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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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的五十枝箭上全涂上了绿汪汪的毒药油,草鱼胆、河豚卵巢、蝰蛇和蝮蛇毒腺、斑螯、毒箭木、夹竹桃花粉、扁豆、蓖麻,反正是开出了三十多种的清单,只要是许万鑫在十天内能弄到的生物毒素源全给弄来了,当然不是那么全,只弄到了十一种,也足够使的了。蒙炽用不破坏毒素的冷熬法整整熬了一整天够五十枝箭用的精炼浓缩绿毒油,用只兔子试了一下,才戳进后腿两三公分,兔子在五分钟内就断了气,连白色的毛皮都透着淡淡的绿蒙,这毒实在够戗,而且反正是在一个星期内就要用掉的,也不用担心生物毒素会因时间长了而失效。
聂名扬考虑三点:但还有百分之五的几率你会失手,这个几率只要有是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就不能去冒险,因为永远不会再有补射一箭的机会的。天知道来卫红什么时候出现在甲板上,那艘巡逻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被倭寇发现船失踪了,而且来卫红要是不送明智光秀出门,那不得干干的白等下去。第三点最重要,特勤队员的价值无以估算,能保住就得尽量保住,众目睽睽下一箭射死卫来红,两人也别想逃命了。
考虑三点完毕,聂名扬断然拒绝:“不行,按我说的做。”递了把肋差短刀给蒙炽。
“是。”蒙炽也不坚持,一是因为同时也发觉到这干法的确不太妥当,二是因为绝对的服从队长命令。赶紧接过肋差在嘴上横咬着,脱下身上穿的歌妓打卦露出里面的鲨鱼皮靠,将破狼弓接回整弓背在背上,油纸裹好的四十九枝毒箭捆在后腰也调整成适合爬锚洞的角度。
两人没多大会在隐蔽处准备完毕,两条黑影在浓重的夜幕中蹿上了一条双桅船。
这条相当于是巡洋舰概念的三桅广船长有六十多米,上面除了没有明朝正规战舰上多如牛毛的火炮火铳火龙出水等火器,排水量上甚至比明军的三桅福船更大。不过再大也没什么用,前甲板上只有孤零零的一门二百斤佛朗机子母铳速射炮,未免太过寒酸,就这还是并吞其他小股倭寇黑吃黑黑来的,真撞上明军动辄装备轻重火炮几十门、大小火枪一两百杆的三桅福船,恐怕不等接舷就被轰成劈柴了。
海水中悄无声息的冒出两个黑乎乎乎的头颅,正在锚链处。两人都抓紧粗大的铁链喘息几下,就侧耳倾听船上的动静,有一会没听见人走动的脚步声,锚洞处应该没有安置哨兵。
聂名扬横咬住肋差先爬出了水,蒙炽跟在下面,两条黑乎乎的人影象融化在黑夜中的蠕虫般在铁链上轻巧快上。临近锚洞时放缓动作停下,探出眼睛看看甲板上,十来米远的舱楼木墙边还真有两个倭寇在背靠着打盹,精神不振,但也不算完全睡着,依稀记得就是在酒楼见过的上库剑组武士中的两个。聂名扬再看看舱楼顶上的几个倭寇哨兵,看不见,那也就是说上面也同样看不见自己,就回手在蒙炽眼前打手势告诉了方位和计划,先自爬上去了。
蒙炽跟在后面爬进了锚洞,轻手轻脚的和聂名扬分别在甲板上利用各种物品沿两边匍匐分进。到了夹击两名倭寇的最佳距离,两人抓下嘴上横咬住的肋差同时跳起身猛冲,一边一个同时捂住口鼻将刀戳进了心脏,就手在里面左右绞动,增大破坏率加快死亡时间,可怜两名一等一的好手就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了看怎么回事,谁在打扰休息?然后就在几秒钟内软软瘫下了手脚。
聂名扬紧张到了极点,现在弄出点声音就麻烦大了,竖起耳朵细听,幸亏没听见有人发觉的迹象,反倒是听见了来未红的声音!聂名扬大喜,果然在,今天就再不会犯上次的错误了!打手势示意蒙炽隐藏好尸体,自己在广船舱楼平在甲板上一楼墙板上循声到处找窗户,最好是能直接看见里面的情况。
蒙炽将两具尸体拖去船沿一边,拔出两把肋差时注意用尸体本身的衣服塞死刀口,别把血腥味传得到处都是,反正现在也没有心脏的泵压,倒是不担心会冲出来。然后再拖过几大捆缆绳盖在尸体上,算是完事了,赶紧蹑手蹑脚摸过去聂名扬身边,听里面说的是什么。
聂名扬在临海一面的墙板上看见依稀透出来几丝光线,声音就是这里传出的,小心点凑过去看看,是个窗户,木窗扇关住了,好在不算关得很严实,有条缝能看见里面。聂名扬凑在缝上一瞧,宽阔达百多平方米的大舱室尽收眼底:里面只有三个人,来卫红的轮椅在长桌的一头,黄昭在中间,另一头应该就是明智十兵卫光秀了。
明智光秀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也就二十七、八岁上下,五官长得俊秀儒雅,气质上带着精明干练,一头黑亮的长发没象普通武士那样剃成月代头,而就是扎了个马尾高高悬在脑后,脚蹬木屐没穿袜子,身上是一套镰仓时代就没什么人穿了的古典式唐衣,左胸上有朝仓家的家徽,一长一短两柄备前型武士剑插在左腰。长打刀长得过分了点,要不是年代不对。聂名扬还以为是佐佐木小次郎的物干焯,而且插得有点不对,刀刃是象下的,对一般剑术流派将刀刃朝上的习惯拔刀手势一点也不适合,尤其是这么长的长船型打刀,更难拔。聂名扬心道难怪不剃月代头,原来是个不经常打架的,看来历史记载和评价的明智光秀是个名将兼名叛徒,好用的是脑子,不是刀子。
聂名扬再听得两句对话,蒙炽也过来了,将肋差递在了手上。聂名扬示意仔细听,看到底到什么程度了,尽可能的多了解点再决定处理措施,蒙炽边听边打开了背后腰上的箭捆做随时一箭射毙来卫红的准备。
来卫红还是那副镇静自若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对你的让步表示感谢,但我还是不能接受。”跟日本人说话还是用的汉语,来卫红看来是的确不会日语。不过这也正常,五十年代出生在农村的人,入伍后也只是野战步兵部队的排长,上哪儿去学日语,没机会更是没必要。
黄昭除了在语句上加了点尊称和客气,将原话的意思完整翻译出来。
看来明智光秀对于这位所谓的日本人不会说日语并不表示奇怪,倭寇中流亡浪人本来就不少,明朝受通缉的罪犯或是各国在本国犯案不得不逃亡的人也不少,随口说个身份很正常,有必要的话随便报个国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此行目的是来寻找合作者的,并不是来查谁户口的。“北海道全部划成乃木阁下的领地,这么大的领地,阁下还觉得不够吗?”
黄昭照实翻译,不过就没加尊称了。
来卫红说道:“不是这么算的吧,北海道现在还是土著人的地方,日本政府从来没有去征服过,我帮助朝仓家扫平各路大名,掌控京都,而朝仓家只需要一句话说给我,没有其它任何实质性上的付出,我就得自己再去征服这个野蛮的地方,开发完毕后,我还得上税纳贡,这么说的话,我这个领主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征服北海道呢。”
明智光秀听了翻译后微笑着说道:“乃木阁下,我家家主可是答应了火器的供应。”
来卫红说道:“钱却要我自己出,又不是白送给我的。朝仓家不过是介绍了一个买卖渠道而已,这算不上是什么实质上的帮助吧,没有朝仓家,我一样能找到葡萄牙国人自己买卖,何况我手下本来就有葡萄牙国人,找到军火供应商是早晚的事情。”
明智光秀笑道:“乃木阁下应该计算得出来,对于朝仓家还有其它开出的七项条件来说,是多么值得期待的,那都是实质上的利益。”
来卫红不为所动递说道:“这七项目贸易优惠条件却是在我先付出了之后,在朝仓家先掌控了京都之后,才能兑现,现在算是什么呢。”
明智光秀说道:“难道乃木阁下是不相信我家家主的允诺吗。我帮助乃木阁下除掉平义经,就已经是诚意的表示了。”
“平义经,那不过是傀儡,有没有你也一样,何况你的目的还是为了我帮助朝仓家。”
“除了火器,作战所用粮草军械全由朝仓家提供,难道这不是实质上的利益吗。”
来卫红冷淡地一笑,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自己就有三千多人,而我只要答应,明天我就至少能说服其他十九路海盗还有两万多人跟我一起去,你应该知道两万五千兵力对于朝仓家意味着什么。朝仓家出粮草武器,我出的可是人命,这算盘有点亏。”
明智光秀双手拢在袖袍中叹着气说道:“那看来,和乃木阁下的谈判联盟,又陷入僵局了。”
来卫红不置可否地说道:“不要紧,我们还有明天可以继续谈。”
窗外的聂名扬蒙炽两人越听越糊涂:来卫红这是想干什么?为什么不答应?虽然明知道朝仓家在利用他完以后肯定是剿除他的,谁会放心手下有一支几万人的武装不忠于自己的,什么北海道领主什么贸易优惠当然是画中饼井中月,但是后话。但按照他的目的,在目前来说,朝仓家开的条件简直是天赐良机,后勤有人白供应,背后不用担心围攻,登陆后就有立足点,死不了几个不值钱的倭寇就能壮大一支强军,直接回头先把朝仓家灭了,这就在日本站稳了脚跟,就有一方天地容得自己再发展壮大。但这表现的意思,难道是还嫌朝仓家的条件不够好?
再听得里面说的两句话,已经结束了今天的谈判,来卫红已经是送明智光秀出舱门了,聂名扬仔细看看舱室里的确再没人在,用肋差插进窗缝里拔开窗闩,两人直接翻进了室内,隐蔽在大床后面,蒙炽的破甲毒箭就引在弓上,只要来卫红再次进来这个舱室,一箭贯脑,绝不手软。
聂名扬算算时间,还不到丑时正,那艘巡逻船的失踪应该还不会引人注意,现在就等来卫红重新进来事情就解决了,然后原路撤离,这次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蒙炽更是全神贯注死盯住空落落直灌进海风的舱室大门,随时能在一秒之内拉满破狼弓射出,这点距离内,身体正常的人也躲不过去,来卫红坐着轮椅更不能。
就在两人集中精力等待时,突然听见一声很奇怪的机括响动,连0.1秒的时间都来不及反应,脚下一空,身体迅速坠下!‘嗵隆嗵隆’,两声沉闷的身体砸在厚实木板上的响声。聂名扬和蒙炽正从三米多高的落差摔下来,背部着地的摔得头晕眼花,意识还没恢复就挣扎着起来要背靠背用肋差防御,头上又哗啦啦接连甩过来几张渔网,将两人立即裹住,又是几十个小沙袋砸来,嗵嗵嗵嗵地将两人直接给埋了。
聂名扬在沙袋砸下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奋力顶起几百斤的重量让出点空间,左手一伸揪住蒙炽的后脖子拉向自己,肋差的锋刃直冲蒙炽的喉管划去!
沙袋被顶开的缝隙中露出一丝光线,正投在蒙炽的双眼中,那双眼睛里直是哀伤,但没有怨恨……
……
来卫红被黄昭推下底舱,摆摆手叫十几名手持鸟铳短矛的倭寇出去,然后叫黄昭也出去了,冷漠地看着两人不说话,摇曳昏暗的油灯光线下,眼神里是阴森,带着点恼火,还有点另外的神色,好象是希望?
聂名扬和蒙炽除了一身的鲨鱼皮靠,武器全部被缴,分别被绑在两根支撑柱上,身上环绕捆绑着的除了铁链缆绳之外甚至还有牛筋,将全身各个关节都紧绑在柱子上不能弯曲,手掌都是紧贴在柱子上再用牛筋缠绕几圈,指关节都不能弯曲,就算两人练了传说中的缩骨功的也别想挣出来,缩多少牛筋就往里勒多少。
来卫红看了老长时间,终于说道:“我都到处搜查完了,就你们两个人,首先口头嘉奖一句:够种,象是164的。”
蒙炽一脸无所谓的不吱声,聂名扬也就是匝了匝嘴巴,继续闭着眼睛养神。两人都很明白,现在这事已经是玩完百分之九十九后面再加十七八个九了,死,不可怕,要折磨也就认了,但还想完成任务的话,就希望奇迹出现,来卫红突然就害怕那个神秘机构再派人,不敢杀自己两人。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继续,死人什么也不能做,现在最好别说狠话激怒来卫红杀自己两人,求饶更没用,惹得来卫红一犯恶心就直接宰了,所以最好什么也别说。
来卫红继续说道:“能告诉我吗,为什么非杀我不可?”
两人不吭气。
来卫红心平气和地说道:“刚才我想了足有一个小时,是马上杀了你们免得夜长梦多,还是明天召集三千部下开个庆祝会再当众吊死你们。决定还是明天好,因为如果你们悄无声息的就死了,那些蠢货怎么知道他们有多废物?毕竟是一群强盗和罪犯,不是部队里那些有理想和信念的热血小伙子,没那么容易往正规化方面引导,你们两个人的突然渗透,差点就要了我的命,这是个很好的教育机会。”
两人照样不搭理,闭着眼睛睡觉。
来卫红说道:“我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和你们的任务、和你们所代表的那个机构无关,如果你们现在不回答的话,我保证:现在就要你们的命。”
蒙炽还是懒得搭理,爱剐不剐请随便的模样。聂名扬胆小,立刻说道:“问及我任务有关的问题,我拒绝回答。”现在才刚刚凌晨三点钟,就算是到明天凌晨三点钟夜有二十四小时可以找机会继续干,当然也没谁在凌晨三点开什么庆祝会吊死人,多半是在明天早上十点左右,那至少还有三十个小时的机会,现在死了是白死,聂名扬不做毫无意义的节操者,骂贼而死?那是忠臣烈士千古英雄,聂名扬和蒙炽身负整个现代社会的重任,不能为成全个人的节操而白死。
“当然,我甚至连你们的名字都不问。”来卫红重复了一次问题,“为什么非杀我不可?”
聂名扬爽快地说道:“命令。”
“仅仅是命令。”
“当然。”
“如果不关乎命令呢。”
聂名扬沉默了会,诚实地答道:“很难说,我真不知道怎么选择。”
“哦,这样。”来卫红想了一小会儿,问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聂名扬还不知道什么回答,蒙炽已经睁开眼睛说道:“不该杀,但必须杀。”
来卫红一笑,说道:“神枪手小姐,我为什么不该杀?我不是当你们杀死了三个中国人吗。”
蒙炽说道:“我不是一个纯粹的道德主义者,我知道有时候为了完成一个伟大的目标——我们先不论这个目标在我们的角度上看,是绝对错误的。只从你自己的角度上来说,你认为这个目标伟大,那么在达到成功之前,有些代价也就是必须的,但在能控制的情况下,你并没有做出更伤害中国人的行为,你叫那帮倭寇不去抢劫,那不现实,但你严禁掳掠人口,这已经是你能做到的最大底限了,你还是在告诉自己,你还是有良知的。当然,这说的一切都是从你的角度上来说的,并不是我所站的角度。”
来卫红自嘲一笑,道:“说得我好象还没那么坏,汉奸啊,叛国啊,助纣为虐啊,我以为这些罪名我一样没落下。那么我必须杀的理由呢?”
蒙炽答道:“那就是从你的行为上来说的,你必须死不可。我是中国人,但我现在不能站在中国人的角度立场上去论罪你纵容手下倭寇杀了中国人、还有无数我没有亲眼目睹的罪恶,我只是从我的职责出发。你正在犯一个改变历史的天大错误,后果我也不多说,你都知道,他说得很清楚了,所以你必须死,哪怕你是天天在杀倭寇而不是中国老百姓,只要影响到了历史进程,你也必须死,无论你是不是犯了必死无疑的罪,因为这本身就是一桩天大的罪行。这点就是和说你刚才立场角度一样,在我的立场上,哪怕你有再多的无辜,这也是我这个目标中必须付出的代价,对于这个代价,我只能表示遗憾。”
来卫红点点头,“可以理解,你我立场不同嘛。难道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没法调和了吗?”
聂名扬插道:“有。现在就跟我们回去。”
“跟你们回去……”来卫红的笑容突然僵了下来,眼中全然好象是一种希望,喃喃重复了一次,“跟你们回去……”
聂名扬谔然地望向蒙炽,用唇语问道:这算什么心理表现?动心了吗?
蒙炽做了个不明白的表情回答:无法判断。
来卫红又喃喃重复了两句,苦笑着说道:“要我放弃现在创建的一切,回去当个废人?如果是你,你干不干。”
蒙炽说道:“那看来我们之间的矛盾没法调和了?”
“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的。”
“不,其实你想的,你动摇了。”
“我动摇?”
“是的,否则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动摇。”
来卫红抬起视线直对蒙炽双眼,淡淡地说道:“你哪儿看出来我动摇的?”
“我在你眼睛里看出了迟疑,你在考虑我的建议,你在骗你自己罢了,其实很容易你就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蒙炽双眼凝视不动,缓缓说道:“跟着我说:我没有动摇。”
来卫红直接说道:“我没有动摇。”
聂名扬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惟恐吵着谁了。
蒙炽还是保持同样的节奏说道:“我没有动摇吗?”同时眨眨眼睛。
来卫红不自觉的跟着眨了下眼睛,语调没跟上的说道:“我没有动摇吗?”
蒙炽再眨眨眼睛,说道:“是的,我肯定没有动摇。”
来卫红眨眼睛和语调都跟上了节奏。“是的,我肯定没有动摇。”
蒙炽再说道:“为什么我不动摇呢?”
来卫红不说了,眼神僵住,好半晌才说道:“因为我有我的坚持。”
聂名扬在心地里一声狂叫:玩完!这小扫把星毕竟没蒙科长的那水平深!

蒙炽赶紧改口,惟恐来卫红发觉了自己会这本事,说道:“你很坚决,我明白了。”
聂名扬也赶紧插嘴,说道:“我有个问题,能问么。”
“可以问。”来卫红打量丢在一角两人的装备,推着轮椅过去勾下腰捡起飞龙枪在手上查看。
“我们自问一路上岛上船都没有露出破绽,你怎么发现我们的?”
来卫红爽快地说道:“我没发现。只是你上次介绍自己很清楚,我也知道你不会放弃,所以一回来就搬到了船上住,因为只有船上改造机关比陆地上快,叫几个能工巧匠一天就改好了,一共四处机关,每处都是最适合藏人偷袭我的隐蔽处。我每天出去之后再进来时,在进门之前也就是习惯性的启动开关一次而已,不在就算了,要是在就倒霉了,结果呢,你们还真在。哦,顺便说一句,那机关方式是我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跟越军学的。”
就这么回事!?聂名扬气得牙痒痒,想骂人,却又不知道骂谁。
蒙炽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感谢你,你叫两个女人来搜我的武器装备,没叫那些个倭寇恶心的脏爪子碰我,不使我受辱,对此,我表示由衷的感谢。”
“就象你说的,你多少还有点良知,怎么算我们也是同胞,为了各自的目的打死打活是一回事,人格上的侮辱就是另一回事了,你是个勇敢的战士,可以杀死你,但不应该让你受到侮辱,尤其你还是个小姑娘,我作为中国男人也看不得这个。”来卫红又捡起箭捆看看,箭簇上绿汪汪泛着一层油亮,傻子也知道这是剧毒了。饶有兴趣地问道:“神枪手小姐,这箭有多毒?”
蒙炽答道:“一枝箭上的毒足够毒死五十个人没问题,擦破你一点皮见血就死。”
“看来是非想我死不可啊,那么我也不应该跟你们讲什么客气了。”来卫红随手把箭捆丢回那堆装备里,推着轮椅向舱门出去,在背后甩了句话说道:“明天早上见,还有三十个小时,在这期间希望你们好吃好喝好好活着。”
聂名扬等了一会才冲蒙炽用唇语问道:你刚才使用试图催眠他,完全没用?
蒙炽面色为难地回答:别说我这点水平了,就他那心理强悍得,恐怕我妈都难以催眠他控制他。
聂名扬再问:你刚才看见他想的到底是什么?
蒙炽果断地回答:坚毅,绝对的坚毅。那种为了心里的目标,誓死成功绝不后退的决心和勇气。
聂名扬懊恼地问道:那就是说,想他幡然悔悟的机会是零?
蒙炽答道:在没看见他眼睛之前我觉得还有机会的,但现在我看清楚了,零。
聂名扬把头靠在柱子上一笑,说道:“等死吧。”
蒙炽沉默了会,幽幽说道:“为什么第一个想杀的是我?”
聂名扬哈哈笑道:“免得你先投降了呗,两个都投降了就没价值了,物以稀为贵。”
蒙炽直当没听见这胡话的,接着说道:“免得我受折磨,痛快点死。你留下来,能继续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最好,不能的话,要受折磨也是你一个人去承受。是么?”
聂名扬懒洋洋地打哈欠,“没影的事儿,我可没这么高尚。”
“那你为什么住手?”
聂名扬随口说道:“手软呗。”
“如果活着落到残暴的倭寇手里,你手软就等于是在伤害我,你住手的原因是因为猛然想起来了来卫红不是这样的人,我才捡了条命。但你在第一时间内想到的是让我有个解脱……你这算是自私还是无私?”
聂名扬默然半晌,淡淡说道:“那你在第一时间里为什么不反抗?”
蒙炽苦涩地一笑,说道:“你是队长,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只能服从,反抗等于不服从。反正你杀自己的队员也不是第一次了,手脚利索,我反抗了也没用。”
“少忽悠,当时你眼睛里不是这么说的。”
蒙炽的声音细不可闻,说道:“我是在可怜你,我死了之后,你会忍受多少痛苦……”
聂名扬陷入沉默,面色平静地闭着眼睛养神,好象睡着了,但瞎子也看得出来那胸膛在剧烈起伏。
没一会下来进来几个倭寇将两人的所有武器装备都抱走了,然后明显听见舱门口有四个日本人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但一直都在,那就是岗哨了,来卫红将两人捆成这样也担心逃走。
几个小时过去,外面的四个倭寇都已经换过一茬了,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虽然底舱里还是看不见的,但聂名扬和蒙炽不算时间也知道天亮了,满处都是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都揭示着黎明的来临。
舱门外脚步声响大作,涌进来二十多个倭寇,一大半拿的是已经燃着火绳的火枪对准两人,还有十个人分别拿的是短矛和武士剑,站开一定距离戒备两人。然后进来的是黄昭,命令另外几名空手的倭寇将底舱室内所有能移动的东西全给搬了出去,包括几把小凳子这等随时可能变成为武器的用具,差不多把整个舱室搬空了才算完事。
黄昭再命令那几名倭寇将聂名扬和蒙炽的捆绑去掉,用铁链和脚镣各锁住一只手一只脚固定在柱子上,两人站了一夜,虽然算不得什么累,但最好还是装得很累的麻痹这些倭寇找机会最好,于是就瘫坐在船板上一副腿都快断了的模样,弯曲都难。黄昭叫那几名倭寇出去,马上就有两名日本歌妓进来,将手上的托盘分别放在两人面前,说道:“请您用早膳吧。”
早膳还挺清淡,看着就有食欲,按照日本人的饮食习惯做的,紫菜饭团、小烧鱼、豆腐酱汤、腌罗卜。聂名扬抬头瞧瞧黄昭,问道:“黄先生,此饭算是断头饭还是甚么饭?”
黄昭面无表情地说道:“请用膳。”
聂名扬再问道:“若是断头饭的话,乃木阁下何至小气如斯,烧鸡肥肉一发上了,某家做鬼也不得寻他晦气。”
黄昭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请用膳。”
聂名扬匝匝嘴,“某家尚渴,没得酒水吃上几碗,怎下得饭食。”
黄昭还是那神情,“请用膳。”
蒙炽一推聂名扬的肩膀,“还是用饭罢,乃木宏定是已经交代各人,不得与我二人多出言语,他已晓得我的手段。”
聂名扬直叹倒霉,抓起个饭团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因为没准等会还得给绑回柱子上去的,尽量多休息会最好,结果这顿早饭愣就是吃了半个小时。
黄昭也不催,一直不吱声,就硬站着等半个小时等这两人吃完,然后就对不起了,果然是命令那几名倭寇进来还将两人给绑了回去,然后二话不说着一众倭寇走人,门口照样留着站岗的四个。
晃了晃几个小时,中饭时间到,程序照旧,二十来个倭寇涌了进来刀枪并举,黄昭进来命令几个倭寇解除掉两人的束缚,铐上手镣脚镣,还是歌妓将托盘端在两人面前。
聂名扬瞧了瞧托盘上的食物,竟然还就是自己早上提了要吃的食物,半只烧鸡,一盘红烧肉,看着油亮透香的直觉得饿,但就是没就酒,蒙炽那盘的也是一样。聂名扬也懒得跟黄昭攀什么交情了,哈哈笑着抓起烧鸡就啃,风卷残云一扫光,看蒙炽的食量小,吃不完也是浪费了,还吃了蒙炽的一小半分量才摸着肚子喊饱。
黄昭也不多话,还是硬等,等着蒙吃极其有大家闺秀做派的花了一个小时吃完自己那份三分之二定量的食物,那就不讲什么客气了,照旧绑回。
聂名扬乐道:“不打不骂,还这好吃好喝管招待着,要是再多这么招待几天,我还真以为来卫红是食人族的酋长呢。”
晚饭时间,二十来倭寇又进来了,不过这次动作和占位比今天的前两次好多了,整齐迅速,一步到位,也难怪,今天都是已经第三次了,猪也练熟了。然后老套,黄昭进来送饭,聂名扬和蒙炽开吃,按旧例,吃饭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这次花了一个半小时。
不过这次黄昭等两人吃完总算是有点新鲜的,问道:“不瞒二位,明天就是二位上路的日子,午时一至,二位便驾鹤西归。”
聂名扬打着饱嗝说道:“此事某家早已知晓,乃木阁下当真信人,说是明日午时杀我二人,便是明日午时杀我二人,不早不晚,当得是一诺千金。”
黄昭说道:“乃木阁下有仔细吩咐,明日早膳,好菜好饭管饱,只请二位饱食上路,也是尽番相送之意。”
聂名扬笑道:“如此说来,某家也不讲客家话语,既是上路,鲜鱼精肉自不可少,烧酒一坛壮某家二人行色,甚也快活。”
黄昭说道:“乃木阁下交代,要吃得甚么,但凡岛上备的,无不奉上,却酒不可行。”
聂名扬摸着脑袋疑道:“难是乃木阁下喜看我二人痛苦挣扎神色,醉鬼亦醉死也不得耳?也罢,当真是甚么都有?”
“正是。”
“鱼翅漱齿,燕窝作粥?”
“这个使得。”
“蛇肉鲜汤,鲍鱼馒头?”
“这个使得。”
答应得这么爽快,聂名扬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暂时忘记了明天中午要变吊死鬼的那两位仁兄中就有自己一位。“那,这便是齐了,烦劳黄先生费心。”
“乃木阁下吩咐,当不尽心。”黄昭说完就转身出去,手一招用日语说道:“绑了。”
……
嘉靖四十年二月一日;晨;巳时末;天晴;微风
近百余艘上大中型船只全部集中在码头附近海面,甲板上人头攒动,劣质酒的味道混着大鱼大肉的鲜味弥漫在海面,欢呼喊叫声成片,除了各处还在当值的,整个倭寇集团有三千人都集合在一起了,因为今天首领有一桩天大的决定要宣布,只要事成,海盗是不用当了的,大家全都升官发财不卖老婆了——大姑娘自个往怀里跳呢,还买个什么?
尤其是在宣布之前要当众吊死昨天凌晨潜入的两个明军刺客祭天,更是值得期待。要知道这可是三千人多人的营地,区区两个明军竟然能潜入进来?也真是大有本事兼胆大包天,众倭寇无不着急一睹这两个刺客到底长得什么个三头六臂的模样,早早就依乃木宏首领昨天就亲自去各船传达的命令集合各自船上,在等得心急之前,乃木宏首领又派小船由岸上伙房送来炖好的肉食鲜鱼,众倭寇更是欢声雷动,推杯换盏无分国籍地区派别的你兄我弟灌成一团。
聂名扬和蒙炽一直都在等机会,等机会,等机会,还是没等到。来卫红也出身军旅,聪惠过人又久经磨练,聂名扬能玩的花样大致也猜得出来,防范反抗的措施做得滴水不漏,只要不是捆绑状态时就被二十几个倭寇刀枪并举的指着,毫无机会可趁。
但终于也不知是上天怜见还是来卫红终于善心了一把,在早上七点一顿营养丰富得惊人的早餐之后,黄昭没有再命倭寇将两人绑起来,而是就由得坐在原地休息。有了这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身体状态还真完全恢复了,否则再绑四个小时,才放开的时候浑身僵硬,有机会也反抗不了。
聂名扬和蒙炽双手被反绑分别由八个矮壮结实的倭寇押上了舱楼顶层平台,上面只站着黄昭,轮椅上背对自己两人的正是来卫红。两人再一打量满海面倭寇船只和上面黑压压人头的阵势,对视一眼中尽是苦笑:除非咱俩都孙悟空附身,一个筋斗翻不见了去,否则就只有变成三头六臂硬砸翻这几千倭寇了。
来卫红朗声说道:“我召集了这么多人来给你们俩送行,够有诚意的吧。”
聂名扬笑道:“阁下盛情款待,某家受之有愧。”
蒙炽说道:“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蒙先生如此抬爱,实是汗颜,恐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再报先生知遇之德。”
“哟嚯?”来卫红推着轮椅转过身来,镜片后面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好象是连续干了几十个小时的重活没睡觉似的,配上那副阴恻恻的笑容更是可怕,指了指一根靠近舱楼顶的横桅,上面已经用缆绳结好了两个套索。说道:“马上要绞死的是你们,不知道吗?
聂名扬哈哈一乐,“死得其所,无愧于心。”
来卫红渐渐收起笑容,说道:“无愧?那么,你的任务呢?”
聂名扬和蒙炽脸上装出来的轻松瞬间不见,腮帮子咬得发颤,死是不怕的,但任务失败的后果无法想象!
来卫红再说道:“黄昭,时间还没到,把他们绑在旗杆上,再叫丸太他们八个人下去,我还有两句要问问。”
“是,阁下。”黄昭命令八名倭寇将两人背靠背绑在舱楼顶的旗杆上,再命令八名倭寇下去了舱楼顶。
两人的手自从被擒就从来没这么接近过,聂名扬反手摸了摸蒙炽手腕上的绳结,万幸!摸着水手结的绳头了!赶紧摸索着试图去解开蒙炽的绑腕绳,如果这世上真有奇迹的话,两人的死亡还是毫无疑问的,但也许能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在脑袋被套进绞索之前一手刀砍碎来卫红的喉结!
奇怪的是来卫红说是有两句话要问,但没问,只是坐在轮椅上望着满海面船只上的倭寇一声不吭。
聂名扬宁神定气,仔细地一点点摸索着解开绳结,总算是有所松动了,成功的希望在萌芽!虽然只有那么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儿。
时间在毫无意义的沉默中流逝,日晷上的细影指到了午时,上午十一点整,行刑的时间到了。黄昭躬腰说道:“阁下,午时到。”
来卫红还是居高临下望着海面上没眨眼睛,“嗯。”
聂名扬加快了动作。
黄昭高举起八幡大菩萨旗左右摇了几下,海面上饮酒作乐正喝得酒酣耳热的倭寇总还有几个清醒的,一传十十传遍全船,没多大会就安静下来了,再老远老远看着高高的旗杆上绑着两个人,又是一阵欢呼,立即又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满脸期待神色的仰头看着,就等绞死这两个神通广大的刺客之后,首领再给大家宣布什么一起升官发财的好事——当然,不包括那些已经喝得不能动了的,喝了两三个小时了,已经三百至四百倭寇醉死在甲板上或者船舱里。
黄昭再次躬腰说道:“在下这就唤得丸太等人上来吧。”
聂名扬心脏咯噔一跳:已经抽出来了一截绳头!
来卫红还是看着海面不眨眼睛,淡淡说道:“等等。”
黄昭疑道:“阁下,午时已至。”
来卫红说道:“我觉得这时辰不怎么好,再等等。”
黄昭说道:“可是……”——来卫红冷冷说道:“我,觉得不好。”——黄昭没敢再坚持,“是。”垂下旗子退在一边,
于是时间又这样的在沉默中一点点过去,十几二十分钟过去了,舱楼上居高临下坐着的人倒是无所谓,海面上头仰得高高的往上看那是很难受的啊,于是就有一两个的倭寇难受得不是脖子酸了,而是肚子酸,然后这个肚子酸怎么就变得肚子疼了?
然后这一两个倭寇就捂着肚子叫开了,哎哟哎哟的叫着,慢慢还滚倒在甲板上疼得很够戗的样子。倭寇毕竟是天天喊打喊杀的暴徒,比一般老百姓那是要悍勇得多的,平时挨了明军的刀子都不会随便叫唤,怕被同伙瞧不起,这都打着滚叫出声来了,看来还真是很疼。
仿佛这种自己吃错东西坏了肚子而叫疼的声音能传染,马上就是一片人在喊疼,滚倒在甲板上的人也不少,足有好几百,就算是还站着的两千倭寇也多少觉得有点不适,各队大小队长都自己疼得够戗,也没法去管手下。
黄昭离得老远也不是看得很清楚,回头谔道:“阁下,他们这是发生了甚么事情?”
来卫红淡淡说道:“时间到了。”
黄昭疑道:“时间到了?”
来卫红调整了两下轮椅对的方向,直面黄昭问道:“自从你我两个人在去年年底相遇,你为什么跟我走到今天?”
“在下早已表明心志,阁下雄才大略,跟定行走供驱鞍马,必有飞黄腾达一日,自当效忠不二意。”
“包括杀死你老乡的那些福建渔民时,你有没有过愧疚感?”
黄昭从来没在乃木宏嘴里听见过这种话,顿时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
来卫红脸色平静得很,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说道:“简单说,就是为钱,不管干什么都行,是吧。”
黄昭本能的感觉出不对了,不直觉的向后退了两步,“乃木阁……”——‘砰’,枪声,现代猎枪的枪声,黄昭矮个白胖的身子在一团血雾飞腾中倒栽葱翻过了舱楼顶的木女墙,‘嘭’,重重十米落差的甲板上沉闷的一响。
“纯汉奸。”来卫红随口小声骂了一句,丑陋的脸庞在轮椅左扶手处冒出的硝烟缭绕下好象也没那么丑了。
这声枪声好象就是导爆器,枪声还没有在海面上渺渺消散开——‘轰隆……’,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人耳朵里直嗡嗡响,炸裂的火红色光团中,一艘双桅广船的舱楼整个粉裂,杂物器具、人体残肢、船体碎片,随着黑色的烟柱飞散半空比鹅毛大雪还密集,飞飞扬扬的还未及飘落,爆炸震荡能向下压出空间的水面反弹起来,巨大的水柱顶着火团直往上滚,水火交融的奇观!将那些微不足道的碎片要么卷没,要么就给推没了影。
‘轰隆……’,上一声爆炸的声浪还在海面上传递,又一艘单桅快船给直接炸成了两截,上面被炸碎的人体碎块飞出几十米远才扑通掉进海面,前半截船头象是摩托快艇般直接破浪冲去,掀起长三角形的白色浪花重重扎在一艘方头平梢沙船横腰,竟然将批水板撞得迸裂开来,沙船上的两个倭寇才刚刚准备跳船就给撞得失去了平衡滚到在甲板上,还没来得及起来,‘轰……’,火红的光团闪处,两具人体消失。
‘轰隆轰隆……轰轰轰……轰隆…………’,海面上成了火与血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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