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昭阳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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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升的阳光透过琉璃窗使整个朝堂亮堂起来,御座下跪倒了一众将士,皇上慢慢看过,微笑道:众卿免礼,皇甫元帅身负国恨家仇,一战克敌,朕深感欣慰,皇甫老元帅和卫总兵何在?只见班中走出两位老将,形容消瘦,须发见白,精神气儿却足,行礼后,一老将道:臣皇甫敬兵败被困番邦一载,愧对圣主父老,然身在敌营,心怀故国,日日不得稍安,今日重见圣颜,感念零涕,虽死无憾。皇上安抚一番,道:忠臣蒙冤,还是怪朕忠奸不辨,老元戎有子成龙,可慰胸怀。当下圣旨宣皇甫敬被封武宪亲王,妻尹氏赐元顺王妃,卫焕封华亭伯,妻赐韩国夫人。
待得东征将帅御前听封时,皇上笑道:出征前也有老臣担心年轻武将没有历练,皇甫元帅很给朕长脸,我文朝再不能过分尊文废武,今特赐王爵,以谢卿平定边乱之功。耳内听得少华被封东平忠孝王,妻荫封贞烈王妃,云南府春秋二祭,以表芳名,感觉到父亲偷看向我的目光,我微蹙眉头,随即含笑看前,父亲一直有疑我之意,这当口我怎能自承,他家一门贵显,难道见了夫家尊荣就要认亲,我岂能让人笑了去。
再集中心神时,已见长华姐姐跪在御前,她一声红色戎装真是精神,眉目宛如当初未经北国风雪之时。我知道长华姐姐自小习武,练得一副好身手,英风气概胜我多矣,看她回答皇上问话全无羞涩小儿女之态,陈述战事条理分明,我也代她欢喜。皇上喜道:这是我朝第一位女将军,有勇有谋,忠孝两全,真是愧煞须眉,封卿为江陵女侯,以示表彰。
随后分封功臣,友鹤军功显著,被封平江侯,韦勇达被封奇英伯,众将叩首谢恩退回两侧,只勇达跪地不起。皇上问道:奇英伯有话要说?韦勇达抬起头来,旁侧看去,见他修眉微挺,神情肃然,不疾不徐说道:皇上,臣有下情回禀,还望念臣血战微功,宽恕臣家人。华亭伯低唤一声:勇儿。皇上笑道:奇英伯可是说占据山寨之事,朕既让卿从军,岂会再纠缠以往之事。勇达低头道:臣谢圣上许我披甲救父,千里疆场男儿志……一身戎装遮红颜。我大惊,看向四周,诸人多是露出迷茫之色,皇上只是沉思,长华跪地道:勇娥妹妹乔装实非得以,臣愿以己微功为妹抵罪。
朝堂上议论声起,我皱眉看她俩人跪地不起,心中便似翻江倒海一般,想不到竟还有女子如我一样家破改装出走,我为学子赴考,她是占山为王,如今功成,为何她是毫无留恋以求退身,而我……难道真是我贪恋官职,舍不下红尘喧闹……她可真是坦荡从容。这时,少华和友鹤也一齐跪倒,为勇达请命,皇上静静看了一会,道:郦卿,你怎么看这事?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出班行礼道:卫女乔装,一为百万军中保得孤贞,二为出征营救父亲,孝心可动天,血战非误国,而今功成身退,其心可悯,其情可怜,较古之木兰不予多让,臣为选将之人,应承担辨认不清之责,请皇上赐臣之罪而宽待忠义之人。皇上道:卿何罪之有,今复见花木兰替父从军,倒是我朝佳事了。
众人谢恩退于一旁,勇王笑道:好事就要成双,先锋配元帅,本王很愿意作这大媒。我注意到勇娥脸红,长华却是满脸喜色,心中一顿,早见少华奏道:臣不愿,臣妻为臣含冤而死,不能辜负,臣曾许愿守义三年,永世尊以原聘之礼,不敢委屈卫小姐。我看着他稚气消退的脸庞,带了几分坚毅和果决,心中感动,原来他并不曾忘了我。
接下来的事儿却有些玩闹了,皇上将卫小姐许配了熊浩,改封奇英女伯,天子赐婚,果然两家都没有异言,随即圣命两位小姐入后殿改装,拜见太后。我看不明白卫小姐喜怒,稍想一下,心中也就释然了,勇娥男装毕竟异于当时,能早订下亲来,未尝不是好事,友鹤宽厚仁义,与她又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必不会负她。
退朝已近午时,我走在大殿前,勇王跟在一旁道:想不到我朝出了两位巾帼英雄,听说那个韦勇达是员猛将,本来可以交交好兄弟的,她这么急着扮女人干嘛。我站住看他道:那我倒要问问王爷,卫小姐若是一直男装,于她自身来说可好?勇王抓头道:可做女人多闷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老子装大家闺秀,一天也挨不得。我看向远处层层宫墙沿角,自语道:是很闷,可走得远了就回不了头了。
“恩师”我看着眼前含笑的眼睛,回神道:是芝田啊!武宪王爷,下官有礼,祝贺老元帅历险归国,忠贞节义不让汉室苏武。武宪王礼仪周全道:郦大人清风高义,提携犬子,恩我全家,为国为民之心下官敬佩无地,当登门拜谢。我笑推辞,少华道:老师身子可大好了,门生寻得北国千年人参,还望老师保重身体。
我与一众人相辞,道是去内阁看过即回。转到内阁,走近桌前,我随意翻看摆放的几幅文卷,一小吏殷勤上前道:郦大人回阁了,这是近几日的圣旨副本和文档,大人看过了,小的可以收档。我嗯一声,翻到血书奏折,不由坐下细看,字字句句在心中流过,当初的凄苦怨恨却似隔得远了。奇了,这血书中竟有我从未得知的情节,好一个佳人仗义释英雄,春光旖旎小春庭。刘燕玉,刘捷之女,刘奎璧之妹……很好,倒不用我费煞苦心了,他皇甫一家怨仇得报,一门荣贵,现成的贤良媳妇,用不着我孟丽君锦上添花。
“郦大人”我抬头看是太后跟前的宫监,他道:太后懿旨,宣大人速往宁寿宫。我称领旨,跟上宫监走出内阁,进入大内。御花园内遇上匆匆而来的勇王,他招呼我一声,笑道:母后这般着急,我猜定是为了皇兄的立后大事,这回怎么把你也拉来了。我脚步稍缓,随即前去,只淡淡言道:王爷这几日很忙吗?下官准备明日开始整理内阁部司的官阶条例,想请王爷加以缓手。勇王苦着脸道:本王三日未好好睡过了,明堂开恩,就让我歇两天。我微笑道:好!两日后下官宿阁,你来帮着办事。他急道:你可真是……好好好!明堂,你今儿是不是不大痛快,老子撞上个好时辰。
宫监领着进了宁寿宫,太后和皇上正对坐着说话,我和勇王施礼后,坐于一旁。太后道:郦卿家病可全好了?哀家心里也记挂着。我回声病愈,谢太后牵挂。太后笑道:郦学士是哀家的恩人,学问又好,帮老婆子看看,皇甫家的女儿可好?她可尊卿家为老师的。勇王低声对我道:来了来了,老太太最近就好这个。太后叫一声:老二你嘀咕什么,也该找个人管管你。勇王大声道:别扯上我,我这辈子就和明堂作伴了,只可惜他老兄不是个女的。我皱眉喝止他:你胡说什么。
“郦卿”我抬头对上皇上目光,垂目避开,只听他道:中宫虚位已久,朕也知为国而计,不该久悬,只是。。。。。。皇家并非全是富贵尊荣,朕只望着找个同行之人,不知卿有何见教。太后道:是啊!一国之母身家品性都是要紧的,哀家老了,后宫这一大家子可全指望有个贤良厚道的中宫镇着。我思索片刻,便道:立后大事,臣微言轻,既是太后皇上相问,臣直言,母仪天下,须得被褐而怀玉,身正而通达,品性为重,皇甫小姐忠孝节义下官也是很敬重的。太后喜道:卿家之言甚合哀家之意。
勇王喜滋滋道:皇兄大喜了,不如兄弟替你做媒去。皇上笑道:急什么,怀玉之人……待朕仔细想想,明堂既已来了,替母后看看日常用药,荣仪堂用了膳再走。
我随宫人来到荣仪堂,小小殿堂已经摆上了食桌,循礼坐好,心中叹气,宫中赐宴真是累人。看着眼前各色食物,我只觉胸腹饱胀,慢吞吞拿起筷子来,看看还是放下。“哈”听得笑声,我回头见是勇王跨步进门,他大咧咧坐在我对面,道:就知道明堂吃不下,我来帮你。我问他为何不陪着太后,他道:有皇兄陪着就行了,我在跟前打了个马虎眼,没有我这好胃口,哪次你过得了关。我微笑道:多谢!看他吃得畅快淋漓,我只端了茶喝,半日之间,这许多事挤在心头,实不愿多想,销假后多少未决断的朝事摆在案头,朝事累人不累心,顾不了的事先搁着吧!

“明堂,你想什么呢?喝汤。”我接过勇王递过的青花碗,慢慢喝下,站起身来,对勇王道:下官自去谢恩,王爷自便。勇王道:我吃饱了,和你一道去。还未动步,见皇上进来,他对勇王道:太后找你说话,勇弟先去慈宁宫。勇王跳起就走,我行礼谢辞,皇上道:才进了食,跟朕到御花园走走。
走进御花园,才惊觉春光已入盛时,满目的繁花似锦,绿意葱茏,微风吹过,浓浓的花香随风而来。皇上道:郦卿老家在云南吧,那儿可是四季如春,比这御园春色如何?我跟着缓行,道:御园遍地花开五色,朵朵争艳,非边陲之地可比。皇上道:给朕说说卿家乡之景。我望着绿叶满枝的垂柳,不禁露出笑意,道:臣家后园外有一山坡,春日里漫山遍野的野花,风吹起伏,远望便似开到天边。皇上看我道:是啊!花儿栽入园子,艳是更艳了,却失了天然生趣。
走过小石桥,在大树下的石凳坐下,皇上道:北疆平定,我朝中兴有望,新封功臣多是年青才俊,竟还有女扮男装为国出力的,朕将奇英女伯配于平江侯,卿以为可好?我小心回道:一个是血战救父的奇女子,一个是智勇双全的伟男儿,应是志趣相投。皇上笑道:论起来,混扰阴阳罪名不小,朕敬得是一个弱女子能有如此决断和毅力,朕很愿意为她担当,金殿之上匆匆指婚,现在想来有些草率了,既是有志改装这般久,想来也有自己的想法,郦卿你说呢。
抑下的心烦又涌上胸口,这当口便是一个机会,改装出嫁,从此抛却这别样的蓝天和风景,我……不愿,更何况皇上之意,念得是怀玉之人,我岂可……再等等吧!先应付了眼前的再说。我舒展了眉头道:韦小姐改装前,臣见过几次,她曾言道,能为国出征休道招安,便是性命交托也无所怨悔,下官以为其虽为女子,却有顶天立地的男儿气概,心怀信念,甘冒大险,必是以国为重,这下官是可以担保的。皇上笑道:那奇英伯应该继续为国出力,婚姻私事放放无妨的,是吗?我接道:国危尽忠心,国安全礼仪,并不相悖。皇上看向远处,道:很早朕就知道,就算贵为天子,世上还有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卿说得很是,国之安危永远大于家事。
回到家中,素华为我换衣,道:武宪王爷和忠孝王来过了,还有华亭伯、平江侯……我道:岳父早回,想来夫人已知少华封王之事了。素华看我道:皇甫老爷一家都是功勋显赫,小姐此时说明,皇上必不会怪罪。我微笑道:也对,可是夫人不知,刘捷虽获罪下狱,谁料奸佞之家竟养出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儿,当年小春庭失火,刘郡主私放少华脱灾,为谢再生之恩,故结为秦晋,可不是我朝佳话了吗!素华脸色渐白,低声道:他怎能如此辜负小姐。我拉她坐下,说道:我倒不怪芝田负我,只怪他不该负你,明知刘家逼你如此,却只顾私情,姐姐不要难过了,为夫代他补偿于你。素华笑打我手背,道:郦郎就会好话哄人。
夜深时,素华已经睡下,我背靠床沿,看着眼前透过窗棂的莹白月光,提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来。素知皇上有疑我之意,想不到今日竟步步逼了过来,今后在朝的凶险只怕更大……难道我便退缩了,此时自承身份我有何颜对人,还未到无法可想之地步……在朝一载,我的才具辛劳众目所望,不信以我之能力过不了这一关。
接连两日,朝中平静无事,我自在内阁分派人手,准备官职条例,还抽出时间拜访了皇甫和华亭伯一家,两家暂居御史尹府,尹上卿与武宪王郎舅称呼,是个为官清廉之人。闲谈得知两家府第由皇上赐予,已在整修,我便恭贺道:将军保国安宁,如今正该国为酬谢。武宪王再三称谢,芝田殷勤陪我出门,我与言谈几句,便登轿离去。
傍晚时分,荣发携了被铺随我宿阁,素华递上一个精致的瓷瓶,道:这是你门生送的信阳天雾毛尖,带上吧!我犹豫一下,说声好。一路沉思,芝田敬师确是周到,他怎知老师便是……到抵阁中,接过宿阁铜牌,我向几位官员道辞。回转阁中坐好,荣发点上案灯,向我打声招呼,自去安排铺盖。我将青花瓷瓶拿在手上把玩,打开盖子轻嗅,怡人的茶香扑面而来,我闭了眼睛,浑忘了身在何处。
似乎听得响动,回头看勇王抱了双手斜倚门边,我盖上瓷瓶,问他:怎么不回府?他摇头道:明堂病了一场,记性也不好了,本王可是领命在此等候,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可怜一副热热的心肠啊!我笑一声,道:是我忘了,王爷见谅,这是户部、盐铁、商税的原例,请王爷帮着整理一下,也请写上你自己的看法。他接过,道:差使了人,好茶要请一杯。我道:那是自然。
灯下,我握笔边思边书,荣发送上新茶,我品过,对勇王道:师河中心水,车云顶上茶,这是车云山天雾峰的新茶,你觉得如何?勇王道:不错,贡品里也有,没细品过,你要喜欢,我可以给你多拿点。我道:不用,我没什么特别喜好的,提神而已。
荣发进来剪了烛芯,他轻轻唤声:公子。看他努嘴向后,我回头看,见勇王已趴在案几上睡着了。我走到他身边,叫来王府跟班,让他推醒了,对着睡眼惺忪的双眼,笑道:王爷先回吧,下官送你出去。门口勇王登轿,还向我保证明日必来做完。我笑笑,对荣发说:你去准备,我再看半个时辰,就去漱洗。
回到阁中,惊见皇上坐在桌前,正拿着我所书写的文稿看,权公公立于一旁。我行礼见驾,皇上放下书稿,叫宫监先出去,他道:郦卿之才朕望尘莫及,这才是真正的谋国之道。我称不敢辜负圣恩,皇上让我坐下,道:东征将士分封爵位,卿是举荐之人,却未升职,可知为何?我回道:臣年少高官,皇恩深重,唯恐在位误国误民,每事必小心谨慎,谢皇上爱惜之意。皇上笑道:明堂何必自谦,朕只是挑个时机而已,在其位而谋其政,朕岂能让卿抱才屈居下位啊!
送皇上出门,他让我止步,道:朝事不必急在一时,早些安歇吧,哦!云南贡上新茶,朕明日让人给你送过来。我谢恩,站在廊前,微微叹了口气,春夜还是有几分寒意。
几日后,圣旨连下内阁,我升保和殿大学士,正一品,妻封一品夫人,东征各部有功官员也各有封赏,慕非晋职兵部侍郎,他笑对我说:跟着明堂升官就是快,相爷以后要多关照。众人还未从朝事变动中惊醒过来,内宫传出消息,太后属意皇甫小姐,欲立为正宫。
一个暖和晴朗的春日,梁孟二相接旨,往御史府议亲。轰轰闹闹的仪式往来后,择定了行聘迎婚的吉期。我去御史府道贺一回,送上贺礼,也无多话。每日里阁内办事,家中女眷闲聊打听,我只夸新后品行。
闲时芸窗下督促元郎课读,他开春后延了名师,小身子能安稳坐下来读书习字,时得我夸奖。看幼弟明显串高的个子,才觉光阴流水而过,离家已近二载,我竟能十九之年拜相,回想已往艰辛也觉苦中有甘,只要能让我好好做几年官,我必能让朝廷有个新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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