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已是婉婷留守罗•娑竹的第三天,其间幻境使来检查过两次,青荷姐托祀境使给她送过一罐冰镇乌梅汁——婉婷最喜欢的甜品。因为是饮品,又是祀境使送过来的,幻境使也不好责备。祀境使来的时候,西莫隐了身用翅灵族特有的传音之术趴在婉婷耳朵边说:“这祀境使看起来像个冰块,没想到还有点人情味嘛,比那个幻境使好多了,仗着他是老大就倚老卖老。”
自大的西莫鲜少夸别人,夸的时候也不忘先损上两句,逗得婉婷嗤嗤地笑。
这些天多亏西莫到处摘果子给婉婷吃,婉婷才不至于饿得太痛苦。此时两人正坐在树下享受所剩不多的乌梅汁。
“你青荷姐的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说。”西莫摸着喝得滚圆的小肚子。
婉婷笑笑。
“西莫,你在望尘异境待了这么多年,没试着找找出去的方法吗?”婉婷转移了话题。
“怎么没找?就是哪里都找过了还是出不去,才绝望。”西莫一脸无奈。
“也难怪,离开望尘异境的破界咒法只有十二境使知道,而且历来都是口头传授,并无资料可寻。”
“怪不得我翻遍了‘异境典阁’中所有的书还是一无所获,原来你们的保密功夫做得这么好。”西莫虽不甘心,但也不得不佩服。“不过说实话,你们望尘异境的人整日生活在这里,不能出去,难道不闷吗?我被困在这里十七年都快疯掉了。”
“你闷是因为你整日无所事事。”婉婷失笑,“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职责,自然不会闷。”
“什么职责?”
“就拿幻境使来说吧。他是十二境使之长,监察罗•娑双竹生长状况,陈酿琼华之水,准备罗•娑祭,观察罗•娑果的成长,确保尘世生息平衡,都是幻境使的责任。他一人无暇分身做这许多事,就需要有人从旁协助。其实望尘异境十二境使各司一职,其余境众皆被分配到他们手下任职。有时十二境使若有需要,离开望尘异境,还会带一些随从,所以望尘异境的生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聊。”
西莫点点头。“哎,总听你说起那个罗•娑果,究竟为什么那么重要?”
婉婷抬头望了望上空那颗靛青色的果子,道:“当然重要,五界平衡全靠它。罗•娑果成熟坠落尘世,果核镇于天庭,可维持天地人三界空间不倒,果汁洒向人间,确保万物生死盛衰生息规律。若没了罗•娑果,生息乱了,五界必毁。”
“有这么大作用?”西莫感到匪夷所思。
他扇起翅膀直冲着罗•娑果飞去,欲看个究竟。
“喂,西莫,你干什么?”婉婷看到西莫在罗•娑果旁停了下来,还伸出小爪子捅了捅。
“西莫,你别乱来。罗•娑果若有何闪失,这罪责可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婉婷有些焦急地在树下喊着。
西莫低头冲婉婷眨了眨眼,“也没什么特别嘛,只不过比其它果子长得漂亮点而已……咦?这是什么?”他并不觉得罗•娑果有何特异之处,反倒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目光。
“西莫,你快下来。”婉婷见西莫在高处流连忘返,不由催促。
“婉婉,婉婉,你看,这是什么?”西莫指着罗•娑双竹上一根类似绳索的东西大叫。
婉婷向西莫手指的地方望去,仔细看了很久才看清那是一根树藤,因为和罗•娑竹颜色相同而不容易分辨。她目光追随着树藤的走势逡巡,发现那树藤在罗•娑双竹上各悬了一根,一直垂到竹根部才连结在一起,相连的树藤末端隐秘在草丛里,不刻意去找根本发现不了。
婉婷拾起树藤末端研究似的看了好久,直到西莫开口才打乱她的思绪。
“婉婉,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两根树藤连在罗•娑双竹上,却不是罗•娑双竹的一部分。”
“的确有些奇怪。”婉婷眯起眼,“仿佛是有人故意放上去的。”
“故意放上去?”西莫不解。
“对,好像是藏了什么秘密,不想被人轻易发掘,又怕秘密就此消失,所以才留了这个极难发现的线索在这里。”
西莫托着腮作思考状,对婉婷的话也表示认同,“但这树藤里会藏有什么秘密?”
婉婷仔细观察了一下手中的树藤,又抬头望了罗•娑竹许久。她双眼不停地在罗•索双竹同罗•娑果之间游离不定,仿佛在试图寻找什么破绽。良久,婉婷忽然开口道:“西莫,你站开一点。”
西莫依言退开。但见婉婷思索片刻,将树藤缠在手指间用力一拉,“唰”的一声,一道水气氤氲的屏障缓缓在罗•娑双竹之间舒展开来。
“哇,这是什么?”西莫为眼前的景象兴奋不已。
婉婷径直走到那片屏障前,举起一只手向屏障触碰过去。她只觉得指间一凉,这只手便穿透水帘,淹没在屏障的另一端。婉婷迅速将手抽回,举到眼前看了看,手指间蒙了一层淡淡水气,一阵微风吹过,便又干了。
“西莫,”婉婷指指这片水银屏障,“这个……好像是空间之门。”
“空间之门?”西莫眼睛一亮,“你是说,通往尘世的空间之门?”
婉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无可能。”
“难道十二境使都是从这里离开去尘世的?”找到了可以离开的方法,西莫愈加兴奋。
婉婷挥挥手并不认同,“不,十二境使绝不是从这里离开的,而是从望尘异境极北方的锦西渊。自望尘异境存在以来那里就是结界出入口,这是望尘异境众所周知的事。你若读过‘异境典阁’中的书应该知晓。”
“好像是你说的这么回事。”西莫似乎想起他看的书中有提起过,“那这道门又是怎么回事呢?”西莫疑惑。
婉婷沉默片刻,道:“我也在奇怪。这里并不常有人来。因为罗•娑双竹是圣树,所以大家都觉得远观更能表示崇敬。这次要不是幻境使罚我留守罗•娑双竹,我们恐怕也发现不了这扇门。”
婉婷边踱步边分析,“这个空间之门现在似乎并没有谁知道,连十二境使都不知道。望尘异境在五界形成之前就存在了,若这门自古就有的话,‘异境典阁’中的典籍里不可能一点记载都没有。”
“照你这么说,”西莫插口,“这门是后来才形成的?”
“嗯。”
“那这门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又是谁发现了这道门,还留了线索在这里?”
婉婷抬手指向那道门,“你看,这道门位于罗•娑果正下方,我想一定与罗•娑果可以不凭借外力就穿透结界落入尘世有关。”婉婷看了一下手中的树藤,接着道:“我记得曾在‘异境典阁’的典籍中读到过,这世上任何事物皆不完美,皆有破绽,望尘异境也一样。结界虽强,但也有力量薄弱的地方。罗•娑果下这一点恐怕就是望尘异境空间结界的弱点。罗•娑果本身具有无法预知的灵力,当它经过九百年的酝酿成熟以后,灵力一定大过树下这一片空间结界的力量,才会穿透结界,落入尘世。至于是谁利用了这个弱点留下这道门,还留下线索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想这个人一定已经不存在于望尘异境了。”
“为什么?”
“他(她)若还在的话,就没必要留下线索让别人来发掘,不是吗?望尘异境中人虽有不老之身,无限寿命,但灵力会揭。当灵力枯竭之时就是我们的大限。这个人一定是大限已过。”
正说话间,那道空间之门渐渐退去了颜色,继而消失无踪,一切又恢复原有的样子。
西莫心下一急:“门不见了。”说着又去拽那树藤,可怎么拽都没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找到可以离开的方法,西莫不甘心让它就这样消失无踪。
婉婷抓住西莫的小爪,让他镇定下来,“西莫先别急,这门只支持了一炷香的时间,也许需要过一阵才能再次开启,你耐心一点。”
西莫觉得婉婷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便停了手。婉婷小心地将树藤又藏好,抬头望了望太阳的高度,对西莫说:“时辰差不多了,我受罚的时间快结束了,一会儿幻境使就会来,西莫你先躲起来,等回了冰曦小筑我们再研究。既然知道了这个通路的存在,就不怕它跑掉。”
西莫听话地施展起隐身咒,果然过了不久幻境使便出现。婉婷摆出一副快饿昏了的样子,希冀幻境使尽快放了她。
“三天思过,你可知错?”幻境使表情严厉,目光如炬。
婉婷声音虚弱无力地回答:“婉婷知错,以后再也不敢藐视祭典。”
幻境使微微点头,道:“既然知错,下不为例。”
婉婷恭敬地低头道:“是!”
“快回冰曦小筑吧。”
婉婷行了个礼,快速离开,却忽略了背后幻境使担忧的眼神。

婉婷回到冰曦小筑时,老远就闻到饭菜香,不用想也猜到一定是青荷姐知道她饿了三天,做了一桌子菜在等着她。
又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冰曦小筑前一片粉白颜色,花瓣落了满地,踏上去轻柔软绵,好似铺了曾波斯地毯。婉婷看了开心不已,边跑边叫着:“青荷姐,我回来了。你最疼婉婷了,做好菜等我……”
婉婷刚踏入冰曦小筑,说了一半的话便哽在喉间,因为她看到青荷姐和祀境使两个人四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瞪着她,好像有什么事被她打断了。她也清楚地观察到青荷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圆润的脸颊立时化作绯红,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般。
“咳咳……”婉婷清了清嗓子,“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她一脸认真,心里其实早乐开了花。
这句话更让青荷窘迫不安,不知说什么好。祀境使倒是雷打不动地面无表情,却开口为青荷解了围,“青荷,我先告辞。”
青荷略显羞涩地应了一声。
祀境使绕过婉婷欲离开,却被婉婷挡住去路:“祀境使大人,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难得青荷姐亲自下厨做这么些好菜,我们两个女子也吃不完,不如留下来一同进餐。”
“看你活蹦乱跳的,原来三天的惩戒还不够。”祀境使依然无甚表情,但声音里已有一丝不豫。
青荷深怕婉婷再闯祸,赶忙上前将她拉至身后,责怪道:“婉婷,休得无理。我这平凡手艺,想必还入不了祀境使大人的眼。”青荷又转向祀境使说道:“祀境使大人,婉婷年幼无知,行事鲁莽,您莫和她计较。”
祀境使沉默地看了一眼有些为难的青荷,眼神又转回柔和,一抖袍角,坐回餐桌旁。
青荷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婉婷却在后面推推她,催促,“青荷姐,还愣着干什么。祀境使大人都坐下了,还不快去备碗筷?”说着就把青荷往厨房的方向推。
青荷似是不敢相信祀境使会留下,却慌乱了一颗心,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摆餐桌的时候甚至打翻了酒盅,碰掉了汤匙,最后还是婉婷将一切准备妥当。
婉婷故意将青荷让到祀境使身旁的位置上,自己则在桌子的另一端坐好。她为祀境使,青荷还有自己斟满酒,端起酒杯,说道:“难得祀境使光临,令冰曦小筑蓬荜生辉,婉婷和青荷姐敬祀境使一杯。”这回她学乖了,把青荷姐搬出来挡驾。说完她调皮地对青荷眨眨眼。青荷无奈,只得也端起酒杯同祀境使对饮。
这一餐祀境使和青荷都吃得沉默,气氛有些暧昧,只有婉婷时而夸赞一下青荷的手艺。她时不时地抬眼偷瞟青荷和祀境使,两人之间虽只隔了一小段距离,但在婉婷面前,却似隔着千山万水,谁也不肯逾越。婉婷不禁有些急,心里责怪起祀境使,这个男人怎么像木头,喜欢青荷姐也不主动点。
正懊恼间,祀境使仿佛听到婉婷的心声,夹起一箸青菜布到青荷碗里。青荷因祀境使突如其来的举动红了脸,她没想到这个素来以冷面著称的男人也会忽然有如此温柔的表示。婉婷此时却已乐不可支,祀境使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她却依然傻傻地笑。
为了不让青荷姐窘到把脸都埋到碗里去,婉婷只好说些话缓和一下气氛,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祀境使大人,婉婷想请教个问题。”
“讲。”只一个字,简单利落。
婉婷停顿了一下才说:“望尘异境同外界的通路,除却锦西渊那一个,不知还有没有其它的?”
祀境使放下碗筷,看着婉婷,似乎在揣摩她心思,反问:“你问这做什么?”
婉婷敷衍,“也没什么,只是好奇。总觉得望尘异境这么大,不该只有一条通路。”
祀境使又观察了婉婷一会儿,似乎没看出她有什么企图,于是回答:“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锦西渊是祖先留下的唯一出口。”
“哦。”得到的答案同婉婷揣测的一样,她便也闭了嘴不再问。
餐用罢,祀境使起身告辞,青荷送至门口的时候,祀境使转过身道:“多谢款待。”
青荷微微屈膝行礼,“让祀境使大人见笑。”
祀境使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凝神注视青荷好久,看得青荷心底一乱,脸颊发热。他忽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轻轻替青荷拨开粘在鬓边的一缕头发,动作迅速,让青荷根本不及闪躲,也亲密异常,让青荷根本不知如何闪躲,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任一颗心噗嗵噗嗵狂跳不止。
“祀境使大人……”祀境使如投入碧波的一枚石子,将青荷心底静湖搅得纷乱。
“叫我祈煌。”祀境使开口。
“什么?”青荷还没从祀境使刚才的举动中缓过神来,他今天给了她太多意外。
“我说叫我的名字,祈煌。不要再称呼我为祀境使大人。”
“祈……祈煌……”青荷嗫嚅着开口。
祀境使嘴角向上牵了牵,婉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一直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居然在微笑。他的微笑深沉内敛,却像穿越乌云的一线阳光,照射在青荷脸上,使她整个脸庞闪耀着明媚的光。
“我会再来探望你。”祀境使并没给青荷反应的机会,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独留青荷久久地立在那里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祀境使时而突显的温柔如春日飘过的一缕微风,吹皱了青荷心池一潭幽静的湖水。
许久,青荷才感到有人拍拍她的肩,一个戏虐又带点揶揄的声音响起,是婉婷,“青荷姐,别看啦,人都走得看不见了。”

青荷有些羞涩地笑道:“你这个死丫头,就会取笑我。”
“青荷姐,老老实实地交代一下吧,我这几天不在,祀境使大人是不是天天来看你?”婉婷不肯善罢甘休。
青荷索性不理她,自顾自地收拾起碗盘。
“不理我就说明我说得没错喽。”
“好了婉婷,别闹了,你说得都对还不行吗。快去把落下的樱花瓣拾回来吧,再晚花瓣失了水分就不新鲜了。”说着就把婉婷往门外推。
婉婷咯咯笑着跑出去。她是真心地为青荷姐高兴,孤单这么多年终于有个人可以让青荷姐信任和依赖,而且那个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祀境使大人,看谁今后还敢欺负青荷姐。婉婷一想就忍不住打心里笑出来。

婉婷收集完满园樱花瓣时已是黄昏,晚霞似火,烧红了半片天空,滚滚红云带着卷地滚向天边,望尘异境一片霞光绯色,静谧非常。青荷正坐在园中的石台旁帮婉婷将樱花瓣捣碎,新鲜的花汁粉嫩薄淡,清香扑鼻,盘桓缭绕在冰曦小筑前后,使人沉沉欲醉。
婉婷将最后一篮花瓣放在石台边,依着青荷坐下。她一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了青荷好久,直看到青荷沉不住气,“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青荷姐,你真的好美!”的确,黄昏下的那抹倩影是美丽的。修眉弯弯似柳,凤眼顾盼生姿,脸颊娇柔带晕,鼻子轻盈小巧,胭脂红唇微启,欲语还休,秀发轻盘,云鬓旖旎,就连捣花汁的动作也是千娇百媚,柔美非常,端的身姿优美,仪态万方,任谁看了亦会被吸引了去。
青荷笑,“你这张小嘴,什么时候抹了蜜?”
“我是认真的,”婉婷强调自己的真心,“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难怪你能将祀境使大人那块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青荷放下手中石杵,看住婉婷的眼睛,说道:“你说我美,那是因为你从未仔细看过你自己。你才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这眉这眼这鼻这唇,不动生辉,就和……你娘在时一样。”
“娘?”
“对。”青荷顿了顿,“你娘是望尘异境中一道最绚丽的风景。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有追随的目光。不是亵渎的那种,而是欣赏而崇敬。她的美丽让人不敢侵犯。”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感觉到的却不同?”婉婷对青荷的话质疑,“为什么大家对我们惟恐避之不及,为什么十二境使对我的一举一动紧盯不放?如果娘当初是被崇敬的,我们也应该是被关爱的,不是吗?”
“唉!”青荷轻叹一声,望向远处渐落的夕阳,思绪仿佛被拉回到婉婷出生以前。“你娘是至情至性的女子,她为自己执著的爱情放弃了一切。”
“放弃了被崇敬,放弃了洛境使的位置,放弃了望尘异境,也放弃了……我?”婉婷接口,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落寞和颤抖。她心中是有一丝抱怨的。娘离开了,却留她独自在此承受一切未知,面对所有她不懂却要背负的冷眼。
青荷看着婉婷,脸上满是吃惊,“你从哪里知道这些?”
“这不重要,”婉婷搪塞过去。“重要的是她将我留在这里却始终不肯给我一个答案。”
“婉婷,你要明白,你娘从未曾放弃过你。”青荷轻抚婉婷的脸颊,“她知道她没有能力守在你身边,所以将你托付给我,所以她将自己仅存的灵力灌注在你颈间那枚指环上,希望能在危难时保护你。”
婉婷不自觉地抚摸颈间的银质指环。的确,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娘的保护,但娘的离开却让她心酸。
“青荷姐,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不惜让自己孤单,也要陪着我,保护我?”婉婷搂住青荷的脖颈,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晶莹。
“因为……你娘于我有恩。”
“有恩?”
“对。”青荷握住婉婷的双手,“婉婷,你已经这么大了,也懂事了,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
“青荷姐,你说,我在认真听。”
“望尘异境中每个人的灵力是要被引导出来的,所以每个人在十二岁那年都要接受一个受洗仪式,由十二境使运功打通身体里的灵力中枢。这个仪式需要受洗之人心静无波,没有丝毫杂念,否则弄不好不但灵力引导不出来,还会有性命之忧。我当时因为心不够虔诚,出了岔子,差点连命都没了,是身为洛境使的你娘用她千年修来的回身之术将我挽救。但我的身体也因此受了损伤,是你娘一直以来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才让我恢复得不留痕迹。所以对我来讲,你娘给了我另一次生的机会,所以她要保护的事物就是我要保护的事物,好比说你。”
“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护着我?”
青荷点头。
“青荷姐,你这又是何苦?我不值得你这样。”
“不,不要说你不值得,任何人都值得被关爱,更何况你是我救命恩人的女儿。”
婉婷心下有感动满满,她不知要用什么来回报青荷姐对她的付出。救命的恩情,这十几年来也早该还清了,但青荷姐却依然对她不离不弃。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晚霞烧尽,夕阳坠落,繁星满天。
“夜凉了,进屋去吧。”婉婷提议。
二人提了花篮和磨出的花汁进了屋。婉婷小心翼翼地将磨好的花汁封储在一个个色彩各异的陶罐里,留待它日再用。青荷就坐在旁边看着她做这一切。
“青荷姐,我为何从未曾接受过洗礼?”婉婷毫无预兆地问出这个问题。
青荷不知如何作答,别过头不语。
婉婷却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是娘与魔界赤阳御使的孩子,这样的结合是望尘异境从未有过的,也是望尘异境的大忌。十二境使虽把我留了下来,却不能确定魔界的魔力同望尘异境的灵力结合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产物。所以他们不敢发掘我的力量,他们怕我的力量一旦被释放出来会给望尘异境带来毁灭,对不对?”
青荷的目光中满是震惊,她没想到婉婷所了解的真相已经超出她驾驭的范围,更没想到这些话婉婷说得是那样平静,一如在讲别人的故事。她开始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女孩子,她不知道她那颗洁净的心里埋藏了多少执拗与隐忍,她也不了解她那张整日微笑的面孔后面隐藏着多少悲伤与眼泪。
但随即,青荷释然,她意识到婉婷早已不再是那个乖巧听话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她已经长大,她有她心里执着的东西要去寻找。一直以来自己将她爹娘的事情隐瞒下来是怕她不能承受,但现在她发现事实隐藏得再好,也总有一天要去面对,与其在重新揭开伤口时痛苦,不如在它还未愈合前彻底根治。
于是青荷说:“原来你已经知道这么多。我不会问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我想你一定不会告诉我。但我也不想再隐瞒。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十二境使害怕你未知的力量,所以才商议后一致决定不为你洗礼。”
“果然如我所料。青荷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娘又去了哪里?”
“这个我并不清楚。”
“不清楚?怎么会不清楚?”婉婷不信。
“当初你娘因为和魔界赤阳御使相恋被其余十一境使抓回,本要被处以重罚——被镇异境修阎塔,永世不得出塔。要知道异境中人有不老之身,无限寿命。永世不得出塔,这千万年的寂寞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承受的。但那时你娘发现自己已怀上你,便请求等你降生以后再罚不迟。你娘的美貌和善良性格早就吸引了十二境使之长幻境使大人,幻境使大人一直对你娘有情,心下不忍,便准了你娘的请求。待你出世以后,你娘便被锁进修阎塔。几个月的时间相安无事,大家本以为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谁知某天清晨却发现你娘不见了,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幻境使派人搜遍望尘异境的每个角落,甚至通了天眼搜遍天、地、人、魔、妖五界都没找到。修阎塔是由奇魂之石搭建而成,坚不可摧,无窗无缝隙,只有大门一个出入口,且有异境中的最高结界阵法奇魂阵镇守,你娘无论如何是逃不出去的。所以你娘如何出的塔,去了哪里至今还是个谜。”
“怎么会是这样?”这是婉婷想都没想过的结果。
“事实就是如此。”青荷的话不容置疑。
婉婷沉默了,这样的答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一直以为娘被送往一个什么地方关起来,或者因屈辱而自绝,但没想过结果还是一个未解的谜团。这让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青荷看出婉婷心里的不安,遂拉过她坐下,“婉婷,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你娘的去向,很抱歉这个答案我不能给你。但凭你的灵性我想终有一天你会自己找到答案。”
“我会吗?”婉婷无辜的大眼深深地看入青荷眼里。
青荷肯定地点头,鼓励地握紧婉婷的手,“你一定会,青荷姐相信你。”
“可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要我如何去找。你也说了,幻境使大人连天眼都用上了也没找到,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和幻境使大人怎么相同?你的血和你娘的血是相融的,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找到你娘的话,那就是你。”
“真的?”婉婷心里依然不确定,她需要有人为她指点一个方向。
青荷从小看婉婷长大,怎会不了解她心中的迷惘。她让婉婷靠在她怀中,说道:“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离开望尘异境的话,去找你爹吧--魔界赤阳御使君楚大人。我一直认为以你娘和你爹相爱的程度,你娘无声无息地消失不会一点信息也不给你爹留下。”
婉婷眼睛一亮:“爹那里会有线索?”
青荷的眼中是肯定:“一定会有。”

夜已深。
婉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点睡意也无,青荷的话像一道魔咒一直回荡在她耳边。
“去找你爹,去找你爹……他会给你线索……给你线索……”
婉婷“腾”的一下坐起来,既然睡不着,索性不要睡了。她轻声呼唤:“西莫,西莫,你睡了没有,没睡的话出来陪陪我。”
西莫在房间的一角现出身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吵什么,简直扰人清梦。”
婉婷推开半扇窗,在窗边坐下。遥望着铅尘不染的天空和满天闪烁的繁星,她想,这样静谧的望尘异境不知还能看多久。
旁边西莫等得有些不耐烦,“喂,把人家吵醒,怎么又不说话?”
“青荷姐的话你都听见了?”婉婷问。
“嗯。”西莫点头。
“找到我爹也许就能得到娘的线索。”
“你该不会是想离开望尘异境去找君楚哥哥吧?”
婉婷没说话,但有时候沉默就表示了默认。
“从罗•娑双竹间的出口?”
“嗯。”婉婷给予肯定的回答,“那个出口没人知道,正好可以偷偷地走。”
“你放得下你的青荷姐?”
婉婷皱眉,西莫正说到她的痛处,“这正是我最放不下的。青荷姐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撇下她一个人在这里。但我知道,以她的个性她是决计不会和我一同离开的。”
“但你总要放弃一头,人界有句话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西莫丢给婉婷一个两难的问题。
的确,她必须放弃一头,是放弃一直保护她照顾她的青荷姐,还是放弃自己心里的执着,她必须做出选择。
青荷发现自从有了那天晚上的谈话后,婉婷这几天就变得特别安静,总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想事情,而且还经常走神,有时连幻境使来监查她她都没注意到。祀境使来看探望自己的时候她也不再拿他俩暧昧的关系开玩笑,有时同她讲话要叫好几声才有反应,这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婉婷。
的确,婉婷也觉得自己不像自己。这些天来她一直被那个两难的抉择困扰着,忐忑不安。偷偷离开她觉得对不起青荷姐,如果留下来不再去计较娘的去处,她又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娘。
终于这天下午,当青荷送走祀境使以后,婉婷从自己的房里走出来,忽然问:“青荷姐,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不会怪我?”
青荷笑了笑,“傻丫头,干嘛忽然问这个?”
“青荷姐,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青荷看婉婷一脸严肃,知道她不只是随便问问,于是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情,回答:“青荷姐怎么会怪你。你长大了,总有一天要单飞,我总不能永远把你锁在身边,不然这和监禁你有什么区别。”
婉婷把头靠在青荷怀里,手环在青荷腰上,亲昵地说:“青荷姐,你最好了。”
青荷轻抚着婉婷的秀发,说道:“青荷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怕有一天你走了留我独自在这里,会被欺负,你会觉得对不起我。”
婉婷窝在青荷怀里使劲点点头。
“傻丫头。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青荷姐既然有能力保护你这么多年,当然有能力保护自己。况且,现在不是还有祀境使大人维护着,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有人为难我的。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不用顾虑太多。”
“嗯!有祀境使大人在,我就放心许多。”说着婉婷搂着青荷的双臂又紧了紧,这一抱里满含着不舍。
青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她没说话。她明白有些事情是时候该有个答案、有个了断。不然所有的人心中都会不安,这千年的不安要让人如何承受。所以深夜里婉婷蹑手蹑脚地离开冰曦小筑的时候她没有出面阻止。透过窗纱看着婉婷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她反而到安心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琪离大人,青荷总算不负所托,将婉婷抚养长大。现在她要去走她自己的路,如果你正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注视着,请保佑她。”
婉婷带着西莫跑到罗•娑双竹下,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望尘异境。她找出那根树藤用力一拉,那道水气氤氲的空间之门又出现在她面前。她最后向冰曦小筑的方向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心中默默祈祷:“青荷姐,婉婷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要保重。”
婉婷将西莫抱在怀里,问:“西莫,准备好了吗?”
西莫有些胆怯地点点头。
“那我们上路了。”说罢,婉婷提起裙摆,迈入空间之门。她只觉自己失去重心向下跌去,跌入那片纠缠不清的过去和不知方向的未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