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和曹操的对话, 司马懿便带着他的书童来到了司空府里办公的堂屋前。
“从此以后，这便是我们的归处了。”
司马懿看了看身旁的少年, 感叹着道，然而他薄薄的唇边却隐约有着一丝残酷的笑意。
书童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慢慢地, 他抬起头看着匾额上的大字,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中隐带着畏惧和一丝迷茫。
第二日。
许都的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白钰手里拎着个包袱，左看看右看看, 一步一步地在街上逛着。
只不过，今日她并不是出来玩的, 刘琬临走前给郭嘉开了几副药, 这次, 白钰自告奋勇去给郭嘉上街买药。
另一边郭嘉的府上，青衫男子却正卧在榻上看书。
“祭酒, 曹丕公子来访。”
这时, 门口有从人禀报道。
郭嘉听到禀报，本想起身迎接，然而忽地肺部传来一阵刺痛，又无力地跌回榻上。
他咳了两声，道：
“请进, 我身体不适, 恕不能迎接。”
话音刚落, 便听见曹丕客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祭酒不必迎我，安心休息便好。”
紧接着，曹丕快步走到郭嘉的堂屋中。“奉孝先生，不光是我，父亲也时常挂念着你的身体。依我看，若是觉得有恙，还是尽快戒酒吧。”
他看着郭嘉说道。
“不妨事。”青衫男子摆了摆手，瞧了曹丕半晌，笑道：“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与我如此要好？”
曹丕一愣，慢慢道：“我还不知。”
“只因孟德兄是第一个看我咳嗽，却从来没有劝我戒酒的人。”
他悠然微笑着说道。
“这……”曹丕一噎，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倒是郭嘉重新接过话头：“丕公子今日怎有空过来？”
“哦，”曹丕舒了口气，道，“我父亲想北上征讨乌桓，想让我来告知您，商量具体事宜。”
“孟德兄什么时候启程？”
“初步计划是订在这一两个月之内，父亲希望您可以一同去。”曹丕道。
“那是自然，我随时可以北上。”郭嘉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他看着曹丕，缓缓说着：
“不过，丕公子今日来此，恐怕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郭祭酒果然聪明无双。”
曹丕浅浅一笑，正色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件小事要拜托祭酒。”
郭嘉瞧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听说祭酒府上有个名叫白钰的女子，不知是什么人？”礼貌地踌躇了半晌，曹丕才说道。
“哦，你说她。”
郭嘉看着曹丕，眨了眨眼，道，“她是我在荒野中遇到的，见她无家可归，暂时收留在府上。”
说罢，他饮了一口酒，重新将酒爵放回桌案：
“丕公子怎么问起她来？”
曹丕却没答话，又道：“她是祭酒的姬妾？”
“公子若是问名分，现在还没有。”郭嘉淡淡笑道，“只因她在山野避世十余年，自由散漫惯了，不愿受这些名分的束缚，也不太愿与我府里的其他女子为伍。久而久之，就这样拖了下来。”
曹丕一听，便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丕便恳求郭祭酒将此女子送与我，我亦会送来上好的歌姬给祭酒，作为报答。”
他郑重地施了一礼道。
郭嘉扬了扬眉，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地：“丕公子，恕我不能答应。”
“哦？”曹丕听了，眉头一皱，“这女子又没有名分，如何不可？据说郭祭酒一向视女子为玩物，怎地今儿个珍惜起来了？”
郭嘉听了却不恼，淡淡一笑：“不瞒您说，别人都行，只有此女子是万万不能送人的。”
曹丕闻言脸色微微一沉。
他是曹操的公子，身份高贵，未来更是要继承曹操霸业的人，这许都上上下下哪个人不对他恭敬有加。而郭嘉，就算再怎么得曹操的宠，他也是臣子，面对自己的要求，他哪里来的胆子拒绝？
然而他深知郭嘉性格，他若是说不，那就是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然而自己在面子上又不好真的得罪他，只得装作客气地打个圆场。
曹丕惋惜地叹了一声，因道：“既然如此，那倒是丕莽撞了。”
“无妨。在下身体不适，恕不远送。”
郭嘉摇了摇头，淡淡说道。
曹丕闻言愣了一下，郭嘉这竟是在送客，面对郭嘉的态度，他实则心中着实充满着怒意，但也不好发作，就这样丢了脸面，便向后退了几步。
“若是放在别人，祭酒这是失礼。”
曹丕咬牙扔下这样一句话，脚步重重地踏在地上离去。
回到自己府中，曹丕正巧碰上司马懿。
这次司马懿来他府上，本是为了文字上的公事，司马懿也是刚刚进门，却正赶上曹丕面有怒色地往屋里冲。
他一愣。“丕公子……心情不太好？”
司马懿看着他，抬了抬眼说道。
曹丕正在气头上，因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没忍住便说了出来。
“本公子看上个女人，他郭奉孝居然敢拒绝。”
他摇了摇头，叹息中仍有恨意。
司马懿扬起眉，随即看着曹丕，笑了笑悠然道：“不过一个女人，也值得公子生这么大气？”
曹丕没理他，只白了他一眼，几步走到桌案前，拿起茶杯，大口地饮了起来，仿佛这样才能平息心中的火气。
他直将那杯茶喝到底，才将它“啪”地摔在地上：“曹府的从人都死光了吗？连口水也没有？”
司马懿一见此，赶忙几步走到曹丕面前，亲自另拿了个茶杯给曹丕满上，将它递到他的面前。
曹丕看他一眼，接过那茶杯，将清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司马懿见曹丕饮了凉茶，火气也消了，便继续徐徐劝着：“丕公子，您是成大事的人，怎能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要不是看在郭嘉是父亲的重臣，我早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曹丕一握双拳。
司马懿看着他半晌，微微扬起唇角：
“登上高位吧，登上高位，就可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如若您是郭嘉的主人，他还敢不听您的吗？”
“司马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丕转过头，抬眉盯着他：“你不过一个小小的文学撰，哪来的胆子敢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如若我将这话告诉父亲，你这条小命就算没了。”
“丕公子若真将此事告诉司空，我自然无话可说。”司马懿却仍是波澜不惊，四平八稳地答道，“不过我是什么意思，公子自己心里也清楚。”
曹丕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深深凝视着他，却最终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白钰便回到了郭嘉府上。
郭嘉看她没事，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偶然间看到白钰手里提着两个花环，却不见嘱咐她买的药包，随即扬了扬眉，问道：“药呢？”
小姑娘猛地抬头。
“啊，我忘了！”白钰倏然一惊，随即慌乱地解释着，“我、我只是在街上看见有个花环特别好看，一时太入迷忘记买了……”
她一跺脚：“我马上去买！”
说罢，直直往府门外冲。
郭嘉见她的模样，摇了摇头，无奈地笑起来，直至笑到咳嗽。
男子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一手扶住了墙。
见他如此，身后府里那几个妓女也终是动了恻隐和怜悯之心，一个人皱着眉对白钰说道：“如此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忘？药不按时吃，郭祭酒身体出了问题，你担得起？”
白钰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的错，第一次没有急着抢着跟别人辩解，低着头道：“对不起。”
“忘记了就不必买了。”
郭嘉却是瞥了一眼那些女子，温声对白钰说道，随后拦住了她。
“郭嘉……”
白钰被他拽着，也无法挣脱开来，跟他回到了屋里。
“以后，你们不必在我府上住了，明日给你们结算银子，回去吧。”
郭嘉将白钰拉回屋里后，淡淡地看了那些妓女一眼，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下她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彼此。
郭嘉径直拉着白钰到了花园。
从堂屋到花园不过几十步的路程，郭嘉走到一半，便又咳嗽起来。
白钰见他这样，心中满是懊悔，眼泪不自禁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起了刘琬说过的那些话，不自禁地拽住了他的袖子，咬着唇道：“呜呜呜，郭嘉，你不要死。”
郭嘉轻敲了下她的头，笑：“傻钰儿，我没那么容易死。不过这点小事，也值得你这样担心？”
白钰抬起头，眨着眼睛：“你叫我什么？”
“钰儿……”郭嘉慢慢地吟着这个名字，柔声问，“你可愿意我这么叫你？”
白钰用力地点点头。
“今天不服药了，我们去花园，看花。”
郭嘉笑了起来，不由分说就拉着她走到了花丛前。白钰生怕他再用力惹得身体更虚弱，不敢再和他走相反的方向，于是赶忙加快步子跟上他。
明媚的阳光下，花园中五颜六色的花朵盛开着，鲜艳夺目，淡淡的香气飘在两人之间，白钰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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