语,荣发行路有劲,一边笑对我说:公子好冷静样儿,竟似常出远门的。我道:心中不敢放松,只想着我就是郦君玉,一个要去考取功名的学子。荣发道:月前和映雪姐姐上商家买绣品,她可是头也不敢抬,话都说不利索,所以不免担心小……哦!公子。我叹气道:荣发,难为你了,再小心也不为过,现时如身在悬崖,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荣发挺挺胸道:放心吧,公子,我记下了。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人马均是疲惫不堪。寻得路边小村落,溪边饮马洗尘,再去庄户人家讨碗水喝。我于树荫下暂歇,荣发到竹篱外高声叫门,一个老者声音传出:客人请进。推开半掩竹篱,只见是一个小小的院落,茅屋已见破旧,墙角篱旁的绿草红花却葱葱茏茏,角落里数十只小鸡正啄食谷粒,一位老农模样的在大柳树下修理竹杷,他请我们院内矮桌旁坐下,向屋内喊了一声,屋内应声不久走出一位白发老妇。老妇笑着敬上碗茶,我行礼谢过。老伯问道:公子好相貌,是经商还是游学?我道:上京城赴考。老伯摇头道:千里路途,就带个小书童,现在可不象先时太平。我道:是因为北方战火吗?中原之地应未有波及吧。老妇接声道:两月前征兵,一月前加了赋税,家中独子跟皇甫老元帅走了,好在媳妇要强,日子不好过。我问:听说皇甫元帅降敌,令郎可有消息?老伯道:小儿有家书才到,他说老元帅是忠心为国之人,朝廷拖欠军饷,不发援兵,朝中有奸臣啊!

正说话,进来一个二十余岁女子,蓝布薄衫,鬓角齐整,利落快语道:王铁匠家的二女子让张大户看上了,要娶了做九姨娘,正要死要活的哭呢。看我二人坐着,又道:家中来客人了,吃了中饭再走。我站起称谢,那媳妇打量我道:这位公子是大户出来的吧?二女子和你倒相配,张大户都六十好几了,还想糟蹋人家姑娘。荣发道:那怎么行,不愿还抢亲啊!媳妇道:还不是家里穷,他家小儿子就指望这点嫁妆钱讨亲呢。老伯道:太平了这么多年,一打仗就是百姓苦啊!我只说:外族入侵,出兵抵御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媳妇愤愤道:哪里是朝鲜入侵,听私塾秦先生说,是朝中有人撺掇着小皇帝打人家。老伯低声道:别乱说话,等会送点米过去,王铁匠一家是老实人,能帮多少算多少。我示意荣发,递过一锭银子,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块玉石,道:老伯仗义,学生也帮衬一把,若是那位姑娘不愿,就拒了那门亲事吧。一家人谢我,我推辞不受。再看天光下安然农家景象,心中感觉已自不同。
午后上路,走走歇歇,太阳渐已西沉,荣发向我道:公子,我们帮了人家,心里头真是高兴。我看着远处成团乌云慢慢移近,拂去风吹扑面的头巾,说了声:我却心中只有羞愧呢。看荣发不解之色,我笑笑,心中道:不出家门,哪里知道天下之大,有多少人家凄苦生活,有多少女子苦难青春,我能帮得究竟只有银钱啊!荣发看看天色,对我说:怕是要下雨了,这雨伞果然用得上。我让他上马,道:前方就是小镇,快些过去,淋雨不是好玩的。同骑加快马速,却不料雷雨更快,乌云越过头顶后,几道闪电劈开黑空,惊雷豪雨几乎惊起白马,荣发紧抱我腰,我心中惶急,纵缰急冲,寻得旅店时,周身?已湿透,楼阁客房内点上白烛,换去湿衣,将喧闹雨声关于窗外,细弱烛光竟似有家的温暖。一日就快过去了,映雪应该嫁为人妇了吧,她心中可欢喜,还是在想着我,今生不知有无再见之日?一夜风雨似无止尽,我渐觉困意,明早这天会放晴吧!
次日清晨,天光照进房里,我心内明白,眼皮却是沉重,周身酸乏,待要起身,身子竟不听使唤。荣发坐于床侧,焦虑万分:公子,你病了。我安慰他:不须惊慌,扶我起来,我拟个方子,你去抓了药来。荣发拿了药方出去后,我昏昏沉沉卧床,耳闻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身子好似无根柳絮,找不到靠旁,难道老天也要为难我,心伤困倦如浪潮涌来……直到荣发煎药送来,我握住他手,心中才觉稍安,荣发道:公子一定是累着了,又淋了雨,身子本来就弱,先喝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由他服侍着服过汤药,我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他穿上男装毫无破绽,也比在家时更精神爽利了。我努力舒展眉头,对他说:谢谢你荣发。他笑了:公子精神见好,我看该谢老天爷,我去给你端碗粥来,吃饱了才有力气。
在旅店歇息一日后,我已能下床,仍觉乏力,依着荣发的意思要再修养数日,我看窗外绵绵细雨,也就同意。羁绊旅店,忧心就如这阴雨连绵不休,荣发每日尽心端茶送药,每于他谈及映雪,他总怪我多想,说太过劳心了。一日,我正拿了书册习读,荣发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位老仆,只听荣发道:店里一位客人病得厉害,听说我煎的药是公子自己下的方子,想请公子给看看。老仆行礼恳求:我家员外病了5天了,高热不退,镇上郎中请遍,眼看病情一日重一日,听这位小哥说公子也在病中,实在是没有法子,还请救救我家老爷。我看他惶急,起身道:我非医家出身,医术浅陋,既是性命攸关,我先去看过,若能相帮,自当尽力。老仆连声道谢,随他走过楼道,来到东角客房,老仆门口通禀一声,便带我走进房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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