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我心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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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中,夏晨溪将头靠在圈椅上,双手十指交合置于腹部,悠然地闭上了眼睛,尽情地让心儿飘远,让遐思泉涌,让梦幻蠕动,脸上满泛着甜蜜的神采。
往事如画,在夏晨溪的脑海里无时序地交替叠现,淡入淡出。深藏于心田的温情,犹如地下汩汩的温泉水,在他周身漫延扩展,令他心醉神迷。
在夏晨溪印象的洪流中,融汇着自己和梁爽相识相恋细水长流中的点点滴滴,包括经历中的诸多始末细节,以及随之产生的经验和情绪。这所有的一切,为他经常回忆提供了充分的、必要的养分和素材。
回忆,在夏晨溪的生命中有着特殊的意义。
回忆,是夏晨溪精神领域的宝贵财富,是他情感世界的一个支点,是他心灵牧场的一片绿韵,是他轻轻转过头去便可看上一眼的爱情的影。
回忆,足以在夏晨溪的心灵深处随时随地泛起一片思恋的波澜,为他的生活增添了无限美妙的广阔疆域,大大减轻了他心中的孤独感和寂寞感。
十来分钟过去了,心被爱意和温情浸染着的夏晨溪,一直静默地微笑着,脸上保持着一副云中漫步般的舒展表情,这使得精明的柳欣很容易猜想到对方已经进入时光隧道,正沉浸在昔日淌过的爱河之中。
柳欣看了看夏晨溪,轻微地摇了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想道:“这个老夏,还真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他可以和往事干杯,却不会与往事告别。他思想现代,感情古典,一个人独行侠般的在深圳这座大都市摸爬滚打已有好些时日,却还是淡忘不了他的梁爽。有的时候他不像是一个大男人,更像是个既痴情又柔情的年轻而多梦的女性,身上有着那么多细腻的触觉,还那么善于通过这些触觉来感受已经飘逝的时间,已经永别的爱人。”
想到这里,柳欣心里冒出了一股又酸又涩的味儿,她想喝口浓茶压一压口中的酸涩,便伸手掀开茶杯盖,却见杯里只有少少的一点水,连茶叶都没淹完,于是起身走到小酒吧台前,拿过电热壶往杯里掺水,顺便将夏晨溪的杯也掺得满满的。
掺水的声音,将夏晨溪从回忆和梦幻里拉回到了现实中,他睁开双眼,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掺茶倒水的活路,应该由我这个当主人的承包才对,怎能劳你动手呢。”
“呵呵,我以为你睡熟了,所以不想破坏了你的美梦。”柳欣的话里,酸味甜味都有,是复合味。她本来还想再问一句:“是梁爽把你的魂给牵走了吧?”但她忍了忍,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
“哪里,我醒着的,只是养了会神。”夏晨溪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重新打起精神。
“既然你醒着,我可要继续提问喽。”柳欣笑吟呤地说,心里却在咕噜着:“前一回,你哥问得我冷汗直冒,就差没有抽筋,这回撞到了我的枪口上,我不会让你轻松过关的,我要让你懂得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问吧,问吧,我有心理准备。”夏晨溪突然觉得,这柳欣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问起话来怎么和自己一样,也有着一股非要问个水落石出的倔劲。
“你和梁爽谈恋爱,她的家人反对得很厉害吧。”柳欣心里老在想着这事,于是便问了一句。
“我可没说她的家人反对,我没说过这话。”夏晨溪用语准确的特点再一次表露出来。
“你不是说,要过她的家庭关很难吗?难,不就因为她的家人反对吗?”柳欣不解地问道,她那充满疑问的眼睛停留在夏晨溪的脸上,来来回回地过滤了好几遍。
“难,是绝对的,想都想得到会有多难,毕竟她刚刚跨入大学校门,还是一个学生嘛。再说我们又处于那样一个年代,当时人们对于男欢女爱所持态度远远不如现在这样开放,各个大学都制定了针对性很强的条条款款,明确规定大学生不能谈恋爱,一旦发现将予以处分,所以我们只能悄悄地要好,就像做地下工作一样,是偷偷摸摸地联系,神神秘秘地接触。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有个约定,决定暂时对谁都保密,她的家人全都被蒙在了鼓里,因此并不存在有谁反对我们相爱这个问题。”夏晨溪说出的话简练,浓缩,在分寸拿捏上亦很得体,没有伤及任何一个人。
“哦——能不能把你们的‘地下工作’讲得稍稍具体一点呢?比方说,你们是如何在保密的情况下接头的呢?”柳欣用玩笑的口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在她的眼里,疑惑的雾气正在渐渐消失。
“要说‘接头’还真不容易,那时普罗大众还没有玩上手机,我只能把电话打到梁爽住的学生宿舍楼,那里有部公用电话。我和梁爽事先商定她什么时间在公用电话机前等我的来电,我会按时把电话打过去。还好,我没有迟打过一次电话,而且每次电话打过去都是梁爽本人接的,也不知道她提前了多少时间在那里等候。”
“呵呵,也真够为难你们的。”
“好在当时我俩都很现实,对爱情只重精神上的追求,能够自动限制自我,不贪图经常见面,没有过多的奢求和欲念,只要通上电话,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我们都会像过节一样快乐,兴奋得不行。”这一切的一切,在夏晨溪的心里依然历历在目,他不需要特别回忆就能清楚叙述。
“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一场发生在地下的风花雪月的故事。”柳欣深有感触地说。
“当时只能这么拿捏,别无选择,环境哪像现在这样宽松。我从咱们所里的一份资料上得知,现在我国内地大学生在拍拖期间,和对方发生性关系的比例相当高,超过了二分之一,而台湾性教育协会发布的信息则更加惊人,称这个比例在台湾大学生中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可我更加羡慕你和你的梁爽,像你们那样谈恋爱,不是更加浪漫吗?不是充满了期待和戏剧性吗?”柳欣柔声细气地说道。

“这点你倒是说对了,我俩相好的经历,正好映证了一条爱情定律。”
“哦?又有什么高见?说说看,说说你的爱情定律。”
“这条爱情定律是人家总结的,说的是外在的限制越强,心灵的沟通就越发美妙。”
“嗯,有道理。”
“在梁爽上大学的那段时间里,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不知有好多个夜晚,就因为约定第二天是我俩通话的日,我兴奋得彻夜难眠,只能依赖不停地念数字来强迫自己入睡。好不容易盼到天亮,为了在约好了的那个特定时刻将电话打过去,我一分钟也不敢迟打,生怕梁爽在公用电话机前等久了。我也不敢早打,早打怕她人没在,让别的女生接了电话,这种情况要是多出现几次,难免有人会怀疑梁爽有男朋友了,搞不好会弄出一些意外的风波和麻烦。”夏晨溪一迭声地说道,话语中散溢着浓浓的情感。
“嗬,是够浪漫的,说说,还有更浪漫的事情没有,我想听。”蓦地,柳欣察觉到自己对夏晨溪产生出了一种特殊的情感,这情感已经攫住了她的一颗心:“那样一种真情无限的爱情,那样一种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恋爱方式,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吗?从学生时代起我就盼望着,追求着,可盼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梁爽却得到了。”柳欣想更多且更深入地了解夏晨溪的兴趣,在急遽高涨。
听了柳欣的问话,夏晨溪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啦?”柳欣好希望夏晨溪能够一直讲下去。
“不,很多。”夏晨溪的声音有些沉闷。
“为什么不讲?怕我吃醋么?不会的。”心灵纤细的柳欣口气甜甜的,粘粘的。
“我舍不得讲,你能理解吗?”夏晨溪看了柳欣一眼,那眼神似在说:“你应该理解的。”
“是啊,是啊。”柳欣啧啧称羡地说:“美好的情感,就像好酒,在地窟里存放的时间越长,酒的香气就越浓。你的心房,就是你存放感情的地窟。”
夏晨溪笑了,他无法否认自己那潜伏的思念正在潮水般地涌现,记忆的神笔,将温馨的往事和梁爽的容貌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来……微笑中,夏晨溪又一次闭上眼睛:“你真好,你真理解人。”
柳欣空坐了一会,见夏晨溪已失去聊天的热情,自感没趣,便收剑入鞘不再发问,她站起身来说道:“老夏,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柳欣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是——“**之美,你哥慢慢地回忆吧,就一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回忆好了,我得为你创造点条件。”
可就在此时,夏晨溪紧闭的眼帘突然刷地掀开来,暴露出渴求着什么的明亮而感性的瞳仁,他一反持重的常态,伸出手来猛地一下握住了柳欣的右手,握得很紧,很有力。
柳欣的心和手指都震动了一下,身体里产生出了一股新鲜温暖的电流,尽管柳欣觉得夏晨溪的行为有点唐突失礼,但她却并不反感。柳欣设身处境地想:“八成是老夏在回忆中走火着魔,失态失控,将自己当成了梁爽的化身。”
夏晨溪又伸出一只手,双手将柳欣柔软嫩滑的手掌团住,**了好一阵,接下来把她那骨节鲜明修长的手指捏住,移放在自己的唇边,用鼻尖轻轻地擦来擦去,让自己沐浴在柳欣指掌的温柔中。夏晨溪那急促的呼吸声,随之响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柳欣才从夏晨溪的手中缓缓地抽出手来,但在停顿片刻之后,她却主动伸手抓住了夏晨溪的一只手掌,轻重适度地握了握,传达出有分寸的细微的柔情,算是对夏晨溪刚才那一连串情绪化的行为做出了善解人意的回应。不过柳欣并不想沉溺在这样的一种情境之中,她不情愿长时间成为梁爽的一个替身。
柳欣吐了口长气,低下眉眼,轻微地摇了摇头,轻微得就连近在咫尺的夏晨溪也没能发现,然后缓慢地收回了手儿。
夏晨溪知道自己留不住柳欣,神情有些沮丧,心里空落落的,他没有说话,只用那双含意确切的眼睛看着柳欣,投去的每一瞥都是一次爱抚,一声挽留。
柳欣的音容笑貌,让夏晨溪常常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心爱的梁爽,但这并未影响他对柳欣本人的喜欢,爱的炽热情感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在夏晨溪心灵的天空不知疲累地煽动着翅膀,牵动着他的灵魂,搔触着他的。
柳欣没有完全读懂夏晨溪的心,却读懂了夏晨溪的眼神,知道对方好期待自己能够留下来。
被感情深深侵扰的柳欣突然浮涌起一股心痛的感觉,她鼻发酸,心里发软,意志和双脚也一下全都软了,眼框里有一层肉眼看不出的薄薄的泪雾初涌而至,就快渗出。柳欣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的内心对夏晨溪有一种心诚意至的关切,她好想听凭感情的驱使,顺势坐在夏晨溪的身边,再陪他呆上一会儿。
但是,理智的火花在一次又一次地闪现着,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柳欣:“离开吧,离开吧……是时候了……再不离开,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走吧,走吧……”
夏晨溪似乎读懂了柳欣内心的冲突和挣扎,他不再抱有希望,默默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愿在同一个大脑中存在着,搏斗着,而且必须分出胜负,不得挂出免战牌,不允许出现平局。
意愿与意愿之间短兵相接的最终结果是,心旌飘摇的柳欣极其勉强地服从了理智的呼唤,选择了离开。她温情柔态地弯下身,轻咳了一声,紧贴着夏晨溪的耳朵发出柔婉的声音:“我走了,晚安,你得早点休息啊,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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