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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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婷觉得自己一直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眼前是刺目的苍白,耳边有呼啸的风声,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最后终于坠入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她感到浑身酸痛。平时看十二境使在望尘异境和尘世之间穿梭来去是那么轻易的一件事,原来要经受空间之间的挤压是需要强大灵力来支撑的。从未受过洗礼的婉婷以肉身来对抗这挤压的重量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此时此刻她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掉了。
婉婷动了动沉重的眼皮,终于勉强睁开眼来。她仔细环顾四周,试图弄明白自己身在哪里。只见自己所处之处锦罗围帐,烛光摇曳,墙角立一只绣了月下白梅的硕大屏风,窗台上摆了几盆绿叶植物,在窗外残月的照映下舒展着枝叶。屋中间的圆桌上一杯茶尚飘着热气,一本书看了一半摊开在一旁。
这是谁的房间?婉婷暗想。不论是谁的,这主人定是个洁净且热爱生命的人,光是窗前那几盆枝叶旺盛的植物就让人看了开心。
突然传来屋门开启的声音,有人进了房间。不知来人是谁,也不知怎样应对,婉婷心里有些紧张,毕竟望尘异境以外的一切对她来讲是陌生的,于是她只有闭了眼睛继续装睡。
婉婷并未听到脚步声,但能感到一道影子移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来。来人替她掖了掖被角,伸手探了探她额头,那手上的温度馨暖柔和,动作是轻柔轻柔小心,婉婷的心不禁狂跳起来。在望尘异境里除却青荷姐未曾有人和她这样亲近地接触过,这种关怀似的动作让她感到不安。
她感觉那人又坐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轻笑了一下,然后俯身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姑娘既然已醒,何不起来说话?”
听到这句话,婉婷的双颊一下子变成火烧云,原来这人早就看穿她的伪装。她窘迫地睁开双眼,看到一个男子正坐在床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笑容中含着一丝调皮。她仔细打量他,冠玉般的面庞,郎星似的双目,长发以锦冠束起,穿一身清爽蓝绿色长袍,肩上袖口及袍角印着云浪纹饰,湖蓝色锦带束腰,温文而贵气,不难看出他非常的家境。
男子因婉婷对自己毫不避忌的注视而暗暗吃惊。在这个朝代,女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男子是不检点的表现,所以他行走各地所结识的女子大多都是低眉浅笑,从不敢直视,而且动辄脸红,笑时也要以袖遮面。向婉婷这样毫不避讳的还是头一个,而且他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亵渎和**,那目光是如此澄澈坦荡,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这时婉婷忽然开口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男子挑眉,“这句话在下还想问姑娘。”
婉婷眼神里有一丝疑惑。男子接着道:“在下好端端骑马赶路,姑娘却忽然从天而降,差点将在下撞下马来,所以在下很好奇,不知姑娘是否九天跌落的仙女?”
知道自己闯了祸,婉婷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道歉,“对不起,没想到会撞到你。你有没有受伤?”
男子被婉婷的顽皮动作逗得一笑,说道:“在下倒是没伤到,反而是姑娘一直高烧不退,已经昏迷了两天。”
“我……已经昏迷了两天?”婉婷心下一惊,暗道糟糕,西莫这两天若不敢现身,不是要饿坏了。
婉婷心急,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牵扯到身体的疼痛。她紧蹙秀眉,轻声呻吟,不堪负荷的身子又倒回榻上。
男子看到婉婷痛苦,没来由地心一紧,连忙上前扶住她,“姑娘别乱动,你跌落时身子似乎受了重创,现在不宜活动,快躺好。”
婉婷闭目强忍下疼痛,那疼痛如电流一般流窜进她四肢百骸,让她辛苦不堪。
过了好一阵,疼痛才渐渐舒缓了下去,婉婷双眉渐渐舒展开来,睁开眼看到那男子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姑娘可好些了?”
婉婷轻喘一口气,回答:“嗯,好多了。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司马靳。”
“原来是司马公子,小女子婉婷,公子莫要再以姑娘相称,听着不习惯,请直接唤我婉婷就好。”
司马靳因婉婷在称呼上的不拘礼数再次意外。无论走到哪里,若非关系及其亲密之人,定要以敬语相称,断不肯直呼对方姓名。但婉婷的穿着打扮又不像是来自于乡野人家,疏于礼教。这个小女子着实让他纳闷。不过也好,他自己一直以来都被世俗礼数束缚着,苦不堪言,难得有个人能让他释放一下自己,何乐而不为。
“既然婉婷姑娘不拘泥于称呼,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也请姑娘不要再唤在下公子,直接称呼我司马就好。”
婉婷点头应允,随即改口,“司马,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家——南疏山庄。”
“南疏山庄?在什么地方?”
“杭州。”
“杭州?是在人界吗?”
司马靳被婉婷这奇怪的问题问得一怔。人界?难道她真是来自天界的仙女不成?
“呃……婉婷你能不能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我没听清楚。”
婉婷刚欲开口,就听西莫用传音之术阻止她,“笨蛋,我们是在人界没错,但人类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别再问了,再问就露馅了。”
婉婷暗暗叫糟,但说出的话已无法收回,她只得想办法掩饰,“呃……没什么……我是问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我很饿。”
隐了身的西莫在一旁狂翻白眼,人世女子哪里有像你这样子的,肚子饿了还大声宣布出来,真是一点淑女风范都没有。
婉婷对此毫不自知。在望尘异境从没有人教过她人世间的教条礼数,更别提什么淑女风范,和青荷在一起她从来都随兴而为。
司马靳不但不以为忤,反到被逗乐了。这小女子似乎并非不拘于礼数,而是对世俗礼数一无所知,说出来的话随心所欲,不带一丝遮遮掩掩,让人看着反到觉得返璞归真。他真的越来越好奇了。这女孩究竟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从一个四面旷野的地方跌落在他怀中,又要做什么去,他全部想知道。
但此刻还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先填饱她的肚子才是正经。司马靳立刻唤侍女去准备食点,不一会儿清粥小点便被陆续端了上来。
“婉婷你刚醒,喝点温粥可以暖胃。”
司马靳说着便将婉婷扶起,自己则靠着床柱坐下,让婉婷尽量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他端过桌上的粥,舀了一匙试了试温度,然后送至婉婷嘴边,动作轻柔而小心。婉婷乖顺地喝下,温热滑腻的清粥滑过喉间,流到胃里,她觉得全身都温暖起来。
许是受过重创的身子盛不下太多食物,婉婷吃了几口便饱了。放松的身体顿时觉得疲倦,她掩嘴打了个呵欠,疲倦流露在眉宇间,穿越两个空间让她消耗太多体力。
司马靳觉得这个小女子太简单,每一个感觉都写在脸上,不用绞尽脑汁去捉摸,让他也觉得放松。他让婉婷躺回枕上,问道:“可是累了?”
婉婷点头。
“那你好好休息,我看你睡着再离开。”婉婷的简单也让司马靳生出一股想照顾她的冲动,“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事唤我。”
婉婷阖上眼沉沉睡去。司马靳吹熄了烛火,在黑暗中又看了婉婷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在司马靳的照料下婉婷恢复得很快。司马靳每天忙完公事就会来陪婉婷聊天,或是到庄园各处走走。婉婷也了解到司马靳家从祖上就开始经营布匹生意,发展到他这一代生意已遍及各个省市。他父母早逝,从小由祖母抚养**,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家族产业,颇为辛苦。前年秋天祖母也因病过世,现在司马家的一切皆由他主持。虽然司马家在各地都有庄园,但南疏山庄是他家的祖宅,所以每次在外忙完生意上的事情司马靳都会回到这里。
虽然了解了这么多司马靳的事,但婉婷最想知道的一件事——魔界入口的位置,始终没有问出口。不是她不想问,而是西莫告诉她凡人并不知天、地、魔、妖四界的存在,只有修仙之人才略知一二,贸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会把人吓到。所以婉婷这些天独处的时候都在为如何打听魔界方向这件事情烦恼。
终于她闷得坐不住了。“闷死了,我要出去走走。”说着婉婷“唰”的一下拉开屋门。
门外,司马靳派来服侍婉婷的侍女小翠见婉婷一下子冲出来,吓了一跳。“小姐可是要出门?”
“对,屋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
小翠冲婉婷福了福,“我这就去叫少爷来。”说罢便欲离开。
婉婷一把拉住她,“等等,你家少爷在做什么?”
“回小姐,少爷他正在书房与总管谈公事。”
“既然他在忙,就不要去打扰他了,我一个人走走就好。”
小翠有些为难,“可是少爷吩咐,小姐身体尚未痊愈,若要出门定要有少爷陪同。”
婉婷摆摆手,“都调养了快半月了,怎会还未痊愈。而且只是出去走走而已,不用总是让他陪着。况且你家少爷在谈公事时也不希望有人打扰,对吧?”
小翠想起少爷最忌讳谈公事的时候有人打扰。
婉婷见小翠心有动摇,便趁机接着说:“所以好小翠,你就让我出去一会儿。你家少爷一时半刻也忙不完,我保证在他来之前回来还不行吗?”
小翠还是犹豫:“可是若被少爷发现了,少爷一定会怪罪的。”
“不会被发现的,我只出去一下就回来,多谢小翠了!”
最终,小翠没能敌得过婉婷的软磨硬泡。一刻钟以后,婉婷已经悠闲自在地在南疏山庄诺大的庄园里漫步。
这南疏山庄园林式的景色比婉婷想象的还要漂亮。亭台水榭,雕花曲廊,一池碧水铺陈在前院,荷叶青绿,浮漂水上,几点荷花,缀落其间,或粉或白,温润灵动,微风拂柳在湖旁,好不惬意。
江南春季空气湿润,滋润着婉婷细腻的皮肤。春意拂面,婉婷第一次感到自己可以自由来去,没有了望尘异境中那些紧迫盯人的目光,天地广阔,终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婉婷踱步到一处大门边。朱红漆成的两扇大门有几米高,严丝合缝地紧闭着。每一扇上挂一只金漆狮头门环,灿灿生光。
婉婷驻足,凝视这大门许久。她知道这是南疏山庄的正门,这些天来她几次同司马靳路过这里,都不曾停留。司马靳也曾叮嘱她没有他的陪同不要独自离开庄园,外面的世道太复杂,而她太单纯。司马靳虽温文儒雅,但无疑是聪明的,也许他早已看出婉婷对这个尘世的无知,只是他一直都不戳破,任婉婷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在等她自己说,在她相信他的时候。
或许司马靳是可信的,婉婷暗想。或许他对这个尘世的了解要比她想象得多的多。自己该相信他吗,告诉他一切,让他来帮忙?又或者,自己该独自从这扇门里走出去?
婉婷踌躇良久,最终下定决心,迈开步子走向大门。西莫趴在婉婷耳边悄声问:“婉婉,你要一个人出去?”
“嗯。”婉婷回应,“在我作任何决定之前,我想先看看这门外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

书房里,司马靳的心思根本没在生意上,他一心挂念着尚未痊愈的婉婷,文总管连着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少爷,少爷……”
“啪”文总管在司马靳面前双掌一击,总算唤回司马靳的魂。
司马靳有些尴尬,“呃……对不起,文总管,你刚刚说什么?”
“我看今天少爷的心思不在生意上。”文总管说出司马靳心事。
“对不起,文总管,司马确实是惦念着一些事情。”
文总管有些调侃地说:“恐怕不是在惦念一些事,而是在惦念一个人。”
被文总管看穿心思,司马靳变得有些腼腆,“文总管取笑了。”
“既然少爷心思不在生意上,我也不勉强将少爷留住。难得少爷有生意以外的事可想,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吧,我会把帐理好后呈给少爷过目。”文总管面上挂着一丝笑意。
“这怎么可以?”
文总管冲司马靳挥挥手,催促他离去,“有何不可?快去吧。”
司马靳深知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总管最知他心事,遂一行礼,“多谢文总管。”
司马靳正欲离开,却忽然又被文总管叫住。“少爷!”
司马靳驻足回头。
文总管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少爷,这女子来历尚未弄清,防人之心不可无。”
司马靳立刻正色道:“总管提点的是,司马会牢记在心。”说罢便离开书房。
司马靳并未如愿以偿在房间找到婉婷,一问之下才知婉婷独自出去散步解闷,一个时辰还未归。司马靳不由心下着急,这几日同婉婷相处下来,他已对婉婷那单纯的性格不得不佩服。她若只是在庄里走走还好,若不小心跑了出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岔子。
该死!司马靳暗咒,平日温文的形象一扫而空,发起号施令来也变得果决严厉。他以最快的速度召集齐家丁,兵分几路去寻婉婷,无论如何天黑之前一定要将她找回来。他怕她出危险,非常怕。他尚不知这到处乱跑的小妮子居然能如此牵动他心思。

为了寻婉婷,南疏山庄里已乱作一团,大家都不知他们一向处变不惊的主子是怎么了,一下子变得如此心急和生气,整个南疏山庄里都被一股低气压笼罩着。而罪魁祸首婉婷却早已被这热闹的人界吸引住。
市集上,小摊小贩高声叫卖着,胭脂水粉,锦罗素钗,水墨书画,各色物品让婉婷流连忘返。市集中央,一说书老者,挥舞折扇,正在讲婉婷听不懂的故事。西湖边上,搭了一座戏台,台上人吟哦轻唱,正在上演《白蛇传》,白蛇许仙,断桥相会,千古绝唱。
婉婷站在断桥之上,倚着栏杆,看西湖粼粼水波,轻潮微荡,偶尔过来一艘画舫,竹帘微卷,有女子临窗抚琴,清音缭绕。对岸雷峰塔直耸入天,孤零零地挺拔于这江南水乡之上,镇着白蛇的痴心,也镇着许仙的无情,让人看着不禁觉着有一缕痴情散尽方恨冷的凄凉。
婉婷悠然感慨,望尘异境虽美,但这样的繁华确是没有的。她第一次体会到这天地广博,幅员辽阔。望尘异境虽统辖五界,也不过只是这个世间极其有限的一隅。她开始为这变化多端,熙来攘往的尘世而惊叹,却也慢慢意识到要在这无边无际的空间中找到她爹娘将会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旅程。
婉婷慢慢穿过市集,她所走过之处,人们都不由驻足观望。这个尘世对她来说是新鲜的,而她对这个尘世来说也是新鲜的。她身上那股缥缈洁净的气质不属于人界,却惹得人们频频回头。她穿了一身白裙。轻纱层叠,流苏镶边,纯白的颜色只在胸前处绣一枝藕荷色的樱花,一头秀发在脑后挽了松松的一个髻,还有几缕垂在鬓边,有些慵懒却难掩俏丽。
日头渐落,光线已不那样耀眼,照在婉婷身上,在她周围映出一圈淡淡的晕,使她看上去仿若随时欲随风飘走。那种发自骨子里的不食人间烟火,霎时成了西湖断桥畔一阙诱人流连的风景。
然而这些关注的目光却让婉婷感到不自在起来,那些不明所以又充满**的目光是她不曾遇到过的,让她心慌意乱。她加快脚步,走出人声鼎沸的市集,越过西湖断桥,向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慌乱中婉婷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走了南疏山庄的反方向,距市中心越来越远。
天色渐暗,婉婷不知不觉已走到外城。外城大片参天树林遮了夕阳晚霞的美景,使四周更为昏暗。
“西莫,怎么办,我们好像迷路了?”婉婷认不得回南疏山庄的路,心里开始紧张。
“我也不认得回去的路。”西莫望了望四周,“而且现在天快黑了,路更加难认,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到处乱走,司马公子现在说不定正在找咱们,我们还是呆在一个地方不动比较容易被找到。”西莫提议。
婉婷听西莫的话停下脚步,稳住零乱的心思,靠着一棵粗壮的大树坐下来。夜晚降临得极快,周围寂静无声,婉婷第一次有了黑夜也可以是可怕的认知。在望尘异境,每一个夜都是美的,没有潜伏在暗夜中伺机而动的恶人妖魔猛兽,望尘异境的夜有的只是一缕清凉和醉人的静谧。但尘世不同,这样的寂静让人汗毛一根根都竖起来,每一下风吹草动都让人惊觉,黑暗造就了太多未知,让人感到恐惧。
婉婷抱着双腿坐在那里,瞪着大眼,惊慌而警觉,她心里开始对十二境使未开发她灵力这件事深恶痛绝。有了灵力她至少可以不用害怕这暗夜中隐藏着的俗物所带来的危险。而现在她只能坐在那里等着别人来救,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无能为力。
忽然,不远处传来像是打斗的声音,伴随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尖叫。婉婷一惊,将身子蜷得更紧,只求司马靳快些找到她。然而那些声音似不肯放过她般,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只一转眼已来到她身后的树丛后面。
婉婷转身从树丛的缝隙之间望过去,只见两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正联手对一个身穿紫袍的男子前后夹攻。那两个女子筋骨其软,柔媚异常,丹凤双眸微微上调,透着微红,一双手筋骨凸现,十指尖尖涂着浓红蔻丹,指甲伸出一寸来长,颗颗锋利,到似薄刃,张牙舞爪地便向那男子抓去。
男子身姿飘逸,暗紫色长袍隐隐绣着金线,闪烁不定。他处变不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似随意的一个姿势,却暗暗透着杀机,那不怒而威,俊雅高贵的王者气势,让人看了心底生寒。
两女子娇喝一声,两双手几乎抓上那男子前胸后背,谁知他脚步微移,长身轻侧,看似不可能之间已将这前后夹攻化于无形。两女子见一击不中,收爪为掌,一个拧身窜到那男子背后,直捣他后心。婉婷看了一惊,直觉地就喊出声来,“小心!”喊过才知后悔,赶忙用手捂嘴。也不知那男子听见没有,但见他身形不止,回旋翻转,已然扯住那两女子手臂,一带一送,两人便直直飞出去,摔在不远处的树丛中。
幻境使的身手婉婷见过,飘忽起落,如风如电,已非常人目力所能及。而眼前男子的身手竟可望其项背,那暗紫身形似暗夜中一道魔魅幻影,将两个女子团团围困在他所划下的光圈里,却连他一个袍角都碰不到。
两女子仍不甘心,尖叫一声,弹跳而起,运出全身功力。转瞬之间身红似火,真身骤显,原来是两只火焰红狐。男子鄙夷地瞟了两只红狐一眼,似是不愿再恋战,定下身形,双手微抬,十指紧缩,两只红狐似是敌不过男子千钧吸力,被连拖带拽地吸入男子双手。男子一手一只擒住红狐脖颈,冷然道:“今日废你百年道行,若知悔改,就去潜心修炼,修得再出来害人。”说罢,双手用力一甩,其中一只摔在一丛灌木后,呻吟一声便不再动弹。另一只则“砰”的一声撞在婉婷所倚的树干上,鲜血映着那火红的身子滑下来,瘫倒一旁。
婉婷吓得低头,身子微颤。这种流血的场面她第一次见,心下一寒。难道这就是尘世的生存准则?广阔无边,风景如画,却也时时处处透着**与残忍。可以看出那两只火焰红狐绝非善类,但无论如何,那男子也不该下如此狠手,不留余地。
惊魂未定,婉婷听到树丛后面吱吱呜呜传来纷乱的低鸣脚步之声,之后就安静下来,暗夜再次回归宁静。好奇心使婉婷不由又抬头从树丛中窥去,刚才打斗的地方除却掌风扫下的落叶外已空空一片,男子和两只红狐都不知去向。婉婷缓缓转回头,轻拍胸口,镇定下来,谢天谢地他们都已离开,谁也没发现她。
正暗自庆幸,一个黑影倏然窜入眼帘,不近不远就在她一丈之外站着,黑靴紫袍,颀长身型,不是那男子又是谁。婉婷倒吸一口气,他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看来刚才那声“小心”还是惊了他,只不知他是善是恶,是人是鬼,是妖还是魔。
婉婷不由又将身子向后缩了缩,西莫趴在她耳边悄声道:“婉婉,不知他是敌是友,若打起来我不是对手。”
西莫话还没说完,“啪”一声,男子打了个响指,西莫浑身一激灵,隐身咒霎时被破,现出真身。婉婷和西莫都是一惊,连幻境使都不曾觉察的隐身咒居然这样轻易就被他破解,他究竟怀有怎样的法力?婉婷保护性地抱过西莫,搂在怀里。
黑暗中婉婷看不清男子的相貌,只看到他一双紫色的瞳仁在暗夜中闪闪发亮,那瞳眸清凛如月光,深邃如幽潭,看久了让人有渴望沉溺下去的**。婉婷甩甩头,她不愿在这个时候被诱惑。
那男子始终站在那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没有任何动作,亦不发一语,婉婷不晓得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她已静下心神,做好奋力一拼的准备。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婉婷,婉婷姑娘……婉婷姑娘……”伴随声音而来的是点点火把。听到这叫声,婉婷心下一喜,司马靳终于找到她了。然而和那男子僵持不下,婉婷不知该不该回应。这叫声那男子显然也听到了,他身形微顿,一犹豫间那片火把又走进了几尺。终于,男子再次深深望了她一眼,化作一道紫色光影,瞬间消失无踪。
男子一走,婉婷的心瞬间放松下来。她让西莫重新隐了身,站起身对火把的来处高声呼唤:“司马,司马,我在这里……”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司马靳首当其冲地跑到婉婷面前,一把抓住她手臂,低吼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你可知我有多急?”
婉婷被司马靳的怒火吓得一怔,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这半个月相处下来,司马靳总是温文有礼的,这似乎也是他一贯的作风,即便生意上遇到什么阻碍,他也决不曾如此明显地将愤怒表现在脸上。而此刻,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生气,而且很生气。
婉婷直觉地感到这怒火是因她而起,因她的到处乱跑。她是计划在外面看看就回去的,但不想会迷了路。婉婷知道错在自己,若不是她,司马靳也用不着劳师动众地来寻她。于是她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就连司马靳的手劲握疼了她她都不吭声,任司马靳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岂知过了许久,都没等来司马靳严厉的指责。婉婷怯怯地抬头,看到司马靳双眉微锁,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住她,那眼神里有愤怒,有焦急,有怜惜,有心疼。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轻轻牵起婉婷的手,道:“我们回去。”声音又回复往日的温和。
婉婷不敢说话,任由司马靳领着。
南疏山庄回廊上,遣散了家丁的司马靳负手而立。看着后花园娇艳盛开的一树白兰,司马靳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这一生从未像今天这样心潮起伏过,就连自己爹娘被恶人暗算而死,自己心里难过得恨不得与爹娘同去,也未曾将如此情绪表露出来。而今天,他在南疏山庄所有人面前失了他一贯严谨的自制力,为一个女子,一个能撩动他每一根神经的女子,他不得不重新评估一下这个小女子的能力。
司马靳回身走到一直立在他身后的婉婷面前,双手轻扶婉婷双肩,深深地看着她,道:“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我该拿你怎么办?”
婉婷因司马靳的注视而低下头,他的眼中有她不懂的烦乱,有让她心慌的灼热,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嗫嚅了许久,她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你跟我道歉。”司马靳有些激动,“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从哪里来?要到那里去?你是从一片四面旷野的地方跌落下来的,这不符合逻辑,我需要一个解释。”
“这……”面对这些问题,婉婷犹豫了,或者说她根本不知该怎样回答。司马靳是凡人,他根本不知道除了人之外还有神、魔、鬼、妖生存在这世间,更不要提存在于异重空间里的望尘异境。难道要自己跟他说自己是从另一个空间掉下来的,自己的爹是魔界中人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就算信了恐怕也接受不了,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魔女。
司马靳见婉婷踌躇不语,接着道:“这段日子我一直不问你来历,就是在等你自己告诉我,等你完全信任我的时候,这并不是我一贯的作风。做商人这么多年,我深知什么叫做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可面对你,我决定把所有作风准则抛在一旁,因为你太单纯,我怕这些勾心斗角的世俗伎俩会玷污了你,可是到现在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司马靳的语气中并无责难,却让婉婷感到隐隐的逼迫。
“我……”婉婷为难地躲避司马靳的眼神,面对司马靳对自己的爱护,她不忍心隐瞒,可她又怕司马靳知道事实真相以后会拒她于千里。她该如何?
婉婷心底一沉,不着痕迹地退离司马靳的双手,一层薄霜浮上眼眶,瞬间将她与他的距离拉开千里之远。她已经被自己的身份折磨十多年,现在司马靳不知她身份尚可以坦然面对她,若她说了实话,她很难想象自己会如何承受望尘异境以外更多的冷眼。
“不要逼我,司马。”她的声音有些颤,“给我一晚想一想,让我考虑一下,求你!”说着,婉婷不待司马靳回答,头也不回地奔回自己房间。
回到书房,司马靳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无论如何无法合眼了。婉婷那不着痕迹的一个动作让他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那一刻的婉婷像罩着一层坚冰,遥远疏离,清寒难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知道婉婷独自跑出去那一刻起,他就不曾冷静过,现在他需要这漫漫长夜帮助他回复到正常的自己,理智地想想事情。
心里的波浪一旦平复,司马靳就开始后悔。婉婷一瞬间筑起的心墙告诉他她似乎有难言之隐。或许真的是他太心急了,即便他救了她,短短半月不到,他怎能苛求婉婷对他从陌生到彻彻底底的信任,更何况婉婷也许真有什么不便人知的事难以启口,他如此丝毫不顾她感受地逼她毫无保留地坦白,不知是哪根筋烧坏了。
司马靳握紧拳头重重锤了一下桌子,他为自己的莽撞而懊恼,为自己吓到婉婷的举动而后悔。他决定天一亮就去向婉婷道歉,如果一切还来得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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