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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血迹。”怡伶轻声地说。
“二百年前,1782年的夜晚。她的手腕被剑锋钉在这幅画上。”
族史中的记载霎时掠过我脑海。
1782年,萧家嫡长子萧晴游阴谋狙杀第十三代主君萧晴洲,计划失败,死于非命。
在那场血腥争逐中,有一个女子的名字稍纵即逝。
传说中,神秘地终结了那场争斗的人。
在二百余年后的今时今日,出现在我的面前。笑容清澈,容颜鲜丽。
仿佛她根本就不曾离开。
我想起白笛,那一朵绝世的妖花,还有她身边陪伴的那个男子,她的渚薰,那个永远不会苍老和死亡的男子。他守护着她。白笛,她曾经那样对我轻轻微笑,带着某种绝望的轻蔑和痴迷。她说,谁能够,谁可以伤害一个由吸血鬼守护的孩子。
这些奇异的生物,同我并不缺少渊源。
三年前,阿姆斯特丹。我为母亲守灵的那个夜晚。最后一夜。那神秘地来到我面前的生物。那个忧伤地叹息着的银发男子。同我母亲毫无相差的银发。天知道,我该捉住他,该留下他的。难道我母亲最后唤出的名字便是他?
Enigma。一个不解之谜。
我微笑着想起渚薰初见我时的惊悸。而我远比他想象中敏感。我知道他在我身上察觉了什么。可是,是什么呢?
也许这个美丽的女子可以给我答案。
我要找到她。一定。
而我要的,只是一个不堪回首的答案。
十三年前,究竟是谁葬送了我的母亲。
晴溦
知道了一切,也就原谅了一切。他们说。
我不知道。
我不能了解。
丝质的衣袖洁白如水,飞扬,瑟缩,如末世安琪儿璀璨的羽,终究是落回如玉的腕上。那是一弯葬玉。带着刻骨华年固有的憔悴与辉煌,绝望与不甘,轻轻地,然而优雅地扬起。
袖中的刀锋凉如静水。
我爱它的光彩。终生终世。
霞月出袖的刹那,我凝视黛薇迩的明艳容颜。这个二十二岁的德国女子,霞月轻柔地抵在她下颏,于是那颗柔媚栗色短发下的头颅被逼微微后倾。她注视着我,眼神中除了虚无,仍有不甘。
我轻轻叹息。
你要如何?你又能如何?
亲爱的,我不管你美丽的灰色瞳孔中有怎样的金辉闪烁如星。我甚至不去关心不去在意那是否是我们拒绝千年的泪水洗湿怨悔。我信什么。在薇葛蕤的世界里,霞月的光芒是唯一的神。
早已是伤痕累累的,疲惫的灵魂。哪里还有什么神。
你怨恨我吗?是真的怨恨我吗?我注视面前这个不足百岁的女子。同为血族之身,不死的生灵。我们的目光在亘古不变的寂静里窥视彼此。我可以放开手吗?
我不能。
黛薇迩。我轻轻地默念她的名字。是你的错。是你。你知道,你分明了解。从2010年阿姆斯特丹的那一夜开始,从你把载有那个尊贵美丽的女子和她那年幼女儿的皇家座驾撞向滨海大道护栏的那一刻开始,你的命运,就已是今夜这个结局。
你不该对她出手。不是因为她是葛丽特?曼斐儿,荷兰皇室第一公主。而是因为,她,是我家族中最优秀继承人的亲生母亲。
你毁了她,毁了一个爱她的男人,一个她爱的孩子。
自私嚣狂如我,又怎能不要你付出代价。
怡伶
我不知道怡可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当她注视我,一瞬间我无法言语,无力抗拒。
她的眼睛,让我想起盲目沉埋在海底深渊中的琥珀。已经因时光的辗转失去了透明的光泽,却仍然保持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
她有一双琥珀般弥深的瞳仁。三色的眸子。青。墨。碧。是摄人心魄的清透与绝艳。
我如此迷恋这双眸子。对着那面古董水晶镜子,我放任自己的心事沉湎如高山上澈骨的湖水。我一次又一次地将脸孔沉埋在冰冷的镜面上,我亲吻那毫无温度的倒影,嘴唇掠过冰冷和光滑的水晶,仿佛枯萎着爱情的尸骨。宿命荡然无存。我亲吻自己镜中的倒影。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狂热潮湿的双眼,癫狂暴躁的神情,扑身在一面墙壁上,死死地捕捉和凝望着那水仙般美丽虚无的镜中世界,刻骨铭心而又声泪俱下。
我爱他。广袤光影对面的那个男子。他同我心头深深镌入的那个女孩是如此的相像。他们有相似的发色,相似的唇形,微笑的时候眼角微微掠起的弧度都如此绝妙地一模一样。
我爱他,因为他太像她。镜中的那个男人。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我,是我自己。
英伦萧氏,萧怡伶。
怡可
我想要什么。如果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都只会更加痛楚。
林的声音仿佛仍如细雨和风,轻轻撩拨在我鬓边耳畔。
“Baby。。”会那样轻声唤我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我的小女孩。他会这样柔和地召唤我,俯下身,他的高挑于我而言并不构成压力。他只是轻轻握住我的脖颈,修长温暖的手指缓缓滑动,令我情不自禁产生某种痛哭和依赖的**。
可是我是萧怡可。萧殊遐与葛丽特?曼斐儿的独生女儿。英伦萧氏的首席继承人。萧怡可只有凛冽只有高傲。我的娇媚和脆弱,只是某些隐匿阴暗的时刻,出现在他怀中的颤抖和呻吟不能够隐藏。
原谅我。我亲爱的。原谅我,时辰未到。我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
总有一天,让我们一起离开。
当我的宿命,真正把我推上那个不胜寒的位置,我的未来,就已经确定。
晴溦
我放任自己在真相之中,一次又一次地沉沦下去。于我而言,那仿佛深黯无极的海洋,置身茫茫暗夜之中,唯一能够看到的水面,是那样的漆黑寒冷,背离我记忆中的蔚蓝。我记得多年之前,我们族类中某一个知名的家伙曾经发出一模一样的感叹。
时光远离,自从告别了日光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已经同当年,同曾经的自己背道而驰。
无法原谅。无法放手的,是我如今的灵魂。
我注视着那个容颜同我无比相似的女孩,一十三年。萧怡可。我知道她马上就会长成同我毫无相差的女子。萧家第二十三代继承人。优雅的君王。
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的责任已经到了尽头。
那年她五岁,一场灾难的劫后余生。琥珀般澄明冷静的眼,一言不发,气息淡定。他们说她惊吓,失语。然而我明白,这个女孩,她心中的计算已经缓缓地展开,天衣无缝,她面对着自己的未来,无嗔无喜,冷静地接纳了所有绝望。
我喜欢她,她比当年的我更为凶猛,更为冷酷和任性。
而怡伶,那张和晴游酷似的面孔,令我恍然觉悟命运的强大和诡谲。
我,和我的同胞哥哥。她,和她的嫡亲堂兄。
宿命果然流转下去,登上重复的台阶,光阴垂落,然而这一次,我不会放任崭新的我,被什么人再次地推上祭台。
我要保护这个女孩。我爱这个女孩。就像保护和照料当年的自己。我的命运,纵使我无法重来,我也不想抱怨它是否圆满,然而这个同我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我不要她重蹈我覆辙。
怡可
我在威尼斯遇见了丽璃丝。或者不如说是她找上了我。
夜色醉红,我面前的金发碧眼美人浅笑吟吟。那张瑰丽至恍惚的脸,令我几乎无法叫出她那个熟悉的本名。
颜瑙。颜家珍宠的瑙儿。暗夜之光的嫡系后裔。相比之下,后一个头衔更教我头痛。我们之间结过的梁子,想必都没有忘记。我不想答对这个诡异的美女。她的奇诡,我十五岁那年就已领教,可以同她抗衡的,大概也只有白笛和原藤家的那一位主君。
这个身赋某种强大魔力的混血少女,她找上我的目的,居然是为了一个我无法想象的人。
伊霓葛默。那个银发的鬼魂。
我冷笑。上一次,是渚薰,为了那个他,她几乎要了我的命。若不是白笛及时揭破我的身份,只怕我早已见不到今夜的月光。
颜瑙,精灵妖魅的克星,但我深深怀疑,在强大魔力之下,她的存在,是否也是一种令世界尴尬的与众不同。我不想琢磨这个貌美如梦境的少女,她袖中的波斯弯刀斩下过多少头颅。唯一能令我仍然心平气和地坐在她面前的原因,只是那个男人。
伊霓葛默,唯一能够打动我的名字。我母亲临终那一刻喃喃唤出的名字。而守灵的最后一夜,出现在我面前的银发男子,那又是谁?
亏欠着我的人,抑或是遏制着我的人。他把我推下楼梯,却令我毫发无伤地沉睡到被人发觉。他警告我,叫我不要再去追寻当年事故的原因。蛛丝马迹,一切的怀疑。他痛楚的眼神。努力地,告诫着我,要我,一定去信任那个满足了自己的**,却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男人。
萧殊遐。我的父亲。
没有理由。要我如何能够相信。十八年来我所经历的一切,教会我时时刻刻不忘对自己询问:到底什么才是真?是否没有人可以相信?
林。我的林。给我毫无保留的宠爱,给我心甘情愿的一往情深,我的男人。我又如何可以补偿你的牺牲。
我的亲王殿下。女皇陛下一生中永远亏欠的男人。
怡伶
我知道。是她做的。一切。二百年前,二百年后。时光辗转多久都是一样。她的任性都是一样。一意孤行的骄傲。
十三年了,她们到底不肯放过一切。我不明白,一切的主宰,究竟是今日的萧怡可,还是萧晴溦?究竟,是谁不能够释怀?
她们,一样的容颜,肖似的性情,同样是在璀璨流光中被摧残了华年的女子。容色清莹无瑕,一颗心却早是千疮百孔。

自我真正拥有权力的那一日起,我便致力于寻找那一夜的真相。那是薇葛交付我的使命吧。起初我并不晓得原因。然而我二十岁那年,那个女孩回到我们中间,以英伦萧氏第二十二代主君亲自选定的继承人之身份。
见到她那一刻,方才明白。薇葛,你果然天衣无缝。
一见,然后放任自己倾心。
虽然那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那时她神情憔悴,气息落寞。然而仍然深深吸引了我。
虽然我的确明白,她,是我血脉相连的嫡亲堂妹。
萧怡可。
萧怡伶。
我注定无法同她并肩。
那也许是我们萧家命定的毒药。我们,总是太容易恋上自家的人,难道是血液中相似的气息缭绕,逼迫了我们沉沦。我最年长的堂兄,庶出的萧遣眠,我们这一辈中少见的人才。已近不惑,却至今未娶。晓得外界对他的猜测纷纭,然而我们都明白他的心事。
他心中唯一的女子,早已嫁作人妇,儿子的年纪同怡可都约摸相仿。
那个幸运又不幸的女子,就是萧家第二十三代嫡长女,萧怡熙。
我们的嫡亲堂姊。
他为了她,二十年的孤独。
家族中如此的暧昧情节,我早已不愿细数。事实上,也许一切都只能归罪于我们的自恋。自恋,和骄傲。过尽千帆,择尽寒枝,永远就是找不到那个人,无法填补胸口那一条骨骼被活活抽离后留下的空白,于是在许久的隐痛和绝望中,把目光投向那些同自己无比相似的人。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一株软弱的,没心没肺的水仙。
我知道,一切的一切,总有终局。
怡可
让我看破,但不说破。我知道的,我看到的,远比所有人希望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我知道那个女子是谁。我也知道她是什么。
怡伶从来不知道这个秘密。我对他隐瞒一切。萧晴溦,萧怡可,某些时候我们的彼此相对仿佛水晶镜子两面的鬼影幢幢,叫我如何能够不明白。
族史之中,记载一切。那些我自六岁起便熟悉的往事,那些我自白笛和她的渚薰身上得来的一切记忆,令我早在初见那一刻便明白。她,一个吸血鬼魅,一个超凡的妖魔女子。
而她说,我的身上,亦饱含那掩不去的血族气息。
我镇静,然后悲哀。我的父亲是谁?是什么?是萧家第二十二代的爵爷长子萧殊遐。还是……
伊霓葛默。那个乱世鬼魂。
伊葛。伊葛。
那是母亲的声音,清丽纤弱,淡淡的呻吟,终于绝望成深谷游丝,化入风中。
她于日出时分停止呼吸。我甚至可以看见日光淡入窗帷,缓缓抹过她惨白容颜,依旧绝色。
十年的沦落。十年的忧伤。十年的沉睡。苏醒的刹那,是她最后的呼唤,最后的梦境。
然而其中没有我。
妈妈,你最后想要相见的人,不是我,不是我的父亲。
是那个银发的男子,那个午夜来临的悲伤鬼魂,那个,面对着我无言无泪的人。御花园中夜风飘忽,赶不上他摇曳步伐,顷刻无形。
这就是荷兰皇室的秘密吗?外公外婆口中无论如何无法探听出的,那个名字。我知道他们隐瞒,天生的直觉。
难道一如我的家族,一如……她。
“就算是,也无可厚非。”薇葛一抹笑懒散得倾国倾城。她轻轻走近,抚摸我的脸庞。手指冰冷如玉玲珑。但我习惯。白笛的拥抱,渚薰的双手,同她,一样的温度。我并非大胆的女子。只是早已熟悉了,这些,盛世的妖魔,孤独的鬼魅们。
这,也许只是因为,我太像他们。
对她,最初的疑问,起于六岁。族史之中关于1782年的那场浩劫,已经惊心动魄。然而之后的一笔诡异记载,却真真触动了我。
九年之后,十五岁的我,重新翻阅那一段记录,于是我终于明白。
不是遭遇过白笛和渚薰,还有颜瑙,我也不会如此确定她的身份。薇葛,我家族中独一无二的传说。
1802年,萧氏第十三代主君萧晴洲病逝,年仅三十九岁。守灵之夜,一名身着丧服的蒙面少女神秘前来拜祭。而就在此时,诡异情节流转。
以下是萧家女眷,萧晴洲的堂姊萧晴渘的亲笔记述。那一夜,她亲历了一切,然后因极度惊惧而昏倒。事后,将一切原原本本回忆。
“我看着她走进来。没有人通报。没有人宣布她的身份。这已经是不同寻常的事。她戴着面纱,即使在灵前也没有取下。这更奇怪。而且她穿着丧服,披一件长及地的黑色外氅,风帽遮住头发。只是从她行走的姿势辨认出她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年轻的少女。
她走到灵前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她。已经午夜,大厅里沉寂一片,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悼念。我很疲倦,但是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我突然浑身发冷,一瞬间恢复了理智。这个女孩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人。然而在这个神秘女孩面前我突然想起了她。
她走到棺材面前才停下脚步,微微低下头注视晴洲的脸。没有表情,我不知道面纱下她的表情是怎样的。但那一瞬间,她的姿势,她的身体,她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感觉,她伤痛欲绝,然而又如释重负。那情绪是那样强烈,无法克制,像重重迷雾,不仅笼罩了她,也深深感染了身边的人。我只在想,难道这女孩是晴洲秘密的情人,如果当真如此,那么也无可厚非。
但在她抬起头来那一瞬,我推翻了自己所有的猜测。我知道她,我知道她是谁。我无法相信然而这是事实。她那让人无法抵达的神韵,不敢碰触的气息,那种遗世的优雅和神秘。那是令人恐惧的美和绝望。今生今世,我只在一个女孩身上感到过这种气息。那个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死去的女孩。
她抬起头,目光正好同我相对。黑纱遮住她的脸孔,风帽垂在额前,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相对的瞬间,我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青墨双色的眸子。”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感到那种寒冷。二百年前那个寂静夜晚的冷意和恐惧,透过她温和平静的叙述徐徐前来将我包裹。
“那一刻我知道是她。无论这有多不合逻辑,多么诡异和恐怖。然而那就是她。我站起来,向她走去,她后退,那种速度和姿态,仿佛她是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瞬间已经远离我。而在我眼中她根本就不曾动过。她站在那里,用一种黯然的姿势垂下头。而我突然无法动弹,我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什么定住我的步子。她侧了一下头,仿佛做了什么决定,毅然绝然地向门口走去。
其实我已经无力动弹,我扶着厅柱,注视她的背影。我不确定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我突然大声叫出从前那个女孩的名字。我叫她,‘薇葛蕤。’
她居然真的停住了步子。纤细高挑的身材笼罩在黑色外氅下,我看到那微微的颤抖。大厅里没有一丝风。我太熟悉曾经的那个女孩。她的身姿容颜,清楚地在我眼前掠过,然后契合于面前这个神秘的黑衣女孩身上,一无相差。我知道我目睹了前所未有的诡秘。
然后她回过了头。
她只是侧身,用戴着黑色丝绸手套的手把风帽从头上拂落,那头青棕色的长发,笔直如水,发丝上有淡淡银辉飘舞一如当年。我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然后她摘下了面纱,转过了身,面对我。
不要问我看到了什么。你们不会相信。然而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那是真实的。我看到了她,就是她,我的嫡亲堂妹,萧晴溦。那个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女孩。那个在她十九岁那一年陨落的女孩。而那一夜我眼中的那张脸,仍然是当年的容颜。她一点都没有改变,仍然是那样年轻。她那令人绝望的美丽毫不褪色,仿佛一切都只是虚无,二十年风霜根本只是幻影,她根本不曾离开。那一刻,我几乎崩溃。知道事实,然后确认事实,哪一个更恐怖,我终于知道。”
“我终于知道。”
我喃喃地说。
为什么我常常感到那种异乎寻常的悸动。不眠的夜晚,日夜交错的凌晨。我一个人赤足潜行在荫寒露重的庭园。桂婴树轻轻摇曳,声如低语,簌簌惊心。洁白的丝绸睡袍被夜风吹起,像柔软的鞭子抽打我**的肌肤。我知道自己这一刻的行动仿佛幽灵,然而无法自制。我不能自如地掌控自己。转头凝望愈来愈浅的天色,朦胧中有某种期待和渴望,伴随着恐惧徐徐前来。玉色的天宇,日光尚未泛起波纹,林木的清香透明丝线般缠绕,我飘浮的身体和神志,在那一刻格外清明。我想,我在领略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触,然而那并非我的意愿。冥冥之中,有些什么遥远地注视着我,体验着我,伴随着我,教我重蹈某种覆辙。
直到桂婴赶来,将我带回寝室,我也始终是微笑着的。
那是十五岁时候的我。自中国大陆的昭陵中学返回英伦,可园中一年的居住,与世隔绝。可园原名桂婴园,栽满这种奇异的树木。而我身边陪护的女子名唤桂婴。
那一年,重新的自闭。沉入光阴深处,我几乎无意返来。十五岁,我爱过的男子,我的母亲,那些我眷恋,依赖和信仰着的生命的骤然而逝,我已经对生命彻底失去信心。我要什么。什么都给不了我。生命什么都允诺不了我。
直到我遇上了她,薇葛。
沉沦的灵魂,终于自千寻深海之渊徐徐醒来,终于。我的心漫过月光下光泽明亮的礁岩,流转,流转。
她说,她可以给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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