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一个箭步冲上来, 检查着那两个倒下的人，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中年女子，看着像是一对夫妻。
两个人的咽喉都已被割开, 鲜血还在慢慢地涌出, 看样子竟是刚死不久。
夏侯惇站起身摇摇头：“没救了。”
“这……这是她的父母。”
郭嘉低低地叹道。
莫黎昭知道，郭嘉那天去过这间草房子, 他指的是这对死去的夫妻就是那少女的父母。
说罢, 郭嘉已然走进了后堂, 却见屋里再没有一个人, 又走进厨房, 才发现房里的锅碗瓢盆散落一地, 所有物品全都被翻乱了。
那个少女呢？
郭嘉终于变了脸色。
“她呢……”他不由自主喃喃脱口而出。
“谁？”
不明所以的夏侯惇追问道。
正在这时，角落一个大米缸的盖子突然动了动。
郭嘉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掀开了那木板盖，往里瞧了进去。
“你没事。”
郭嘉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
一个少女这才慢慢地从大米缸里探出头来。
这正是莫黎昭他们之前见到的女孩。
少女看到家里突然来了许多穿盔甲的士兵，很明显没有见过这阵势, 颤抖了一下，却依然瞪大眼睛看着所有人。
一见这里还有活人, 夏侯惇上前一步，疾声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女皱了皱眉。
夏侯惇为将数年，哪里被一个女子这样刁横地对待过？当即脸色一沉：
“你不说，就证明这两个人的死很可能跟你有关, 来人, 把她带出来！”
“你胡说！”
少女看到夏侯惇失了一目凶神恶煞的样子, 脸色也不禁白了几分，但还是冲他嗔道：“你凶什么凶？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那这里的人为什么都死了？”夏侯惇大喝。
“我……”少女答不出来，吸了吸鼻子，眼里隐隐泛起了泪光。
“元让，莫要吓她。”
郭嘉看着那少女，放柔了语气道：“我们是曹司空的人，奉命为一件很重要之事来这里调查，希望你能把情况如实告诉我们。”
少女看了郭嘉一眼，才扭过头去，道：“我叫白钰，从小就一直和爹娘住在这里。”
郭嘉点了点头：“还有呢？你爹娘是怎么遇害的？”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刚才我本来在厨房忙着做饭，突然有个身穿黑衫的人冲进了我们家里，杀了我的爹娘……我在厨房里看见了，却不敢出去，只得躲进米缸里，才没被他发现……”
说罢，白钰看了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父母，抽噎起来。
“身穿黑衣的人？”莫黎昭忍不住道，“是不是司桓知道了你们要追查他，才提前来到这间屋子，把白钰的家人杀了灭口？”
“很有可能。”郭嘉凝重地点了点头，冲白钰道，“没事了，你先不要哭，我问你。你家里的□□，是从哪里来的？”
白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嗯。”
“我不知道什么□□。”
“胡扯！”夏侯惇忍不住道，“经我们调查，你的父母正是以制作人皮面具卖钱为生，你怎会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郭嘉瞧了瞧另外一间紧闭着房门的屋子，对白钰悠然道，“可我上次来你们家里时，不经意间看到了那间屋子的墙上挂着一张张面具，你怎么解释？”
“是吗？”白钰愣了愣，“我爹娘从来不让我进那间屋子。”
郭嘉这才怔住了。
“不要装模作样了！”夏侯惇抢着喝道，“人皮面具就在你家里，你怎会不知？快从实招来！”
“元让，不要为难她。”郭嘉抬手横在夏侯惇身前，蹙了蹙眉。
“怎么，莫非郭祭酒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夏侯惇一笑。
郭嘉苦笑：“元让觉得她像是会说谎之人么？”
夏侯惇一愣，仔细打量着白钰，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神和一脸无辜的表情，不知怎么令他也有些犹豫了。
这时，荀彧下了定夺：“既然如此，就只有将她先带回主公那里，再做打算。”
这个决定郭嘉和夏侯惇都没有反对，倒是白钰不知道这些突然闯进来的士兵究竟要将她带到哪里，连连后退着道：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我不去！”
“不用怕。”
郭嘉上前拉住了白钰的手，也不知怎么，白钰就被他拉到了面前。
郭嘉望着少女的眼睛，道：“我们不会害你，但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司空府。
曹操坐在主座上，身旁站着郭嘉、荀彧和夏侯惇，白钰孤零零地站在正中央，正睁大眼睛不甘心地瞪着曹操。
呵，似曾相识的场景。曹操摸着下巴暗暗笑了一下，扫了一眼郭嘉身后的莫黎昭。
莫黎昭却没注意，此刻她满腔心思都在白钰身上。
“你叫白钰？”曹操开口发问。
白钰没理他，只哼了一声。
“孟德兄，此女数年离群索居不谙世事，加之性子倔犟，难免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一旁的郭嘉倒是开了口，微笑道，“请孟德兄不要见怪。”
曹操点了点头：“白钰，你可认识一个叫司桓的人？”
白钰摇了摇头。
“拿画像给她看。”
曹操吩咐一声，便有两个小校拿着一幅画像走到白钰面前。
莫黎昭离得近，也看了几眼，皱了皱眉道：“这不是司桓的脸。”
“我知道。”郭嘉悄声道，“自宛城一战后，司桓整个人就消失了，这是我们调查出的那个和司桓行踪吻合的那个人，只可惜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白钰看了看，偏着头回想起来，终于道：“我好像……确实见过这个人。”
此言一出，全场的人不禁都是一震，曹操的语气也急了几分：“他究竟是什么人？你可认识他？”
白钰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而且，时间隔得太久，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个人之前好像来过我家，找过我的爹娘。”
曹操紧盯着白钰：“他找你爹娘做什么？”
白钰摇头：“他进了我爹娘平日从来不许我进的那间屋子，我也不知道。”
“不用问，必定是买□□。”郭嘉再次说了话，“司桓去白钰的家里买了□□，是为了隐藏他的真实身份，而现在，他得知我们在通过□□的线索追查他，便提前到白钰家里杀了他的父母灭口，顺便销毁了所有的物证，想让我们的线索断掉，无从追查。”
“嗯。”曹操沉吟半晌，道，“白钰，□□素来是世间稀罕之物，制作方法极为繁复，且需要真皮原料制成，你的父母是怎样学会制作它的？”
白钰再次摇头。
“你说，你的父母从不让你进那间屋子，那就说明你从小到大都不知道你父母制作□□的事，你父母瞒着你做，是为了什么？”
白钰茫然地看着曹操：“……嗯？”
“……”
“许是为了保护她吧。”郭嘉叹道，“毕竟□□大多用途不正，她父母大概也是怕将来会惹到什么麻烦，不想牵扯她进去。何况，只要是任何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在面对这样一个天真的女子时，都不会忍心让她知晓那些残忍之事的，不是么？”
白钰冲郭嘉眨了眨眼睛，露出两个酒窝：“你是在夸我？”
郭嘉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
“但是，这样一来我们的线索便又断掉了。”荀彧道，“白钰也不知道司桓的真实身份，我们又要再费一番力气继续查他了。”
曹操冷笑了一声：“司桓也真是天真，他以为断了□□的线索，我就无法再查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如此看来，白钰和司桓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也不能再从她身上问出什么，放她走吧。”
白钰刚走到府门口，正准备迈出去，却见眼前出现一抹青色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白钰皱了皱鼻子：“干嘛拦着我？”
“你打算去哪儿？”郭嘉微笑着，倚在了门框上。
白钰哼了一声：“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为什么要告诉你？”
郭嘉笑了笑，抱着臂悠然道：“你一个弱女子，没钱没势，说不定刚出府门就被人卖了，又能去到哪里？现在你没有家人，难道真的要一个人孤零零住在那座房子？”
白钰这才一怔，以前的她虽然不太懂得生存之道，但尚有父母陪伴，今后，她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住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大概会孤独终老、被饿死、渴死……
她几乎想象出一副自己变成孤魂野鬼在草房子周边游荡的模样……
她扁了扁嘴，再答不出话来，脸色上也露出了几分害怕的神情，郭嘉自是看在眼里。
“我可以收留你。”青衫男子嘴边隐隐浮起一丝微笑。
少女张了张嘴，本来想拒绝，却无从开口。
“不如暂住在我府上？”
郭嘉微微挨近了她，笑道：“不仅有吃有喝，而且永远没有性命之忧，不用担心司桓突然闯进来杀了你……白女郎要不要考虑一下？”
白钰偏着头考虑了半晌，大眼睛眨啊眨的，冲郭嘉仰起脸：
“带我去！”
一个月后，莫黎昭终于和白钰彻底混熟了。
白钰由于之前一直住在荒山中，除了父母很少和外人打交道，因此不怎么通世故，再加上她估计之前一直受到父母的宠爱，养成了一副刁蛮任性的性子，对谁都是又横又冲。可无奈，这小姑娘长了一张天使般的面孔，几乎令每个人都不忍心对她生气，再加上她本性并不坏，莫黎昭也就不怎么计较了。
深夜，荀彧再次带来了司桓之事的新进展。
荀彧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容：“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已调查出司桓的真实姓名。”
他话音一落，莫黎昭赶忙追问：“他叫什么？”
“司马懿。”
只三个字，宛若平地惊雷般在莫黎昭心中炸开，又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她的内心瞬间就变得波澜起来。
莫黎昭忍不住连着后退了三步，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扶着柱子连连喘息。
司马懿！
诸葛亮未来的宿敌，也是历史上亲手将诸葛亮葬送在北伐之路的男人。
……怪不得，自己当时第一次听到司桓此名时就觉得奇怪。可当时自己很快就昏了过去，之后也就没有再细想。
司马懿化名司桓，而曹丕的字正是子桓！那个未来力保司马懿的少年，此刻和司马懿的名字连在了一起，“桓”前嵌入了一个“司”字……这是否是冥冥之中的宿命？
面对这现在看来如此明显的线索，莫黎昭不禁怪自己，怎么当时就没有早点想到。
若她当时就意识到司桓就是司马懿……她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又摇摇头，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晚了。
她忽然觉得司桓——不，现在应该叫他司马懿，当年所做出一切针对诸葛亮和她的行动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司马懿和诸葛亮，本就是终有一天会决一死战的。
直到后半夜，莫黎昭都一直在思索着，她不由自主地踱着步子，低着头没看路，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冷月如钩，在黑夜中散发着银白色的清冽光芒。
直到莫黎昭眼前出现个黑影，似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脚步，她才猛然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庭院之中。
庭院中只有一张桌，桌前坐着一个身影熟悉的男人。
那男人在月下独酌，肩披薄薄的月光，一袭明紫色长衫被银白的月色映得幽暗清冷。
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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