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年龄三十出头的她长得很有特点，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她的这个特点，那就是长得很大气——
她高高的个头，大大的脸盘，一双柔和的眼睛又大又圆，看人极其坦诚，毫不避闪，连眼皮都不怎么眨。她的两条弯弯的眉毛又长又细，静静地横卧在眼睛上方，不扭也不动，鼻梁挺拔秀美，抹了淡淡唇膏的双唇厚厚的润润的，发出晶莹的光泽。
在她的整张脸上，五官分布得很舒展，很和谐，组合在一起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起初她不怎么说话，只是用一双光洁潮润的手在按摩中表达着一种语言。那是一种很温柔、很体贴、很善解人意的肢体语言，无论她的手指按摩到哪里，轻重都很适度，节奏极富韵律感。
这样的手指语言，是一种无障碍语言，可以跨越民族、国界、性别、阶层……任何人都可以读懂。同时也是一种充满了诱惑力的的语言，任何人都能从中得到欢愉的体验和舒适的享受。
她的这套手指语言质量相当高，像是一首无声的长诗撩拨着我的情绪，触及着我的神经，调动着我的思维，引领我的情绪和想象随着她手指的起伏而起伏，从而在我和她之间达至一种无言的默契，引发出一种无声的共鸣。
这种默契和共鸣，彼此都能感觉出。
很长时间内，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默契，一种共鸣。按摩着的她在默默地按摩，是在用心地按摩。享受着的我在默默地享受，是在用心地享受。
突然，房间里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手机声，这声音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对她来说却极为熟悉，所以她能在第一时间内迅速动作，敏捷地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款小巧玲珑的奶白色手机，掀开手机盖后，她望了望彩屏，随口说了短短一句话：“在上钟，忙，等会再给你联系。”话毕她便合上了盖，手机重新滑入她的口袋里。
她说话时态度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但声音极其柔美，而且说的是一口带了点京腔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异常流利，透出一股不俗的优雅气质。
“你是一个有心人。”我望着优雅女人说。
“哦，是吗？”优雅女人似有不解地回应了一声。
“你很在意客人的感受，也很照顾客人的感受。”我点出了原因。
“没觉得呀。”优雅女面带微笑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透射出清朗的目光，仪态雍容大方。
“你为客人服务很尽心，在上钟时，连接电话都争分夺秒的，生怕客人等久了。”我将原因稍稍展开了一些。
“这是必须的，我干的是服务工作，当然得考虑客人的感受，你肯定不愿意我停下手里的活，只顾自己煲电话粥。你们客人挣钱也不容易，谁都希望花了钱能够得到称心如意的享受，这些我能够理解。再说你们客人个个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有了你们才有我的饭碗，我当然应该为你们好好服务。”
优雅女人说话时的腔调和表情都是一本正经的样，让人觉得她心里就是这样考虑的，而不是挑选一些花言巧语哄骗客人。我对挖掘她的生活经历和内心想法的兴趣大为增加，于是我开始提问：“你是北方人吗？”
“南方。”
“不像呀。”
“我老家在四川内江。”
“哦，是沱江边上的那座甜城啊。”
“对对对，对呀，你知道？”
“知道一些。”
“你一定去过内江。”
“去倒是去过，但去时是忙着办点事，匆匆忙忙的，没有认真玩过。”
“去了很失望吧？内江这个城市太小，缺少好玩的地方。”
“是不怎么大，但沱江两岸的甘蔗林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连吹的风好像都带有甜味。”
“哈哈，没你说的这么好吧。”
“我说的是真心话，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不知道现在内江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大的变化没有。你是四川人，可是普通话讲得太棒了，好像还带了点北京口音。”
“你听出来了？我在北京呆的时间长嘛。”
“难怪得，我是重庆人，也算半个四川人，我讲普通话和你比起来就差远了，我用满口的夹生普通话和你聊天，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就讲家乡话好了。”
“好啊，这样最好不过，不用说普通话，我说话会自然许多。你在北京时是读书还是上班？”
“上班。”
“是在哪个单位上班呢？”
优雅女人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我说：“我在一家很大的建筑公司干过，是一家老牌的国有企业，全国许多地方都有我们的分公司。我们公司牌很硬，福利待遇相当不错。”
“中铁公司？治金建筑公司？中建公司？”我注意到优雅女人说话时，把自己在北京上班的具体单位给省略掉了。
“哇，你怎么这么熟悉啊？不行，别问我在哪家公司上过班，好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北京搞建筑的大公司太多了，也许你说的那些公司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优雅女人的表情有几分惊诧，还有几分紧张。
“你在北京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吗？”见此状，我赶紧换了一个问，免得她的紧张情绪进一步加深。
“对呀，干了好几年呢。”
“干的是什么工作呢？”
“起先是当打字员，后来就学着搞工程设计，虽然工作很忙，但人很充实，感觉很有奔头，而且我上班都在室内，很少去工地，工作环境不错。”
“人干得很充实，单位又很大，福利待遇不错，工作环境也让你满意，我就有些搞不明白了，不明白你怎么会放弃那么好的单位来这里上班？”
“不好说，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太不可思议，有时我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在这里，还以为是在做恶梦哩。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已的，都是给逼出来的，走到这一步，我现在也挺后悔的。”
“你年龄好像不小了。”
“嗯，已经三十一了。”
“你应该是成了家的吧。”
“那是以前的事了。”
“离了？”
“是，早离了，我是离婚后才来深圳的。”
“能说说和他分手的原因吗？”
“说起来话就长了，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这人啊，一路走来，总有某件事情和自己过不去，我遇到的恐怕就是这种情况。”
“简单说说，行吗？”
“还是不说好，说这事我没心情。”
“好的，如果会影响你的心情，那就别说了。”看到优雅女人有些为难，我不忍心再问下去。
然而事实上，优雅女人似乎很需要有个人听她倾诉，仅仅沉寂片刻之后，她的话就渐渐变多了，并将自己的经历毫不讳忌地畅谈开来，也不再回避我的提问。
就这样，我们对话的列车驰入了顺畅的轨道。
述说中，优雅女人的声调总是柔声柔气的，像是清风在原野上一阵接一阵地吹拂着：“我曾经和他也有过特别快乐的时光，心里头也曾装满了特别幸福的感觉，那是一段能够让我怀念一生的美好时光。我和他是在北京相识的，我们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和他谈恋爱的时候，我心中充满了温馨和浪漫……我说这些你有兴趣听吗？”
“有啊，有兴趣，你慢慢说好了。”
“不知有好多个夜晚，我们在食吃了晚饭后，一同手拉着手在**广场上散步。望着**城楼上的红灯笼，看着长安街上川流不息的车灯，还有人民大会、人民英雄纪念碑等等好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建筑物，我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女人。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看到儿童图书里有**城楼的画像，心里就有个梦想，梦想自己有一天能够去北京，去看一眼真实的北京城。当我真的站在了**广场上，那一时刻我心潮澎湃，真想大声地呼喊‘北京我来了！’我想到的是自己不仅来到了北京，还在北京工作，而且有一个爱我的男人陪伴着我，我当然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女人了。每逢周末，我们会到王府井和西单的商场淘服装，选购一些小件的工艺品，我们也会去北海公园或玉渊潭公园划船，照相。我们还满北京的跑，为的是品尝各式各样的美食，涮羊肉、火烧、豆汁、烤鸭……这些我全都吃过。那段时间的好多情景我都记得很清楚，清楚得这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可是快乐的时光太短了，让人心酸的事情却来得太快太快，也发生得太多太多。”
“你是一个人出来的？”
“是。”
“出来就一定要离婚吗？”
“不能不离啊，不离婚我就出不来，我也不想离婚，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同意你出来？”
“他不愿意我和他分开，他希望我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是你的丈夫，你们的感情又这么好，他有这个愿望是很自然的事情，也是合情合理的呀。”
“这我知道，我知道他离不开我，我也不情愿让他一个人过生活，可是我必须出来”
“必须？”
“对，必须，不出来是不现实的。他可以回避现实，但我不可以，因为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
“生活中，有什么事让你感到特别为难吗？”
“没钱。”
“你们家在经济上出现了问题？”
“是啊，出的是大问题。一个家庭，没钱好难好难，如果只是为了贪图享受，为了吃好喝好玩好，有钱无钱钱多钱少都无所谓，如果是为了让家人能够生存下去，有没有钱就不能无所谓了，而是非得有钱不可。全家人要吃要穿，女儿要上学读书，没钱行吗？不行的。没钱难啊，千难万难家里没钱最难，没钱的难处让我碰都碰上了，我只好认了。我不能假装看不到家里没钱这个事实，我得改变这个事实，我要想办法多挣钱。”
“你有几个女儿？”
“一个，就一个要养大都把我愁死了，怎么可能有几个。”
“你不是说你们单位的福利待遇不错吗，夫妻二人同在一个不错的单位上班，拉扯大一个女儿，应该不成问题吧，怎么会缺钱用呢？”
“没有了，我们都没有了工作单位，我们就像两个没人要的流浪者，流浪在社会上，只不过我流浪到了深圳，他还在老家晃荡。”
“下岗了？”
“不是，我们不是被迫下岗的，我们都是单位的骨干，下岗这种事情轮不到我们身上。”
“哪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原因就是他这山望着那山高，把自己的工作给折腾掉了，而且连我也赔进去了，不懂得珍惜啊！就因为他喜欢折腾，我们都失去了正式工作，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去养育女儿和培养女儿？我是为了女儿的前途才下决心出来的，我要不出来拼一拼，女儿将来怎么办？现在稍微好一点的学校都是狮大张口，要钱一个比一个厉害，越是名校收钱越厉害，女儿要是因为家里没钱上不了好学校，受不到良好的教育，将来会埋怨我们一辈，我自己也会内疚一辈。”说到女儿，优雅女人的话更多了。
“女儿多大了？”
“都快六岁了。”
“哦，是到读书的时候了。呃，对了，你们怎么会把好好的工作弄丢了呢？”我虽然不知道个中原因，但心里为他们深感惋惜。
“还不都是因为他，我这一生，错就错在跟他走到了一起，又什么都听他的。”
“你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不，我不是糊涂虫，很多事情我都看得很明白，但我的心太软，不大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太照顾他的面和他的感受。有些事情我虽然已经意识到按照他的想法干下去会出问题，可他坚持要做，到了最后一刻我还是会听他的。我知道他有做大男人的情结，想干一番风风光光的事业，想比别人活得更好，所以他宁可辞职也要自己做生意，可是要把美好想法变成美好的现实不容易，要是容易，全国人民个个都成大款了。”
“他家在北京吗？”
“没有，他和我一样，都是四川人，我们都是顶替退休的老人从四川到北京上班的。当年他追我，追得死心塌地的，下了班后不论我去哪，他都会找种种理由跟着我。”
“你自己也很喜欢他吧。”
“开始时没有喜欢的感觉，只是不觉得他讨厌，喜欢的感觉是后来才有的。我这个人容易动感情，看他对我那么痴情，很怕伤了他的感情，所以还没有完全喜欢上他就放弃了主见，变得什么都听他的了，没过多久就嫁给了他，把自己的命运赌在了他的身上。凭心而论，他还是有点能力，要是他不胡思乱想，不图出人头地，在单位安安心心地上班，我俩这辈也就平平安安的过下去了。可他偏不，老觉得自己在单位怀才不遇，想脱离单位搞一家自己的公司。那些天他整天对我吹枕头风，说人家李嘉诚的事业也是由小到大打拼出来的，当年李嘉诚起早贪黑遍街跑，推销卖不了几个钱的塑料花，最后成了香港首富。他说李嘉诚能够成功，他也能够成功，他会比李嘉诚更加努力。我经不住他的神吹，也不忍心打击他的上进心，就听从了他的主意。很快，我们一起辞了职，回到四川搞建筑材料生意。”
“对这一行，他熟悉吗？”
“业务上他绝对熟悉，他在北京时是采购员，干的就是这一行，为公司采购过不少的建材。我原以为他没有隔行做生意，轻车熟路的，加上还有些老关系，风险应该不大。他自己也信心爆棚，说做建材批发生意，他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
“结果呢？”
“做砸了，输了，输得很惨，没过多长时间，十多万的本钱就全泡汤了，那可是我们两个人多年的积蓄啊，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真的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一切美好想法全都成了泡影。这个时候他要是能服输，老老实实找份工作做，还是有希望的。可他太倔，自尊心强过了头，本钱都输光了还不甘心失败，说自己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后来他在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万块钱，继续做建材生意，想把本钱捞回来，可是直到最后生意也好没有一点起色，借来的钱全让他亏光了，公司也只好关门。”
“他不是很懂行吗，怎么做起生意来老是赔钱呢？”
“他是很懂行，可他太老实，适应不了社会上流行的那一套。做建材生意水是很深的，必须懂得要货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得主动给人家回扣，可是他看不透这一点，只知道做老实生意挣老实钱。”
“做老实生意，挣老实钱，他有这样的想法好像也没错呀。”
“可这不符合社会现实，现在社会上是老实人吃亏，不老实的人吃香，人太老实就挣不了钱，越不老实的人越赚大钱。”
“你这说法，太绝了吧。”
“我说的是事实，事实绝对是这样的。以前他在北京上班时，公司的业务量很大，他干的是进货这一摊事情，用别人的话来说是肥缺，都是别人求他。他那时手里虽然有点权，可他从不伸手向别人讨好处，也不收人家给的回扣。帮国有企业打工，自己老老实实做人，干干净净做事，当然好，可是自己做生意太干净就行不通，不给回扣寸步难行，因为情况不同了。”
“最大的不同之处在哪？”
“自己做生意不像在建筑公司当采购员，最重要的不再是进货环节，而是出货和收款环节，不但要把货物尽快卖出去，还得把钱收回来，只有这样才有资本重新进货，生意才做得下去。在生意场上，他把别人想得和自己一样好，一个个全都不吃回扣，那不是做梦么？事实上购货单位掌实权的人就等着捞点外快。整个社会都不老实，他一个人老实有什么用，别人不不可能陪着他玩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想干干净净的做生意，人家偏偏就不想太干净，干净就拿不到回扣。像他这样的老实人开公司，人已经换了码头脑筋却没能转过弯来，吸引不了要货大户，揽不了大单，注定没有好结果。他借了人家那么多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还得清，我看这辈都还不清。干建材买卖这一行，靠的就是下家和关系户，手里得有一批用钱买通了的老客户。要是下家拉不住，手头没有熟客和回头客，公司非垮不可。”
“这借来的钱真的还不了么？”
“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的生活费都没有，怎么还？钱不是说来就能来的，没钱的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
“这可真是个事了。”我心里很清楚，不管借的是什么人的钱，只要还不了都有可能惹上麻烦。
“是呀，全都是他一个人弄出来的祸事，到头来却连累了一家人。家里经常有人上门催钱逼债，他的亲戚朋友都不是有钱人，这**万块钱是很多人凑的，虽然钱不多但债主不少，经常是这个去了那个又来，像走马灯一样，一家人天天都得不到安宁。别人也知道我们一时半会还不了钱，不忍心催，可人家心里头也着急呀，人家的钱都是派了用场的，是看在亲戚朋友的情分上临时借出来的，以为我们周转一段时间就能还钱，一看没希望了，能不急吗？没钱过日，也没钱打发催债的人，我还呆在家里干啥，所以我就有了出来碰碰运气的想法。当我把这想法告诉他后，他没听我说完就火冒三丈。”
“为什么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他说现在社会这么复杂，到处都有坏人，到处的社会风气都不好，我一个女人只要出去，肯定学坏。”
“他担心你很正常呀，你为什么不动员他跟你一道出来呢？他能和你在一起，不就可以放心了吗。”
“这话我对他说过，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时他整个人都垮掉了。他知道再也借不来钱，就彻底认输了，输得骨气没了，信心没了，心灰意冷的，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话也不想说。我本来还想用自己的乐观情绪影响他，每天吃完晚饭后，我都叫他出去走走，我们没有钱进那些需要花钱的娱乐场所，能够在沱江边上散散步也好呀。我想不管有钱没钱，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夫妻之间的感情还得想法维持住。我那时还有个天真的想法，想让他找回一点过去的浪漫情趣，在精神上鼓舞鼓舞他，使他能够重新振作起来。虽然我们没有条件再开公司，但是活下去的路还是有的，我们可以抓紧时间找工作，帮别人打工。钱，能挣一点就先挣上一点，能还一点就先还一点。”
“你这想法很好呀。”
“再好也没用，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连出去散步都拉不动他，最后我们完全没法交流，他成天只知道混时间，除了睡觉就是呆坐着，一坐就是半天，不知道脑里在瞎想些什么。他可以混，我不可以混呀，女儿他可以不管，我能不管吗？这个家我得一个人先顶住！该给女儿交保险费的时候，我得拿出钱来交，该给女儿交学费的时候，我也得交，这些事情都是逃避不了的。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平静不下来，我很清楚我得做事，我得挣钱，我必须走出去，给自己找一碗饭吃，给女儿找一份保障。就是自己学坏，也不能让女儿因为没有书读而学坏。他这个人呀，还是当父亲的，怎么就不懂得女人那颗当母亲的心呢？我对他最不满意的就是他完全不理解我，也不支持我，还对我使气，难道要我们一家人活活饿死他才舒服？要女儿没有书读他才心安理得？”优雅女人的话中多了几分怨言，但脸色保持着平和，平静的脸上反射出她内心执着的母爱。
“为了能出来找活干，你就和他离婚，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没办法，不离婚就脱不了身。”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直觉提醒我，在优雅女人一席话的背后，极有可能还隐藏着一些真相，但我拿不大准，所以我需要继续询问。
优雅女人停顿了一会儿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说：“也算吧。”
“是些什么原因呢？”
“他这个人已经彻底完蛋了，不可药救，没有一点希望。对他不抱希望却还要跟着他，最终只能是大家都活不出来，全都陷入到绝望中，所以我不能再跟着他。过去凡事都是我听他的，都是我去迁就他，结果全是错，错得我对他完全丧失了信心。让他听我的么，他又不情愿，他放不下他的的自尊心和臭架。自从我们一起辞职后，我得到了什么？除了失望还是失望，除了倒霉的事还是倒霉的事，我心里整天沉甸甸的，唯一的安慰就是还有一个女儿。”
“他应该也有他的许多优点吧，当年你决定嫁给他的时候，不会只是看上了他老实吧。”
“也就只有老实这一条，真的，我就看起了这一条。他这人脸皮特别薄，说他是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男人，也不为过。最初认识他的时候，我发现他只要一见到女人就紧张，就害羞，脸会发红，连耳朵也红红的，红得就像喝多了酒似的，很容易看出来，这就是他最初留给我的印象。我俩的事也怨我，因为我偏偏是一个喜欢老实男人的女人，总觉得老实男人让人放心，能给人安全感。他和我谈恋爱前，从来没有碰过女人，你说他有多老实。在这个方面他的确给了我安全感，感情上他从没出过轨，我也没在男女问题上怀疑过他。”
“和你相识之前，他有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你咋会知道？”
“有的事情是很好笑的，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我俩的新婚第一夜一点都不浪漫，出尽了洋相。我们已经睡在了同一张床上，可**却没有成功，你说好笑不好笑。”
“咋会这样呢？”
“因为这是他的第一次，当然喽，也是我的第一次。”
“第一次**？”
“对，他是处男，所以他不知道自己那个敏感的东西该往那里放。我和他一样，也是个特老实的女人，以前也没有和男人单独处过，更没有**的经验，所以我也不知道。两个啥都不懂的二百五睡在一张床上，不闹出笑话才怪。”
“这方面的知识，你们一点都不懂？”
“不懂，脑里空空的，啥都没装。我俩的经历是一样的，都没交过异性朋友，也没看过什么三级片和黄碟，我俩是不折不扣的性盲，哈哈。上帝也真会开玩笑，让两个特老实的男女凑在一块，让两个性盲在一起**，会有啥结果？不闹出笑话才怪哩。那天晚上，我们两人心里都渴望能够快些有那样一种欢喜，可是都不懂得方法，找不出解决问题的门道，真是急死人了，最后只好让他那玩意试着往我身上能够进去的地方插。既然是试，他自己也没把握，所以不但着急，心里还直发虚，结果他那玩意不听话也不管用，折腾了老半天就是进不去，最终也没能进去，因为还没能进入我的身里，他的的精华就全都流出来了。哈哈，我们要是能在这之前看几张黄碟，就有把握多了，哪能出这种洋相。”
“失败之后，你们有没有问一问过来人呢？”
“没有，哪里敢问哟，我们两人都是薄脸皮，这种事情是不好意思问别人的。好在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天我们又试着**就顺利多了。那天可能是他没有头一回紧张，也可能是我身体下面的水比上次多了一些，他那玩意一滑就滑进了我的身里。滑进去后我的反应好大，一下就感到了痛，好痛好痛，痛得我受不了，哇的一声叫了出来。那时我还是个处女嘛，咋会不痛呢，血都给他弄出来了。可他倒好，我越是叫唤，他越是来劲，把我弄得又痛又累。哈哈，听起来很好笑吧。”
“是有些好笑，谁叫你们都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呢。”
“是啊，两个特老实人处在一起，不好，起不了互补的作用，组建一个家庭，不能都是老实人。”
“离开四川后，你就直接到深圳来了吗？”
“对呀，已经穷得不能再穷，没有时间瞻前顾后的了，我心头一着急，就缠着他离了婚，然后买张火车票就出来了。日过得真快啊，我来深圳都两年多了。”
“为什么想到要来深圳呢？”
“我在外地没有什么朋友，北京倒是有不少朋友，但我没脸回北京，怕人家笑话我。当年我决定和他一道辞职时，好些朋友都劝过我，再三要我郑重考虑，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好，可他们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铁了心要跟着老公走。当时我也曾经想到过失败，甚至还浪漫地觉得如果失败了，就权当是对我们爱情的考验，但我没有想到他会失败得这么惨，更没想到他一败再败后精神全垮了。现在我是事业没成功，老公也没有了，回北京要是见了朋友们，我连向他们解释的勇气都没有。好在深圳还有一个我读中学时的同班同学，能够给我一点帮助。”
“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女同学，要是男同学，我就没有勇气求人家帮忙了，怕人家会有其他想法。”
“什么想法？”
“担心人家神经过敏，以为我想打他的主意，哈哈，不是开玩笑，我真会这么想的。”
“你的同学，帮你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的。”
“是这份工作吗？”
“不是，她把我带到华强北，让我在一家商店卖电器。那时刚过来，深圳对我来说太陌生，觉得能有个立足的地方就不错了。可是做了几个月后，我才发现每个月**百块钱的工资只够自己花，存不了钱。存不了钱我心里就犯急，于是我又到处找工作。”
“顺利吗？”
“很不顺，年龄对我的影响太大。有一天我无意中在街边的电线杆上，发现了一条招收美容培训班学员的广告，我顿时觉得机会来了。我想得很天真，心想女人做美容这行挺不错，而且我看到深圳到处都有美容美发店，以为学好美容技术后，找份像样的工作应该不成问题，于是我花了不少培训费去学习美容技术。可是等到培训完了找工作时，才发现纯粹从事美容服务的店并不多，这些店要招的是美容师，不是我这样的学徒，倒是很多美容美发店都有按摩服务的业务。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我干上了这一行。”
“能适应吗？”
“不能适应也得适应啊，人要想改变环境太难，可是环境改变人就容易得多。在这里上班不管怎么说，心里还算踏实吧，每个月多少还能够存点钱，可以为女儿做一些很实际的事情。现在女儿的保险费和学费都是我包了的，每个月我还要给他和女儿寄点生活费回去。他是靠不住的，他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经常跑回父母家打游击，不交钱，白吃饭，女儿虽然跟着他，但也是在爷爷婆婆那里吃饭。每当想到这些我心里就不好受，当小辈的本来应该孝敬老的才对，可是现在倒好，他反而要依赖老的，所以我有时也会给他的父母寄点钱。”
“你们是协商离婚的？”
“是。”
“女儿跟着他是你们协商的结果吗？”
“是的，女儿只能跟他，不然他就不同意离婚，我也不可能带着女儿到深圳打工。女儿跟着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女儿始终都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重要的是我现在有条件对女儿负责了，我能实实在在地为女儿做点事情，所以我的心是很踏实的。”
“你的心思，你的生活，好像都在围绕着女儿转。”
“嗬，难得你能这么理解我，你把我的心都说热了。女儿是我心中的太阳，让女儿有条件接受好的教育，有一个美好的将来，是我生活中的唯一目标。以前我心里的目标很多，想成为优秀工作者，成为技术能手，也想成为一个好妻，好母亲。现在我的目标很简单，就是一心一意为女儿做点事情，把母亲的责任尽到，要是女儿长大后认为我是一个好母亲，我就心满意足了。”
“人在深圳，很想念女儿吧。”我发现优雅女人在说起女儿的时候，眼睛特别有神。
“想，都想到命里去了，我经常会在梦里见到我的女儿，哎，要想见到女儿也只能是在梦里了。可是梦里见到女儿还是不如真的见到她好，想要抱抱她亲亲她时，总是抱不上也亲不了。抱不上她我着急呀，往往一着急，人就醒了，睁开眼睛一看，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到，哪有女儿呀，才知道又是一场梦。”
“会和女儿通通电话吗？”
“会。”
“通话时，女儿会给你说些什么呢？”
“女儿好乖好乖，她在电话里老是要我回家，她说自己好想妈妈。我说乖乖，妈妈也想你，可是妈妈在外地工作很忙，一时半会还回不了家。和女儿通电话，我是又盼望又害怕，最怕的就是女儿说想妈妈，女儿一说想妈妈，我就觉得太委曲我的女儿，我就想马上见到她，亲亲她，带着她到公园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偿还欠下来的感情债。那个时候我真想告诉女儿说，妈妈明天就乘飞机回家看她。可我忍住了，这话明明就是谎话，我说不出口呀，真要回去得花多少钱啊！回家需要请假，工资挣不了不说，这机票钱、机场建设费、礼品费加起来，少说也要花掉四五千块钱，所以只有忍，忍上几年再说。想说的话在电话里我倒是忍住了，可是眼泪就没法忍了，我经常是一边和女儿打电话，一边不停地流泪，流得我连说话都带哭声。”
“女儿不是会听见吗？”
“所以女儿有时会问我说，妈妈，你在哭吗？你怎么要哭呢？我说我是高兴，是因为高兴才哭的。这也不全是假话，只要能听见女儿的声音，我就会激动，我就高兴得一切忧愁都忘记了。但是我还是害怕和女儿通电话，每次和女儿通话我都要掉好多眼泪，心里会涌起想见到女儿的冲动，但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不能对女儿不负责任，不能把自己不多的钱花在路费上。和女儿分开都两年了，现在连她长成什么样我都不知道，你说我有多想她？但是我只能忍着，我现在还没有条件见女儿。”
“可以让他寄张女儿最近的照片给你呀。”
“那又得花钱，钱能省的，还是先省下来再说。”
“来到深圳后，你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吗？”
“没有，我知道自己干这份工作的时间不多了，顶多也就两三年吧。现在我的想法很简单，能多上一天班就多上一天，能多上一个钟就多上一个钟，只希望为女儿再多挣一点钱。心里有了这样的打算也好，这样我就不敢多想回家的事了。身上要是没有钱，我就是回到女儿的身边，还不是什么都帮不了她，那样心里反而不踏实。”
“想父母吗？”
“想啊，可也只能是想想，回不去的，好在每周我都能和他们通一次电话，问问他们的情况。”
“为什么只能每周通一次电话呢？”
“还不是因为钱的原因，我在这里不仅要考虑怎样才能多挣钱，还得考虑怎样才能少花钱。对我来说，少花一块钱就等于多挣了一块钱，是一回事。”
“你父母知道你在深圳做什么工作吗？”
“他们问过我，我不可能对他们说真话，我说自己在一家大型超市当收银员。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父亲，父亲对我们女的要求很严格，但他也很爱护女，当年为了让我有份好工作，父亲提前办了退休手续，让我顶替他到北京上班。父亲作出这个决定有很大牺牲，要少拿好多年的工资和奖金，可我却伤尽了父亲的心。在结婚和辞职这些大事上，我事先都没有对父亲说过，他是事后才知道的。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我的父亲，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孝敬他老人家的机会。
“你是觉得结婚和辞职父亲都不会同意，才自行其事的吧。”
“是的，因为父亲不喜欢他。和他谈恋爱时，有一次我们一同回四川探亲，我带他去过我家几次。他这人说轻点叫不懂事，说重点叫不懂礼貌，从不主动招呼我父母，更不晓得对老人要多说一些好听的话。父亲见过他后感觉很不好，说他不成熟，不是一个会过日的男人。可是我已经爱上了他，父亲的意见我听不进，所以结婚的事我没敢向父亲说，怕惹他生气，这事是母亲后来转告他的。至于辞职的事，我知道父亲更不可能同意，瞒了他好长时间。好在父亲永远都喜欢我，疼爱我，有好几次都是父亲主动打电话到深圳的。”
“你不是每周都要打电话回去吗，怎么还让父亲打电话来呢？”
“他想我呀，他急呀，有时老人家等不及我打电话，就把电话打过来了，他老想知道我的情况。有次父亲打来电话，说这几天自己的眼皮老是跳，怕家里人出事，就打电话问我的情况。父亲永远是父亲，永远不会同自己的女计较，哪怕心里对女有再多的怨气都只会装在肚里。但是我也是人，我知道父亲心里都是些啥滋味，父亲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觉得对不住他。”
“你父亲疼爱你的心情，和你疼爱女儿的心情是一样的。”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现在我才对这句话有了深刻体会，我也对父亲多了一些理解。过去我老是觉得父亲太严肃，现在父亲在我心里的印象就不同了，是真正的男人的形象，对家庭对女好负责任。”
“你还会结婚吗？”
“不大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很多中年人都在追求婚姻，连老年人有了恋情也敢于登记结婚。你还是青年女性，你在个人感情方面的追求应该比中年妇女多才对。”
“不现实，太不现实了。”优雅女人面带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
“明明是有可能的事情，为什么你一定认为不现实呢？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这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想来想去都觉得不现实。找个老的吧，我不心甘情愿，因为自己并不老呀。找个年轻点的吧，肯定还要我帮他生孩，一想到要生孩我就恐惧，怕得不得了。为了女儿我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心血，作出了太大的牺牲，也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委曲，这牺牲还不知道要继续到何年何月。如果要我再生一个孩，让我再忍受那么多的痛苦，我承受得起吗？我想都不敢想。女人的许多痛苦男人根本体会不到，女人在怀孕时的痛苦和分娩时的痛苦，真的是苦不堪言。还有，没有钱却要抚养孩和培养孩，那同样是一种痛苦，而且是日积月累的痛苦，要痛苦十年二十年。如果结了婚我再生一个孩，男人到头来又不负责任，我该怎么办？我会垮掉的。所以婚姻这事我现在想都不敢想。合得来的男人，能同居就行了。”
“同居可以，结婚不行，是这个意思吗？”
“对，至少现在我是这样想的。”
“刚才打电话给你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在深圳的男友呢？”
“这个就不告诉你了，我只能对你说，同居，我也能找到做女人的感觉，也能多一点生活的乐趣，但同居却不需要承诺，也不需要负责任，这样我就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合得来彼此就多处一段时间，合不来随时都可以分手，无牵无挂的。”
“不想有更多的牵挂，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太多的牵挂。”
“是啊，我要牵挂女儿，牵挂父母，有时也会牵挂他，牵挂那个不懂得生存的倒霉蛋和可怜虫。虽然他没有给我带来幸福，但他曾经给我带来过欢乐的日和一段浪漫的岁月，更重要的是他带给了我一个女儿，所以我还是很感谢他，也真心希望他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我这样说，你信吗？”
“你的话，我都信。”
“是吗？”
“是。听了你的话，我在想，你心中虽然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却唯独不牵挂自己。”
“哈，别为我担心，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不然也不会来深圳了。我知道这份工作我干不了多久，但我毕竟在大公司干过，文化程度也过得去，现在我对深圳的情况比过去熟悉多了，将来在深圳找个文员的职位还是有把握的。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当普通文员工资别想有多高，所以我现在要尽量多挣一些。说说看，我将来的打算如何？”
“K！一个不错的打算。”
离开这个外貌温柔内心坚韧的女性后，我的大脑在不断思考同一个问题：“女人为什么总比男人坚强？女人为什么总比男人更有责任心？”
这个问题，在女人的心里肯定有自己的答案，在男人的心里呢，这样的答案有吗？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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