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在这里干活就像坐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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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今天由我为你服务,我是十九号技师。”年轻女刚刚推门而入,就热情大方地向我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身材娇小的女技师,有一头齐刷刷梳向脑后的黑发,浓稠的发丝被她套上了一只橡皮圈,形成了很粗的发束。
将头发统统往后梳,带来的影响是一连串的——女技师光洁的额头和瘦俏的双颊完全暴露了出来,使得她那张原本就有些长的脸愈发显长,和她腰不长腿不长的身材相对比,在比例上显得有些失调。不过马尾巴式的发型容易给人一种很青春有朝气的形象,对于这一点,想必女技师是有所意识的,极有可能她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效果。
女技师的一双细长的眼睛有些上挑,乌黑的眸里是淡定自若的眼神,让人感觉这是一双很能容忍的眼睛,是一双见过太多事情的眼睛。
虽然我们只是初次接触,但是女技师一点也不拘束,话特别的多,神态落落大方。
“终天可以开工了,呵呵,我好高兴。今天我们这个休闲中心的业务太清淡了,我从早上九点等到现在,都十个钟头了,才等到你这一个客人,没劲死了。还好,总算老天有眼可怜了我一回,把你这个客人给等来了,要不然今晚我只能饿着肚皮空手而归。”女技师说话很流畅,音速不快不慢,音调不高不低。她那原本极为淡定的眼神在欢快话语的薰染下,浮现出了一丝愉悦的光彩。
“真有这么严重?我要是不来,你真会饿肚皮吗?”我半信半疑地问道。
“是真的,我是个老实人,从来不会乱说话。”女技师说话时一直在用心地按摩,干活还真够老实的。
“老板不是要提供工作餐吗?据我所知,休闲中心都是这样的。”我继续问道。
“那也算是饭吗?那也是给人吃的吗?天晓得!很差很差的,又没油水又没味道,有啥吃头?那不过是老板在菜市场买点别人选剩了的低劣食品回来,煮熟了充数,打发我们,弄得就像猪饲料,你愿吃就吃,不愿意吃老板也不会劝你吃。没办法,下了夜班肚饿得咕咕叫,还得去大排档加点餐才行,就算花上几块钱吃碗兰州拉面,人也要好受一些。我是新来的,老板规定新来的员工都得先试工半个月,试工合格才允许我继续干下去,然后我才有资格住进员工宿舍。我上班才十二天,现在还没有分到宿舍,住在和别人合租的一间农民房里,离这里很远,每天来回要花掉六块钱的车费。你要是不来,我今天就不可能霄夜了,钱都没有挣到还霄什么夜哟,没心情。不过回去的三块钱车票费就少不了,我总不能半夜三更走路回去吧。”
“不就是三块钱的事吗?”
“看你说得多轻巧,不就三块钱的事吗?真的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知道吗,三块钱可以买个盒饭,不少了。我们来这里受苦受累的,生活和工作都没有规律,名声也不好,没有人看得起,图的是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能够挣上几个钱吗,要是挣不了钱还要倒贴钱,你说冤不冤枉?”
就这样,女技师的话一直没有断过,但她的手也没有休息,不间断地按摩着我的身体,而且节奏快慢有至,掌握得恰到好处,力度用得很够,按一下是一下,按得我身上的肌肉又酸又痛,酸痛中释放着舒适的快感。
“你的指法很熟练,干这行不像是个新手。”说这话时,我心里已经作出了判断——“她是个熟手。”
“你说得不错,我从前在深圳也干过这行,是在关外一家休闲中心上班,这次又来吃这碗饭,算是‘二进宫’了。”女技师这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发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清秀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细细的热汗,足见她按摩是多么的用心和用力。
“我说嘛,新手不可能这么内行,也不可能在客人面前称自己为技师。”我一边说,心里一边想:“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二进宫’呢?”联想到社会上有种习惯性说法,把第二次关进监狱的人称为“二进宫”,我又想到:“她知道‘二进宫’这句话带有很强的针对性么?”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女技师那清朗的声音便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知道自己长得不怎么样,太一般了,讨不了客人的喜欢,所以我给客人松骨时特别卖力,从不偷赖耍滑,我会认认真真地把客人的周身都按遍,按得舒舒服服的。我是这样想的,凡是经过我按摩的客人,都要让他们有舒筋活血全身放松的感觉,他们放松了,舒服了,就会记住我,下次才会来找我,这样我手头才能有几个回头客。干这一行,没有回头客打不走,经常会坐冷板凳。”
“你怎么没在以前那家店干下去呢?在一家店里干的时间长一些,熟客应该会多一些。”
“受不了,可能是我太卖力吧,使出的劲太大,有段时期我的手都按摩得受伤了,一接触到客人的身手指就痛得不行,拖了一段时间后,手好不了,只好改行,在老东门商业街的一家服装店当售货员。”
“女孩卖服装不是很好吗?”
“这工作好是好,我也蛮喜欢的,可是工资太低,做满一个月收入还不到一千块,老板又不包吃包住,得自己找出租房,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就是和别人合租,少说也要花上二百来块钱吧,加上一日三餐都得自己张罗,哪有钱剩啊。没办法,手好些后我赶紧到发廊和休闲中心找工作,这不,总算在这里找到了事干。”
“你现在按摩用的力也很大,不怕把手又搞伤了?”
“那时刚摸这活路,是个学徒工,技术不行,也没啥经验,靠的是一身的傻劲,使的是蛮力,现在我有经验了,技术也有了长进,知道怎样用指和发力才不会伤到自己。”
“你现在是第二次干这一行了,感觉如何?”
“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尝遍了。”
“哪种滋味多一些?”
“总的来说,是苦味和辣味多,做这一行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还没上班就得先交老板六百块钱的押金,这一交,我身上就没啥钱了。工资呢,要等到下一个月才发。拿到工资前,平时要吃点什么或者用点什么的零用钱,还有每天都少不了的车费钱,只能依靠客人给的小费。”
“小费容易挣吗?”
“不容易,客人的手都比较紧,一般的松骨服务,我就是再尽心尽力,服务得再好,客人也不情愿派小费。特殊服务倒是能够收到小费,但我自己又不争气,我人长得不怎么样,客人见了我发不了情,不会和我来事。”
“如果客人想和你来点事,你会拒绝么?”
“我还真没遇到过那样的客人,只有一个……就那一个人也是有原因的,不说他好了,说他影响情绪。除开他,别的人顶多只让我帮他们打**,不会和我**的。**就太一般了,挣不了多少小费,所以挣大额小费的事我不会多想,我只希望客人在松骨时,感觉我的技术不错,服务也不错就行了。如果服务中还能帮客人**,少少地挣点小费,那就是额外收获了。”
“你很会想啊。”在女技师的话中,闪过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但她不愿提及自己与那个男人的事,我也就不便问。
“不会想有什么用,只能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老实说,在这里干活只要有业务做,我心里就高兴。现在已经是腊月天,看着看着,这春节就一天天地临近了,在深圳打工的人好多都已经回内地探亲,来按摩的客人比平时少了许多。我也好想家哟,可我哪里能够回家呢,没钱就别想回家的美事。今年春节家是回不去了,守在这里么,客人又这么少,真的是左右为难。”女技师虽然话很多,却丝毫不显杂乱,话中的意思很清楚,很连贯。
“在这里上班,你也能够感受到甜的滋味么?”
“有是有,但太少,遇上好心肠的客人,不为难我,还能给我一点小费,心里就会暖暖的,甜甜的。”
“听你的口音,像是西南地区的人。”
“对呀,我家在贵州遵义,我们全家都是农村人,祖祖辈辈都是种田出身,家里人从来就没有过上好日,缺吃少穿的,几间老房破烂得都没法住,连屋顶上的瓦片都不全,稀稀拉拉的,一遇大雨家里头到处都漏水。”
“瓦稀了,可以添点瓦呀。”
“可是没有钱呀。”
“瓦是不值钱的东西,添点瓦花不了多少钱。”
“是哟,是倒是花不了多少钱,可是我们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钱却只有那么一点,怎么办?在我们家里,比添瓦片更重要的事情多着呢。”
“都是些什么事情呢?”
“你要是不嫌我啰哩啰唆的,我就慢慢讲给你听好了。当农民化肥总需要买吧?肥料就像是庄稼的粮食,是缺不得的,农家肥不够就得买化肥。小猪仔总需要买吧?在农村不养猪绝对不可以,吃不吃得上猪肉是小事,没有猪儿,农家肥会缺得更多。这买农药的钱也不能省吧?地里出现害虫后,要是农药跟不上,几天功夫庄稼就给毁了。你看,这一样样的事情都要花钱,哪件事情不比添瓦片重要呢?可是钱在哪里呢?天上是掉不下来的啊。我还算好,父母再困难也凑钱让我读书,一直读到了初中毕业,总算比父母他们那代人多了一点文化。”
“读完初中后,就没有再读下去?”
“没钱了还能读书吗?天底下能有这样的事情就好喽,可惜没有哟,没钱什么事情也干不了,更别说读高中上大学了。初中毕业后,我在家里帮父母干了几年农活。我们家做事情是很努力的,可是土质太差,肥料又跟不上,粮食亩产低得可怜,一年四季辛辛苦苦忙下来,收成只有那么一点点,自己都吃不饱,却还要挤出粮食卖给别人,为的是换点现钱。可是农产品生得太贱,全家人嘿哟嘿哟地挑上几筐包谷到集市上,也卖不了几个钱。一年又一年,全家人的生活就这样紧绷绷地凑合着过,死不了,也活不好。当时也有人来我家提亲,劝我早些嫁人算了,可我一个农村姑娘,能嫁给谁呢?还不是只能嫁给一个没钱没技术的泥腿,成家后照样逃脱不了种田养猪的命,过的还是又苦又穷的日。这穷苦日我算是过怕了,想到我的下一代有可能和我一样的穷,一样的苦,我就更加害怕,心里也更加不服气,难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能是一代一代的穷下去吗?于是我就下定决心要脱离田坎,走出去,去学好一门技术,靠技术养活自己。我不情愿种一辈庄稼,不愿自己被几块瘦土和几间破房给拴得牢牢实实的。”
“学门技术,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你这想法在老家没能实现么?”
“你怎么比我还急呀,听我慢慢给你说好了。自从有了这主意后,我就留心地寻找出路,后来在镇上认识了一个理发师傅,我就跟着师傅学手艺。师傅是个离了婚的女人,她人很年轻,只有三十来岁,手艺没说的,呱呱叫,在镇上名气好大,就连镇长一家也是她的常客。师傅是个厚道人,对我不错,我自己也很争气,干活勤快,嘴巴甜甜的,还有点小机灵,不会给师傅惹祸添乱,所以很讨师傅的喜欢。在店里,我整天就像师傅的尾巴,跟在师傅后面转,帮助师傅处理杂事,当好她的徒弟娃。师傅呢,也乐意教我,她盼着早点把我教会了能够顶个小师傅用,这样她自己也可以轻松一些。”
“既然你在家乡能够学到手艺,为什么要跑到深圳来呢?”
“还是命生得不好,我生就是黄连命,变不了的,怕是要苦上一辈。手艺没学多久,师傅在深圳的一位朋友就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在深圳开了家发廊,缺少理发师,让我师傅赶快过去帮忙。师傅看朋友开出的工资不低,就动了心,把事情答应下来。我看师傅要走,就求师傅走时把我也带上,师傅知道我的想法后急忙打电话到深圳,向朋友推荐我,着着实实地替我美言了几句。没想到对方真的同意了,就这样我跟随着师傅来到了深圳。”
“到了深圳后,你怎么没跟着师傅学下去呢?”
“看你,又犯急了,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嘛。那是一家档次很高的大店,相当有名气,来做头发的都是一些又有钱又有身份的客人,我手艺差,适应不了那些人的需要。我学的那点本事,在镇里的小店还能应付一下,到了深圳的大店就不行了。小镇里的人容易伺候,他们对理发的式样和质量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头发理得坑坑洼洼的也无所谓,没人提意见。”
“深圳的顾客,怕就没有那么好伺候吧。”
“就是嘛,太挑剔了,一个个都长着上帝的面孔,死板板的,一双魔鬼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你,你理得稍微差一点,他们马上就发现了,然后就哇哇地吵个不停。老板最怕的事情就是得罪了客人,只要一听到顾客吵闹,就赶紧叫人换我。换过几次后,老板就再也不敢让我给客人理发了。这也不怪老板,怪我自己,老板讲求质量,顾客讲求式样,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怪只怪我剪头又没质量又没式样,只好靠边站,当了个洗发妹。可是在深圳,帮客人洗发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洗的时间要长,服务还不能差,淋上洗发水后要抓了又抓,抠了又抠,直到客人满意了才能冲水,冲完水后事情并没有结束,还得给客人按按肩,捏捏背,这些过程加起来需要十来分钟,而提成只有两块钱,好少哟。在深圳,两块钱能干什么呢?”
“不少了,加多一块钱就能买到盒饭了。”
“你?你怎么……”
“好了,开个玩笑。老板不是你师傅的朋友吗?师傅也帮不了你的忙?”
“她使不出力气,人在别人的屋檐下,就得向人家低头。师傅出来之前,那人是师傅的一个朋友,师傅出来后,那人就是师傅的老板了。再好的朋友,只要有了雇佣关系,朋友这层关系就变淡了。”
“当洗发妹时,除了洗头提成,你还有别的收入吗?”
“还有就是小费了,有的客人觉得我的服务不错,买单时就比较大方,把理发的钱递给我后把手一摆,说不用找零了,这点零碎钱就是我的小费。”
“一般会有多少零头呢?”
“五元左右吧,本来该收三十五块钱,客人给了四十元,说明不用找零,剩下的不就是五块钱吗。后来我听别人说在正规发廊挣的小费少,在不太正规的发廊和休闲中心上班,得到的小费多,我就想去那些地方试试。我把师傅拉到一边,悄悄和师傅商量,师傅让我再等等看,我说我等不了啦,在这里钱又少,还受气,手艺也学不到,不如先挣点钱再说。师傅看我心都散了,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于是我就辞了工,去休闲中心学了门按摩技术。”
“你还真不简单,在两家发廊上过班,在两家休闲中心做过事,还卖过服装。算得上老工人了。”
“那不都是没办法的事吗,我还不情愿呢。谁不喜欢安安稳稳的工作啊,但我生就没有这样好的命。”
“在休闲中心,有师傅教你们按摩技术吗?”
“有呀,还不都是你们男人教的吗。”
“是客人教的?”
“对呀,客人就是我的师傅。起初接客时我好害怕,进了房间就一男一女两个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吓得我一颗心乱蹦乱跳的,都快蹦到胸口外面了。我是农村人嘛,脸皮薄,见识少,读书时对身边的男同学都不大用正眼去看,不好意思嘛,男女界限是分得很清楚的。可是干上这行后,我自己再怎么害怕也没有用,我害怕客人不害怕,我能怎样?有的客人不管我害不害怕,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就喜欢让我摸他的‘小弟弟’。我怕怕的,还很恶心,不愿把手伸过去,客人就把我的手拉着,放到‘小弟弟’那儿,要我帮他们**。我很犯腻男人那玩意,看都不敢看,也不想看,就是手捏着那玩意也不看。从我内心来说,真不情愿做这种事情,可客人是老板的摇钱树,我不可能得罪客人,我自己也要混口饭吃,只好顺着他们的要求去做。”

“遇到那样的客人,你一直都很害怕吗?”
“不是的,时间长了后就习惯了,习惯了就麻木了,无所谓了,麻木了就给别人骗了。”
“被谁骗了呢?”这时,我想到了女技师话中曾经闪现过的那个男人的影,“会是他么?”
“除了男人还能有谁?女人最痛恨的就是花言巧语的男人,可是女人最经不起哄的恰恰就是花言巧语的男人,女人都是栽在这种男人手里的。”女技师此时显得很生气,她主动把那个男人给抬了出来。
“他用花言巧语打动了你?”
“是啊,他开始时对我甜言蜜语的,尽选一些肉麻的话捧我,说什么你好年轻,你好漂亮,你好温柔,你好有女人味……好话都被他说尽了。他很懂得女人的心思,知道女人就盼着男人能够多说一些好听的话,说得我晕晕乎乎的,觉得他好尊重我,好稀奇我。就这样,他轻易骗得了我对他的好感,让我心里老是装着他,为他服务时特别的细心周到。”
“他也是你的一个客人?”
“是常客,三天两头来找我,走时小费给得也还可以,他还冒充大款,从别人手头借了一辆桑塔纳轿车,有时他会开着轿车接我到外面去玩。这车后来我才搞清楚是别人的,可他偏要对我说他是车主,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他都接你到哪儿玩呢?”
“还能接到哪?接到宾馆开钟点房呗。”
“没去公园玩玩?”
“他才不会去那些地方,那些地方人多眼睛也多,不方便做出格的事情。我这人很笨,明明看见他开的那部桑塔纳又破又旧,值不了几个钱,可我心里又想,车虽然陈旧了点,毕竟是部辆轿车呀,他都是有车一族了,还缺钱花吗?我没有怀疑过他,还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运气要转了,命运要改变了。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这车是他借来装门面的。”
“你怎么知道那车是他借的?”
“时间长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连他做人的本来面目我也弄清楚了。其实知道他没有轿车时,我都原谅了他,我并没有计较这些,认为那不过是男人的虚荣心在作怪,我又想,他那样做也是为了讨我的喜欢,难得他有这分心思。女人真的是太笨了,都到那个时候,我对他还是尽往好的地方想。我和他的事,我曾经告诉过父母,我以为事情能成嘛,就给父母透了点风声,还是父母有经验,他们都劝我别着急,得先把他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再说。我当时在热恋中,啥话都听不进去,还烦他们,我对他们说我和他已经恋爱上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怎么可能像警察查户口一样,没完没了的盘问他呢。然而不管我多么的信任他,把他想得有多好,他却一直提防着我,对我提出的最起码的要求也不答应。”
“你提的是什么要求呢?”
“我的要求太简单了,我认为既然我们都恋爱上了,他总应该请我到他的宿舍去坐坐吧,这就是我的要求。他曾经多次对我说过,说他们单位的福利待遇有多么多么的好,连宿舍都是一人一间,还配有家具和电视机,他说得这么好,我当然很高兴,但我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真是那样的话,他为何每次约我出来还要到宾馆开钟点房呢?去他宿舍不是更好吗?明明可以节省的钱他怎么就不省呢?我想不通呀,所以我就一次次地提出要求,要他带我到他的宿舍去看看。他呢,对我的要求一推再推,拿一大堆理由来搪塞我,这时我才开始怀疑他只是想玩我,根本不是要和我谈恋爱。但我太傻了,都到了那个时候我还在做梦,还在盼望出现奇迹,希望最终能有一个好结果。女人就是这样,天生就喜欢甜的东西,害怕苦的东西,爱上了就喜欢做梦,知道是梦还要做,重复地做。但奇迹并没有出现,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再也没来找我,连手机的号码也换了。他玩了我好几个月,说消失就消失了,你说我有多亏。”
“他每次约你出来,都要和你**吗?”
“是啊,没有一次不做。后来我想,他恐怕是需要发泄时才会想到我,才会约我见面吧。”
“那段时间内,你们**以后他给你小费吗?”
“没有小费的,在店里**他会给,还给得不少,在酒店**他从来没有主动给过,我也从来没有向他要过,心想都拍拖了还提钱干啥,那多俗气。再说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呀,即便是已经开始怀疑他,我也没有提过一个钱字,这话是说不出口的。真没想到男人的脸皮会这么厚,心会这么黑,不就为了节省小费钱吗,竟然欺骗我这样一个没钱的女人。”
“到宾馆开房间,也得花钱呀。”
“钱是要花,但花得少一些,到小宾馆开间钟点房五六十块钱就能搞掂,但做一次爱只给五六十块钱的小费,说不过去吧。现在的男人啊,我真的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还没有正式拍拖就缠着要和你**,一旦拍拖了又要求和你同居,得寸进尺的。你要是强调男女没有结婚不能住在一起,男人会搬出好多的道理来说服你,男人说最好还是先试婚,试了才知道彼此合适不合适,还说这样是对我负责。现在我算看清楚了,试什么婚哟,还不是围绕着一个钱字在打主意。租一间农民房每月只需要花上四五百元钱,这钱男人当然会出,可是一个月里男人要和女人做多少次爱啊?这数得清楚吗?男人劲大的时候,弄不好一晚上就要扭着女人做上两三次,你算算看,一个月下来他要节省多少钱啊?等到和女人处得没了感觉时,男人随便找条理由就把女人给打发了,什么性格不合呀,生活习惯不适应呀,理由可以编出几大箩筐。最不要脸的是,男人会溜的,突然就找不着人了,租房费还得女人自己掏。”
“这样的男人你也遇到过?”
“不管我遇到没有,反正社会上就有这样的男人。”
“你要是对男人信不过,可以拒绝试婚呀,可以不和他同居呀。”
“当然可以,可你一拒绝,男人的话就又冒出来了,说你不懂事,太娇情,假正经,还说现在的人都这样,先同居,先试婚,大家感觉不错再谈结婚的事情……我要是不同意,怕是连拍拖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就同意了?”
“同意也是有回数的嘛,总不能回回都同意吧,吃了亏,人得变聪明一些才行,所以我现在只好暂时放弃拍拖的机会。如今的男人真的是越变越坏了,过去到休闲中心的都是中年男人,三十岁以下的男人基本没有,现在可倒好,客人也年轻化了,连二十来岁的小青年都跑来开眼界,找感觉。有一天我接了一个好特殊的客人,妈哟,你猜他有多大?才十八岁!”
“你问过他有多大?”
“问了的呀,我好奇嘛。”
“他是一个人来的么?”
“不,总共有三个人,和他一道来的也是小男孩,比他大不了多少。”
“这些还不太懂事的小青年跑到这里来,神态自然吗?”
“新来的嘛,不怎么自然,很不好意思,还有些紧张,这我看得出来。我接待的那个小青年手脚都紧张得发抖,脸上和身上汗水直冒,连手掌心都汗淋淋的。刚一见到我,他那‘小弟弟’活像是在行礼一样,一下就蹦了起来,挺得老高老高,差点把裤都顶破了,我心里好笑死了,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来。我对他说,你这个小毛头,急个啥呀,以后的日还长着呢,有你享受的。你现在小小年纪就跑到这里来混,把心都混野了,将来还能和女孩认真谈恋爱吗?我还对他说,年轻时就要认认真真谈恋爱,这样自己的人生也算有一段美好的经历。等到将来成家立业后,你的孩长大了,太太老了,你和太太睡在一起没有什么感觉了,到了那个时候,再到这里来混不行吗?”
“小青年是怎么回答你的呢?”
“他能说个啥,二百五,好多事情他根本就不懂,所以只能是张着一张嘴嘿嘿嘿地傻笑。像这种地方,国家就应该规定未婚青年不准来,来了就要罚款,罚老板的款,要罚得老板关门才好。要不然害人的老板倒是把钱赚走了,可是那些未婚的小青年们就学坏了。”
“你自己不也是未婚青年吗?”
“我?我当然不同了,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嘛,是技师,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玩,不是为了享受,是工作,是为自己挣点生活费,算是自谋出路。”
“这里能挣女人的钱吗?”
“挣呀,照挣不误,但挣得不多。女顾客太少了,还抵不了男顾客的零头,不过我没有资格挣女人的钱。”
“谁才有资格挣呢?”
“老板呀,老板是又赚男人的钱又赚女人的钱,还有就是男技师了。你没看见吗,我们这里设有专门的女宾部,那里都是由男技师为女宾松骨,有的女宾也是很会享受的,还要求给她推油哩,被技师推得哇哇直叫,爽死了,我有时从房间外走过,都能听到她们叫唤的声音。”
“来这里的女顾客,应该都是成年人吧。”
“嗯,中年妇女多,有的听说还是富婆,穿得体体面面的,妆也化得很有水平,一看就知道用的是高档化妆品。”
“看到女性顾客时,你心里有何感受?”
“感受?嗯,有,很多,她们来这里放松,我心里就会平衡一些,好受一些。”
“哦,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
“不是说男女平等吗,男人需要来我们这里休闲,女人就不需要?干嘛这里只许男人进不准女人来?难道走进这里的女人只能像我一样,只有打工的命,只有伺候男人的命?讲享受,男女应该有同等权力,男人可以享受什么,女人也可以享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不然有啥好平等的,还不是空话一句。我自己虽然没钱享受按摩服务,但我希望能有更多的女人可以享受到,别让什么好事都给男人占完了。”
“你挺为你们女同胞打抱不平的。”
“我也是个女人,我都不为女人说话,难道还能指望你们男人替我们说话不成?”
“在这里工作和生活,习惯吗?”
“不习惯,整天像坐牢一样,干熬着。”女技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凄楚的苦笑。
“真有这么痛苦?”我心里又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二进宫”。
“你不信?那我说给你听好了,别看我们这里环境不错,装修豪华,有点档次,房间里都配有空调,可空调是给客人准备的,我们顶多只能沾点客人的光,没有客人时,老板规定空调是不准开的,谁不听招呼就罚谁的款。我们这里的客人少,等活干的技师却不少,经常是有劲使不出,没有客人时大家只能挤在休息室里等着,休息室连窗户都没有,空气好差,简直闷得死人。老板还规定我们休息时不准大声说话,不准随便外去,不准打牌,也不准睡觉,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很严格的。有时看着姐妹们一个个坐着发呆的傻样,我就会想到自己,想到自己不也是像她们那样的可怜吗。”
“没有客人时,为啥老板也不准你们睡觉呢?”
“有的店是可以的,我们店就不行。”
“为什么你们店就不行呢?”
“这要看老板的为人,我们老板为人差嘛,老板只想自己能多赚钱,根本不顾我们的死活。老板说客人来了我们若是还在睡觉,临时叫醒后精神不好,脸色也难看,服务质量会受到影响。”
“你们老板的规定还真不少。”
“这还不算呢,还有更加刻薄的规定,你知道吗,我们员工之间谁都不知道谁的真实姓名。”
“怎么会呢?你们天天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有的还在同一个宿舍里睡觉,怎么会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呢?”
“这也是老板打招呼的结果,我一来这里,老板就给了我一个号,我是十九号,从此大家都叫我十九号,没有人知道我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别人姓什么,因为老板规定我们不准互相打听姓名。上班时,大家都叫号,安排几号上钟,就叫几号。”
“平时,员工们之间又怎么称呼呢?”
“也是叫号呀,一号、二号、三号……整天都在叫号,号码满天飞,就像电影里叫犯人一样,所以我说在这里干活就像坐牢一样,没有自由,连把自己的姓名告诉给别人的自由也没有。”
“为什么老板要实行这样的规定呢?”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了女技师为什么要把重入这一行视为“二进宫”。她的心声,要是能让她的老板知晓就好了。不管怎么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管理,多注入一些人性化的因素,多一些人情味,总是必要的和有益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老板总在提防着我们,老板不想我们相互之间知道的事情太多,也不想让客人知道我们太多。”
“你既然这么讨厌这里,还是换个地方上班吧。”
女技师乌黑的眉毛皱到了一起,她摇了摇头说:“想倒是想挪个窝,换个环境,可要找到好一点的工作也难啊,到餐厅当服务员的工作好找,但每天也要上足十个小时的班,把人累死了也只有七八百块钱的收入,没意思。当推销员的工作也好找,可是押金交得高,还没有保底收入,得把商品推销出去后才能提成,那些商品质量不怎么样,价格却订得不低,很难推销的。”
“深圳有很多的单位,也有很多的工作岗位,慢慢找,也许能够找到理想一点的工作。”
“不容易,体面的工作是轮不到我头上的,那些工作招聘条件太高,一要学历高,二要素质高,有的还要求身材高,得有一米六以上。这高那高的,一般都少不了‘三高’,我呢,一样都沾不上边,没办法,只好认命了。我想过了,我只能是凑合着再干上几年,趁年轻边干活边存点钱,等到再过几年人显得老了,吃这碗饭没资格了,我就是不想收手也得收手。将来的日怎么过呢?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想到过这一点?”
“怎么能不想呢,几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晃过去后,又怎么办呢?唉,可光是这样想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是女技师倒出的苦水太多,也许是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她那淡定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失的表情。她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呢?她能把自己的所失寻找回来吗?将来的她能够比现在过得好一些吗?
看着女技师那双忧郁的眼睛,我实在没有勇气再想下去,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祝福她的明天能比今天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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