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宁愿自己受苦受罪,也要让亲人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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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悄降临在深圳的大地上。
随着夜的袭来,人们脸上的倦色反而一下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个个全都变得精神抖擞,充满了生气。
大街上,女人们挤车的挤车,蹬车的蹬车,甩开腿儿的甩开腿儿,风尘仆仆地朝着自己的家门急赶。她们心知肚明,家里还有一场紧张的战斗在等待着自己,此时此刻,最不能没有的就是精气神。
堆积着的数不清的家务事,需要女人们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也就意味着塞在洗衣机里的衣裤,要快速洗净后在杆上晾整齐,饭也好菜也好,得力争按时煮好,端上桌面,要不然孩会吵吵闹闹埋怨不休,也会影响到自己的休息,弄不好怕是连黄金时间里播放的电视剧都看不清静。
当然,与被家务事缠身的女人有着相同命运的男人,也是有的,那就是抢着做家务事的模范丈夫,还有怕老婆而不得不做家务事的所谓的“软耳朵”或“妻管严”的小男人。但是模范丈夫和怕老婆的男人,在男人中的比例是不高的,所以在家务琐事上,撑起了大梁的还得数女人。
正当女人们忙忙碌碌地跳着“锅边舞”的时候,为数不少的男人们也没有闲着,夜色中他们一个个神采奕奕地进酒店,赶饭局,上牌桌。饭局后男人经常性的保留节目,就是洗足或洗桑拿,这已是男人们的一种习惯,一种不需要怎么去习惯就能养成的习惯。
也有不少的男人,尤其是在深圳打工的单身男人,虽然没有饭局,却也有自己的乐,晚上想要心情舒畅地放松一下时,他们会抓紧时间草草地吃点东西,把肚皮哄住,然后就朝着发廊或休闲会所直奔而去。
弄清楚了上述背景,人们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在深圳,乃至在全国的各个城市,休闲场所总是那么的多,休闲行业中的就职大军总是那么的庞大。因为,社会需求有那么多。
商品经济的规律就是如此,需求催谷着供给,刺激着供给,决定着供给。供给配合着需求,紧跟着需求,反作用于需求。供与求这个矛盾统一体中的两个对方面,正是通过市场,以及借助诸如计划等其它一些辅助手段,来达到一种平衡,一种适应,一种协调。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指出的那样,在社会供给与需求之间,有一个内在的比例关系,这就是,“在需求方面,有一定的社会需求,而在供给方面,则有不同生产部门的一定量的社会生产相适应。”(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210页)。
这是一家有些档次的桑拿城,位于深南大道北侧的一条支路上。接待我的是一位个高高的女性。
在她那张秀雅的脸上,略略显得有些憔悴。她的眼神很柔美,笑容很温馨,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她的双臂不算粗也不显细,但是有点长,腿也长,站着时亭亭玉立,坐着时背挺得很直,宁可弯下颈,也不习惯弯腰。她的牙齿不怎么好,不太整齐,还有些发黄。这两排牙齿将她的年龄泄了密,感觉她的年龄已经接近三十。
“先生经常来我们这里按摩吗?”她轻声问道,一口娓娓动听的吴侬软语,听着就是一种享受,活像是在听音乐,享受中还能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那韵味悠长的苏州评弹。
“不,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你这个下江人。”由于长三角一带经济高度发达,当地人出来打工的不多,所以在深圳的休闲场所里,我极少碰到来自江浙地区的服务员,印象中她应该是第二个,所以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有了第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次,你要是能够经常来我们这里就好了。我是二十一号,这里的人都叫我阿秀,你如果满意我的服务,以后你来了可以直接去前台,让前台的服务员叫我,就说你要二十一号为你服务,说阿秀也可以,你只要说了,就一定能找到我。”阿秀的这段话,自然含有广告的目的,也的确产生了了广告的效果,让我知道了阿秀的工号是二十一号,以及别人对她的习惯性称呼——阿秀。
“你好热情。”我看了看阿秀的那张靓脸,感觉她的热情是发自内心的,是有能见度的,而不是假装出来的,说明热情是阿秀的一种本色,是她性格中的一种。但我心里还是想到了如下问题:“这个阿秀,是不是很缺钱呢?她这么希望能够多上钟,应该还是有经济上的考虑吧。”
“热情一些好啊,我对客人热情,客人也会热情地对待我,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说是吧。”阿秀笑眯眯地说。
“嗯,你说得很对,大家都热情一些,世界都会变得温暖一些。”我顺着阿秀的话,有感而发地说。
“嘿,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说得真好。”阿秀高兴地夸了夸我。
“是你说得好,我只是把你的话引伸了一下。你是江苏人还是浙江人?”我虽然生在重庆,长在重庆,但我的父母是浙江人,籍贯绍兴,他们习惯于将江浙人和上海人统称为下江人。我一听阿秀的口音,就认定阿秀也属于下江人,但无法判断她的老家是在江苏还是在浙江。
“江苏,我家在苏州。”阿秀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你从这么好的地方来啊,上有天,下有苏杭,你怎么舍得跑出来呢?呆在天里,不是更好吗?”
“苏州地方是好,可我的命不好,命不好,留在好地方也只有吃苦的份。”话题刚刚触及到阿秀的家乡,阿秀的眉头已经不再舒展,给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
“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吧?”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一点。
“唉,不说那些,说开了心里会难受。”阿秀用温和的语气和婉转的态度,避过了我的问题。
“好的,听你的。”我不想违背阿秀的心意,但她说出的话却在我的耳朵里响着,引起了我的留意和联想,我看了看她的眼睛,想从那里破译她心里的秘密。此时在阿秀的眼里,我看到了一丝忧郁,还有就是沉重。显然,一些不快的往事正在莹绕着阿秀的心思。
“你觉得我们这里怎么样?”阿秀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微笑重新浮在了她的脸上,只是笑得有点苦,苦得让人能够轻易地察觉出来。
“感觉还可以吧。”
“你要是多来几次就会知道,我们这里不只是还可以,而是真的很不错也,比许多桑拿会所都要好,好很多。”
“那你说说看,是这里的环境不错,还是人不错?”
“都不错,环境不错,老板不错,服务不错,姐妹们也不错,还有就是,来这里的客人多数也很不错。”
“什么样的客人,才是不错的客人呢?”
“懂礼貌也讲礼貌,懂规矩也讲规矩,这样的客人就很不错,也很受我们的欢迎。”
“那么我呢?阿秀,你觉得我这个客人怎么样?会不会被你排除在了不错之列的外面,不太受你的欢迎。”
“不啊,你很好啊。”
“可是我的话多呀,我的问题也多呀,我说话说多了,提问提多了,会不会让你觉得有些厌烦,会不会属于不懂礼貌的表现?”
“你好有自知之明,你的问题还真是不少,话也确实够多的了,不过客人要是不说话,更不好,我反而会好紧张。”
“怎么会呢?”
“客人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对我的服务是不是满意。”
“听你这么说,我还是应该多说话才好,免得让你有这么多的担心和顾虑。”
“好啊,大家多说话彼此熟悉起来快,下次你再来我们这里,就是店里的回头客了,你来了后要是直接找我,我会非常的高兴。我的服务很好,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呵呵,你可真会为老板拉生意。”我知道自己喜欢到处走动,希望能与不同的服务人员聊天,不大可能老是光顾一个店,所以没有正面答应她。
“不,我可不是在为老板拉生意,我是在为自己考虑,我好希望自己能够多一些熟客,熟客多了,我忙的时候就多。在这里干活,最想的就是忙,最怕的就是闲,工作忙收入才会多,收入多了,我这颗心就能够安稳一些。”阿秀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你现在很需要钱吗?”装在我肚里的这个问,终于被我说了出来。
“太需要了,我想钱都想到命里去了。你知道吗,我现在的处境好困难,经济上的压力好大,我一个人挣钱,要供四个人花。”
“你的负担,怎么会有这么沉重?”我们的对话,又一次碰触到了阿秀生活中的一个重要侧面。我预感到,先前阿秀不愿意讲的事情,即将从她的嘴里坦陈而出。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倒霉,所有的倒霉事全都找上门来了,一个人倒霉,全家人都要跟着倒霉。”阿秀的语气,有些伤感。
“你一个人挣钱,要供哪四个人花呢?”我心中暗忖,要了解阿秀和阿秀遇到的难处,还得先把这个环节弄清楚。
“首先要供我妈,她没有工作嘛,也没有了老伴,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是前年发病离开这个世界的,所以我妈只能依靠我了。然后要供我女儿,女儿要吃饭要读书,正是花钱的年龄。还有就是我自己,我再怎么节约,生活上的开销总还是有的。”
“你只说了三个人,你还要供哪一个呢?”
“——前夫。”阿秀稍稍犹豫了一下,才放低了声音说。
“前夫?怎么连前夫也花你的钱?”阿秀的的回答,让我很是吃惊。一般而言,男人和女人一旦选择离婚,男方得在经济上对女方有所承诺和承担,就是男方自己不情愿,法院的判决,也会维护女方的权益,朝着照顾女方的方向倾斜。离婚后,女方在经济上要负担男方,这样的事情我还没有听说过。
“他是病人。”阿秀从我的目光里,知道我心里有些不解,赶紧补充了一句。
“哦,是这样啊。”阿秀这么说,我就有些明白了。
“他要不是病人,能在经济上扶我一把,我哪会有这么重的负担,现在的情况恰好相反,反倒需要我扶他一把。”
“他没有自己的亲人吗?”
“亲人有,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可是两个老人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就靠在大街上摆个报摊,卖报纸和杂志挣点钱,在经济上不可能对他有多大的帮助。”
“他得的什么病?”
“精神病。”
“严重吗?”阿秀的话,让我的心直往下沉。一个青年男人摊上了这种病,真的是很麻烦,如果他病得不轻,情况会非常的糟糕。
“很严重,不发病时,他是好人一个,样样都好,又体贴人又有责任心,每月的工资全都交给我,自己连零用钱都不留一点。可是他只要一发病,人就变成了鬼,谁都不认识了,谁的话都不听,整日整夜地闹,闹得我没法上班,只好经常请假在家里陪着他,看着他,生怕他出事情,像他那样的病人一出事就是大事,不伤到别人也会伤到自己。我本来是在私人开的一家宾馆上班,假请多了,老板很不高兴,我自己也不情愿看老板的脸色,就把工作辞掉了。”
“他病了上不了班,你又辞了工,经济上不是更困难了吗?”
“家里还有一点存款,我原本想的是,先把存款用来救急,治他的病,把他的病治好了后,我再重新找个工作。”
“他的病,治好了吗?”
“没有,很难彻底治好,因为他病得不轻,而且他一点都不配合治疗。”
“这就麻烦了。”
“最麻烦的是,他还打人。”
“他也会打你吗?”
“打呀,而且是往死里打,出手好狠,没办法,因为他一犯病就不认识人。一次两次,我可以忍受,经常这样我受不了,女儿也受不了。眼看他的病一时半会治不好,一点希望都看不到,我又不甘心自己和女儿毁在他的手里,只好提出离婚,否则一家人全完了。”
“你考虑得更多的,还是女儿吧。”
“是这样,不考虑不行,每天看着女儿担惊受怕的样,我心里就紧张,就发慌,还有就是害怕,那时我心里常常想,无论如何先得把女儿保住,女儿要是保不住,我和他活着也没有了意义。”
“当母亲都这样,总是把儿女放在第一位,想象得到。”
“我是为女儿想得多一些,他整天乱吼乱叫,还喊打喊杀的,我害怕把女儿的精神也吓出了毛病。他只要一发病,女儿就会做恶梦,经常半夜三更被恶梦吓醒,醒来就哇哇地哭,哭得我心痛得不行。”
“他以前有这病吗?”
“没有,以前的他和患了病的他,完全是两个人,以前他是太好太好的一个好男人。我们曾经也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日就像做梦一样的美好,令人难忘。可是苦命人就是命苦,命运好捉弄人,就像是和我开了个大玩笑,好时光和好日那么的短暂,说没有就没有了,再也不可能出现。”
“恋爱的经历,很浪漫吧。”
“的确很浪漫,我们在技校读书时是同班同学,他是学校的团委委员,还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他的上进心很强,也很关心后进的同学,我就是在他的鼓励和影响下,才追求进步加入共青团的。他人长得很英俊,在学校又是红人一个,所以喜欢他的女生很多。”
“可他偏偏喜欢上了你。”

“是啊。”
“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吗?”
“可能还是因为我这人很本分吧,在学校里我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默默无闻的,班外的同学都不太了解我。”
“但他一定很了解你。”
“是,在班里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很照顾我,而且我也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欢我。”
“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是的,这个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和他同桌,上课的时候,还有就是在课里自习的时候,他老有小动作,喜欢很隐蔽地用手和脚碰一碰我,碰了我还假装不知道,像没事一样。”
“你觉得,他是故意碰你的?”
“嗯。”
“他碰你,你的感觉如何?”
“会脸红。”
“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没有,恰恰相反,是舒服的感觉,还老想他碰我。现在的人不是时兴说来电这话吗,我想那样一种感觉,就是来电的感觉吧。”
“呵呵,说明你也很喜欢他。”
“是,喜欢,我当然喜欢他,他那样优秀,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但我不敢表示出喜欢他的态度,所以他碰我,我也学他,假装不知道,假装懂不起,更不敢对他献殷勤了。”
“怕遭到拒绝?”
“对,因为那时他是学校的红人,太风光了。”
“你们的关系,是怎么挑明的呢?”
“快毕业时,他送了一个笔记本给我。”
“里面,有他写的东西?”
“有,全都是诗。”
“爱情诗?”
“对,但不是他写的,是从书上抄的,抄的哪个作家的诗,他都注明了的。我本来就喜欢诗歌,他抄的每一首诗,又都十分的好看,十分的经典,所以我好喜欢。”
“这些诗,你都记得?”
“嗯,记得不少。”
“印象最深的是哪一首呢?”
“就是莱蒙托夫的那首。”
阿秀的话,让我马上联想到了莱蒙托夫的《帆》,“会是这一首吗?”我心里想到,想着想着,我就轻轻地念出了声来:“在大海的茫茫青雾中,一片孤帆闪着白光……”我有很浓的莱蒙托夫情结,我非常崇敬这位攀登上了俄罗斯浪漫主义诗歌顶峰的天才诗人,也非常喜欢他的作品。《帆》,是我在学生时代就早已背熟了的。
“它在远方寻求什么,它把什么遗弃在故乡。”好明显,阿秀对这首诗也十分的熟悉,她马上就把下句给接上了。
“风声急急,浪花涌起,桅杆弯着腰声声喘息……”在我的脑海里,涌现着大海与帆船的画面。
“啊!——它既不是寻求幸福,也不是把幸福逃避!”阿秀有些动情了,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的手也在颤抖。我想,她的心也在颤抖着。
“帆下,水清比蓝天清亮,帆上,一片金色的阳光……”我是多么的希望,好心人阿秀能够渡过眼前的难关,多么的期待,她的明天能像诗里所描绘的帆,被一片金色的阳光照耀着。
“而叛逆的帆呼唤着风暴,仿佛唯有风暴中才有安祥!”阿秀的手还在颤抖着,她太兴奋了。
“好羡慕你们,有过那样一段美丽的时光,如诗一般的美丽。”
“是啊,在我的心里,能够留下的幸福的记忆,也就那么一点东西了。”
“你在什么时候发现他得了这病?”一对幸福的青年,齐齐陷入了生活的困境之中,让人扼腕不已。
“女儿快上小学时,他就不正常了。”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他在单位上受到了刺激。”
“刺激很大么?”
“很大,工厂突然通知他下岗,让他回家呆着,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是一个好强的人。”
“哦,很不幸的。”
“他在学校时一直都很顺,学习成绩好,领导能力也很棒,同学们喜欢他,老师也喜欢他,所以他的自尊心特别强。过惯了顺境的日,猛地来这一下,他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下岗后,他面对的生活全都改变了,变得那么的陌生和难以适应,心理上的巨大落差也出现了,他原以为自己通过一番努力,可以得到单位的重用,结果却和自己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竟然成了被单位淘汰的人,成了一个闲着没事干的人。”
“他可以重新找一份工作呀。”
“下岗没多久,他的思想就全乱了,精神也崩溃了,很快就失去了理智。”
“为什么下岗的偏偏是他?他不是很优秀么。”
“就是因为他太优秀了,眼里容忍不了落后,对工厂里的许多事情看不惯,老是喜欢提意见和提建议,把厂里的领导都得罪了。结果可想而知,得罪了领导,会有好果吃么?他这人也真是,公家的事情,这么认真干什么呢,如果是在私人企业,有好的意见和建议不必谦逊,尽管提好了,提了也许老板还有奖励,但是在国营企业,提意见就要小心,弄不好会引火烧身。”
“他也是好心,是为了单位好。”
“可是在外面干事情,好心不如忠心,好心人不吃香,只有对领导忠心的人,拍领导马屁的人,才吃得开。”
“他发病后,他们单位就没有照顾照顾他,给他点补助什么的?”
“工厂的效益很差,都快要破产了,怎么照顾?工厂还盼着政府照顾哩。加上他又得罪了领导,人家说不定还暗暗高兴,盼着看他出丑。所以我说人一倒霉,倒霉的事全来了。最糟糕的是,他的病隔段时间就要发作一次,总治不彻底,这种日拖下去,我实在受不了,女儿更是受不了。”
“女儿读小学几年级?”这时我心里在想:“他在打阿秀的时候,打得那么的狠,会不会是误把阿秀当成了工厂领导在打呢?他心里有气要出啊。”我当然不可能知道答案,但我觉得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
“一年级。”
“是你妈带着她吧。”
“对,所以我得寄钱回去,月月都要寄,家里的一切费用,都得靠我。”
“每个月会寄多少钱呢?”
“一般都要寄两千块元,钱是寄给我妈的,但我对我妈交待得很清楚,这钱两家人都有份,每家各一半。我妈收到钱后,会把给他家的钱及时送到他妈的手中,让他们家自己安排用场。”
“你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给他家,你妈有意见没有?”
“不会有意见的,我妈本来就很喜欢他,他要不是得了这病,我妈是不会同意我和他离婚的。”
“你妈就像你,也是一个好心肠的人。”
“是,我的好心,就是从我妈身上学来的,我妈一生中最乐意干的事情,就是帮助别人。小时候我和我妈上街,有个印象我最深刻了,每当她看到街头有老人跪在地上,求别人给点救济时,就受不了,多多少少都会掏点钱出来送给人家。”
“你们感情这么好,你作出离婚的决定,一定很不容易。”
“是很为难,我自己很为难,更觉得离了婚后好为难他。我舍不得离婚,但又不能不离,再不离婚,我担心自己都会疯掉,成为一个疯女人,到时候一个家庭两个疯,女儿怎么办?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真的是愁死我了。”
“他同意离婚么?”
“发病的时候他不同意,我也没法和他商量,但是当他清醒后,就很懂道理,也很为我和女儿着想。我提出离婚的要求后,没过多久他就爽快地同意了,而且是无条件同意,什么要求都没有提,也没有埋怨过我一句。那时,真希望他能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打我一顿,这样我可能还要好受一些。”
“说明他也是一个好人,一个很好的人。”
“是,他就是一个好人,他同意离婚,还不是为了我们好。这话他从来不说,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全知道。离婚那天,我们办好了离婚手续,就去一家小餐馆点了几个菜,喝了一点酒,算是分手前的最后一顿饭。在那里他又送了我一个笔记本,说是给我的礼物。”
“也是抄的诗么?”
“是,全是诗,总共有好几十首,但这次他抄的不是别人的,是他自己平时写的诗,有的以前也给我看过。”
“他是一个有心人。”
“是,他心里总有我。”
“他的这份礼物,好宝贵。”
“是,是太宝贵了,所以我来深圳时,也没带啥东西,但这两个宝贝笔记本我就带在了身边。”
“在你的心里,是否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是,这已经成了我最大的精神负担。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离开了他,我心里有着很深的歉意,这歉意是无法消除的。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连他的父母都觉得我们应该分开过,因为他们都知道,他发病总是很突然,看着整个人好好的,可遇到一点事,或者回忆起了什么,就又犯病了。”
“你寄钱给他,负担了他的部分生活费,在你的心里,是否存在对他作出一些补偿的想法?”
“这个嘛,有,但只是部分原因。”
“另外的原因是?”
“他的父母也是穷人,日过得很清苦。现在两个老人靠卖报纸挣来的一点收入,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他,还要负担他的医药费,太难了,所以我得帮他们一把。他们一家都这样了,我要是不帮帮他们,心里会更加过意不去。”
“你会想他吗?”
“已经不了,刚出来的时候,会常常想起他,就连做梦也经常梦到他。一想到他,我就会拿出他送给我的笔记本,把那些诗一首首地看,看得泪流满面的,受不了,实在受不了。现在我要努力淡忘他,我真的很不愿意再想起他,尤其不愿想到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个样,还有他发病时的样,想起就会心痛和心酸。”
“这么说,你是有意识不想他。”
“是,不是不想,是不敢想,我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还有就是,想他一回,我就会痛骂自己一回,他遇上了这么难的事情,我却帮不了他的忙,还往他的心里插了一刀,我自己都很看不起自己,觉得对他太残忍太无情。”在阿秀的眼睛里,水浸浸的,那是泪花在涌动。
我实在不忍心让阿秀再谈及她的前夫,便换了个话题:“在这里,挣钱容易吗?”
“既容易,也不容易。如果只靠上钟费提成的那点钱,挣钱就很不容易,一天就是上四五个钟,也只有四五十块钱,要想多挣钱,还得多挣小费。”
“你的小费多吗?”
“属于中等水平吧,我还是有些放不大开,不太愿意和客人**,也很少**,所以不可能有太多的小费,客人要求**,就无所谓。**也会有小费拿,但是比**要少很多。唉,我都是有女儿的人了,我说这些,你会看不起我吧。”
“没有,没有,不会的,你的难处,我能理解。”
“我偶尔放得开一点,也是有原因的,应该说有两方面的原因吧。有时店里的业务不好,上钟太少,我就很着急,如果我每月挣的钱少于两千五百元,我就没法寄两千元回去,人一着急,做起事了就不怎么计后果。”
“还有个原因呢?”
“那就和客人有关系了,有时客人来得很晚,按摩到钟后我也差不多快下班了,客人要是心情好,对我的服务满意,就会请我到大排档吃夜霄。吃完夜霄后,客人若是想去宾馆开房,我一般不会拒绝。在宾馆开房客人比较肯给小费,有时一晚上我就能够挣到五百块钱。也有这样一种情况,有的客人对我很好,很有礼貌,而且人家的确很想和我**,是很诚心诚意的。别人这么看得起我,我就不好意思拒绝人家。好在和这种客人**,我心里也不觉得有多勉强,因为懂礼貌的客人,在**时很懂得照顾人,会想法让我也有舒服的感觉,让我能够兴奋起来,快活起来。”
“在这里工作,很苦的。”
“我知道,不仅苦,有时心里还有受罪的感觉,特别是遇到自己很不喜欢的客人时,看着就让人讨厌,可是讨厌归讨厌,服务中还得满足人家的要求。受苦也好,受罪也好,我都必须坚持下去,这就是我的命吧。在这里上班,再怎么说也要比在工厂和商场上班多一些收入,我宁愿自己受苦受罪,也要让亲人生存下去。只要我寄回苏州的钱,能够为他治病起到一点作用,能够供我的女儿稳稳定定的上学读书,我就一点遗憾都没有。”阿秀说话时,表情很平静,似乎这样的想法,在她的心里早已根深蒂固,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会在深圳找个对象吗?”
“现在还没有考虑这事,感觉不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呢?”
“别人可能看不上我,我也很难看上别人,他太优秀了,也太帅了,要是找个比他差得太远的男人,我宁可不结婚。以后回到苏州,我想我还是会去看他的,希望他的病能够一天天好起来,这样我心里可能会好受一些。”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阿秀的话又转到了前夫的身上,但我实在不忍心再和阿秀聊这个话题。
静默之中,我的心里又一次响起了莱蒙托夫的诗句“它既不是寻求幸福,也不是把幸福逃避!”“而叛逆的帆呼唤着风暴,仿佛唯有风暴中才有安祥!”
好心女人阿秀来到深圳,不是为了寻求幸福,也不是为了把苦难逃避,而是在风暴之中,在自找苦吃中,祈祷着别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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