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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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过的也快,转眼便到了八月中旬,虽然还同夏日一般热闹,却悄悄在风中夹杂着些许冷意,温度正宜,但还是要穿一件薄外套。
“伯合,叔叔说你该去练武了,怎么还让我催促你?”申姬一推房门,那少年正在里面看着什么书卷,少顷抬起头,瞄了申姬一眼,摆了摆手说道,“申姬姐,你先去吧,我将这段阅完。”少年话音未落便将书卷立了起来,好一副认真的模样。
“行了,你已经装了半个月了,叔父知道你喜好习武,憋在这里也怪闷的,”正说着申姬走到窗前,“瞧瞧,多久不曾开过窗了。这屋子可真是透着一股霉味。”
“怎么可能?”少年立刻放下书卷,摔得“啪啪”响,“我只是放了屁。”
“这样不上台面的话也说?”申姬说着,“公孙叔父最近奔赴鄀郢城了,家里也就只有你和三儿了,夫人患疾我们三个可要多照顾些。”
“申姬姐,你总是摆出一副姐的样子,”少年不满地哼哼,“又不是亲的……前些日子我和公孙叔发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佝偻在脏臭角落的丫头罢了,现在如同改头换面似的对我指手画脚,三儿从来都不听你的吧?”
“啪!”只听一声,少年的脸上便出现紫黑的痕迹,他“嘿嘿”边笑边用右手摸自己热的发烫的脸,左手握紧了一个拳头,嘴巴紧闭,过了半晌才带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说,“申姬姐,我又瞎说八道了。你打的对。”
申姬一惊,思忖着“这小子竟然……比以前有些定力了,听得进去劝倒是天大的好事了。”正这么想着,少年已经推门而出,申姬正欲追出去,不知怎的又定住了脚步,“随他去吧。”
“夫人,我出去去买药,您稍微等我一下。”
沿着公孙家前的土路走不远就能遇见一条细微的溪流,两旁种满了不知名的树,已经将近秋分,风中透着的凉意逐渐加深,申姬走不多会儿便感觉有些冷,双手环抱着胳膊,“嘶嘶!今年的秋天比以前都要冷,但是……”
沿着河边有不少同龄或比她小的娃娃,她们正看着她,用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深邃看着她,把她看的后怕,仿佛自己的底儿他们已经全数知晓,一段她不常想起的过往和事情。蓬头垢面的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甚至是衣不蔽体的衣服,有些孩子身上伤了,伤口化着脓,看着甚是悲惨,她于心不忍,停下脚步看着那个满是伤的孩子,蹲下来问他,“怎么伤的这样重?”
孩子微微颤抖的嘴唇并没有立即启开,他的头向上抬去,眼神直抵申姬,说不出一句话。
“我去找医术高明的人去……”申姬见他不说话,思忖着愣在哪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转移者话题,那孩子听罢立刻揪住申姬的衣服,但仍旧不说话。
“救了一个,还想救几个?”一个清冽的少童的声音响起,“申姬,你是我父亲捡回来的,几个月来,不见你其他方面增长,不见你为我公孙氏做些什么,反倒是慈心大发。”
“三儿,我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于你可能不理解,但有时候那伤是痛的说不出话的。”申姬不看后面的人,“你长于大夫之家,自然是不懂这些道理,你年幼,大些就明白了。”
“又在我面前说教么?”公孙三听的有些腻味,撇着嘴说,“听惯了你们的各种说法,照样不还得寻思个方法生活?这家是我的,你和伯合都是外人,这辈子我都不会当成亲人。”
“呵呵。”申姬笑着,转过身,“这真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嘴里能说出来的话,不成你的一辈子只有十几岁吗?”
“大胆!有你这么说大夫之子的吗?”公孙三怒目圆睁,“你一个捡回来的丫头,成天在我面前说这说那,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
“公孙叔父忙于事务,夫人抱恙,我虽出身不济,但受到你父母的接济,我定要为公孙氏家做些什么。年长之人必有责。”申姬的语气渐渐沉降,“你回去吧,夫人多日闭门谢客,这几日都不曾见你,甚是想念,你到家后便同伯合练武吧,说这些尽是没用。”
“申姬,你这样所谓的’救’,一辈子都救不完。”公孙三不理会申姬的话,自顾自地将自己的木质器用布包好后,悄悄地哼了一声,“真是幼稚的人。”
申姬看着公孙三离去的背影,心中纠结,“到底公孙叔是怎样把他惯成什么样了才会这样鸭子嘴?”欲转身安慰那个受伤的孩子,却扑了个空,独留下一个破破烂烂歪歪扭扭的背影。申姬感到自己无力,叹了口气,搓了搓手,顿感觉手上有块很不舒服的地方,她低头仔细看去,一条狭长的伤疤贯穿整只左手,比其他部位皮肤都要不自然的白,她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己的伤疤,像是安抚一个不安分的孩子似的,嘴里支支吾吾地说着,“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我也真想过能真正生活在罐里没有远虑近忧。”顿觉自己停下脚步的时间太长,申姬忽然记起什么“我还要给夫人买药,差点忘了这茬!”学着某个少年的姿势拍拍脑袋,轻松地走远。

“你练的这些东西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公孙三清冷的少年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嘿嘿地笑了几声,三下五除二地溜到树上,坐在某一块结实的树干上,“哦,三儿出来了?连怎么脏的像啃了屎?”
“粗人!”公孙三说着,“下来一决胜负吧。”
“喂喂!你这样我会很困扰的。”少年把自己的剑绑在身上,搔了搔头,“谁要是看到我和你对决,大概没人会觉得咱俩闹着玩吧?到时候不还都把责任担给我?伤着’大夫之子’的罪责我可担不起。”说罢少年又揪了片树叶,含在嘴里,“这叶子真不好吃。”
“若非你不敢?”公孙三已经摆好了架势,少年瞥了他一眼,“三儿,唐突地比武,能比出来个什么?”
“你果然是不敢的!这场算我赢!”公孙三蔑切地笑着,“没想到我爹一心培养的外子竟然是个如此懦弱之人。”公孙三又笑了几声,“笑话笑话!在外面别说是住在公孙氏的。”
这少年哈哈笑了几声,兀自地摘着树叶吃,不理会树下的公孙三。公孙三似乎也注意到了少年对他的怠惰,不忍说出几句,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着,“同我有何相干?阅卷去了。”
“你别跟着我。”少年转头不耐烦地看着公孙三,那公孙氏的孩子带些愤恨说着,“究竟公孙琰是我爹还是你爹。”
“公孙叔父是你爹爹,我是个没爹的人,娘也死了。”少年自报着家门。
“伯合……”公孙三急的快要哭出来,却竭力保持着冷静和清冽的声音,拖着他小巧一些的木质器,“你……”
“我不叫伯合。”少年抬头定神看着公孙三,缓慢轻启嘴唇重复了一遍“记住,我不叫伯合。”
“粗人!那是你爹给你起的名字。”公孙三正欲争辩,被少年一手捏住了嘴,少年斜眼瞧着他,眼神里带着些许的火说着,“听着,我不叫伯合,我没有名,我只有字。”
“你懂什么?字是得等成年了再起的,你现在起的都是什么玩意?”公孙三挣脱不能,从喉咙眼里挤出几嗓子声音。
“哼哼,成人才能起?”少年捏的更紧了,“以后看见我了叫我伯俞白。快去练你的木质器。”
“你……”公孙三本想继续挑衅,却不料什么也说不出来,把眼泪都挤出来了,伯俞白笑着,“就你这样的定力,练什么武?练到最后也多半是把这些厉害的招式耍成鸡肋。”
公孙三无力辩驳,被伯俞白气的浑身发抖也毫无办法,他竟然还不了一句嘴。
“三儿,别练了习武的本事,却最后没了心性还不如条狗。”伯俞白抛给公孙三一句话,松开绑在腰间剑的绳子,左手举着剑,剑鞘抵着左肩,一扭一扭地走开了,独留公孙三一个人坐在树下不说话。
“三儿,这又是怎的了?我听着后院有声响,便出来看看。”一个细弱的女声传出,公孙三立马就站起来,僵硬地立在树下,结结巴巴地回着,“竟……竟然惊扰了……惊扰了娘,孩儿的罪责,刚刚同伯俞白兄切磋,谁知还没比试完他便要去如厕。”
公孙夫人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温柔的微笑说着,“伯俞白?这名字起的倒是比他父亲起的更好些哩!”看着公孙三见见有了黑线的脸,公诉夫人笑的更开心了,“三儿,既然你们同学习,那病女子便不要在这里使你们分心了。”夫人一边扶着门框一边颤颤巍巍地走着。
“娘,不忙,我扶您回屋。”公孙三扔下紧握手中的木质器,赶忙跑去公孙夫人的身边,夫人不住地笑着,“我的儿,长大了。”
这话说的公孙三的脸泛着红,怎么说也不敢抬起头来。公孙夫人走的很慢,公孙三并不耐烦,一步一步地搀着他的娘回到房间。“娘,我给您开会儿窗吧。”
“也好,今日的风不那么沁骨。”夫人笑着,“你爹过几日便可回来了吧。”
“是啊,我还得赶紧去练呢,爹要是回来了看见我没有太大长进我又有苦了。”公孙三尴尬地闹闹头。
申姬刚买了药,未踏入大门,便顺着那窗户听到公孙三的声音,“娘,您多歇着些,有我呢,即使爹这几日出远门也怕不着什么。”申姬“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耳听到夫人的话,“这几日,真是麻烦了你们几个娃娃了。”
又走过一扇窗,听着伯俞白在念着什么她听不懂的东西,大抵是有深意的非她们这样市井粗人才能懂得东西吧。申姬怀着轻松的心情踏进家门,不自觉地摸了摸她左手的伤疤,大声喊着“夫人我回来了!”这声音竟不似往常的尖锐,倒是透着些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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