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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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鹂鸟飞过,不远处的柳枝微微荡开,嫩绿已见于枝头,我站在半水园一角,背负双手看这初春的清新之景。漫长的冬日过去了,任寒风白雪挡不住池塘冰融、枝头绿意。
“哥哥,看看我的画儿”我回过身来,入目便是小元郎红扑扑的脸,接过画卷,我微笑道:风筝儿飞,柳枝儿飘,元郎画得春风真好!元郎道:哥哥说过画出风儿来有奖赏的。我嗯一声,对他说道:过些日子,哥哥带你踏青去。元郎雀跃,向后叫声:娘,小娘,我要跟哥哥踏青去。德姐放下绣活,道:元郎别缠着哥哥,哥哥宿阁才回,很是辛苦的。素华带了丫环从角门过来,到我身边低声道:都准备好了,要不还是我去吧!我摇头,向二位姨娘作别,走出后园。
出了相府大门,我转身回顾,见丫环扶了女装的荣发出来,小丫头身量较年前高了,妆扮上了倒有几分俏丽,荣发极快上了轿去,我骑上马,荣发拉开轿帘道:公子,你自己小心。我拉上帘子,让他安心坐好,挥鞭行马,下人纷纷跟上。放马慢行,一路沉思:这几日府外有可疑人等窥探,荣发探得其中一二为刘府家人,既是有谋而来,我就让个机会给你,不然还难找你错漏处。
行至天龙寺前,我下马,扶出荣发一道进寺。小丫头一脸兴奋,低声对我道:公子,我藏了剪刀在袖子里,一会儿看我的。我瞪他一眼道:老实呆我身边,安排人手了,不许你闹腾。
菩萨跟前参拜上香后,我们避开香客,绕到后园,家人报来有十余可疑之人跟进,我点头,命两人相跟,余者散开。转过佛香亭,我接过香烛行礼,听得身后荣发惊叫,回身见十余平民装扮的男子已然近前,荣发扯出剪刀乱舞,很快剪刀被击飞,被数个男子套上麻袋。家人护住我,数人上前争斗,盗贼中一人虬须满面,甚是凶狠,持剑连伤数人,此时,扮作香客的勇王与兵士涌入园内,我见荣发已被搭救,不由松了口气。再看勇王与虬须者打在一起,刀光剑影,一时之后,勇王一刀击飞长剑,刀锋直抵敌者咽喉,兵士上前将一众盗贼绑缚起来,我走上前去,向虬须者道:刘国舅,我们又见面了。
刘奎璧抬头看我,复低头不语,勇王喝声送去大理寺,看一众贼子被带走,他转头对我说:明堂料事如神,果然是刘捷那老贼。我沉思道:现时不能破脸,只作擒住伤害朝廷官员的贼子,大军即要班师,刘捷定有把柄在军中,他现在无兵无权,只不让他父子见面即可,不怕他有何举动。勇王称是,他上前向荣发行一礼道:这位是嫂夫人吧!怎么是你?荣发揉揉膝盖,白他一眼:怎么不能是我,我家夫人千金之体,这活儿当然我干。勇王笑叹道:臭小子打扮一下还真有几分模样。我不欲多停留,辞了勇王回府。的00
次日果见刘捷称病,勇王在南书房外低声告诉我:我已请旨四下看住刘府,防着这老小子狗急跳墙。我停住脚步,对迎面过来的数个官员点头示意,待数人过后,对勇王言道:刘捷党羽不少,王爷小心,皇上召见,不敢耽搁。
走进南书房,见暖帘已经换下,阳光从半开的南窗进来,也带进了初春的草气花香。“郦卿过来”皇上手握狼毫,正在青木桌上描画,我走过,见是一幅鸟雀争春图,不由想起元郎稚嫩的画图,相比之下,自然是眼前这幅老道工整多了,可是孩童眼中春色是多么的绚烂和无暇啊!
我仔细看这画卷,忽觉四下悄无声息,旁侧看去,见皇上近旁看着我,便轻咳一声,皇上哦了一声,道:未曾见过郦卿这般温柔神色,想到什么了?我定定神,道:臣想……天气晴暖鸟雀喜,春光还照百姓衣,年年经冬盼春到,今朝春色可相宜?皇上笑道:朕的风流学士又在提醒寡人了,有郦卿在阁,今朝春色不同于往昔啊!
我一笑,行礼道:不知皇上招臣前来有何吩咐?皇上放下笔道:刘捷经营多年,其势力虽败,朝中附庸者仍不少,此番是个机会,卿有何良策?我想了想,道:以刘奎璧违旨入京为由,罚其戴罪家中,明旨只论纵子不法,不论既往朝事,刘捷失势已久,未必有多少官员声援。皇上道:这也可行,郦卿你可知刘奎璧为何行凶?我道:应是其父所指使。皇上笑道:这次你可料错了,这位国舅爷经不起刑罚,昨晚便招了,他抗旨入京为的是明堂你,哼!倒真是痴情种子。我皱眉不语,皇上道:明堂不必介怀,这次朕不会再饶他。
还是这副相貌累人,半年来我耗心费神,日日周旋于朝堂君臣,夜夜秉笔决断大小国事,从同僚目光中已能感觉到越来越明显的礼敬之意,便是皇上在我面前,也是以礼相待,并无过多朝事以外言语,今日又来这一出,只怕流言又起。还有,我倒忘了,王华班师在即,如今情形,我怎能退身……“明堂”皇上叫一声,我低头聆听,只听他道:你是担心流言蜚语吧,朕已有安排,卿中正立朝,洁身自好,朕岂能让小人污卿清白。我俯首谢恩,辞出南书房。
傍晚回到家中,将日间之事告知素华,她微微犯愁:刘奎璧如此行事,恐对小姐今后声名有损。我低哼一声,道:我改装离家,家国事一力承担,岂惧世俗议论。素华问道:将会如何处置刘奎璧呢?我望向窗外,落日余晖中半水园朦胧温暖,道:经历许多,我倒不十分恨他了,刘家败落已定,他父子自有国法制他。素华道:爹爹说过元帅班师已经临近京城,刘家父子获罪,总是沉冤得雪有望,小姐如何打算?我回身见她双目掩不住的喜色,心中叹息一声,嘴上只说:且看吧!果然他不忘旧人,我再作安排。
荣发跨进门来,道:怎么不点灯,公子,熊军爷快马才到,有要事求见,现候在前厅。我起身出门,对素华道:不必等我用饭,熊将军远道而来,你安排一下,留他住下。
前厅已经点上灯烛,我细看眼前大礼拜倒的熊友鹤,半载沙场历练,已是两颊瘦削,周身的风霜之色。我扶他起来,道:将军辛苦了,下官已从军报中得知战况,克敌制胜、智勇兼备,不愧王者之师。熊浩坐下后道:不敢忘却老师教诲,元帅率大军不日到京,特遣在下先来拜见老师。我待他喝过茶水,问道:是元帅有事告我?他……身子可好?熊浩怀中取出书函恭敬递上,道:元帅一切安好,感念师恩,不敢忘怀,临行言道,老师持官清正,内有血书奏折请老师呈交圣上,拜托老师仗义相助。我接过书函,打开墨字手书,是王华的字迹,书内当先数行便是直承自己为皇甫少华,细述蒙冤出走、更名参试、血战救父,终得大胜回朝,我合上书函,回想最后几句:门生一家蒙冤深重,幸得老师一力相助,不弱于再生的恩德,恩师大恩,门生结草衔环以回报。心中只念着再生两字,我们的姻缘果然能如前朝谢氏一般,苦尽甘来,合家团圆……只是,既为师生,再论婚姻岂不笑煞世人。
我对熊浩说道:友鹤歇在相府吧,奏折我收下,明早随下官上朝,元帅拜托之事下官一力承担。熊浩行礼称谢,我留他用饭,席间问及战事,熊浩细述,闻得长华姐姐组建孝女兵,闯敌国大狱亲救皇甫老元帅出狱,不由赞道:节义孝烈,女将军是我辈楷模。又问:韦将军也是先锋官,不知可平安?熊浩回道:他很好,卫老将军与皇甫老将军一道被救,韦弟照料舅父随军缓行,他平日话少,却是真正的勇猛之人,每于对敌必尽全力,军中原有欺他貌柔的,一仗下来,皆不敢小觑了。我点头道:韦将军是个将才。熊浩道:韦弟托我给恩师带来北国乌云草,说是煎服有助养生安眠,还望恩师珍重。我笑称谢:韦将军真是细心人。
深夜,我坐于沥水阁,面前放着手书和奏折,少华,皇甫芝田,回来他就该恢复名姓了,我是孟家的女儿、皇甫的儿媳,怎能再抛头露面……人前低头岂是我孟丽君愿为……莫如就当亡于水中,只是映雪、荣兰,怎能为我误了青春……且再看吧!朝事不是三两天交托的下的,勇王慕非和内阁几个年轻侍读学士都非无能之人,若是终要离去,还需早作安排。我走近窗前,倚窗望月,细月钻入乌云,墨色苍穹只留下微光……自出仕以来,君臣相知,同僚相敬,一旦身露,朝廷颜面何在,勇王慕非会如何看我,皇上又会……

太和殿晨钟响起,大殿背影在微露天光的清晨显得庄严肃穆。我袖中笼着奏折,随岳父步入殿中,心中默思奏对言语,申冤之事我倒不很担心,接下来只怕是一场热闹异常的班师和分封立功将士的大典,我实不愿参与其中,须得找个因由避开了才好。
沉思中,皇上已经登上琉璃座。我听得司礼监高唱礼毕,便出班行礼道:朝鲜战事捷报已到内阁,昨晚先锋官熊将军抵京,携来王元帅血书奏折,托臣呈递御前,千古奇冤,还望皇上圣断。皇上接过奏折,细细看完,道:原来是皇甫子,郦卿,熊将军可在殿外?我称是,皇上便传旨宣熊浩进殿。我一旁看皇上和友鹤问答,竟慢慢道出了一场天大的阴谋。
原来刘捷恼恨皇甫家射柳定亲,暗中嘱托彭如泽牵制皇甫敬兵事,待得少华大胜,复命彭如泽寻机加害,欲为其子夺东征元帅之位,亲笔书函在彭如泽家中被缴获。待得一一对证,皇上大怒道:好一个忠心的刘国丈,着命御林军抄查刘府,锁拿一干人等,发往大理寺,遣使往军营,就地拿下刘奎光,大理寺李卿你给朕好好查一查,刘捷究竟暗中行了多少事,如此欺朕欺天。
大殿默然无声,勇王上前道:白脸奸臣要拿,红脸功臣也要赏,皇上,王元帅就要到京了,这迎军犒赏之事要早作安排才是。皇上嘘了口气,道:皇弟说得是,今日朕在此为王元帅正名,实为皇甫少华,皇甫敬之子,这迎军犒赏,郦卿……你是元帅老师,这阵子也辛劳,勇王和梁相去吧,孟相协助京中筹备。众人领旨,我才松了口气,只听皇上说道:散了吧,郦卿随朕到南书房来。
我跟上宫监,低头走过甬道,踏进南苑门时,突然的室外光亮入我眼中,只觉一阵眩晕,我忙扶住圆洞门沿,忍下上涌的烦恶。小宫监回头扶住我,叫道:郦大人,您怎么了?我说一声:无事。声音竟是嘶哑,咽了口水,拭去额上汗水,我站直了身子道:走吧,皇上等着呢。
南书房内,向皇上行礼,告罪坐下,皇上吩咐权昌:叫姚太医进来。他回头对我说:明堂,你就别忍着了,想咳就咳出来,朕没这许多忌讳。我松下提着的一口气,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道:臣小恙,累皇上操心。皇上道:朝中就见你精神不济,明堂你自己是医家,怎地不知有病不能硬撑着。太医进来,为我诊脉,而后奏道:郦大人是风寒之症,只因平日体弱,症起较急,好好歇息几日应会改善,郦大人本是歧黄名家,开些疏散调养之剂,定比下官高明。皇上点头,我向姚太医道:多谢姚大人。
姚太医退下后,皇上走上几步,我站起,他扶我肩头道:你坐下,近些日子朝中两件大事,刘捷下狱、皇甫班师申冤皆与卿有些关系,牵涉人事很多,朕知你性子不喜与人纠缠,交与他们去办好了,你回去养息几日,好好的别落下病症。我谢恩,道:北疆平定,国内原设战时民政需要修改,军士安置要安排钱粮,向领国通告要及时遣使前往……皇上笑道:好了郦卿,朕会交托内阁办理,劳心过甚不利病体,朕可不希望几日后还见到卿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唉!明堂风流,原是南苑桃花也比不过的。我只说:皇上取笑了。辞出回府。
回到相府,一家老少都被惊动,第一日竟不让我下床,岳父床旁道:贤婿好生养着,门外问候探病的老夫吩咐都挡了。义父义母端了热热的汤水过来,嘱咐素华让我早晚用些。
我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午后,见素华靠着床沿刺绣,便道:夫人不必守着,我好多了。喝过素华端来的药,正漱口,荣发门口报声:相爷来了。岳父进门,看我道:明堂可好些了?我回道:好多了,多谢岳父挂心。岳父道:刚刚前厅接了圣旨,皇上很是牵挂贤婿病情,哦!这是权公公特意交代的书函,想是未能决断的朝事,让贤婿看看,不必急着回复。我双手接过,送走岳父后,窗下打开书函,见是熟悉的行书,正是皇上的字迹。书中写道:郦卿一去数日,内阁诸员急急似走水,慌慌如走马,有大臣告到朕面前,言及内阁令下不清,朕只得大小朝事一一细顾,而今始知明堂平日所做之事非常人可想,为颜面而计,朕将孜孜以勤政,披头跣足而不顾,明堂好生养病,当信朕的能力可以应付得了。合上书函,我不由微笑,皇上语调轻松,不会有大事。
一日,我与友鹤在观鹤亭闲谈,友鹤言道:老师抱病,门生心中不安,少华贤弟已在京城外驻扎,无旨不敢入京,信到托我问候,也不敢打搅老师。我笑笑:皇甫元帅到京了,下官已无事,明日当销假,殿中相迎元帅凯旋。友鹤稍坐即辞,素华陪我漫步在池塘边,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是适意,走了几步,我轻咳数声,素华扶我到几株桃树下坐下,我笑道:夫人好细心,椅上还垫了暖席,真当我是病得重了。素华将薄毯盖在我的膝上,道:郦郎体弱,晒晒太阳是好的,别又受凉了。
正昏昏欲睡,荣发跑了过来,道:勇王爷来了,公子见不见?我睁开眼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架子,真不想动,王爷是不讲究的,你带他到这儿来。素华让小丫环候着,先回房,我靠着椅背,看着眼前飘落的数瓣桃花,王爷来访,想是迎军之事已成,我该回朝了,见一见得胜回朝的门生。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慢慢转身,笑迎访客,脚步声止,不远处站着勇王和书生装扮的皇上,荣发轻笑一声,道:公子,我让人端几把椅子过来。我嗯了一声,叫丫环退下,再站起行礼,勇王上前道:明堂不着冠带,与朝堂之上大不相同,好叫本王吓一跳,还以为认错人了。皇上捡起地上的薄毯,让我坐好,道:不须多礼,就来探视一下。
各人坐好,勇王笑道:明堂真会享清福,可知这几日内阁情形,连我这逍遥王爷都让皇兄抓了忙差,昨日赵之轩这小子斜着眼看我,说要是郦大人在,就不会这么办,老子又和他大吵一通。我笑道:王爷受累了,下官明日就销假。皇上道:郦卿当真是病愈?脸色是较前好多了。我点头,皇上笑叹道:不瞒明堂,阁中一日竟有这许多事,梁孟二相顾不过来,朕也觉吃力,幸而规矩条理在,不然真让明堂见笑了。我回道:朝事非一人之功,臣思之修整规矩,明确阁员职责,还未请示皇上。皇上点头道:郦卿说的是,不过阁中确实少不了如卿这般巨细兼顾之人。
次日早朝,迎面倶是笑脸相迎之人,问候不绝,慕非凑我身旁道:你老大人回来就好,这几日人人挨骂,都盼着你这尊菩萨病愈回来普度众生。我失笑,低声回他:神明也可乱比的。早朝延了些时辰,听得宣旨东征将帅上朝,我看向门外,光亮中走来一群衣甲鲜明的将士,当先便是少华,他脸露笑容,神采奕奕,恍惚中,好似回到送他出征的天辰台,我为他持缰,对上的那牵挂目光仿佛还萦绕在身边。我低头轻轻吐气,忍不住侧旁看去,父亲眼含笑意,他的喜悦出自内心,已闻父亲遣人云南迎接家眷,或者我的时间真是不多了。
去年桃花开的时候我还在昆明闺中,女儿情事回想起来是多么遥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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